墨子走進宋國的國界的時候,草鞋帶已經斷了三四回,覺得腳底上很發熱,停下來一看,鞋底也磨成了大窟窿,腳上有些地方起繭,有些地方起泡了。(12)他毫不在意,仍然走;沿路看看情形,人口倒很不少,然而曆來的水災和兵災的痕跡,卻到處存留,沒有人民的變換得飛快。走了三天,看不見一所大屋,看不見一顆大樹,看不見一個活潑的人,看不見一片肥沃的田地,就這樣的到了都城(13)。
城牆也很破舊,但有幾處添了新石頭;護城溝邊看見爛泥堆,像是有人淘掘過,但隻見有幾個閑人坐在溝沿上似乎釣著魚。
"他們大約也聽到消息了,"墨子想。細看那些釣魚人,卻沒有自己的學生在裏麵。
他決計穿城而過,於是走近北關,順著中央的一條街,一徑向南走。城裏麵也很蕭條,但也很平靜;店鋪都貼著減價的條子,然而並不見買主,可是店裏也並無怎樣的貨色;街道上滿積著又細又粘的黃塵。
"這模樣了,還要來攻它!"墨子想。
他在大街上前行,除看見了貧弱而外,也沒有什麽異樣。楚國要來進攻的消息,是也許已經聽到了的,然而大家被攻得習慣了,自認是活該受攻的了,竟並不覺得特別,況且誰都隻剩了一條性命,無衣無食,所以也沒有什麽人想搬家。待到望見南關的城樓了,這才看見街角上聚著十多個人,好像在聽一個人講故事。
當墨子走得臨近時,隻見那人的手在空中一揮,大叫道:
"我們給他們看看宋國的民氣!我們都去死!"(14)墨子知道,這是自己的學生曹公子的聲音。
然而他並不擠進去招呼他,匆匆的出了南關,隻趕自己的路。又走了一天和大半夜,歇下來,在一個農家的簷下睡到黎明,起來仍複走。草鞋已經碎成一片一片,穿不住了,包袱裏還有窩窩頭,不能用,便隻好撕下一塊布裳來,包了腳。不過布片薄,不平的村路梗著他的腳底,走起來就更艱難。到得下午,他坐在一株小小的槐樹下,打開包裹來吃午餐,也算是歇歇腳。遠遠的望見一個大漢,推著很重的小車,向這邊走過來了。到得臨近,那人就歇下車子,走到墨子麵前,叫了一聲"先生",一麵撩起衣角來揩臉上的汗,喘著氣。
"這是沙麽?"墨子認識他是自己的學生管黔敖,便問。
"是的,防雲梯的。"
"別的準備怎麽樣?"
"也已經募集了一些麻,灰,鐵。不過難得很:有的不肯,肯的沒有。還是講空話的多……
"昨天在城裏聽見曹公子在講演,又在玩一股什麽'氣',嚷什麽'死'了。你去告訴他:不要弄玄虛;死並不壞,也很難,但要死得於民有利!"
"和他很難說,"管黔敖悵悵的答道。"他在這裏做了兩年官,不大願意和我們說話了……
"禽滑厘呢?"
"他可是很忙。剛剛試驗過連弩(15);現在恐怕在西關外看地勢,所以遇不著先生。先生是到楚國去找公輸般的罷?"
"不錯,"墨子說,"不過他聽不聽我,還是料不定的。你們仍然準備著,不要隻望著口舌的成功。"
管黔敖點點頭,看墨子上了路,目送了一會,便推著小車,吱吱嘎嘎的進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