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

52上海灘書店

　　1927年10月3日，一艘客輪駛進上海港，魯迅和許廣平一同從船上走下來。他們來到了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懷著對未來新的戰鬥生活的期望在一家旅館裏暫時住下。

　　魯迅的三弟周建人、老朋友林語堂和孫伏園都來到旅館看望，異地相見兄弟朋友格外親切而有說不盡的肺腑之言。周建人從北京大學畢業以後便來到上海，在商務印書館已經做了六年的編輯工作，對上海目前的情況可以說很清楚，便把這個大城市這幾年的變化特別是“四？一二”之後的情況給大哥魯迅作了詳細介紹。

　　10月5日，魯迅和許廣平上街走一走，來到北四川路的一條小胡同，看見前麵魏盛裏有一家“內山書店”，便一同走進去看看。這是一家日本人開的小書店，既賣一些文藝書理論書，也賣一些期刊雜誌，既有日本人店員，也有中國人店員，不過無所謂，因為魯迅能夠說得一口滿不錯的日語，可以直接便利地選購所需要的書刊。

　　這家書店是日本書店，到這裏來的通常都是西裝革履，可是，魯迅和許廣平穿著很樸素，特別是魯迅似乎還有些寒酸，因此，他們倆立刻引起了日本女老板的注意。女老板吩咐店員王寶良：“注意看著這個人，他可能會偷書的！”其實，這也難怪，常有一些讀者來到這家書店，一本很好的書不翼而飛，一本書中的漂亮的插圖不見了。老板內山完造認為不能聲張，不然會影響以至減少來書店的顧客。這家書店門麵較小，裏麵又相當擁擠，丟失圖書是不可避免的，所以便囑咐店員盡可能注意。但是，看上去像似沒有購買力的“窮顧客”魯迅，卻一次選了四種四本書，對於這家小書店來說，這可是一位大買主一筆大生意啊！這出乎意料的驚喜，讓女老板對魯迅和許廣平刮目相看，當晚便將這件意外的事情講給了她丈夫內山完造。

　　說來話長，內山完造讀完書畢業以後便在街頭賣報。後來隨著日本商船混到中國來，幾乎走遍中國的各大城市，不久便來到了大都市上海。起初，他靠賣“大學眼藥”為生，接著又賣嚴大德堂的治腳氣的藥。日本人腳氣病多，於是，他便批發了一些腳氣藥帶回到日本去賣，日本人用了中國的這種腳氣藥之後很靈驗，幾乎是藥到病除。後來，內山完造便居留在上海做生意。內山夫婦都是基督教徒，在內山走街串巷賣藥的時候，夫人在家裏閑著沒事做，就張羅著在寓內擺開鋪板賣聖經，日久天長的又夾雜一些期刊雜誌，沒想到生意很好，來買期刊雜誌的人很多，接下來便又增加一些文藝圖書。這樣，久而久之書刊反而取代了聖經，這家寓所就成了內山書店了。

　　能有今日的內山書店是與夫人分不開的，所以書店的正常營業就由夫人負責。內山書店在管理上自有一套辦法。有一位高級日本店員管理書店中的日本店員，凡新來的日本店員的教育和工作都由他負責；有一位中國店員王寶良，凡新來的中國店員的教育和工作都由他負責。這樣，內山完造對書店基本上撒手不管，隻是對書店的改進與發展出謀劃策，平時則可以騰出身來做些社會交際、社會活動和其它生意，自然如果有空時也到書店裏做些工作。因此，內山完造很少到書店裏來。

　　這天晚上聽夫人說，白天書店裏來了一對“窮顧客”買了不少書，內山完造便很想看一看這一對“窮顧客”是什麽樣的人，不過，就怕這一對“窮顧客”不會再到他的書店來了。然而，從這一天起，除了有放不開的事情之外，內山完造幾乎天天都到書店裏來。機會終於被他等來了。10月8日，魯迅自己來到內山書店。女老板認出了前幾天來過的這位“窮顧客”之後，便讓一位店員進裏邊去告訴內山完造，並親自斟茶送到魯迅麵前來，滿麵笑容地說：“先生請坐，內山先生馬上就來。”

　　店員急忙跑進內室報告主人說：“內山先生，您要等的那位客人來了！”內山完造一邊吩咐店員好好照顧客人一邊穿好外套，興奮地從內室走出來。

　　魯迅挑選了一些書之後便在沙發上坐下來，一邊喝著熱情的女主人送過來的茶，一邊點上一支煙吸著，指著已經選好了的那些書，用一口流利的日本話對女老板說：“老板，請您把這些書送到景雲裏23號去。”

　　今天上午，魯迅和許廣平已移居景雲裏。因為買的書多，這家書店會派店員送書上門的，所以魯迅便告訴老板把書送到景雲裏寓所去。

　　內山完造急忙走過來問：“先生，尊姓？”

　　“我叫周樹人。”

　　“藹—您就是魯迅先生麽？久仰大名了，也聽說是從廣東到這邊來了，可是因為不認識，失禮了！”

　　就從這時起，魯迅和內山完造結識了。由於寓所離這裏很近，魯迅每次散步似地就走到內山書店裏來了。內山完造是一位熱情爽快而又善於言談的人，隻要他在書店裏，兩個人便要天南地北從日本到中國地談上半天。書店裏特辟有一塊地方，設置了茶桌和沙發，作為留客人偶敘之處，便於和客人聯絡感情，這是一般店鋪所沒有的。魯迅每次到書店裏來，便要坐在這裏談談。不久，魯迅和內山完造便成了好朋友，這裏竟成了魯迅約會朋友的地點。在以後的苦戰崢嶸歲月裏，內山完造多次在危急關頭對魯迅伸出可貴的友誼援助之手。在閑談中，內山完造說：“就是不出賣朋友的人，在日本人中也有的。”這就明白地表明：請放心，我絕對保障你的安全！日後事實證明，內山全家連店員在內對魯迅確實如此。在日後的鬥爭中，內山書店成為魯迅在上海的窗口、門戶、根據地。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