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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傳奇集》稗邊小綴

  《古鏡記》見《太平廣記》卷二百三十,改題《王度》,注雲:出《異聞集》。《太平禦覽》(九百十二)引其程雄家婢一事,作隋王度《古鏡記》,蓋緣所記皆隋時事而誤。《文苑英華》(七百三十七)顧況《戴氏廣異記》序雲“國朝燕公《梁四公記》,唐臨《冥報記》,王度《古鏡記》,孔慎言《神怪誌》,趙自勘《定命錄》,至如李庾成張孝舉之徒,互相傳說。”則度實已入唐,故當為唐人。惟《唐書》及《新唐書》皆無度名。其事跡之可藉本文考見者,如下:

  大業七年五月,自禦史罷歸河東;六月,歸長安。 八年四月,在台;冬,兼著作郎,奉詔撰國史。九年秋,出兼芮城令;冬,以禦史帶芮城令,持節河北道,開倉賑給陝東。 十年,弟勣自六丞棄官歸,複出遊。 十三年六月,勣歸長安。

  由隋入唐者有王績,絳州龍門人,《新唐書》(一九六)《隱逸傳》雲:“大業中,舉孝悌廉潔,……不樂在朝,求為六合丞。以嗜酒不任事,時天下亦亂,因劾,遂解去。歎曰:

  ‘羅網在天下,吾且安之!’乃還鄉裏。……初,兄凝為隋著作郎,撰《隋書》,未成,死。績續餘功,亦不能成。”則《新唐書》之績及凝,即此文之勣及度,或度一名凝,或《唐書》字誤,未能詳也。《唐書》(一九二)亦有績傳,雲:“貞觀十八年卒。”時度已先歿,然不知在何年。宋晁公武《郡齋讀書誌》(十四)類書類有《古鏡記》一卷,雲:“右未詳撰人,纂古鏡故事。”或即此。《禦覽》所引一節,文字小有不同。如“為下邽陳思恭義女”下有“思恭妻鄭氏”五字,“遂將鸚鵡”之“將”作“劫”,皆較《廣記》為勝。

  《補江總白猿傳》據明長洲《顧氏文房小說》覆刊宋本錄,校以《太平廣記》四百四十四所引改正數字。《廣記》題曰《歐陽紇》,注雲:出《續江氏傳》,是亦據宋初單行本也。

  此傳在唐宋時蓋頗流行,故史誌屢盡著錄:

  《新唐書》《藝文誌》子部小說家類:《補江總白猿傳》一卷。

  《郡齋讀書誌》史部傳記類:《補江總白猿傳》一卷。 右不詳何人撰。述梁大同末歐陽紇妻為猿所竊,後生子詢。《崇文目》以為唐人惡詢者為之。

  《直齋書錄解題》子部小說家類:《補江總白猿傳》一卷。 無名氏。歐陽紇者,詢之父也。詢貌獼猿,蓋常與長孫無忌互相嘲謔矣。此傳遂因其嘲廣之,以實其事。托言江總,必無名子所為也。

  《宋史》《藝文誌》子部小說類:《集補江總白猿傳》一卷。

  長孫無忌嘲歐陽詢事,見劉餗《隋唐嘉話》(中)。其詩雲:“聳成山字,埋肩不出頭。誰家麟閣上,畫此一獼猴!”

  蓋詢聳肩縮頸,狀類獼猴。而老竊人婦生子,本舊來傳說。

  漢焦延壽《易林》(坤之剝)已雲:“南山大,盜我媚妾。”

  晉似張華作《博物誌》,說之甚詳(見卷三《異獸》)。唐人或妒詢名重,遂牽合以成此傳。其曰“補江總”者,謂總為歐陽紇之友,又嚐留養詢,具知其本末,而未為作傳,因補之也。

  《離魂記》見《廣記》三百五十八,原題《王宙》,注雲出《離魂記》,即據以改題。“二男並孝廉擢第,至丞尉”句下,原有“事出陳玄髆《離魂記》雲”九字,當是羨文,今刪。玄髆,大曆時人,餘未知其審。

  《枕中記》今所傳有兩本,一在《廣記》八十二,題作(呂翁》,注雲出《異聞集》;一見於《文苑英華》八百三十三,篇名撰人名畢具。而《唐人說蒼》竟改稱李泌作,莫喻其故也。沈既濟,蘇州吳人(《元和姓纂》雲吳興武康人),經學該博,以楊炎薦,召拜左拾遺史館修撰。貞元時,炎得罪,既濟亦貶處州司戶參軍。後入朝,位禮部員外郎,卒。

  撰《建中實錄》十卷,人稱其能。《新唐書》(百三十二)有傳。既濟為史家,筆殊簡質,又多規誨,故當時雖薄傳奇文者,仍極推許。如李肇,即擬以莊生寓言,與韓愈之《毛穎傳》並舉(《國史補》下)。《文苑英華》不收傳奇文,而獨錄此篇及陳鴻《長恨傳》,殆亦以意主箴規,足為世戒矣。

  在夢寐中忽曆一世,亦本舊傳。晉幹寶《搜神記》中即有相類之事。雲“焦湖廟有一玉枕,枕有小坼。時單父縣人楊林為賈客,至廟祈求。廟巫謂曰:君欲好婚否?林曰:幸甚。巫即遣林近枕邊,因入坼中。遂見朱樓瓊室,有趙太尉在其中。即嫁女與林,生六子,皆為秘書郎。曆數十年,並無思歸之誌。忽如夢覺,猶在枕旁,林愴然久之。”(見宋樂史《太平寰宇記》百二十六引。現行本《搜神記》乃後人鈔合,失收此條。)蓋即《枕中記》所本。明湯顯祖又本《枕中記》以作《邯鄲記》傳奇,其事遂大顯於世。原文呂翁無名,《邯鄲記》實以呂洞賓,殊誤。洞賓以開成年下第入山,在開元後,不應先已得神仙術,且稱翁也。然宋時固已溷為一談,吳曾《能改齋漫錄》,趙與岩《賓退錄》皆嚐辨之。明胡應麟亦有考正,見《少室山房筆叢》中之《玉壺遐覽》。

  《太平廣記》所收唐人傳奇文,多本《異聞集》。其書十卷,唐末屯田員外郎陳翰撰,見《新唐書》《藝文誌》,今已不傳。據《郡齋讀書誌》(十三)雲,“以傳記所載唐朝奇怪事,類為一書”,及見收於《廣記》者察之,則為撰集前人舊文而成。然照以他書所引,乃同是一文,而字句又頗有違異。

  或所據乃別本,或翰所改定,未能詳也。此集之《枕中記》,即據《文苑英華》錄,與《廣記》之采自《異聞集》者多不同。尤甚者如首七句《廣記》作“開元十九年,道者呂翁經邯鄲道上,邱舍中設榻,施擔囊而坐。”“主人方蒸黍”作“主人蒸黃粱為饌”。後來凡言“黃粱夢”者,皆本《廣記》也。

  此外尚多,今不悉舉。

  《任氏傳》見《廣記》四百五十二,題曰《任氏》,不著所出,蓋嚐單行。“天寶九年”上原有“唐”字。案《廣記》取前代書,凡年號上著國號者,大抵編錄時所加,非本有,今刪。他篇皆仿此。

  右第一分

  李吉甫《編次鄭欽說辨大同古銘論》

  清趙鉞及勞格撰之《唐禦史台精舍題名考》(三)雲,見於《文苑英華》。先未寫出,適又無《文苑英華》可借,因據《廣記》三百九十一錄其文,本題《鄭欽說》,則複依趙鉞勞格說改也。文亦原非傳奇,而《廣記》注雲出《異聞記》,蓋其事奧異,唐宋人固已以小說視之,因編於集。李吉甫字弘憲,趙人,貞元初,為太常博士;累仕至翰林學士中書舍人。元和二年,以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出為淮南節度使,旋複入相。九年十月,暴疾卒,年五十七。贈司空,諡忠懿。兩《唐書》(舊一四八新一四六)皆有傳。鄭欽說則《新唐書》(二百)附見《儒學》《趙冬曦傳》中。雲開元初繇新津丞請試五經擢第,授鞏縣尉,集賢院校理,右補闕,內供奉。雅為李林甫所惡。韋堅死,欽說時位殿中待禦史,嚐為堅判官,貶夜郎尉,卒。

  《柳氏傳》出《廣記》四百八十五,題下注雲許堯佐撰。

  《新唐書》(二百)《儒學》《許康佐傳》雲:“貞元中,舉進士宏辭,連中之。……其諸弟皆擢進士第,而堯佐最先;又舉宏辭,為太子校書郎。八年,康佐繼之。堯佐位諫議大夫。”

  柳氏事亦見於孟棨《本事詩》(《情感》第一),自雲開成中在梧州聞之大梁夙將趙唯,乃其目擊。所記與堯佐傳並同,蓋事實也。而述翃複得柳氏後事較詳審,錄之:

  後罷府閑居,將十年。李相勉鎮夷門,又署為幕吏。時韓已遲暮,同列皆新進後生,不能知韓。舉目為“惡詩”。韓邑邑不得意,多辭疾在家。唯末職韋巡官者,亦知名士,與韓獨善。一日,夜將半,韋叩門急。韓出見之,賀曰:“員外除駕部郎中,知製誥。”韓大愕然曰:“必無此事,定誤矣。”韋就座曰:“留邸狀報製誥闕人。中書兩進名,禦筆不點出。又請之,且求聖旨所與。德宗批曰:‘與韓翃。’時有與翃同姓名者,為江淮刺史。又具二人同進。禦筆複批曰:‘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禦柳斜。日暮漢宮傳蠟燭,輕煙散入五侯家。’又批曰:‘與此韓尗。’”韋又賀曰:“此非員外詩耶?”韓曰:“是也。是知不誤矣。”質明,而李與僚屬皆至。時建中初也。後來取其事以作劇曲者,明有吳長孺《練囊記》,清有張國壽《章台柳》。《柳毅傳》見《廣記》四百十九卷,注雲出《異聞集》。

  原題無傳字,今增。據本文,知為隴西李朝威作,然作者之生平不可考。柳毅事則頗為後人采用,金人已摭以作雜劇(語見董解元《弦索西廂》);元尚仲賢有《柳毅傳書》,翻案而為《張生煮海》;李好古亦有《張生煮海》;明黃說仲有《龍簫記》。用於詩篇,亦複時有。而胡應麟深惡之,曾雲:“唐人小說如柳毅傳書洞庭事,極鄙誕不根,文士亟當唾去,而詩人往往好用之。夫詩中用事,本不論虛實,然此事特誑而不情。造言者至此,亦橫議可誅者也。何仲默每戒人用唐宋事,而有‘舊井潮深柳毅祠’之句,亦大鹵莽。今特拈出,為學詩之鑒。”(《筆叢》三十六)申繹此意,則為凡漢晉人語,倘或近情,雖誑可用。古人欺以其方,即明知而樂受,亦未得為篤論也。

  《李章武傳》出《廣記》卷三百四十。原題無傳字,篇末注雲出李景亮為作傳,今據以加。景亮,貞元十年詳明政術可以理人科擢第,見《唐會要》,餘未詳。《霍小玉傳》出《廣記》四百八十七,題下注雲蔣防撰。防字子微(《全唐文》作微),義興人,澄之後。年十八,父誡令作《秋河賦》,援筆即成。於簡遂妻以子。李紳即席命賦《鞲上鷹》詩。紳薦之。後曆翰林學士中書舍入(明淩迪知《古今萬姓統譜》八十六)。長慶中,紳得罪,防亦自尚書司封員外郎知製誥貶汀州刺史(《舊唐書》《敬宗紀》),尋改連州。李益者,字君虞,係出隴西,累官右散騎常侍。太和中,以禮部尚書致仕。時又有一李益,官太子庶子,世因稱君虞為“文章李益”以別之,見《新唐書》(二百三)《李華傳》。益當時大有詩名,而今遺集苓落,清張澍曾裒集為一卷,刻《二酉堂叢書》中,前有事輯,收羅李事甚備。《霍小玉傳》雖小說,而所記蓋殊有因,杜甫《少年行》有句雲:“黃衫年少宜來數,不見堂前東逝波”,即指此事。時甫在蜀,殆亦從傳聞得之。益之友韋夏卿,字雲客,京兆萬年人,亦兩《唐書》(舊一六五新一六二)皆有傳。李肇(《國史補》中)雲:“散騎常侍李益少有疑病”,而傳謂小玉死後,李益乃大猜忌,則或出於附會,以成異聞者也。明湯海若嚐取其事作《紫蕭記》。

  右第二分

  李公佐所作小說,今有四篇在《太平廣記》中,其影響於後來者甚钜,而作者之生平顧不易詳。從文中所自述,得以考見者如次:貞元十三年,泛瀟湘蒼梧。(《古嶽瀆經》) 十八年秋,自吳之洛,暫泊淮浦。(《南柯太守傳》)元和六年五月,以江淮從事受使至京,回次漢南。(《馮媼傳》) 八年春,罷江西從事,扁舟東下,淹泊建業。(《謝小娥傳》) 冬,在常州。(《經》) 九年春,訪古東吳,泛洞庭,登包山。(《經》) 十三年夏月,始歸長安,經泗濱。(《謝傳》)

  《全唐詩》末卷有李公佐仆詩,其本事略謂公佐舉進士後,為鍾陵從事。有仆夫執役勤瘁,迨三十年。一旦,留詩一章,距躍淩空而去。詩有“顓蒙事可親”之語,注雲:“公佐字顓蒙”,疑即此公佐也。然未知《全唐詩》采自何書,度必出唐人雜說,而尋檢未獲。《唐書》(七十)《宗室世係表》有千牛備身公佐,為河東節度使說子,靈鹽朔方節度使公度弟,則別一人也。《唐書》《宣宗紀》載有李公佐,會昌初,為楊府錄事,大中二年,坐累削兩任官,卻似顓蒙。然則此李公佐蓋生於代宗時,至宣宗初猶在,年幾八十矣。惟所見僅孤證單文,亦未可遽定。

  《古嶽瀆經》出《廣記》四百六十七,題為《李湯》,注雲出《戎幕閑談》,《戎幕閑談》乃韋絢作,而此篇是公佐之筆甚明。元陶宗儀《輟耕錄》(二十九)雲:“東坡《濠州塗山》詩‘川鎖支祁水尚渾’注,‘程演曰:《異聞集》載《古嶽瀆經》:禹治水,至桐柏山,獲淮渦水神,名曰巫支祁。’”其出處及篇名皆具,今即據以改題,且正《廣記》所注之誤。

  《經》蓋公佐擬作,而當時已被其淆惑。李肇《國史補》(上)即雲:“楚州有漁人,忽於淮中釣得古鐵鎖,挽之不絕。

  以告官。刺史李湯大集人力,引之。鎖窮,有青獼猴躍出水,複沒而逝。後有驗《山海經》雲,水獸好為害,禹鎖於軍山之下,其名曰無支祁。”驗今本《山海經》無此語,亦不似逸文。肇殆為公佐此作所誤,又誤記書名耳。且亦非公佐據《山海經》逸文,以造《嶽瀆經》也。至明,遂有人徑收之《古逸書》中。胡應麟(《筆叢》三十二)亦有說,以為“蓋即六朝人踵《山海經》體而贗作者。或唐人滑稽玩世之文,命名《嶽瀆》可見。以其說頗詭異,故後世或喜道之。宋太史景濂亦稍隱括集中,總之以文為戲耳。羅泌《路史》辯有無支祁;世又訛禹事為泗州大聖,皆可笑。”所引文亦與《廣記》殊有異同:禹理水作禹治淮水;走雷作迅雷;石號作水號;五伯作土伯;搜命作授命;千作等山;白首作白麵;奔輕二字無;聞字無;章律作童律,下重有童律二字;鳥木由作烏木由,下亦重有三字;庚辰下亦重有庚辰字;桓下有胡字;聚作叢;以數千載作以千數;大索作大械;末四字無。頗較順利可誦識。然未審元瑞所據者為善本,抑但以意更定也,故不據改。

  朱熹《楚辭辯證》(下)雲:“《天問》,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特戰國時俚俗相傳之語,如今世俗僧伽降無之祁,許遜斬蛟蜃精之類。本無依據,而好事者遂假托撰造以實之。”

  是宋時先訛禹為僧伽王象之《輿地紀勝》(四十四淮南東路盱眙軍)雲:“水母洞在龜山寺,俗傳泗州僧伽降水母於此。”則複訛巫支祁為水母。

  褚人獲《堅瓠續集》雲:

  “《水經》載禹治水至淮,淮神出見。形一獼猴,爪地成水。禹命庚辰執之。遂鎖於龜山之下,淮水乃平。至明,高皇帝過龜山,令力士起而視之。因拽鐵索盈兩舟,而千人撥之起。僅一老猿,毛長蓋體,大吼一聲,突入水底。高皇帝急令羊豕祭之,亦無他患。”是又訛此文為《水經》,且堅嫁李湯事於明太祖矣。

  《南柯太守傳》出《廣記》四百七十五,題《淳於棼》,注雲出《異聞錄》。《傳》是貞元十八年作,李肇為之讚,即綴篇末。而元和中肇作《國史補》,乃雲“近代有造謗而著者,《雞眼》《苗登》二文;有傳蟻穴而稱者,李公佐《南柯太守》;有樂伎而工篇什者,成都薛濤,有家僮而善章句者,郭氏奴(不記名)。皆文之妖也。”(卷下)約越十年,遂詆之至此,亦可異矣。棼事亦頗流傳,宋時,揚州已有南柯太守墓,見《輿地紀勝》(三十七淮南東路)引《廣陵行錄》。明湯顯祖據以作《南柯記》,遂益廣傳至今。

  《廬江馮媼傳》出《廣記》三百四十三,注雲出《異聞傳》。事極簡略,與公佐他文不類。然以其可考見作者蹤跡,聊複存之。《廣記》舊題無傳字,今加。

  《謝小娥傳》出《廣記》四百九十一,題李公佐撰。不著所從出,或嚐單行歟,然史誌皆不載。唐李復言作《續玄怪錄》,亦詳載此事,蓋當時已為人所豔稱。至宋,遂稍訛異,《輿地紀勝》(三十四江南西路)記臨江軍人物,有謝小娥,雲:“父自廣州部金銀綱,攜家入京,舟過霸灘,遇盜,全家遇害。小娥溺水,不死,行乞於市。後傭於鹽商李氏家,見其所用酒器,皆其父物,始悟向盜乃李也。心銜之,乃置刀藏之,一夕,李生置酒,舉室酣醉。娥盡殺其家人,而聞於官。事聞諸朝,特命以官。娥不願,曰:‘已報父仇,他無所事,求小庵修道。’朝廷乃建尼寺,使居之,今金池坊尼寺是也。”事跡與此傳似是而非,且列之李邈與傅雱之間,殆已以小娥為北宋末人矣。明淩濛初作通俗小說(《拍案驚奇》十九),則據《廣記》。

  貞元十一年,太原白行簡作《李娃傳》,亦應李公佐之命也。是公佐不特自製傳奇,且亦促儕輩作之矣。《傳》今在《廣記》卷四百八十四,注雲出《異聞集》。元石君寶作《李亞仙花酒曲江池》,明薛近兗作《繡襦記》,皆本此。胡應麟(《筆叢》四十一)論之曰:“娃晚收李子,僅足贖其棄背之罪,傳者亟稱其賢,大可哂也。”以《春秋》決傳奇獄,失之。行簡字知退(《新唐書》《宰相世係表》雲,字退之),居易弟也。貞元末,登進士第。元和十五年,授左拾遺,累遷司門員外郎主客郎中。寶曆二年冬,病卒。兩《唐書》皆附見《居易傳》(舊一六六新一一九)。有集二十卷,今不存。

  傳奇則尚有《三夢記》一篇,見原本《說郛》卷四。其劉幽求一事尤廣傳,胡應麟(《筆叢》三十六)又雲:“《太平廣記》夢類數事皆類此。此蓋實錄,餘悉祖此假托也。”案清蒲鬆齡《聊齋誌異》中之《鳳陽士人》,蓋亦本此。

  《說郛》於《三夢記》後,尚綴《紀夢》一篇,亦稱行簡作。而所記年月為會昌二年六月,時行簡卒已十七年矣。疑偽造,或題名誤也。附存以備檢:

  行簡雲:長安西市帛肆有販粥求利而為之平者,姓張,不得名。家富於財,居光德裏。其女,國色也。嚐因晝寢,夢至一處,朱門大戶,棨節森然。由門而入,望其中堂,若設燕張樂之為,左右廊皆施幃幄。有紫衣吏引張氏於西廊幕次,見少女如張等輩十許人,花容綽約,花鈿照耀。既至,吏促張妝飾,諸女迭助之理澤傅粉。有頃,自外傳呼“侍郎來!”自隙間窺之,見一紫綬大官。張氏之兄嚐為其小吏,識之,乃言曰:“吏部沈公也。”俄又呼曰:

  “尚書來!”又有識者,並帥王公也。逡巡複連呼曰:

  “某來!”“某來!”皆郎官以上,六七箇坐廳前。紫衣吏曰:“可出矣。”群女旋進,金石絲竹鏗鍧,震響中署。酒酣,並州見張氏而視之,尤屬意。謂之曰:“汝習何藝能?”對曰:“未嚐學聲音。”使與之琴,辭不能。曰:“第操之!”乃撫之而成曲。予之箏,亦然;琵琶,亦然。皆平生所不習也。王公曰:

  “恐汝或遺。”乃令口受詩:“鬟梳鬧掃學宮妝,獨立閑庭納夜涼。手把玉簪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張曰:“且歸辭父母,異日複來。”忽驚啼,寤,手捫衣帶,謂母曰:“尚書詩遺矣!”索筆錄之。問其故,泣對以所夢,且曰:“殆將死乎?”母怒曰:“汝作魘耳。何以為辭?乃出不祥言如是。”因臥病累日。

  外親有持酒肴者,又有將食味者。女曰:“且須膏沐澡渝。”母聽,良久,豔妝盛色而至。食畢,乃遍拜父母及坐客,曰:“時不留,某今往矣。”自授衾而寢。父母環伺之,俄爾遂卒。會昌二年六月十五日也。

  二十年前,讀書人家之稍豁達者,偶亦教稚子誦白居易《長恨歌》。陳鴻所作傳因連類而顯,憶《唐詩三百首》中似即有之。而鴻之事跡頗晦,惟《新唐書》《藝文誌》小說類有陳鴻《開元升平源》一卷,注雲:“字大亮,貞元主客郎中。”又《唐文粹》(九十五)有陳鴻《大統紀序》雲:“少學乎史氏,誌在編年。貞元丁(案當作乙)酉歲,登太常第,始閑居遂誌,迺修《大統紀》三十卷。……七年,書始成,故絕筆於元和六年辛卯。”《文苑英華》(三九二)有元稹撰《授丘紓陳鴻員外郎製》,雲:“朝議郎行太常博士上柱國陳鴻,堅於討論,可以事舉,可虞部員外郎。”可略知其仕曆。《長恨傳》則有三本。一見於《文苑英華》七百九十四;明人又附刊一篇於後,雲出《麗情集》及《京本大曲》,文句甚異,疑經張君房輩增改以便觀覽,不足據。一在《廣記》四百八十六卷中,明人掇以實叢刊者皆此本,最為廣傳。而與《文苑》本亦頗有異同,尤甚者如“其年複四月”至篇末一百七十二字,《廣記》止作“至憲宗元和元年,盩厔白居易為歌以言其事。並前秀才陳鴻作傳,冠於歌之前,目為《長恨歌傳》”而已。自稱前秀才陳鴻,為《文苑》本所無,後人亦決難臆造,豈當時固有詳略兩本歟,所未詳也。今以《文苑英華》較不易見,故據以入錄。然無詩,則以載於《白氏長慶集》者足之。

  《五色線》(下)引陳鴻《長恨傳》雲:“貴妃賜浴華清池,清瀾三尺,中洗明玉,既出水,力微不勝羅綺。”今三本中均無第二三語。惟《青瑣高議》(七)中《趙飛燕別傳》有雲:“蘭湯灩灩,昭儀坐其中,若三尺寒泉浸明玉。”宋秦醇之所作也。蓋引者偶誤,非此傳逸文。

  本此傳以作傳奇者,有清洪昉思之《長生殿》,今尚廣行。蝸寄居士有雜劇曰《長生殿補闕》,未見。

  《東城老父傳》出《廣記》四百八十五。《宋史》《藝文誌》史部傳記類著錄陳鴻《東城老父傳》一卷,則曾單行。傳末賈昌述開元理亂,謂“當時取士,孝悌理人而已,不聞進士宏詞拔萃之為其得人也。”亦大有敘“開元升平源”意。又記時人語雲:“生兒不用識文字,鬥雞走馬勝讀書。賈家小兒年十三,富貴榮華代不如。”同出於陳鴻所作傳,而遠不如《長恨傳》中“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歡”之為世傳誦,則以無白居易為作歌之為之也。

  《資治通鑒考異》卷十二所引有《升平源》,雲世以為吳兢所撰,記姚元崇藉射邀恩,獻納十事,始奉詔作相事。

  司馬光駁之曰:“果如所言,則元崇進不以正。又當時天下之事,止此十條,須因事啟沃,豈一旦可邀。似好事者為之,依托兢名,難以盡信。”案兢,汴州浚儀人,少勵誌,貫知經史。魏元忠薦其才堪論撰,詔直史館,修國史。私撰《唐書》《唐春秋》,敘事簡核,人以董狐目之。有傳在《唐書》(舊一百二新一三二)。《開元升平源》,《唐誌》本雲陳鴻作,《宋史》《藝文誌》史部故事類始著吳兢《貞觀政要》十卷,又《開元升平源》一卷。疑此書本不著撰人名氏,陳鴻吳兢,並後來所題。二人於史皆有名,欲假以增重耳。今姑置之《東城老父傳》之後,以從《通鑒考異》寫出,故仍題兢名。

  右第三分

  元稹字微之,河南河內人,以校書郎累仕至中書舍人,承旨學士。由工部侍郎入相,旋出為同州刺史,改越州,兼浙東觀察使。太和初,入為尚書左丞,檢校戶部尚書,兼鄂州刺史武昌軍節度使。五年七月,卒於鎮,年五十三。兩《唐書》(舊一六六新一七四)皆有傳。於文章亦負重名,自少與白居易唱和。當時言詩者稱“元白”,號為“元和體”。有《元氏長慶集》一百卷,《小集》十卷,今惟《長慶集》六十卷存。《鶯鶯傳》見《廣記》四百八十八。其事之振撼文林,為力甚大。當時已有楊巨源李紳輩作詩以張之;至宋,則趙令畤拈以製《商調蝶戀花》(在《侯鯖錄》中);金有董解元作《弦索西廂》;元有王實甫《西廂記》,關漢卿《續西廂記》;明有李日華《南西廂記》,陸采亦有《南西廂記》,周公魯有《翻西廂記》;至清,查繼佐尚有《續西廂》雜劇雲。

  因《鶯鶯傳》而作之雜劇及傳奇,曩惟王關本易得。今則劉氏暖紅室已刊《弦索西廂》,又聚趙令畤《商調蝶戀花》等較著之作十種為《西廂記十則》。市肆中往往而有,不難致矣。

  《鶯鶯傳》中已有紅嬢及歡郎等名,而張生獨無名字。王楙《野客叢書》(二十九)雲:“唐有張君瑞,遇崔氏女於蒲。

  崔小名鶯鶯。元稹與李紳語其事。作《鶯鶯歌》。”客中無趙令昫《侯鯖錄》,無從知《商調蝶戀花》中張生是否已具名字。否則宋時當尚有小說或曲子,字張為君瑞者。漫識於此,俟有書時考之。

  《周秦行紀》餘所見凡三本。一在《廣記》卷四百八十九;一在顧氏《文房小說》中,末一行雲“宋本校行”;一附於《李衛公外集》內,是明刊本。後二本較佳,即據以互校轉寫,並從《廣記》補正數字。三本皆題牛僧孺撰。僧孺,字思黯,本隴西狄道人,居宛葉間。元和初,以賢良方正對策第一,條指失政,鯁訐不避權貴,因不得意。後漸仕至禦史中丞,以戶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又累貶為循州長史。

  宣宗立,乃召還,為太子少師。大中二年,年六十九卒,贈太尉,諡文簡。兩《唐書》(舊一七二新一七四)皆有傳。僧孺性堅僻,與李德裕交惡,各立門戶,終生不解。又好作誌怪,有《玄怪錄》十卷,今已佚,惟輯本一卷存。而《周秦行紀》則非真出僧孺手。晁公武(《郡齋讀書誌》十三)雲:“賈黃中以為韋瓘所撰。瓘,李德裕門人,以此誣僧孺”者也。案是時有兩韋瓘,皆嚐為中書舍人。一年十九入關,應進士舉,二十一進士狀頭,榜下除左拾遺,大中初任廉察桂林,尋除主客分司。見莫休符《桂林風土記》。一字茂宏,京兆萬年人,韋夏卿弟正卿之子也。“及進士第,仕累中書舍人。與李德裕善。……李宗閔惡之,德裕罷,貶為明州長史。”見《新唐書》(一六二)《夏卿傳》,則為作《周秦行紀》者。〔20〕胡應麟(《筆叢》三十二)雲:“中有‘沈婆兒作天子’等語,所為根蒂者不淺。獨怪思黯罹此巨謗,不亟自明,何也?牛李二黨曲直,大都魯衛間。牛撰《玄怪》等錄,亡隻詞構李,李之徒顧作此以危之。於戲,二子者,用心覩矣!牛迄功名終,而子孫累葉貴盛。李挾高世之才,振代之績,卒淪海島,非忌刻忮害之報耶?輒因是書,播告夫世之工譖愬者。”乞靈於果報,殊未足以饜心。然觀李德裕所作《周秦行紀論》,至欲持此一文,致僧孺於族滅,則其陰譎險很,可畏實甚。棄之者眾,固其宜矣。論猶在集(外集四)中,迻錄於後:言發於中,情見乎辭。則言辭者,誌氣之來也。

  故察其言而知其內,翫其辭而見其意矣。餘嚐聞太牢氏(涼國李公嚐呼牛僧孺為太牢。涼公名不便,故不書。)好奇怪其身,險易其行。以其姓應國家受命之讖,曰:“首尾三麟六十年,兩角犢子恣狂顛,龍蛇相鬥血成川。”及見著《玄怪錄》,多造隱語,人不可解。其或能曉一二者,必附會焉。縱司馬取魏之漸,用田常有齊之由。故自卑秩,至於宰相,而朋黨若山,不可動搖。欲有意擺撼者,皆遭誣坐,莫不側目結舌,事具史官劉軻《日曆》。餘得太牢《周秦行紀》,反覆覩其太牢以身與帝王後妃冥遇,欲證其身非人臣相也,將有意於“狂顛”。及至戲德宗為“沈翣兒”,以代宗皇後為“沈翣”,令人骨戰。可謂無禮於其君甚矣!懷異誌於圖讖明矣!餘少服臧文仲之言曰:“見無禮於其君者,如鷹鸇之逐鳥雀也。”

  故貯太牢已久。前知政事,欲正刑書,力未勝而罷。

  餘讀國史,見開元中,禦史汝南子諒彈奏牛僊客,以其姓符圖讖。雖似是,而未合“三麟六十”之數。自裴晉國與餘涼國(名不便)彭原(程)趙郡(紳)諸從兄,嫉太牢如仇,頗類餘誌。非懷私忿,蓋惡其應讖也。太牢作鎮襄州日,判復州刺史樂坤《賀武宗監國狀》曰:“閑事不足為賀。”則恃姓敢如此耶!

  會餘複知政事,將欲發覺,未有由。值平昭義,得與劉從諫交結書,因竄逐之。嗟乎,為人臣陰懷逆節,不獨人得誅之,鬼得誅矣。凡與太牢膠固,未嚐不是薄流無賴輩,以相表裏。意太牢有望,而就佐命焉,斯亦信符命之致。或以中外罪餘於太牢愛憎,故明此論,庶乎知餘誌。所恨未暇族之,而餘又罷。豈非王者不死乎?遺禍胎於國,亦餘大罪也。

  倘同餘誌,繼而為政,宜為君除患。曆既有數,意非偶然,若不在當代,必在於子孫。須以太牢少長,鹹置於法,則刑罰中而社稷安,無患於二百四十年後。嘻!餘致君之道,分隔於明時。嫉惡之心,敢辜於早歲?因援毫而攄宿憤。亦書《行紀》之跡於後。

  論中所舉劉軻,亦李德裕黨。《日曆》具稱《牛羊日曆》,牛羊,謂牛僧孺、楊虞卿也,甚毀此二人。書久佚,今有輯本,繆荃蓀刻之《藕香零拾》中。又有皇甫鬆,著《續牛羊日曆》,亦久佚。《資治通鑒考異》(卷二十)引一則,於《周秦行紀》外,且痛詆其家世,今節錄之:

  太牢早孤。母周氏,冶蕩無檢。鄉裏雲:“兄弟羞赧,乃令改醮。”既與前夫義絕矣,及貴,請以出母追贈。《禮》雲:“庶氏之母死,何為哭於孔氏之廟乎?”又曰:“不為伋也妻者,是不為白也母。”而李清心妻配牛幼簡,是夏侯銘所謂“魂而有知,前夫不納於幽壤,歿而可作,後夫必訴於玄穹。”使其母為失行無適從之鬼,上罔聖朝,下欺先父,得曰忠孝智識者乎?作《周秦行紀》,呼德宗為“沈婆兒”,謂睿真皇太後為“沈婆”。此乃無君甚矣!

  蓋李之攻牛,要領在姓應圖讖,心非人臣,而《周秦行紀》之稱德宗為“沈婆兒”,尤所以證成其罪。故李德裕既附之論後,皇甫鬆《續曆》亦嚴斥之。今李氏《窮愁誌》雖尚存(《李文饒外集》卷一至四,即此),讀者蓋寡;牛氏《玄怪錄》亦早佚,僅得後人為之輯存。獨此篇乃屢刻於叢書中,使世間由是更知僧孺名氏。時世既遷,怨親俱泯,後之結果,蓋往往非當時所及料也。

  李賀《歌詩編》(一)有《送沈亞之歌》,序言元和七年送其下第歸吳江,故詩謂“吳興才人怨春風,桃花滿陌千裏紅,紫絲竹斷騤馬小,家住錢塘東複東。”中複雲“春卿拾才白日下,擲置黃金解龍馬,攜笈歸江重入門,勞勞誰是憐君者”也。然《唐書》已不詳亞之行事,僅於《文苑傳序》一舉其名。幸《沈下賢集》迄今尚存,並考宋計有功《唐詩紀事》,元辛文房《唐才子傳》,猶能知其概略。亞之字下賢,吳興人。元和十年,進士及第,曆殿中侍禦史內供奉。太和初,為德州行營使者柏耆判官。耆貶,亞之亦謫南康尉;終郢州掾。其集本九卷,今有十二卷,蓋後人所加。中有傳奇三篇。亦並見《太平廣記》,皆注雲出《異聞集》,字句往往與集不同。今者據本集錄之。

  《湘中怨辭》出《沈下賢集》卷二。《廣記》在二百九十八,題曰《太學鄭生》,無序及篇末“元和十三年”以下三十六字。文句亦大有異,殆陳翰編《異聞集》時之所刪改歟。然大抵本集為勝。其“遂我”作“逐我”,則似《廣記》佳。惟亞之好作澀體,今亦無以決之。故異同雖多,悉不複道。

  《異夢錄》見集卷四。唐穀神子已取以入《博異誌》。

  《廣記》則在二百八十二,題曰《邢鳳》,較集本少二十餘字,王炎作王生。炎為王播弟,亦能詩,不測《異聞集》何為沒其名也。《沈下賢集》今有長沙葉氏觀古堂刻本,及上海涵芬樓影印本。二十年前則甚希覯。餘所見者為影鈔小草齋本,既錄其傳奇三篇,又以丁氏八千卷樓鈔本校改數字。同是十二卷本《沈集》,而字句複頗有異同,莫知孰是。

  如王炎詩“擇水葬金釵”,惟小草齋本如此,他本皆作“擇土”。顧亦難遽定“擇水”為誤。此類甚多,今亦不備舉。印本已漸廣行,易於入手,求詳者自可就原書比勘耳。

  夢中見舞弓彎,亦見於唐時他種小說。段成式《酉陽雜俎》(十四)雲:“元和初,有一士人,失姓字,因醉臥廳中。及醒,見古屏上婦人等悉於床前踏歌。歌曰:‘長安女兒踏春陽,無處春陽不斷腸。舞袖弓腰渾忘卻,蛾眉空帶九秋霜。’其中雙鬟者問曰:‘如何是弓腰?’歌者笑曰:‘汝不見我作弓腰乎?’乃反首,髻及地,腰勢如規焉。士人驚懼,因叱之。忽然上屏,辦無其他。”其歌與《異夢錄》者略同,蓋即由此曼衍。宋樂史撰《楊太真外傳》,卷上注中記楊國忠臥覩屏上諸女下床自稱名,且歌舞。其中有“楚宮弓腰”,則又由《酉陽雜俎》所記而傳訛。凡小說流傳,大率漸廣漸變,而推究本始,其實一也。

  《秦夢記》見集卷二,及《廣記》二百八十二,題曰《沈亞之》,異同不多。“擊髆舞”當作“擊髆舞”,“追酒”當作“置酒”,各本俱誤。“如今日”之“今”字,疑衍,小草齋本有,他本俱無。

  《無雙傳》出《廣記》四百八十六,注雲薛調撰。調,河中寶鼎人,美姿貌,人號為“生菩薩”。鹹通十一年,以戶部員外郎加駕部郎中,充翰林承旨學士,次年,加知製誥。郭妃悅其貌,謂懿宗曰:“駙馬盍若薛調乎。”頃之,暴卒,年四十三,時鹹通十三年二月二十六日也。世以為中鳩雲(見《新唐書》《宰相世係表》,《翰苑群書》及《唐語林》四)。

  胡應麟(《筆叢》四十一)雲:“王仙客……事大奇而不情,蓋潤飾之過。或烏有無是類,不可知。”案範攄《雲溪友議》〔(上)載“有崔郊秀才者,寓居於漢上,蘊精文藝,而物產罄懸。亡何,與姑婢通,每有阮鹹之從。其婢端麗,饒彼音律之能,漢南之最也。姑鬻婢於連帥。帥愛之,以類無雙,給錢四十萬,寵眄彌深。郊思慕不已,即強親府署,願一見焉。其婢因寒食來從事塚,值郊立於柳陰,馬上連泣,誓若山河。

  崔生贈以詩曰:‘公子王孫逐後塵,綠珠垂淚滴羅巾。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詩聞於帥,遂以歸崔。無雙下原有注雲:“即薛太保之愛妾,至今圖畫觀之。”然則無雙不但實有,且當時已極豔傳。疑其事之前半,或與崔郊姑婢相類;調特改薛太尉家為禁中,以隱約其辭。後半則頗有增飾,稍乖事理矣。明陸采嚐拈以作《明珠記》。

  柳珵《上清傳》見《資治通鑒考異》卷十九。司馬光駁之雲:“信如此說,則參為人所劫,德宗豈得反雲‘蓄養俠刺’。況陸贄賢相,安肯為此。就使欲陷參,其術固多,豈肯為此兒戲。全不近人情。”亦見於《太平廣記》卷二百七十五,題曰《上清》,注雲出《異聞集》。“相國竇公”作“丞相竇參”,後凡“竇公”皆隻作一“竇”字;“隸名掖庭”下有“且久”二字;“怒陸贄”上有“至是大悟因”五字;“老”作“這”;“恣行媒孽”下有“乘間攻之”四字;“特敕”下有“削”字。餘尚有小小異同,今不備舉。此篇本與《劉幽求傳》同附《常侍言旨》之後。《言旨》亦珵作,《郡齋讀書誌》(三)雲,記其世父柳芳所談。芳,蒲州河東人;子登,冕;登子璟,見《新唐書》(一三二)。珵蓋璟之從兄弟行矣。

  《楊娼傳》出《廣記》四百九十一,原題房千裏撰。千裏字鵠舉,河南人,見《新唐書》《宰相世係表》。《藝文誌》有房千裏《南方異物誌》一卷,《投荒雜錄》一卷,注雲:

  “太和初進士第,高州刺史,”是其所終官也。此篇記敘簡率,殊不似作意為傳奇。《雲溪友議》(上)又有《南海非》一篇,謂房千裏博士初上第,遊嶺徼。有進士韋滂自南海致趙氏為千裏妾。千裏倦遊歸京,暫為南北之別。過襄州遇許渾,托以趙氏。渾至,擬給以薪粟,則趙已從韋秀才矣。因以詩報房,雲:“春風白馬紫絲韁,正值蠶眠未采桑。五夜有心隨暮雨,百年無節待秋霜。重尋繡帶朱藤合,卻認羅裙碧草長。為報西遊減離恨,阮郎才去嫁劉郎。”房聞,哀慟幾絕雲雲。此傳或即作於得報之後,聊以寄慨者歟。然韋縠《才調集》(十)又以渾詩為無名氏作,題雲:“客有新豐館題怨別之詞,因詰傳吏,盡得其實,偶作四韻嘲之。”

  《飛煙傳》出《說郛》卷三十三所錄之《三水小牘》,皇甫枚撰。亦見於《廣記》四百九十一,飛煙作非煙。《三水小牘》本三卷,見《宋史》《藝文誌》及《直齋書錄解題》。今止存二卷,刻於盧氏《抱經堂叢書》及繆氏《雲自在龕叢書》中。就書中可考見者,枚字遵美,安定人。三水,安定屬邑也。鹹通末,為汝州魯山令;光啟中,僖宗在梁州,赴調行在。明姚谘跋雲:“天蒐庚午歲,旅食汾晉,為此書。”

  今書中不言及此,殆出於枚之自序,而今失之。繆氏刻本有逸文一卷,收《非煙傳》,然僅據《廣記》所引,與《說郛》本小有異同,且無篇末一百餘字。《廣記》不雲出於何書,蓋嚐單行也,故仍錄之。

  《虯髯客傳》據明顧氏《文房小說》錄,校以《廣記》百九十三所引《虯髯傳》,互有詳略,異同,今補正二十餘字。

  杜光庭字賓至,處州縉雲人。先學道於天台山,仕唐為內供奉。避亂入蜀,事王建,為金紫光祿大夫,諫議大夫,賜號廣成先生。後主立,以為傳真天師,崇真館大學士。後解官,隱青城山,號東瀛子。年八十五卒。著書甚多,有《諫書》一百卷,《曆代忠諫書》五卷,《道德經廣聖義疏》三十卷,《錄異記》十卷,《廣成集》一百卷,《壺中集》三卷。

  此外言道教儀則,應驗,及仙人,靈境者尚二十餘種,八十餘卷。今惟《錄異記》流傳。光庭嚐作《王氏神仙傳》一卷,以悅蜀主。而此篇則以窺覗神器為大戒,殆尚是仕唐時所為。《宋史》《藝文誌》小說類著錄作“《虯髯客傳》一卷”。

  宋程大昌《考古編》(九)亦有題《虯須傳》者一則,雲:

  “李靖在隋,常言高祖終不為人臣。故高祖入京師,收靖,欲殺之。太宗教解,得不死。高祖收靖,史不言所以,蓋諱之也。《虯須傳》言靖得虯須客資助,遂以家力佐太宗起事。此文士滑稽,而人不察耳。又杜詩言‘虯須似太宗’。小說亦辨人言太宗虯須,須可掛角弓。是虯須乃太宗矣。而謂虯須授靖以資,使佐太宗,可見其為戲語也。”髯皆作須。今為虯髯者,蓋後來所改。惟高祖之所以收靖,則當時史實未嚐諱言。

  《通鑒考異》(八)雲:“柳芳《唐曆》及《唐書》《靖傳》雲:

  ‘高祖擊突厥於塞外。靖察高祖,知有四方之誌。因自鎖上變,將詣江都,至長安,道塞不通而止。’案太宗謀起兵,高祖尚未知;知之,猶不從。當擊突厥之時,未有異誌,靖何從察知之?又上變當乘驛取疾,何為自鎖也?今依《靖行狀》雲:

  ‘昔在隋朝,曾經忤旨。及茲城陷,高祖追責舊言,公忼慨直論,特蒙宥釋。’”柳芳唐人,記上變之嫌,即知城陷見收之故矣。然史實常晦,小說輒傳,《虯髯客傳》亦同此例,仍為人所樂道,至繪為圖,稱曰“三俠”。取以作曲者,則明張鳳翼張太和皆有《紅拂記》,淩初成有《虯髯翁》。

  右第四分

  《冥音錄》出《廣記》四百八十九。中稱李德裕為“故相”,則大中或鹹通後作也。《唐人說薈》題朱慶餘撰,非。

  《東陽夜怪錄》出《廣記》四百九十。敘王洙述其所聞於成自虛,夜中遇精魅,以隱語相酬答事。《唐人說薈》即題洙作,非也。鄭振鐸(《中國短篇小說集》)雲:“所敘情節,類似牛僧孺的《元無有》,也許這兩篇是同出一源的。”案《元無有》本在《玄怪錄》中,全書已佚。此條《廣記》三百六十九引之:

  寶應中,有元無有,常以仲春末獨行維揚郊野。

  值日晚,風雨大至。時兵荒後,人戶多逃。遂入路旁空莊。須臾霽止,斜月方出。無有坐北窗,忽聞西廊有行人聲。未幾,見月中有四人,衣冠皆異,相與談諧吟詠甚暢。乃雲:“今夕如秋,風月若此,吾輩豈不為一言以展平生之事也?”其一人即曰雲雲。

  吟詠既朗,無有聽之具悉。其一衣冠長人,即先吟曰:“齊絝魯縞如霜雪,寥亮高聲予所發。”其二黑衣冠短陋人,詩曰:“嘉賓良會清夜時,煌煌燈燭我能持。”其三故敝黃衣冠人,亦短陋,詩曰:“清冷之泉候朝汲,桑綆相牽常出入。”其四故黑衣冠人,詩曰:“爂薪貯泉相煎熬,充他口腹我為勞。”無有亦不以四人為異,四人亦不虞無有之在堂隍也,遞相褒賞。觀其自負,則雖阮嗣宗《詠懷》,亦若不能加矣。四人遲明方歸舊所。無有就尋之,堂中惟有故杵,燈台,水桶,破鐺。乃知四人即此物所為也。

  《靈應傳》出《廣記》四百九十二,無撰人名氏。《唐人說薈》以為於逖作,亦非。《傳》在記龍女之貞淑,鄭承符之智勇,而亦取李朝威《柳毅傳》中事,蓋受其影響,又稍變易之。涇原節度使周寶字上珪,平州盧龍人。在鎮務耕力,聚糧二十萬石,號良將。黃巢據宣歙,乃徙寶鎮海軍節度使,兼南麵招討使。後為錢鏐所殺。《新唐書》(一八六)有傳。

  右第五分

  《隋遺錄》上下卷,據原本《說郛》七十八錄出,以《百川學海》校之。前題唐顏師古撰。末有無名氏跋,謂會昌中,僧誌徹得於瓦棺寺閣南雙閣之荀筆中。題《南部煙花錄》,為顏公遺稿。取《隋書》校之,多隱文。後乃重編為《大業拾遺記》。原本缺落,凡十七八,悉從而補之矣雲雲。是此書本名《南部煙花錄》,既重編,乃稱《大業拾遺記》。今又作《隋遺錄》,跋所未言,殆複由後來傳刻者所改歟。書在宋元時頗已流行,《郡齋讀書誌》及《通考》並著《南部煙花錄》;

  《通誌》著《大業拾遺錄》;《宋史》《藝文誌》史部傳記類亦有顏師古《大業拾遺》一卷,子部小說類又有顏師古《隋遺錄》一卷,蓋同書而異名,所據凡兩本也。本文與跋,詞意荒率,似一手所為。而托之師古,其術與葛洪之《西京雜記》,謂鈔自劉歆之《漢書》遺稿者正等。然才識遠遜,故罅漏殊多,不待吹求,已知其偽。清《四庫全書總目》(一四三)雲:“王得臣《塵史》稱其‘極惡可疑。’姚寬《西溪叢語》亦曰:‘《南部煙花錄》文極俚俗。又載陳後主詩雲,夕陽如有意,偏傍小窗明。此乃唐人方域詩,六朝語不如此。唐《藝文誌》所載《煙花錄》,記幸廣陵事,此本已亡,故流俗偽作此書雲雲。’然則此亦偽本矣。今觀下卷記幸月觀時與蕭後夜話,有‘儂家事一切已托楊素了’之語,是時素死久矣。

  師古豈疏謬至此乎?其中所載煬帝諸作,及虞世南贈袁寶兒作,明代輯六朝詩者,往往采掇,皆不考之過也。”

  《煬帝海山記》上下卷,出《青瑣高議》後集卷五,先據明張夢錫刻本錄,而校以董氏所刻士禮居本。明鈔原本《說郛》三十二卷中亦有節本一卷,並取參校。篇題下原有小注,上卷雲“說煬帝宮中花木”,下卷雲“記煬帝後苑鳥獸”,皆編者所加,今削。其書蓋欲侈陳煬帝奢靡之跡,如郭氏《洞冥》,蘇鶚《杜陽》之類,而力不逮。中有《望江南》調八闋,清《四庫目》雲,乃李德裕所創,段安節《樂府雜錄》述其緣起甚詳,亦不得先於大業中有之。

  《煬帝迷樓記》錄自原本《說郛》三十二。明焦竑作《國史》《經籍誌》,並《海山記》皆著錄,蓋嚐單行。清《四庫目》(一四三)謂“亦見《青瑣高議》。……竟以迷樓為在長安,乖謬殊甚。”然《青瑣高議》中實無有,殆紀昀等之誤也。周中孚(《鄭堂讀書記》)更推闡其評語,以為“後稱‘大業九年,帝再幸江都,有迷樓。’末又稱‘帝幸江都,唐帝提兵號令入京,見迷樓,太宗曰:“此皆民膏血所為!”乃命焚之。經月,火不滅。’則竟以迷樓為在長安,等諸項羽之焚阿房,何乖謬至於此極”雲。

  《煬帝開河記》從原本《說郛》卷四十四錄出。《宋史》《藝文誌》史部地理類著錄一卷,注雲不知作者。清《四庫目》以為“詞尤鄙俚,皆近於委巷之傳奇,同出依托,不足道。”按唐李匡文《資暇集》(下)雲:“俗怖嬰兒曰‘麻胡來!’不知其源者,以為多髯之神而驗刺者,非也。隋將軍麻祜,性酷虐。煬帝令開汴河,威棱既盛,至稚童望風而畏,互相恐嚇曰‘麻祜來!’稚童語不正,轉祜為胡。”末有自注雲:

  “麻祜廟在睢陽。鄜方節度使李丕即其後。丕為重建碑。”然則叔謀虐焰,且有其實,此篇所記,固亦得之口耳之傳,非盡臆造矣。惜李丕所立碑文,今未能見,否則當亦有足資參證者。至塚中諸異,乃頗似本《西京雜記》所敘廣陵王劉去疾發塚事,附會曼衍作之。

  右四篇皆為《古今逸史》所收。後三篇亦見於《古今說海》,不題撰人。至《唐人說薈》,乃並雲韓偓撰。致堯生唐末,先則顛沛危朝,後乃流離南裔,雖賦豔詩,未為稗史。所作惟《金鑾密記》一卷,詩二卷,《香奩集》一卷而已。

  且於史事,亦不至荒陋如是。此蓋特裏巷稍知文字者所為,真所謂街談巷議,然得馮猶龍掇以入《隋煬豔史》,遂彌複紛傳於世。至今世俗心目中之隋煬,殆猶是晝遊西苑,夜止迷樓者也。

  明鈔原本《說郛》一百卷,雖多脫誤,而《迷樓記》實佳。以其尚存俗字,如“你”之類,刻本則大率改為“爾”或“汝”矣。世之雅人,憎惡口語,每當纂錄校刊,雖故書雅記,間亦施以改定,俾彌益雅正。宋修《唐書》,於當時恒言,亦力求簡古,往往大減神情,甚或莫明本意。然此猶撰述也。重刊舊文,輒亦不赦,即就本集所收文字而言,宋本《資治通鑒考異》所引《上清傳》中之“這獠奴”,明清刻本《太平廣記》引則俱作“老獠奴”矣;顧氏校宋本《周秦行紀》中之“屈兩箇娘子”及“不宜負他”,《廣記》引則作“屈二娘子”及“不宜負也”矣。無端自定為古人決不作俗書,拚命複古,而古意乃寱失也。

  右第六分

  《綠珠傳》一卷出《琳琅秘室叢書》。其所據為舊鈔本,又以別本校之。末有胡珽跋,雲:“舊本無撰人名氏。案馬氏《經籍考》題‘宋史官樂史撰’。宋人《續談助》亦載此傳,而刪節其半。後有西樓北齋跋雲:‘直史館樂史,尤精地理學,故此傳推考山水為詳,又皆出於地誌雜書者。’餘謂綠珠一婢子耳,能感主恩而奮不顧身,是宜刊以風世雲。鹹豐三年八月,仁和胡珽識。”今再勘以《說郛》三十八所錄,亦無甚異同。疑所謂舊鈔本或別本者,即並從《說郛》出爾。舊校稍煩,其必改“越”為“粵”之類,尤近自擾,今悉不取。

  《楊太真外傳》二卷,取自顧氏《文房小說》。署史官樂史撰,《唐人說薈》收之,誣謬甚矣。然其誤則始於陶宗儀《說郛》之題樂史為唐人。此兩本外,又嚐見京師圖書館所藏丁氏八千卷樓舊鈔本,稱為“善本”,然實凡本而已,殊無佳處也。《宋史》《藝文誌》史部傳記類著錄“曾致堯《廣中台記》八十卷,又《綠珠傳》一卷”,頗似《傳》亦曾致堯作;

  又有“《楊妃外傳》一卷”,注雲:“不知作者”;又有“樂史《滕王外傳》一卷,又《李白外傳》一卷,《洞仙集》一卷,《許邁傳》一卷,《楊貴妃遺事》二卷,”注雲:“題岷山叟上”。書法函胡,殆不可以理析。然《續談助》一跋而外,尚有《郡齋讀書誌》(九,傳記類)雲:“《綠珠傳》一卷,右皇朝樂史撰。”又“《楊貴妃外傳》二卷,右皇朝樂史撰。敘唐楊妃事跡,訖孝明之崩。”而《直齋書錄解題》(七,傳記類》亦雲:“《楊妃外傳》一卷,直史館臨川樂史子正撰。”則綠珠楊妃二傳,皆樂史之作甚明。《楊妃傳》卷數,宋時已分合不同,今所傳者蓋晁氏所見二卷本也。但書名又小變耳。

  樂史,撫州宜黃人,自南唐入宋,為著作佐郎,出知陵州。以獻賦召為三館編修,遷著作郎,直史館。觀綠珠太真二傳結銜,則皆此時作。後轉太常博士,出知舒黃商三州,再入文館,掌西京勘磨司,賜金紫。景德四年卒,年七十八。

  事詳《宋史》(三百六)《樂黃目傳》首。史多所著作,在三館時,曾獻書至四百二十餘卷,皆敘科第孝悌神仙之事。又有《太平寰宇記》二百卷,征引群書至百餘種,今尚存。蓋史既博覽,複長地理,故其輯述地誌,即緣濫於采錄,轉成繁蕪。而撰傳奇如《綠珠》《太真傳》,又不免專拾舊文,如《語林》,《世說新語》,《晉書》,《明皇雜錄》,《開天傳信記》,《長恨傳》,《酉陽雜俎》,《安祿山事跡》等,稍加排比,且常拳拳於山水也。

  右第七分

  宋劉斧秀才作《翰府名談》二十五卷,又《摭遺》二十卷,《青瑣高議》十八卷,見《宋史》《藝文誌》子部小說類。

  今惟存《青瑣高議》。有明張夢錫刊本,前後集各十卷,頗難得。近董康校刊士禮居寫本,亦二十卷,又有別集七卷,《宋誌》所無。然宋人即時有引《青瑣摭遺》者,疑即今所謂別集。《宋誌》以為《翰府名談》之《摭遺》,蓋亦誤爾。其書雜集當代人誌怪及傳奇,漫無條貫,間有議,亦殊淺率。前有孫副樞序,不稱名而稱官,甚怪;今亦莫知為何人。此但選錄其較整飭曲折者五篇。作者三人:曰魏陵張實子京,曰譙川秦醇子復(或作子履),曰淇上柳師尹。皆未考始末。一篇無撰人名。

  《流紅記》出前集卷五,題下原有注雲“紅葉題詩取韓氏”,今刪。唐孟棨《本事詩》(《情感》第一)有顧況於洛乘門苑水中得大梧葉,上有題詩,況與酬答事。“帝城不禁東流水,葉上題詩欲寄誰”者,況和詩也。範攄《雲溪友議》(下)又有《題紅怨》,言盧渥應舉之歲,於禦溝得紅葉,上有絕句,置於巾箱。及宣宗放宮人,渥獲其一。“睹紅葉而籲嗟久之,曰:‘當時偶題隨流,不謂郎君收藏巾篋。’驗其書,無不訝焉。詩曰:‘水流何太急,深宮盡日閑。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宋人作傳奇,始回避時事,拾舊聞附會牽合以成篇,而文意並瘁。如《流紅記》,即其一也。

  《趙飛燕別傳》出前集卷七,亦見於原本《說郛》三十三,今參校錄之。胡應麟(《筆叢》二十九)雲:“戊辰之歲,餘偶過燕中書肆,得殘刻十數紙,題《趙飛燕別集》。閱之,乃知即《說郛》中陶氏刪本。其文頗類東京,而末載梁武答昭儀化黿事。蓋六朝人作,而宋秦醇子復補綴以傳者也。第端臨《通考》漁仲《通誌》並無此目。而文非宋所能。其間敘才數事,多俊語,出伶玄右,而淳質古健弗如。惜全帙不可見也。”又特賞其“蘭湯灩灩”等三語,以為“百世之下讀之,猶勃然興。”然今所見本皆作別傳,不作集;《說郛》本亦無刪節,但較《高議》少五十餘字,則或寫生所遺耳。《高議》中錄秦醇作特多,此篇及《譚意歌傳》外,尚有《驪山記》及《溫泉記》。其文蕪雜,亦間有俊語。倘精心作之,如此篇者,尚亦能為。元瑞雖精鑒,能作《四部正訛》,而時傷嗜奇,愛其動魄,使勃然興,則輒冀其為真古書以增聲價。猶今人聞伶玄《飛燕外傳》及《漢雜事秘辛》為偽書,亦尚有怫然不悅者。

  《譚意歌傳》出別集卷二,本無“傳”字,今加。有注雲:

  “記英奴才華秀色”,今削。意歌,文中作意哥,未知孰是。唐有譚意哥,蓋薛濤李冶之流,辛文房《唐才子傳》曾舉其名,然無事跡。

  秦醇此傳,亦不似別有所本,殆竊取《鶯鶯傳》《霍小玉傳》等為前半,而以團圓結之爾。《王幼玉記》出前集卷十,題下有注雲:“幼玉思柳富而死”,今刪。

  《王榭》出別集卷四,有注雲:“風濤飄入烏衣國”,今刪;而於題下加“傳”字。劉禹錫《烏衣巷》詩,本雲:“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來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此篇改謝成榭,指為人名,且以烏衣為燕子國號,殊乏意趣。而宋張敦頤《六朝事跡編類》乃已引為典據,此真所謂“俗語不實流為丹青”者矣。因錄之,以資談助。

  《梅妃傳》出《說郛》三十八,亦見於顧氏《文房小說》,取以相校,《說郛》為長。二本皆不雲何人作,《唐人說薈》取之,題曹鄴者,妄也。唐宋史誌亦未見著錄。後有無名氏跋,言“得於萬卷朱遵度家,大中二年七月所書。”又雲“惟葉少蘊與予得之。”案朱遵度好讀書,人目為“朱萬卷”。子昂,稱“小萬卷”,由周入宋,為衡州錄事參軍,累仕至水部郎中。景德四年卒,年八十三。《宋史》(四三九)《文苑》有傳。少蘊則葉夢得之字,夢得為紹聖四年進士,高宗時終於知福州,是南北宋間人。年代遠不相及,何從同得朱遵度家書。蓋並跋亦偽,非真識石林者之所作也。今即次之宋人著作中。

  《李師師外傳》出《琳琅秘室叢書》,記所據為舊鈔本。後有黃廷鑒跋雲:“《讀書敏求記》雲,吳郡錢功甫秘冊藏有《李師師小傳》,牧翁曾言懸百金購之而不獲見者。偶聞邑中蕭氏有此書,急假錄一冊。文殊雅潔,不類小說家言。師師不第色藝冠當時,觀其後慷慨捐生一節,饒有烈丈夫概。亦不幸陷身倡賤,不得與墜崖斷臂之儔,爭輝彤史也。張端義《貴耳集》載有師師佚事二則,傳文例舉其大,故不載,今並附錄於後。又《宣和遺事》載有師師事,亦與此傳不盡合,可並參觀之。琴六居士書。”《貴耳集》二則,今仍迻錄於後,然此篇未必即端義所見本也。

  道君北狩,在五國城或在韓州,凡有小小凶吉喪祭節序,北人必有賜賚。一賜必要一謝表。北人集成一帙,刊在榷場中。傳寫四五十年,士大夫皆有之,餘曾見一本。更有《李師師小傳》,同行於時。

  道君幸李師師家,偶周邦彥先在焉。知道君至,遂匿於床下。道君自攜新橙一顆,雲“江南初進來”。遂與師師謔語。邦彥悉聞之,檃括成《少年遊》雲:“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手破新橙。”後雲:“城上已三更,馬滑霜濃,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李師師因歌此詞。道君問誰作。李師師奏雲:“周邦彥詞。”道君大怒,坐朝宣諭蔡京雲:“開封府有監稅周邦彥者,聞課額不登,如何京尹不案發來?”

  蔡京罔知所以,奏雲:“容臣退朝呼京尹叩問,續得複奏。”京尹至,蔡以禦前聖旨諭之。京尹雲:“惟周邦彥課額增羨。”蔡雲:“上意如此,隻得遷就。”

  將上,得旨:“周邦彥職事廢弛,可日下押出國門!”

  隔一二日,道君複幸李師師家,不見李師師。問其家,知送周監稅。道君方以邦彥出國門為喜,既至,不遇。坐久至更初,李始歸,愁眉淚睫,憔悴可掬。

  道君大怒雲:“爾往那裏去?”李奏:“臣妾萬死,知周邦彥得罪,押出國門,略致一杯相別。不知官家來。”道君問:“曾有詞否?”李奏雲:“有《蘭陵王》詞。”今“柳陰直”者是也。道君雲:“唱一遍看。”李奏雲:“容臣妾奉一杯,歌此詞為官家壽。”

  曲終,道君大喜,複召為大晟樂正。後官至大晟樂樂府待製。邦彥以詞行,當時皆稱美成詞;殊不知美成文筆,大有可觀,作《汴都賦》。如箋奏雜著,皆是傑作,可惜以詞掩其他文也。當時李師師家有二邦彥,一周美成,一李士美,皆為道君狎客。士美因而為宰相。籲,君臣遇合於倡優下賤之家,國之安危治亂,可想而知矣。

  右第八分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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