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皇帝多微行坊曲間,跨驢重戴,縱目四顧,往往及暮方歸大內。近臣多諫:"陛下不合頻出。"上曰:"吾要采訪民間風俗事。隻如明皇帝未平內難已前,在藩邸,間出遊城南韋、杜之曲,間行村落之舍,遇王琚閑話,果讚成大事。吾是以要訪人物焉。"一日到天街中,道旁見一人,狀若軍將,坐槐樹下石上。見上來,遽起鞠躬而立,上詣之,雲:"姓趙,淮南人也。"問之,雲:"聞杜琮相公出鎮淮南,欲往謁耳。"上曰:"舊識耶?"對雲:"非舊識,始往投誠。"上曰:"公聞杜公何如人也?"對曰:"杜是累朝元老。聖上英明,複委用之,非偶然也。"上悅之,詰曰:"懷中何有?"乃一牘,述行止也。上留之,戒曰:"但留邸中伺候,杜公必來奉召。"翌日,上以狀授邠公,乃批雲:"授淮南別敕押衙。終身獲厚祿焉。"其人感遇,人皆稱之。
宣宗、即憲皇少於也;皇昆,即穆宗也;穆宗,敬宗之後,文宗、武宗相次即位,宣皇皆叔父也。武宗初登極,深忌焉。一日,會鞠於禁苑間,武宗召上,遙睹瞬目於中官。仇士良躍馬向前曰:"適有旨,王可下馬。"士良命中官與出,軍中奏雲:"落馬已不救矣。"尋請為僧,遊行江表間。會昌末,中人請還京,遂即位。
僖宗皇帝以鹹通三年降誕,十四年七月十九日即位,年十二。左軍護軍田令孜輔翊於朝,僖宗呼為"阿父",朝綱由己,人無敢言。每入對易攵,皆自備兩牙盤果食,便對禦前,從容良久而退。以為常式。數年後,扈從幸蜀,轉恣眥睚,殺害孔多。及翠華還京,不敢侍從。時令孜見陳敬瑄為西川節度,乃求為監軍而殂。
昭宗皇帝,即僖皇弟也。鹹通八年丁亥歲降生,文德元年三月即位,春秋二十二。體貌端明,人望偉如也。雖運鍾艱險,智量過人。每與侍臣言論商較時政,曾無厭倦。乾寧三年,鳳翔李茂貞與朝臣有隙,將欲篝難,犯幹神京。上乃順動欲幸太原,行止渭北,華州韓建迎歸郡中,上鬱鬱不樂。時登城西,齊雲眺望。明年秋,製《菩薩蠻》詞二首曰:"登樓遙望秦宮殿,茫茫隻見雙飛燕。渭水一條流,千山與萬丘。遠煙籠碧樹,陌上行人去,何處是英雄?迎孥歸故宮。又一曰:"飄颻且在三峰下,秋風往往堪沾灑。腸斷憶仙宮,朦朧煙霧中。思夢時時睡,不語常如醉。早晚是歸期,穹蒼知不知?"上戊午年還京。庚申歲,以中官多凶惡,欲去其用事者。十一月五日,為左軍軍容劉季述、右軍王仲仙、樞密使王彥範、薛齊偓擁禁兵,喚諸道進奏官,偽上表請上順養遜位,扶上出東內,冊德皇監國。上明年正月一日反正,誅四輩,改天複元年。十一月,朱全忠領兵入河中。四月冬節,上又為鳳翔兵士擁幸政城。朱全忠將兵迎駕,圍逼晉,涉三載。癸亥歲正月二十二日,駕出朱全忠寨中,乃還輦轂。甲子歲,全忠迎上幸洛。四月改天祐元年,八月十一日乃行篡逆。寰海莫不冤痛也。
京兆尹有生殺之柄,然而清要之官多輕薄之,目為所由之司。京國士子進士成名後,便列清途,屈指以期大用。故事:若登廊廟,須曾揚曆於字。人遂假途於長安、萬年之邑。或駕在東洛,亦為河南洛陽之宰。數月之後,必遷居閤下,京尹不可侔也。兩縣令初欲蒞事,須謁謝京尹,皆異常待之。庭前鋪置茵褥,府史引一人投刺於尹前雲:某邑令某姓名,讚兩拜而已。大尹降西廊迎之,從容便就飯,會府中。遂為體例。
鹹通中,中書侍郎、平章事劉瞻以清儉自守,忠正佐時。懿皇以同昌公主薨謝,怒其醫官韓宗紹等。縶於霜台,並親屬二三百人散係大理。內外憂懼,瞻上疏切諫。時路岩、韋保衡恃寵忌之,出瞻為荊南節度使,中外鹹不平之。翰林承旨鄭畋為製詞,略曰:"早以文學疊中殊科,風棱甚高,恭慎無玷;而又僻於廉潔,不尚浮華。安數畝之居,仍非已有;卻四方之賄,唯畏人知"雲雲。韋、路大怒,貶畋為梧州刺史。取《十道圖》,檢見驩州去京萬裏,乃謫瞻為驩州司戶參軍。舍人李庾行誥詞,駁責深焉。將欲加害,時遇懿皇厭代,僖皇初立,用元臣蕭仿佐佑大政。仿舉瞻自代,又幽州節度使張公素上疏理之,韋、路意乃止焉。俄而路岩出為益帥,保衡又離相位,召瞻為康州刺史,再授虢州。瞻旋至湘江,韋保衡南竄,相遇於江中,瞻家人齊登舟外詬罵之,保衡約束家人,無辭以對。至賀州驛內伏法,乃是數年前殺楊收閤於中榻上也。瞻至湖南,李庾方典是郡,出迎於江次竹牌亭置酒。瞻唱《竹枝詞》送李庾,躡履過溝,竹枝恨渠深女兒。庾懾怒,乃上酒於瞻。瞻命庾酬唱,庾雲:"不曉詞間音律。"瞻投杯曰:"君應隻解為製詞也。"是夕,庾飲鴆而卒。瞻至京,俄入中書。時宰相劉鄴先與韋、路相熟,深有憂色。方判監鐵,乃於院中置會召瞻,飲中寘毒而薨。鄴尋授淮南節度使,僖皇於麟德殿置宴,伶人有詞曰:"劉公出典揚州,庶事必應大治。民瘼康泰矣。"諸伶人皆倡和曰:"此真最藥王菩薩也。"人皆哂之。路岩即貶儋州百姓,至江陵,籍沒家產,不知紀極。有蚊幮一領,輕密如碧煙,人疑其鮫鮹也。及新州伏法。
鹹通中,輔相崔彥昭、兵部侍郎王凝,乃外表兄弟也。凝大中元年進士及第,來年,彥昭猶下第。因訪凝,凝衤義衣見之,崔甚恚。凝又戲之曰:"君卻好應明經科舉也。"彥昭忿怒而出。三年乃登第。懿皇朝,多自夏官侍郎判鹽鐵,即秉鈞軸。一旦凝拜是官,決意入相,彥昭陷之。後數月之間,鹽鐵中有隳壞。凝罷職,朝廷以彥昭為之,半載而入相。彥昭母乃命多製鞋履,謂侍婢曰:"王氏妹必與王侍郎同竄逐,吾要伴小妹同行也。"彥昭聞之,泣拜其母,謝曰:"必無此事。"王凝竟免其責也。
古者,五行官守皆不失其職,聲色香味俱能別之。讚皇公李德裕,博達之士也。居廟廊日,有親知奉使於京口。李曰:"還日,金山下揚子江中冷水,與取一壺來。"其人舉棹日醉而忘之,泛舟上石城下方憶及。汲一瓶於江中,歸京獻之。李公飲後,驚訝非常,曰:"江表水味有異於頃歲矣!此水頗似建業石城下水。"其人謝過,不敢隱也。有親知授舒州牧,李謂之曰:"到彼郡日,天柱峰茶可惠三數角。"其人獻之數十斤,李不受,退還。明年罷郡,用意精求,獲數角投之。讚皇閱之而受曰:"此茶可消酒肉毒。"乃命烹一甌,沃於肉食,以銀合閉之。詰旦同開視,其肉已化為水矣。眾伏其廣識也。
舊說,海中有派水貫於新羅國,色清而甘。或彼國怠於進奉中華,則彼水濁而無味。又嶺南荔枝,明皇幸蜀,後江南之人使罕及,此果亦彼中不稔。乾符中,僖皇在蜀。洞庭柑橘、東都嘉慶李,睦仁柿,亦味醋而澀。
北省官往日遺補,每上疏諫諍,多謝罪立誓詞。右補闕與左拾遺結狀。故中朝士人重右補闕、右拾遺也。
前朝宰相罕有不左降者,唯徐商持政公直,數十年不曾有累。其子齊國公彥若,亦以忠於上,和於眾,竟無貶謫之禍。
盧耽自進士登科後,出將入相,四十九年不曾稱前銜,皆從此任受於彼。
宰相堂飯,常人多不敢食。鄭延昌在相位,一日本廳欲食次,其弟延濟來,遂與之同食。延濟手擎博饣甫,及數口,椀自手中墜地,遂中風痺,一夕而卒。
太常卿初上,寺內以雅樂全作而呈之。少卿初上,以半呈之。
搢紳子弟皆怯於尚公主,蓋以帝戚強盛。公主自置群僚,以至莊宅庫舉盡多主吏,宅中各有院落,聚會不同。公主多親戚聚宴或出盤遊,駙馬不得與之相見。凡出入間,婢仆不敢顧盼。公主則恣行所為,往往數朝不一相見。唯於琮相國所尚廣德公主,則賢和不同,乃懿皇親妹。於琮遭韋、路所逐,同到昭州。於公累起,被中官賜藥酒。公主詬罵,奪而擲之。常侍於公,手執公腰帶而坐。凡所經曆州郡官吏,不敢參迎,道途肩舁,門相對而行。累尋被詔卻還輦轂,授太子少傅。次除右仆射,所謂公主之力也。
宮苑之間八節遊從,固多名目。每歲櫻桃熟時,兩軍各擇日排宴,祗候行幸,謂之"行從"。盛陳歌樂以至盡日,倡優百戲,水陸無不具陳,在處堆積櫻桃,以充看玩也。
同州有長春宮,其間園林繁茂,花木無所不有,芳菲長如三春節矣。
中書政事堂後有五房,堂候官共十五人。每歲都釀醵錢十五萬貫,秋間於坊曲稅四區大宅,鱗次相列,取便修裝,遍栽花藥,至牡丹開日,請四相到其中,並家人親戚,日迎達官,至暮娛樂。教坊聲妓,無不來者。恩賜酒食,亦無虛日。中官驅高車大馬而至,以取金帛優賞,花落而罷。
京輦自黃巢退後,修葺殘毀之處。鎮州王家有一兒,俗號"王酒胡",居於上都,巨有錢物,納錢三十萬貫,助修朱雀門。上又詔重修安國寺畢,親降車輦以設大齋,乃十二撞新鍾,舍錢一萬貫。令諸大臣各取意擊之,上曰:"有人能舍錢一千貫文者,卻打一槌。"齋罷,王酒胡半醉,入來,徑上鍾樓連打一百下,便於西市運錢十萬貫入寺。
韓建喪母,尋訪鬆楸之地。有術士雲:"隻有一穴可置大段錢物,亦乃不久而散。若華州境內,即莫加於此也。"建乃於茲葬母。明年大駕來幸,三峰四海之人,罔不輻湊。建乃廣收商稅,二載之後,有見錢九百萬貫。後三年盡為朱全忠所有。
兩軍所置街巡,禁止軍中凶暴。若百姓為盜鬥,即屬京兆府並兩縣捕賊司。軍人百姓不相參雜。天下亦如此。
天街兩畔槐樹,俗號為"槐衙"。曲江池畔多柳,亦號為"柳衙"。意謂其成行列,如排衙也。
每歲上巳日,許宮女於興慶宮內大同殿前與骨肉相見。縱其問訊,家眷更相贈遺。一日之內,人有千萬。有初到親戚便相見者,有及暮而呼喚姓第不至者,涕泣而去。歲歲如此。
華清宮湯泉內,天寶中刻石為座及芙蓉,聞說到今猶在,屋木亦有全者。驪山多飛禽,名阿濫堆。明皇帝禦玉笛,采其聲,翻為曲子名焉。左右皆傳唱之,播於遠近。人競以笛效吹,故詞人張祜詩曰:"紅樹蕭蕭閤半開,上皇曾幸此宮來。至今風俗驪山下,村笛猶吹阿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