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聞故鄉之歌,帝王不能免;懷土之念,小人不能忘。彼
其丘墓之營,非一祖一宗之積;田園之樂,非一朝一夕之故。
一旦裝束以遷,繈負而去,吾之產廬皆賊人之營寨,吾之馬牛
皆賊人之膾炙。遺棄之敖倉米粟,反有以資賊人之糧食;遺棄
之金寶財帛,反有以資賊人之裹囊。吾之父老皆顛?齊於道路,
吾之幼稚皆遺擲於溝壑。見父老之顛?齊,則弟子無心於戰鬥
;見幼稚之棄擲,則父兄無心於守禦。
稽求之於昔,靖康、紹興之間,橫澗山之不守,而濠梁以
陷;紫金山之不守,而三邑以戕。大江之南,平時豐稔,猶藉
兩淮粒食以給歲月;一旦淮北之民,反輻湊於平日倚糴之地,
月添食眾一千萬口,月添食粟九千萬石。積以歲月之久,計以
繁劇之數,商車既竭,廩工亦空。當是之時,米鬥五十銀兩五
百,留於淮?Й者皆傷殺,奔於江南者皆餓死。此其事業之不
振,蓋基於山寨、水寨之不可守也。驗之於近,去冬今春之間,
鍾離、定遠之民,不安之於高九郎、烽火、橫澗、文賢之山,
而濠梁之民皆罹於變遷之苦;安豐、壽春之民,不安之於燕九
娘、龍神、二郎崗、蘆塘之山,而芍陂之民皆淪於轉徙之難,
盱眙、高郵之民,不安之於毛工、胡鼻、蓮花山,而淮東之民
皆死於瓜州、楊林江船之不得渡;霍丘、正陽之民,不安之於
鐵腳、桐山、楓原、西安之山,而淮西之民皆病於英六、北峽
關守把之不能出。當是之時,近畿一路,白骨如市,舉目一觀
橫屍滿野。父老幼稚為無辜之鬼者,不知其幾千萬人;牛羊粟
穀為賊人之所有者,不知其幾千萬計。此其敗亡之踵至,亦基
於山寨、水寨之不守也。
夫兵家之法:在我無間之可乘,然後彼之間可乘於自固之
後;在己無隙之可伺,然後彼之隙可伺於自治之餘。故古人不
務攻敵之城,而必重於守己之城;不務掠敵之地,而必堅於守
己之地。己之地能守而不拔,則彼之虛可乘,而無內顧之憂矣
;己之城能守而必固,則彼之隙可伺,而無後顧之患矣。
今國家屯兵於淮東,西淮東素號為川澤之國。川澤之國多
水寨,雖淮西亦有之,未如淮東之多。所凡小洲、大渚、沙嶼
石磧,水勢環繞,人所不到之地,皆水寨也。自謝楊、綠楊、
石鏡、老鸛新開諸河而言,凡四十餘處,而相通之寨九。故當
修為水寨,使近水之民皆居於一寨之中,而無虜劫之患,顧不
便歟?然或者猶謂織席為蘆,流亡之民固可以偷安;積土為壘
遷移之粟固可以自足。然外無重城,何以捍賊兵之暗度;內無
堅壁,保以杜賊兵之潛步?殊不知水寨之法,淺則有伏牛暗楗
可以破賊人之樓艦;深則有草拉沈纜,可以挽賊人之舟楫;浮
則有棉穰稻杆,能使賊船之來,車不可蹋,櫓不可搖;沈則有
錘錐浮鉤,能使賊船之來,淺不可移,深不可去。蘆牌葦筏,
阻以撞竿斜樁而不可到;則因風縱火之術,賊不可施,而我反
可施。浮罌坐鼓,阻於攔河截汊而不可入;則浮箭流火之術,
賊不可用,而我反可用。凡修水寨之秘法二十有七無不畢備,
則吾之民老弱偕安,而賊人無路之可通;吾民之糧牧兼全,賊
人無門而可破。所積之物,吾軍苟至,則資以三軍之用,而有
以寓奪敵之基;所居之城,賊兵苟至,則視以為腹心之憂,而
不敢以為無人之境。然則今日守邊之策,其可移於此邪!
今國家屯兵於淮西,而淮西素無山林之地。山林之地多山
寨,雖淮東亦有之,而未能如淮西之為多。處凡山{山童}巔峭,
於上平下險、無路可登、無階可陟、人所難到之地,皆山寨也。
自安六、信陽、舒城、東巢、廬江諸沿邊而言,凡九十四處,
而外有無水之砦六。故當修為山寨,使近山之民皆居於一寨之
中,而無流竄之患,顧不便歟?然或者猶謂登山為險,固足以
為一時之計;絕頂為營,固足以苟目前之安。然上無井泉,則
罌藏桶貯之水,不足以給旬月之久,其何以經賊人之圍守?下
有平坦,用木耒、石炮之具,不足以曆時日之深,其何以備賊
人之弓弩?殊不知山寨聚竹為輪,透竹為筒,可以為糸就緒之
器,而天雨之水既得於留藏而充足於日用;曲木為架,斷木為
車,可以為遠汲之溜,而山泉之水又得於引傳而備禦於天旱,
陰岩石窟,可以種水以浸潤自生;合槽埋水,可以積水而清潰
不絕。慮糧食之難運於上,則有糧船、斜車以濟夫人力之所不
可及;慮賊寇之易至其下,則有浮木、溜腳,以絕夫人跡之所
不到。方員二色之耒,隨其山之險易而不使之妄發;灰火二色
之炮,隨其賊之遠近而不容於巧避。燒土為圓,可以粉賊人之
皮笠;擊石為彈,可以破賊人之頂板。硬弩之外,又造蹋腳城,
以杜賊徑,使賊人之兵可見而不可近;強弓之外,又造輪箭車,
以避賊矢,使賊人之箭可發而不可及。凡山寨之秘法三十有六
無不畢備,則吾民之老幼皆安,而少壯願從於戰鬥;吾民之糧
用皆全,而盜賊無從而擄掠。近寨而攻,則上寨甚險,而不得
以遂其謀;越寨而過,則下寨甚易,而或得以襲其後。然則今
日守邊之策,其可後於此耶!
前日國家注意於海、泗、宿、亳之地,而淮南之地反不注
意;究心於唐、鄧、陳、蔡之區,而襄漢之區反不究心。故大
兵長驅於前,而彼適得以躡我之後;諸道並進於北,而彼反得
以[B222]吾之南。老幼流亡,而少壯無心於捍禦;城邑毀殘,
而將士無心於戰守。遺糧棄穀,皆敵人之贏餘;流馬奔牛,皆
敵人之輜重。使無二三偏裨極力捍禦,則幾使長淮之南盡入虎
口,大江之北均為魚肉!有誌之士,豈不痛哭於此!為今日之
計,莫若行下兩淮州、軍,每一寨置寨官一員,令借補資秩,
以為之主宰。每十寨置一將,令係省特差,以為之提督。民有
自備一寨,與眾同居者,厚以大恩;民有自出錢糧與眾用度者,
優之以賞。仍令勸諭土豪形勢、總首統轄,及願補名目之士,
糾其邇住之民,依山水二寨成法修治,於官無費,於民有益。
庶使沿邊之民,或有緩急,各無流徙之憂;而義勇、弩手、忠
勇等軍,亦安於戰鬥,而無老幼妻孥之患矣。臣故曰守地而複
無其備者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