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戴氏帶著愛林起程往蘇州去了,鳳林算是拔去眼釘,才覺安靜。賈銘仍是時常在這裏住宿,因賈銘家先人周忌,家中延請僧人拜仟,音樂、焰口、施食、放燈,鳳林聞知定要去頑耍,賈銘不好推阻。到了那日,黎明鳳林就起來梳洗打扮,換了簇新衣裙,喊了一乘小轎與蘭仙同坐,帶著高媽,備了禮物,到了賈銘家門首下了小轎轎,挽著蘭仙進入裏麵。賈銘同妻子李氏接著鳳林先在供的容像前禮拜過了,與李氏見禮,叫蘭仙喊李氏幹娘,李氏答應,邀請鳳林人坐。家中老媽獻茶裝煙,高媽將禮物送上,賈銘全收,開發過力金轎錢,擺了四盤點心款待鳳林蘭仙。吃畢,李氏知道鳳林吃煙,趕忙叫老媽在他房裏開了燈,邀著鳳林進房過癮,談了幾句套話。鳳林是久在煙花中人,言語豈有不會奉承,因此李氏甚為喜歡。頑了一日,晚間看著那些應福僧人關燈、跑方、變幡甚是熱鬧,又看著和尚拜台上了台,鳳林就要告辭。李氏那裏肯讓他走,再三留著鳳林在家內住宿。頑了幾日,才讓他回家。臨行之時,李氏又拿了一個繡花荷包,內裏放著一個小銀裸錠,計重三錢,把與蘭仙,又叫人買了四包茶食,點了幾枝安息香,喊了小轎,送鳳林回家。從此鳳林闊時就到賈銘家與李氏敘談,彼此饋送些時新禮物,往來甚密。忽一日鳳林正在家中闊坐,外麵來了一個年約三十歲的男子,乃係鳳林的胞兄,姓何乳名叫長山子,由安徽省回來。林大娘叫兒子將他送到鳳林家裏,姊妹重逢,悲喜交集。鳳林就留著長山子在家裏宿歇,管顧他的飯食,還要把錢與他零用,剃頭洗澡。鳳林此時因出外多年,回到揚州同胞姊妹三人幸得重逢,骨肉切聚,滿心歡喜。那知樂極生悲,賈銘腿上忽然患了濕熱流火的症候,不能行走,睡在自己家中。鳳林聽聞此信,心中十分著急,每日清晨就往賈銘家中探視,親自代賈銘煎藥、煎水洗腿,敷擦兩腿,不嫌腕髒。賈銘的妻子李氏索與鳳林相得,故而凡是鳳林煎藥敷藥,李氏更覺放心委服。鳳林一片真心服侍賈銘,更比李氏倍加殷勤,隻因蘭仙弄在家內,怕帶了來賈銘生煩,因此不放心。鳳林每日總是早去晚回,一連去了約有十日,賈銘腿患方才漸漸好了,在家調養,鳳林才放了心,不日日前去探視。又過了數日,賈銘腿恩全愈,能行走,這日在家中吃了午飯,慢慢的走到鳳林家裏,戴氏同張二高媽何長山子看見了他,總迎著上前請叫問候。鳳林迎至房門外,猶如半天見月,十分歡喜,挽著賈銘的手進房人坐,高媽跟著進房獻茶裝水煙。鳳林道:"恭喜,你貴恙全愈了。曾用過飯呢?"賈銘道:"托福,已經全好了,謝謝!適才在家裏吃過午飯,這半個多月未曾出門,煩悶的了不得,所以踱到這裏同你談談,好解解悶。"鳳林道:"你腹中可餓,買甚東西來吃?你是患後之人,不要餓了。"賈銘道:"適才吃飯,腹中尚飽,過一刻兒再講。"鳳林趕著喊高媽開燈,與賈銘吃煙。賈銘道:"我在家中患腿,累你枉顧多次,代我煎藥敷藥,不嫌胰髒,殷勤服侍,我心中甚不過意,在家調養數日,晝長無聊,撰了一副對句,六首絕句奉贈。"說畢就在衣袖內取出核現成了的一副蘋果綠蠟箋對聯,另外一副粉紅灑金箋紙。將對聯打開,但見上寫著:
鳳烏不棲無寶地 伶人常唱有情詞上款寫:"鳳林倦史雅簽",下款寫:"太癡生書贈。"又將那一幅箋紙展放開來,皆是寫的草宇,上寫著:丁酉仲春,友人邀聚竹香樓,乍晤鳳林女史。見其豐姿綽約,體態溫柔,淡脂輕粉,布衫銀飾,伊似良家妝束,絕無煙花俗態。及聞適前清歌妙舞,真令人心悅神怡。與餘清談半晌,承蒙青眼,訴以肺腑,遂與訂交。屈指二載,朝夕盤桓,殆無虛日。已女孟秋,偶圖腿患臥損,鳳卿日逐枉顧,親煎湯藥,洗敷瘡患,不嫌胳髒,不辭勞苦。今幸患痊,在家調養,晝長無聊,戲占六絕以贈,並希足致。
其一年來生怕惹相思,避造逢卿不自持。
應是風緣前注定,豈關一見便情癡。
其二椿蓿早逝倩誰憐,卿別揚州十二年。
若使當初使識麵,髫齡尚未整花鈿。
風卿幼免怙恃,風卿本揚州人,為其姑帶往清江多年方歸。
其三梨花如麵柳如腰,蓮步輕盈舞袖飄。
最是酒酣羞怯怯,可人醉目不勝嬌。
其四憐卿鎮日蹙春山,常傍妝台淚自潸。
底事傷懷無一語,恰緣家事許多艱。
其五我嗟患疾苦相磨,旬日勞卿九度過。
自信待卿情甚薄,卿何為我太情多。
其六愧無金屋貯嬌娘,辜負卿卿一片腸。
苦果深情真眷戀,相期來世結罵鴦。
鳳林道:"你在家中患腿,我一聞此信嚇得手足無措,雖是每日親自往你家裏去探視,晚間回來我才記接著你,也不知望空燒了多少香,許了多少願,那有一夜放下心腸睡得著覺。如今托天庇佑,恭喜你患已全好,改一日我請大香大燭,將允下來的福還了,保佑你嗣後無災無難。承你愛厚送我的詩詞對聯,可惜我認不得宇,你念與我聽。"賈銘叫人先將對聯在房中掛起,就將對句同六首七言絕句逐一講解與風林。聽了十分歡喜,遂向賈銘道:"你快些將這詩句送到裱畫店裏裱好了來,讓我接在房裏,你慢慢的逐句教我念熟,我閑暇時也好念念,解解悶。我雖不通文理,聽你那詩句內有甚麽相期來世結鴛鴦之句,我偏等不得到來世,隻要你誠心愛厚我,你不拘弄出多少銀子,買一個人把與我丈夫渾飯吃,我跟你回家去。豈不是今生結鴛鴦了,何必說此頹喪語句呢!"賈銘道:"我因在家調養,晝長無聊,胡謅了這幾句大鼓書詞,聊為解悶,何能作為詩句核起來,被人看見還要將牙齒笑下來呢!"鳳林道:"我不曉得是好是歹,我隻聽得你念得貫串好頑,你代我送夫核就是了。"賈銘道:"你定要叫我獻醜,我帶去送到裱畫店,叫他裱好了再帶來,讓你好掛,讓你開心,讓我被人笑罵。"鳳林道:"掛在我的房裏,有誰人看見笑你呢?"賈銘將蘭仙喊到房裏道;"我十多日未來,你認的宇大約總忘記了。你且將這對聯上的宇看看,有幾個宇認得?"蘭仙細細一看,凡是曾經認過的宇,他總認得,這副對聯上竟認得有七八個宇。賈銘甚是喜悅道:"我這說你將所認的宇,沒入每日盤你,諒必要忘記了。那知你一字末忘,有如此聰明,可惜是個女子!"遂在順袋內抓了幾十錢與蘭仙,道:"拿去買果子吃,用心認字我才歡喜你呢!"蘭仙拿著錢,笑嘻嘻的往堂屋裏頑耍去了。賈銘吃了幾口煙,鳳林叫人買點心與賈銘當下午,晚間就在這裏吃了晚飯住宿。
過了數日,戴氏從蘇州回來,下了小轎,到了裏麵,戴氏哼聲不止。鳳林聞知,趕著出房,到了堂屋向戴氏道:"太太因何這般光景?"戴氏道:"我把愛林送到蘇州,在胥門內船艙巷鴻福堂裏做生意。我因為有病,才回揚州來的。"鳳林代戴氏開發了蘇州來的船錢並小轎挑夫錢文,請醫生代戴氏診脈,無非是受涼停滯,服藥調理個多月方才痊愈。
光陰迅速,早又冬殘歲底,一切過年費用皆是賈銘備辦。到了除夕這日,賈銘將鳳林合家押歲禮輕重不一總開發清了。晚間與鳳林吃過守歲酒,將這裏各事辦清,到四更多時分賈銘方才回歸自己家中度歲。新正元旦,午後賈銘就到了鳳林家裏,高媽、張二二人看見賈銘來了,趕忙點放旺鞭,道了喜。賈銘走至裏麵,戴氏同他大兒子藍大並何長山子總向賈銘道喜。賈銘進房,看見房中地下烘烘的一盆炭火,桌上點了一對大蠟燭,鳳林迎著賈銘互相道喜,將蘭仙喊到房裏向賈銘磕頭道喜。高媽獻上洋糖、元寶茶,擺了桌盒,鳳林將桌盒內糕糖、桂園、元棗、花生米、瓜子抓了敬賈銘,又說了許多吉利話,甚麽高高爽爽,甜甜蜜蜜,元元發發、早生貴子、長生不老、瓜蝶綿綿。賈銘吃了一個元棗,拿出幾張粉紅箋紙錢票與戴氏、藍大、何長山子、高媽、張二進財,又將一張錢票交與鳳林,轉把與他丈夫藍二,又把了一塊洋錢與鳳林進財,又把了一張錢票與蘭仙買果子吃。鳳林喊高媽將煙燈開了,邀請賈銘吃煙。晚間是十二碟一鍋,鳳林陪著賈銘吃了酒飯,就在這裏住宿。到了十三日上燈日期,賈銘到轅門橋買了一張榴開見子包燈,又買了四張秋蟲、幾張走馬燈掛在鳳林房裏,又買了一張鯽魚燈與蘭仙點了頑耍。元宵這日晚間,賈銘又買了兩盒煙火同各色花炮流星,九條龍、垂楊柳、線穿牡丹、金盞銀台、飛魚兒、賽月明,並幾桶花於與鳳林飲酒慶賞元宵。十八日下麵落燈。到了二月中旬,賈銘的眼睛忽然害起,隻認是風火不為介意。那知到了五六日,兩眼胞腫得猶如大桃子一般,難以睜閉。延醫看視,服藥敷藥,煎洗調擦,皆無效驗。痛極傷胃,連飲食少進,睡在鳳林床上日夜哼呼。鳳林著了急,睡到夜靜,自己用涼水漱了口,將舌尖代賈銘舔啞眼胞上膿血,直舔到天色將明的時候,賈銘覺得眼睛稍為定位些疼痛,合眼朦朧睡著,鳳林方才不舔。接連舔了三夜,賈銘的眼睛方才定痛消腫,向鳳林道:"我的眼睛害得那般凶很,許多膿護住二目,就是我結發妻子也不能代我舔順,虧你不嫌肮髒,一連數夜代我將眼睛舔好。此情刻銘在心,終身不忘!"鳳林道:"但願你精神強健,交情長久,我就死也甘心!那個要你說這些感情的話。"又過了數日,賈銘的眼睛痊愈,方能出門行走。
時光易過,已到清明佳節。鳳林預前數日叫賈銘雇了遊船,邀著林大娘母子同何長山子同到他父母墳前拜掃,清明這一日,賈銘同鳳林帶著蘭仙去看城隍出巡。到了牡丹芍藥開放之時,又叫賈銘雇船同去賞玩端陽節,賈銘又雇遊船同著鳳林去看龍舟。他二人真是如魚得水。一刻難離。這一日賈銘正同鳳林在房中開著燈,對槍過癮。忽聽得房外來了一入與高媽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