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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淵騫卷(6)

  或問:“儀、秦學乎鬼穀術,而習乎縱橫言,安中國者各十餘年,是夫?”曰:“詐人也,聖人惡諸。”曰:“孔子讀,而儀、秦行,何如也?”〔注〕欲讀仲尼之書,而行蘇、張之辯。曰:“甚矣!鳳鳴而鷙翰也。”“然則子貢不為與?”〔注〕言子貢亦行遊說,抑齊、破吳以救魯。曰:“亂而不解,子貢恥諸;說而不富貴,儀、秦恥諸。”〔注〕恥國亂而不解,於義高;恥遊說而不富貴,其情下。〔疏〕“儀、秦學乎鬼穀術,而習乎縱橫言”者,張儀列傳雲:“張儀者,魏人也,始嚐與蘇秦俱事鬼穀先生學術,蘇秦自以不及張儀。張儀已學而遊說諸侯。蘇秦已說趙王而得相(一),約從親。張儀乃遂入秦,惠王以為客卿,與謀伐諸侯。秦惠王十年,儀言秦複與魏,而使公子繇質於魏。儀因說魏王入上郡、少梁謝秦惠王,惠王乃以張儀為相。儀相秦四歲,立惠王為王。居一歲,為秦將取陝,築上郡塞。其後二年,免相,相魏以為秦,欲令魏先事秦,而諸侯效之。魏王不肯聽。留魏四歲而魏襄王卒,哀王立。張儀複說哀王,哀王不聽。於是張儀陰令秦伐魏,張儀複說魏王事秦,哀王乃倍從約,而因儀請成於秦。張儀歸,複相秦。三歲而魏複背秦為從,秦攻魏,取曲沃。明年,魏複事秦。秦欲伐齊,齊、楚從親,於是張儀往相楚,說楚王閉關絕約於齊,請獻商、於之地六百裏,秦、楚長為兄弟之國。楚王大說而許之,遂閉關絕約於齊,使一將軍隨張儀至秦。齊王大怒,折節而下秦,秦、齊之交合。張儀乃謂楚使者曰:‘臣有奉邑六裏,願以獻大王左右。’楚使者還報楚王,楚王大怒,發兵而攻秦,秦、齊兵共攻楚,斬首八萬。楚又複益發兵而襲秦,至藍田大戰,楚大敗,於是楚割兩城以與秦平。秦要楚,欲得黔中地,欲以武關外易之。楚王曰:‘不願易地,願得張儀,而獻黔中地。’張儀乃請行,曰:‘臣善靳尚,尚得事楚夫人鄭袖,袖所言皆從。且臣奉王之節使楚,楚何敢加誅?假令誅臣,而為秦得黔中之地,臣之上願。’遂使楚。楚懷王囚張儀,將殺之。於是鄭袖日夜言懷王,懷王後悔,赦張儀,厚禮之如故。張儀既出,未去,聞蘇秦死,乃說楚王請使秦太子入質於楚,楚太子入質於秦,長為昆弟之國,終身無相攻伐。於是楚王卒許張儀與秦親。張儀去楚,因遂之韓,說韓王西麵而事秦以攻楚。韓王聽儀計。張儀歸報,秦惠王封儀五邑,號曰武信君。使張儀東說齊湣王事秦,齊王曰:‘齊僻陋,隱居東海之上,未嚐聞社稷之長利也。’乃許張儀。張儀去,西說趙王曰:‘今楚與秦為昆弟之國,而韓、梁稱為東藩之臣,齊獻魚鹽之地,臣竊為大王計,莫如與秦王遇於澠池,麵相見而口相結,請案兵無攻。’趙王許張儀。張儀乃去,北之燕,說燕昭王曰:‘今趙王已入朝澠池,效河間以事秦。今大王不事秦,秦下甲雲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大王之有也。’燕王聽儀。儀歸報,未至鹹陽而秦惠王卒。武王自為太子時不說張儀,及即位,群臣多讒張儀。張儀懼誅,乃因謂秦武王願乞其不肖之身之梁。秦王乃具革車三十乘,入儀之梁。張儀相魏一歲,卒於魏也。”索隱雲:“年表雲張儀以安王十年卒,紀年雲梁哀王九年五月卒。”蘇秦列傳雲:“蘇秦者,東周雒陽人也,東事師於齊,而習之於鬼穀先生。出遊數歲,大困而歸。出其書遍觀之,得周書陰符,伏而讀之。期年,求說周顯王,顯王弗信。乃西至秦,說惠王。秦王方誅商鞅,疾辯士弗用。乃東至趙,趙肅侯令其弟成為相,號奉陽君。奉陽君弗說之,去遊燕,歲餘而後得見,說燕文侯與趙從親。文侯資蘇秦車馬金帛以至趙,而奉陽君死,即因說趙肅侯一韓、魏、齊、楚、燕、趙以從親,以畔秦,令天下之將相會於洹水之上,通質,刳白馬而盟。諸侯有不如約者,以五國之兵共伐之,六國從親以賓秦,(按:賓讀為“擯”。)則秦甲必不敢出於函穀,以害山東矣。趙王乃飾車百乘,黃金千鎰,白璧百雙,錦繡千純,以約諸侯。於是說韓宣王,又說魏襄王,因東說齊宣王,西南說楚威王(二),六國從合而幷力焉。蘇秦為從約長,幷相六國。北報趙王,趙肅侯封為武安君,乃投從約書於秦,秦兵不敢窺函穀關十五年。其後秦使犀首欺齊、魏與共伐趙,欲敗從約。齊、魏伐趙,趙王讓蘇秦,蘇秦恐,請使燕,必報齊。蘇秦去趙而從約皆解。秦惠王以其女為燕太子婦。文侯卒,太子立,是為燕易王。易王初立,齊宣王因燕喪伐燕,取十城。蘇秦大慚,曰:‘請為王取之。’蘇秦見齊王,於是乃歸燕之十城。人有毀蘇秦者,曰:‘左右賣國,反複之臣也,將作亂。’蘇秦恐得罪,歸,燕王益厚遇之。易王母,文侯夫人也,與蘇秦私通,蘇秦恐誅,乃說燕王詳為得罪於燕而亡走齊。齊宣王以為客卿。齊宣王卒,湣王即位,說湣王厚葬以明孝;高宮室,大苑囿,以明得意。欲破敝齊而為燕。其後齊大夫多與蘇秦爭寵者,而使人刺蘇秦,不死,殊而走。蘇秦且死,乃謂齊王曰:‘臣即死,車裂臣以 於市,曰:蘇秦為燕作亂於齊。如此,則臣之賊必得矣。’於是如其言,而殺蘇秦者果自出,齊王因而誅之。”集解於“習之於鬼穀先生”下引徐廣雲:“潁川陽城有鬼穀,蓋是其人所居,因為號。”又引風俗通義雲:“鬼穀先生,六國時從橫家。”索隱雲:“鬼穀,地名也。扶風池陽、潁川陽城並有鬼穀墟,蓋是其人所居,因為號。又樂台注鬼穀子書雲:‘蘇秦欲神秘其道,故假名鬼穀。’”按:今河南河南府登封縣東南有鬼穀。“縱橫”古書多作“從橫”,或作“從衡”。淮南子覽冥雲:“晚世之時,七國異族,諸侯製法,各殊習俗,縱橫間之,舉兵而相角。”高注雲:“蘇秦約從,張儀連橫,南與北合為從,西與東合為橫。”周本紀:“西周恐,倍秦與諸侯約從。”集解引文潁雲:“關東為從,關西為橫。”又引孟康雲:“南北為從,東西為橫。”又引臣瓚雲:“以利合為從,以威勢相脅曰橫。”正義雲:“按:諸說未允。關東地南北長,長為從,六國共居之;關西地東西廣,廣為橫,秦獨居之。”漢書藝文誌有蘇子三十一篇、張子十篇,今並不存。“詐人也,聖人惡諸”者,張儀列傳雲:“太史公曰:‘三晉多權變之士,夫言從橫強秦者,大抵皆三晉之人也。夫張儀之行事,甚於蘇秦,然世惡蘇秦者,以其先死。而儀振暴其短,以扶其說,成其衡道。要之,此兩人真傾危之士哉!’”音義:“惡諸,烏路切。”“孔子讀,而儀、秦行”者,音義:“秦行,下孟切。‘美行’同。”按:秦行之“行”,當讀如字,說見問明“聖讀庸行”疏。“鳳鳴而鷙翰”者,音義:“鷙翰,胡安切,又侯旰切。”司馬雲:“鷙,鷹隼也;翰,羽翼也。”“然則子貢不為與”者,此據弟子列傳子貢傳設難,言子貢即讀孔子之書而為蘇、張之祖者也。世德堂本此句上有“曰”字。“亂而不解,子貢恥諸”者,論語雲:“子貢問曰:‘何如斯可謂之士矣?’子曰:‘行己有恥,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皇疏引李充雲:“古之良使者,受命不受辭,事有權宜,則與時消息,排患釋難,解紛挫銳者,可謂良也。”即其義。“說而不富貴,儀、秦恥諸”者,音義:“說而,失贅切。”按:蘇秦列傳雲:“蘇秦遊數歲,大困而歸,兄弟、嫂妹、妻妾竊笑之。蘇秦聞之而慚自傷,曰:‘夫士業已屈首受書,而不能以取尊榮,雖多亦奚以為?”又雲:“蘇秦為從約長,幷相六國,北報趙王。乃行過雒陽,車騎輜重,諸侯各發使送之甚眾,疑於王者。蘇秦之昆弟、妻、嫂側目不敢仰視,俯伏侍取食。蘇秦喟然歎曰:‘此一人之身,富貴則親戚畏懼之,貧賤則輕易之,況眾人乎?’”又張儀列傳雲:“蘇秦已說趙王,而得相約從親,然恐秦之攻諸侯,敗約後負,念莫可使用於秦者,乃使人微感張儀曰:‘子始與蘇秦善,今秦已當路,子何不往遊以求通子之願?’張儀於是之趙上謁,求見蘇秦。蘇秦乃誡門下人不為通,又使不得去者數日。已而見之,坐之堂下,賜仆妾之食,因而數讓之曰:‘以子之材能,乃自令困辱至此,吾寧不能言而富貴子,子不足收也。’謝去之。張儀之來也,自以為故人求益,反見辱,怒,念諸侯莫可事,獨秦能苦趙,乃遂入秦。”此皆儀、秦以不富貴為恥之事。注“言子貢亦行遊說,抑齊、破吳以救魯”。按:世德堂本“說”上無“行”字。弟子列傳雲:“田常欲作亂於齊,憚高、國、鮑、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魯。子貢遂行至齊,說田常不如伐吳。田常曰:‘吾兵已加魯矣,去而之吳,大臣疑我,柰何?’子貢曰:‘君按兵無伐,臣請使吳王,令之救魯而伐齊,君因以兵迎之。’田常許之,使子貢南見吳王,說曰:‘救魯,顯名也;伐齊,大利也,以撫泗上諸侯。名存亡魯,實困強齊,智者不疑也。’吳王曰:‘越王苦身養士,有報我心,子待我伐越而聽子。’子貢曰:‘置齊而伐越,則齊已平魯矣。夫伐小越而畏強齊,非勇也。且王必惡越,臣請東見越王,令出兵以從。’吳王大悅,乃使子貢之越。越王遂問子貢,子貢曰:‘吳王為人猛暴,群臣不堪,國家敝於數戰,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內變。今王誠發士卒佐之,其伐齊必也。彼戰不勝,王之福矣。戰勝,必以兵臨晉,臣請北見晉君,令共攻之,弱吳必矣。其銳兵盡於齊,重甲困於晉,而王製其敝,此滅吳必矣。’越王大說,許諾。子貢遂行報吳王。於是吳王乃遂發九郡兵伐齊。子貢因去之晉,謂晉君曰:‘齊與吳將戰,彼戰而不勝,越亂之必矣。與齊戰而勝,必以其兵臨晉,修兵休卒以待之。’晉君許諾。子貢去而之魯,吳王果與齊人戰於艾陵,大破齊師,果以兵臨晉,與晉人相遇黃池之上。吳、晉爭強,晉人擊,大敗吳師。越王聞之,涉江襲吳。吳王去晉而歸,與越戰,不勝,越遂破吳。故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強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司馬雲:“子貢存魯,亂齊,破吳,強晉,霸越,考其年與事皆不合,蓋六國時遊說之士托為之詞。太史公不加考校,因而記之,楊子亦據太史公書發此語。”梁氏誌疑雲:“子貢說齊、晉、吳、越一節,家語屈節、越絕陳恒傳、吳越春秋夫差內傳並載之,昔賢曆辯其謬。墨子非儒下篇謂孔子怒晏子沮尼溪之封於景公,適齊欲伐魯,乃遣子貢之齊,勸田常伐吳,教高、鮑毋得害田常之亂,遂勸伐吳,三年之內,齊、吳破國。其為六國時之妄談可見,孔鮒詰墨辯之矣。或曰弟子傳皆短簡不繁,獨子貢傳榛蕪不休,疑是後人闌入,非史本文也。”榮謂史遷雜采百家,本多抵牾。子貢傳之有此語,蓋六國時盛傳之說,史遷因而收之,不必非史本文。至法言此文,乃或人據史記設難之辭,子雲但謂“亂而不解,子貢恥諸”,則即本論語“使於四方,不辱君命”為義,非遂信史記所載為真也。注“於義高”。按:世德堂本作“其義高”。(一)“相”下原有偏書小字“句”,蓋作者以示句讀,今刪。(二)“西”字原本作“東”,涉上文“東說齊宣王”而訛,今據史記本傳改。

  或曰:“儀、秦其才矣乎?跡不蹈已。”〔注〕儀不跡秦。蘇秦佩六國相印以抑強秦,張儀入秦而複其衡,後破山東。曰:“昔在任人,帝曰難之,亦才矣。〔注〕任,佞。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疏〕“儀、秦其才矣乎?跡不蹈已”者,治平本作“跡”,而注文“儀不跡秦”作“跡”,今改一律。說文:“蹈,踐也。”論語雲:“不踐跡。”按:謂儀、秦之才,敻絕一時,後有作者,不能更踐其跡。“昔在任人,帝曰難之,亦才矣”者,音義:“任,音壬;難之,乃旦切。”司馬雲:“宋、吳本作‘昔在任人,帝而難之,不以才矣’。難讀如字。佞者,口才也。舜謂知人安民,惟帝其難之;能哲而惠,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楊子言驩兜之徒能以巧言惑聖人,其才亦不在人下矣。”按:溫公說是也。皋陶謨之“知人,惟帝其難之”,即堯典之“難任人”,偽傳訓堯典之“難”為拒,而以皋陶謨之“難”為如字。釋文因於堯典“難”字音乃旦反,於皋陶謨無音,此妄生區別,非古義也。此文“昔在任人,帝曰難之”,明以堯典之“難任人”與皋陶謨之“帝其難之”為一事。難之為言,憚也。說文:“憚,忌難也。一曰難也。”蓋不易謂之難,知其不易而戒慎恐懼以臨之,亦謂之難。問神雲:“大聖之與大佞,難也。”即任人難知之謂。此引書以明才之不盡可貴,謂佞人之為佞,雖聰明如堯猶難於別之其才為何如。儀、秦之才,亦佞人而已,何足算哉!“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者,司馬雲:“口才,君子所不貴。”按:自“或問淵、騫之徒”至此,皆論先秦之事。自“美行園公”雲雲以下,則論漢事也。注“儀不跡秦”。錢本“跡”作“跡”,今依治平本。世德堂本無此語。按:弘範解此謂儀、秦不相蹈襲,秦言縱,而儀言橫也。吳雲:“儀、秦雖同術,秦則務縱橫,儀則務解之,二人之跡,各不相蹈。”即李義之引伸,惟當雲“秦則務縱”,衍“橫”字耳。然二人不相蹈襲,不必即為才。或人以為儀、秦之行事非後人所能企及,故謂之才。跡不蹈,即行事不可企及之意。宋雲:“言儀、秦之才術超卓自然,不踐循舊人之跡。”亦非其義。注“蘇秦”至“山東”。按:治平本此注惟有“儀不跡秦”四字,以下全刪。世德堂本無此四字,而有“蘇秦以下”雲雲。錢本並有之,今據補。“複其衡”錢本、世德堂本作“複其衛”,乃形近而誤。此用史記“成其衡道”語,作“衛”無義,今訂正。注“任,佞”。按:爾雅釋詁文。世德堂本無此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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