鷦明衝天,不在六翮乎?拔而傅屍鳩,其累矣夫。〔注〕拔鷦明之翼以傅屍鳩,不能衝天,適足為累耳。諭授小人以大位而不能成大功也。又言學小說不能成大儒。〔疏〕“鷦明衝天”者,鷦明詳前篇疏。呂氏春秋重言雲:“是鳥雖無飛,飛將衝天。”高注雲:“衝,至也。”按:讀為“衝”。廣雅釋詁雲:“衝,當也。”“不在六翮乎”者,音義:“六翮,下革切。”爾雅釋器雲:“羽本謂之翮。”說文:“翭,羽本也;翮,羽莖也。”王氏筠句讀雲:“蓋謂羽本無毛而空中者為翭,眾毛所附者為翮也。”“拔而傅屍鳩”者,國語晉語韋注雲:“傅,箸也。”詩疲骸胞鳩,秸鞠也。”說文句讀雲:“說苑反質篇引詩‘屍鳩在桑’,高注淮南時則訓同。是詩釋文雲:‘本又作屍。’鵲巢序雲:‘德如!臀淖鼇疲骸居腫鼷。’乃至王符潛夫論尚雲:‘內懷屍鳩之恩。’則知經典中所有‘鄭院筧爍囊病!卑矗很髯尤把б鼇笆薄=癖舅翟貳笆弊鼇胞”,淮南高注“屍”作“鳴”,皆傳刻之誤。平湖葛氏傳樸堂藏明鈔本說苑、吳黃氏藏北宋本淮南子並不誤。陳氏喬樅魯詩遺說考雲:“止諾鼇鼇’者,今字也。列女傳引詩亦作‘屍鳩’、與荀子同。而說苑引詩作“保撕筧擻媒褡指鬧!保ㄆ釉安患鞽舅翟罰試啤#┓ㄑ願鞅窘宰鼇笆保嗑晌鬧錘惱摺6攀湍裨疲骸胞鳩,鴶鵴。”郭注雲:“今之布穀也,江東呼為獲穀。”方言雲:“布穀,自關東西,梁、楚之間,謂之結誥。周、魏之間謂之擊穀。自關而西,或謂之布穀。”戴氏震疏證雲:“此條之首:‘布穀’二字,當作‘屍鳩’。”“其累矣夫”者,音義:“其累,力偽切。”按:係辭雲:“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小而任重,鮮不及矣。”即此文之義。注“適足為累耳”。按:世德堂本“為累”作“以累”。
雷震乎天,風薄乎山,雲徂乎方,雨流乎淵,〔注〕徂,往也。方,四方。其事矣乎?〔注〕言此皆天之事矣,人不得無事也。天事雷、風、雲、雨,人事詩、書、禮、樂也。〔疏〕“雷震乎天,風薄乎山”,顏延年曲水詩序李注引作“雷震於天,風薄於山”。廣雅釋詁:“薄,聚也。”天、山、淵韻語。天聲, 聲,段表第十二部;山聲,段表第十四部。文子上德山、淵為韻,太玄勤上九亦同。“其事矣乎”者,爾雅釋詁:“事,勤也。”注“徂,往也;方,四方”。按:世德堂本此語在吳注中,蓋司封承用李義,而為五臣注本者因於李注刪此語也。注“言此”至“樂也”。按:孔子閑居雲:“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形,庶物露生,無非教也。”鄭注雲:“皆人君所當奉行以為政教。”
魏武侯與吳起浮於西河,寶河山之固,起曰:“在德不在固。”〔注〕辭在史記。曰:“美哉言乎!”使起之固兵每如斯,則太公何以加諸?〔疏〕“魏武侯與吳起浮於西河”者,史記魏世家雲:“文侯卒,子擊立,是為武侯。”孫子吳起列傳雲:“吳起者,衛人也,好用兵,嚐學於曾子。魏文侯以為將,擊秦,拔五城。文侯以吳起善用兵,廉平盡能(一),得士心,乃以為西河守,以拒秦、韓。魏文侯既卒,起事其子武侯。魏置相,相田文。吳起不悅。田文既死,公叔為相,而害吳起。吳起懼得罪,遂去,即之楚。楚悼王素聞起賢,至則相楚。及悼王死,宗室大臣作亂而攻吳起。吳起走之王屍而伏之,擊起之徒因射刺吳起,幷中悼王。”漢書藝文誌有吳起四十八篇,入兵權謀家。禹貢:“黑水西河惟雍州。”偽傳雲:“龍門之河在冀州西。”孔疏雲:“河在雍州之東,而謂之西河者,龍門之河在冀州西界,故謂之西河。王製雲:‘自東河至於西河,千裏而近。’是河相對而為東西也。”墨子兼愛:“古者禹治天下,西為西河漁竇。”畢氏沅注雲:“西河在今山西、陝西之界。”宋氏翔鳳孟子趙注補正雲:“魏世家:‘惠王十九年,築長城,塞固陽。’固陽,漢誌屬五原郡,在今陝西榆林府穀縣。魏河西地為極北。秦本紀正義雲:‘魏西界與秦相接,南自華州鄭縣,西北過渭水,濱洛水東岸,向北有上郡、鄜州之地,皆築長城以界秦境。’在今華州,北至榆林,縱長千餘裏,皆魏河西地。則魏本盡有河之西岸,據全晉之險,足以西製秦,所謂‘天下莫強者’也。”按:秦本紀孝公元年下令國中曰:“昔我穆公,自歧、雍之間,修德行武,東平晉亂,以河為界。往者厲、躁、簡公、出子之不寧,國家內憂,未遑外事,三晉攻奪我河西地,諸侯卑秦,醜莫大焉。”然則西河本秦、晉之界,秦厲公以來,晉始蠶食河西地。三家建國,而河西地屬魏。自此至魏襄王五年予秦河西地以前,西河盡在魏封域內,故武侯有與吳起浮舟於此之事。武侯之立,在周安王十六年乙未,吳起死楚,在安王二十一年庚子,中閑不過六年。(魏世家:“武侯九年,使吳起伐齊,至靈丘。”按:武侯九年,當安王二十四年癸卯,起死已久。此“使吳起”三字,必誤文也。)起之相楚,史稱其明法強兵,南平百越,北幷陳、蔡,卻三晉,西伐秦,為時必不得甚暫。而起去魏適楚之前,為西河守,甚有聲名,又更田文、公叔之相,則亦必非數月間之事。此皆在武侯與起浮於西河以後,然則此“浮於西河”,必即武侯初立時事。“寶河山之固”者,起傳雲:“武侯浮西河而下中流,顧而謂吳起曰:‘美哉!山河之固,此魏國之寶也。’”按:水經注河水篇雲:“孟門即龍門之上口也,實為河之巨阨,兼孟門津之名矣。此石經始禹鑿河中,漱廣夾岸,崇深傾崖,返捍巨石,臨危若墜複倚。其中水流交衝,素氣雲浮,往來遙觀者常若霧露沾人,窺深悸魄。其水尚崩浪萬尋,懸流千丈,渾洪贔怒,鼓若山騰。浚波頹疊,迄於下口。”又引魏土地記曰:“梁山北有龍門山,大禹所鑿,通孟津河口,廣八十步,岩際鐫跡,遺功尚存。昔魏文侯與吳起浮河而下,美河山之固,即於此也。”(按:諸書皆謂是武侯事,此作文侯,誤也。)“曰在德不在固”者,起傳雲:“起對曰:‘在德不在險。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德義不修,禹滅之。夏桀之居,左河、濟,右泰、華,伊闕在其南,羊腸在其北,修政不仁,湯放之。殷紂之國,左孟門,右太行,常山在其北,大河經其南,修政不德,武王殺之。由此觀之,在德不在險。若君不修德,舟中之人盡為敵國也。’”周禮夏官序官掌固,鄭注雲:“國曰固,野曰險。”按:險、固散文亦通。周禮大司馬:“負固不服。”注雲:“固,險可依以固者也。”鹽鐵論險固雲:“故在德不在固。”又按:國策魏策雲:“魏武侯與諸大夫浮於西河,稱曰:‘河山之險,不亦信固哉!’王鍾(一作“錯”。)侍王,曰:‘此晉國之所以強也。若善修之,則霸王之業具矣。’吳起對曰:‘吾君之言,危國之道也。而子又附之,是重危也。’武侯忿然曰:‘子之言有說乎?’吳起對曰:‘河山之險,信不足保也。是霸王之業,不從此也。昔者三苗之居雲雲。’武侯曰:‘善!吾乃今日聞聖人之言也。西河之政,專委之子矣。’”是起之再為西河守,即以此言。然呂氏春秋長見(亦見觀表。)雲:“吳起治西河之外,王錯譖之於魏武侯,武侯使人召之。”則起之被讒而去西河,亦即以此言也。“美哉言乎!使起之固兵每如斯,則太公何以加諸?”纂圖互注本、世德堂本均作“使起之兵”,無“固”字,錢本作“用兵”。吳起傳集解引法言“使起之用兵每若斯”,字亦作“用”。按:司馬雲:“李本作‘使起之固兵’,(此“固”字世德堂亦作“用”,纂圖互注本作“固”。)今從宋、吳本。惜起之用兵多尚狙詐,不能充其言也。”明集注本依宋、吳作“用”,而溫公所見李本則作“固”,自五臣注本正文脫“用”字,校刊者以為宋、吳本如此,因以作“用”者為李本,而將集注李本作“使起之固兵”之“固”亦改為“用”,遂使集注“惜起之用兵”雲雲與上文“今從宋、吳本”之語不相應矣。此承“在德不在固”而言,故雲“使起之固兵每如斯”。蓋險可依以固者謂之固,依險以固亦謂之固。泛言之,則凡安定堅強及能使安定堅強者皆謂之固。“使起之固兵每如斯”者,謂起知固國以德不以險,不知強兵以仁義不以權謀。使起本在德不在固之義以治其兵,則成為王者之師,故曰:“雖太公何以加諸?”注“辭在史記”。按:世德堂本無此注。(一)“能”下原本有偏書小字“句”,蓋作者以示句讀,今刪。
或問:“周寶九鼎,寶乎?”曰:“器寶也。器寶,待人而後寶。”〔注〕道存則器不亡,道亡則器不存。〔疏〕“周寶九鼎”者,左傳宣公篇雲:“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桀有昏德,鼎遷於商,載祀六百。商紂暴虐,鼎遷於周。成王定鼎於郟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漢書郊祀誌雲:“有司皆言:聞昔禹收九牧之金,鑄九鼎,象九州,其空足曰鬲,以象三德,饗承天佑。夏德衰,鼎遷於殷。殷德衰,鼎遷於周。周德衰,鼎遷於秦。秦德衰,宋之社亡,鼎乃淪伏而不見。”又吾丘壽王傳雲:“臣聞周德始乎後稷,長於公劉,大於太王,成於文、武,顯於周公。德澤上昭天,下漏泉,無所不通。上天報應,鼎為周出,故名‘周鼎’。”公羊傳桓公篇,徐疏雲:“殷衰之時,鼎沒於泗水。及武王克殷之後,鼎乃出見。”“器寶,待人而後寶”者,左傳宣公篇雲:“德之休明,雖小,重也;其奸回昏亂,雖大,輕也。”即其義。按:元後傳:“初漢高祖入鹹陽,至霸上,秦王子嬰降於軹道,奉上始皇璽。及高祖誅項籍,即天子位,因服禦其璽,世世傳受,號曰‘漢傳國璽’。以孺子未立,璽藏長樂宮。及莽即位,請璽太後,不肯授莽。莽使安陽侯舜諭指。太後知其為莽求璽,怒罵之,因涕泣而言,舜亦悲不能自止。良久,乃仰謂太後:‘臣等已無可言者。莽必欲得傳國璽,太後寧能終不與邪?’太後聞舜語切,恐莽欲脅之,乃出‘漢傳國璽’投之地,以授舜。舜既得傳國璽,奏之。莽大說。”此文當為此而發。
齊桓、晉文以下,至於秦兼,其無觀已。或曰:“秦無觀,奚其兼?”曰:“所謂觀,觀德也。如觀兵,開辟以來,未有秦也。”〔注〕秦以兵兼,而不以德;莽以詐篡,而不以道。言秦兵之無可觀,則莽之篡不言可知。〔疏〕“齊桓、晉文以下,至於秦兼,其無觀已”者,孟子雲:“仲尼之徒,無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後世無傳焉。”趙注雲:“孔子之門徒,頌述宓戲以來,至文、武、周公之法製耳。雖及五霸,心賤薄之。是以儒家後世無欲傳道之者。”此桓、文不足觀也。說文:“兼,幷也。”秦始皇琅邪台刻石雲:“維秦王兼有天下,立名為皇帝。”賈誼新書過秦下雲:“周室卑微,五霸既滅,令不行於天下。是以諸侯力勁,強淩弱,眾暴寡,兵革不休,士民罷獘。今秦南麵而王天下,是上有天子也。即元元之民,冀得安其性命,莫不虛心而仰上。當此之時,專威定功,安危之本,在於此矣。秦王懷貪鄙之心,行自奮之智,不信功臣,不親士民,廢王道而立私愛,焚文書而酷刑法,先詐力而後仁義,以暴虐為天下始,故其亡可立而待也。”此秦之兼不足觀也。司馬雲:“言皆尚詐力,不以其道而得之,雖強大,無足觀也。”“秦無觀,奚其兼”者,謂霸業之成,必有其道。桓、文之事遠矣,今姑置不言。若秦之有天下,非幸也。荀子議兵雲:“秦人功賞相長也,五甲首而隸五家,是最為眾強長久。多地以正,故秦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又強國雲:“應侯問孫卿子曰:‘入秦何見?’孫卿子曰:‘其固塞險,形埶便,山林川穀美,天材之利多,是形勝也。入境,觀其風俗,其百姓樸,其聲樂不流汙,其服不挑,甚畏有司而順,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肅然,莫不恭儉敦敬,忠信而不楛,古之吏也。入其國,觀其士大夫,出於其門,入於公門,出於公門,歸於其家,無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黨,倜然莫不明通而公也,古之士大夫也。觀其朝廷,其間聽決百事不留,恬然如無事者,古之朝也。故秦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然則謂秦無觀者,是未知秦之所以為秦也。“所謂觀,觀德也”者,荀子又雲:“兼是數者而盡有之,然而縣之以王者之功名,則倜倜然其不及遠矣。是何也?則其殆無儒邪!故曰粹而王,駁而霸,無一焉而亡。此亦秦之短也。”縣之以王者之功名,即觀德之謂。所謂秦無觀者,正謂其去王者之功名遠也。“如觀兵,開辟以來,未有秦也”者,兵謂武功。或人之所謂可觀者,皆武功之類也。如以武功而已矣,則古之能以力征定天下者,孰有過於秦者哉?秦始皇本紀載丞相綰等議雲:“昔者,五帝地方千裏,其外侯服、夷服,諸侯或朝或否,天子不能製。今陛下興義兵,誅殘賊,平定天下,海內為郡縣,法令由一統。自上古以來未嚐有,五帝所不及。”蓋專以武功論,則此言固未為誇矣。注“秦以”至“可知”。按:此言五霸之獘,極於嬴秦,論其兵力,前代未有,猶外戚之禍,窮於新莽,觀其邪佞,亦書契所無。李注正得楊意。宋雲:“此正文義似止論秦兵之由,而注兼王莽,亦猶蛇足矣。且雲莽以詐篡不以道,夫豈有以道篡人哉?甚非謂焉!”不知古人微文刺譏,罕譬而喻。子雲於莽,口誅筆伐,每托文於秦。如重黎雲:“趙世多神。”又雲:“恐秦未亡而先亡矣。”又雲:“攘肌及骨,而赧獨何以製秦乎?”又雲:“子弟且欲喪之,況於民乎?況於鬼神乎?”語雖謂秦,意實在莽。漢書王莽傳讚雲:“昔秦燔詩、書,以立私議,莽誦六蓺,以文奸言,同歸殊塗,俱用滅亡。皆亢龍絕氣,非命之運。”弘範此注,亦同班義。宋以為蛇足,可謂不善讀書。至注雲“秦以兵兼,而不以德;莽以詐篡,而不以道”,乃謂秦之得天下由於力征,而不由於德,以比莽之得天下由於詐取,而不由於道。非謂莽不以道篡也。宋以文害辭,益形其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