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問:“公孫龍詭辭數萬以為法,法與?”曰:“斷木為棋,捖革為鞠,亦皆有法焉。不合乎先王之法者,君子不法也。”〔注〕大匠之誨人也,必以規矩;君子之訓物也,必以仁義。〔疏〕公孫龍者,史記孟荀列傳雲:“趙有公孫龍,為堅白同異之辯。”索隱雲:“即仲尼弟子。”按:仲尼弟子列傳雲:“公孫龍,字子石,少孔子五十三歲。”集解引鄭玄雲:“楚人。”顧氏炎武日知錄雲:“漢書注:‘公孫龍,趙人,為堅白異同之說,與平原君同時。’去夫子近二百年,殆非也。”按藝文誌:公孫龍子十四篇,入名家,注雲;“趙人。”又毛公九篇,注雲:“與公孫龍並遊平原君趙勝家。”此與弟子傳之公孫龍,蓋同名而異人。弟子傳之公孫龍,楚人,字子石;堅白異同之公孫龍,趙人,字子秉,見列子仲尼殷敬順釋文。是不但年代相隔,其國與字亦判然殊異,索隱既誤以子秉即子石,亭林因疑子石非孔子弟子,皆為疏也。“詭辭數萬以為法”者,音義:“詭辭,九委切。”說文:“ ,變也。”引伸為詐偽。經典通作“詭”。荀子非十二子雲:“不法先王(一),不是禮義,而好治怪說,玩琦辭,甚察而不惠,辯而無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為治綱紀。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眾,是惠施、鄧析也。”琦辭即詭辭,皆“ ”之假。莊子天下雲:“桓團、公孫龍,辯者之徒。飾人之心,易人之意,能勝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辯者之囿也。”荀子修身雲:“夫堅白同異、有厚無厚之察,非不察也。”楊倞注雲:“此言公孫龍、惠施之曲說異理,不可為法也。公孫堅白論曰:‘堅、白、石三可乎?曰:不可。二可乎?曰:可。謂目視石,但見白,不知其堅,則謂之白石;手觸石,則知其堅,而不知其白,則謂之堅石。是堅、白終不可合為一也。’司馬彪曰:‘堅白,謂堅石非石,白馬非馬也。同異,謂使異者同,同者異。’”孔叢子公孫龍篇雲:“公孫龍者,平原君之客也,好刑名,以白馬為非白馬。或謂子高曰:‘此人小辨,而毀大道,子盍往正諸?’子高曰:“大道之悖,天下之交往也,吾何病焉!’或曰:‘雖然,子為天下故,往也。’子高適趙,與龍會平原君家。謂之曰:‘仆居魯,遂聞下風,而高先生之行也,願受業之日久矣。然所不取於先生者,獨不取先生以白馬為非白馬爾。誠去非白馬之學,則穿請為弟子。’公孫龍曰:‘先生之言悖也,龍之學,正以白馬為非白馬者也。今使龍去之,則龍無以教矣。令龍無以教,而乃學於龍,不亦悖乎?且夫學於龍者,以智與學不逮也。今教龍去白馬非白馬,是失教也。失教而後師之,不可也。’又雲:‘且白馬非白馬者,乃子先君仲尼之所取也。龍聞楚王張繁弱之弓,載忘歸之矢,以射蛟兕於雲、夢之囿。反而喪其弓,左右請求之。王曰:止也。楚人遺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乎?仲尼聞之,曰:楚王仁義,而未遂。亦曰人得之而已矣,何必楚乎?若是者,仲尼異楚人於所謂人也。夫是仲尼之異楚人於所謂人,而非龍之異白馬於所謂馬,悖也。先生好儒術而非仲尼之所取也,欲學而使龍去所以教,雖百龍之智,固不能當其前也。’”又雲:“公孫龍又與子高泛論於平原君所,辨理至於臧三耳。公孫龍言臧之三耳甚辨析,子高弗應,俄而辭出。明日複見,平原君曰:‘疇昔公孫之言信辨也,先生實以為何如?’答曰:‘然,幾能臧三耳矣。雖然,實難。願得又問於君:今為臧三耳甚難,而實非也;謂臧兩耳甚易,而實是也。不知君將從易而是者乎?亦其從難而非者乎?’”此公孫龍詭辭數萬以為法之大略也。“斷木為棋”者,音義:“斷木,都管切。”說文:“棋,博棋。”係傳雲:“棋者,方正之名也。古通謂博弈之子為棋。”按:有博棋,有弈棋。博、奕異法,而所用之子通有棋名。方言雲:“簙謂之蔽,或謂之箘。秦、晉之間,謂之簙;吳、楚之間,或謂之蔽,或謂之箭裏,或謂之簙毒,或謂之夗專,或謂之 璿,或謂之棋。所以投簙謂之枰,或謂之廣平。所以行棋謂之局,或謂之曲道。”說文:“簙,局戲也,六箸、十二棋也。”楚辭招魂雲:“菎蔽象棋,有六簙些。”王逸注:“投六箸,行六棋,故謂六簙也。”此博棋也。方言雲:“圍棋謂之弈。自關而東,齊、魯之間,皆謂之弈。”班固弈旨雲:“北方之人謂碁為弈。”說文:“弈,圍棋也。”廣雅釋言雲:“圍棋,弈也,此弈棋也。”孟子告子,焦疏雲:“博蓋即今之雙陸,弈為圍棋,今仍此名矣。以其局同用板平承於下,則皆謂之枰。以其同行於枰,皆謂之棋。”是也。博棋,古以竹為之,說文:“箘,箘簬也,一曰博棋也。”亦以木為之,韓非子外儲說雲:“秦昭王令工施鉤梯而上華山,以鬆柏之心為博,箭長八尺,棋長八寸,而勒之曰:‘昭王嚐與天神博於此矣。’”亦用石為之,山海經中山經雲:“休與之山,其上有石焉,名曰帝台之棋。”又南山經雲:“漆吳之山多博石。”是也。其弈棋之子,今多用石,古亦以木為之。韋弘嗣博弈論雲:“枯棋三百。”李注引邯鄲淳藝經雲:“白、黑棋子各一百五十枚。”此明謂奕棋,而雲枯棋者,是用枯木為之。說文:“枯,木名也。”夏書曰:“惟箘、輅、枯。”今書作“楛”,馬注雲:“楛,木名,可以為箭。”鄭注雲:“肅慎氏貢楛矢,知楛中矢幹。”蓋楛之質堅,可以為矢,故斷以為棋,猶箘、路性勁,故以為矢,亦以為棋也。“捖革為鞠”者,捖,各本皆作“梡”。音義:“梡革,音緩,又音款。斷木也。”此不得其義。司馬雲:“梡舊本作捖。”今據訂正。說文“劊乙病保弧稗遙饕病薄W忠嘧鼇皰隆保茨獻觽m真雲:“嫥捖剛柔。”高注:“和調也。”嫥捖,即摶勔病K鍤餡比迷栐疲骸皸p為垸之假字。垸革,言以革為圓丸也。考工記:‘冶氏重三垸。’注:‘鄭司農雲:垸,量名,讀為丸。’列子黃帝篇‘累垸二而不墜’,莊子達生篇‘垸’作‘丸’。此垸亦謂丸也。”按:孫說亦通。音義:“為鞠,居六切。”說文:“鞠,蹋鞠也。”文選曹子建名都篇,李注引郭璞三蒼解詁雲:“鞠,毛丸,可蹋戲。”史記衛將軍驃騎列傳雲:“穿域蹋鞠。”索隱雲:“鞠戲以皮為之,中實以毛,蹴蹋為戲也。”“亦皆有法”者,列子說符釋文引古博經雲:“博法,二人相對坐,向局。局分為十二道,兩頭;當中名為水。用棋十二枚,法六白、六黑。又用魚二枚,置於水中。其擲采以瓊為之。二人互擲采行棋。棋行到處即豎之,名為驍棋,即入水食魚,亦名牽魚。每一牽魚獲二籌,翻一魚獲三籌。若已牽兩魚而不勝者,名曰被翻雙魚,彼家獲六籌,為大勝也。”淮南子泰族雲:“故事有利於小而害於大,得於此而亡於彼者。故行棋者或食兩而路窮,或予踦而取勝,偷利不可以為行,而智術可以為法(二)。”按:食兩而路窮,謂已食兩魚而不勝者;予踦而取勝,謂翻一魚獲三籌者也,此博棋之有法也。禦覽七百五十三引桓譚新論雲:“俗有圍棋之戲,或言是兵法之類。及為之,上者遠棋疏張,置以會圍,因而伐之,成多得道之勝。中者則務相絕遮要,以爭便求利,故勝負狐疑,須計數而定。下者則守邊隅,趨作罫目,自生於小地。”弈旨雲:“夫博懸於投,不專在行,故優者有不遇,劣者有僥幸。踦挐相淩,氣勢力爭,雖有雄雌,未足以為平也。至於弈則不然。高下相推,人有等級,若孔氏之門,回、賜相服。循名責實,謀以計策,若唐、虞之朝,考功黜陟。器用有常,施設無祈,因敵為資,應時屈伸,此弈棋之有法也。”史記蘇秦傳,集解引別錄雲:“蹴鞠者,傳言是黃帝所作,或曰起戰國之時。蹋鞠,兵勢也,所以練武士,知有材也。皆因嬉戲而講練之。”藝文誌有蹴 二十五篇,入兵家。顏注雲:“蹴 ,陳力之事,故附於兵法焉。”此蹴鞠亦有法也。“不合乎先王之法者,君子不法也”者,荀子非相雲:“凡言不法先王,不順禮義,謂之奸言。雖辨,君子不聽。”楊注雲:“公孫龍、惠施、鄧析之屬也。”(一)原本“王”訛作“生”,據荀子非十二子篇改。(二)“可以”上原本有“不”字,據淮南子泰族訓刪。
觀書者譬諸觀山及水,升東嶽而知眾山之邐迤也,況介丘乎?浮滄海而知江河之惡沱也,況枯澤乎?舍舟航而濟乎瀆者,末矣;舍五經而濟乎道者,末矣。〔注〕末,無。棄常珍而嗜乎異饌者,惡睹其識味也;委大聖而好乎諸子者,惡睹其識道也。〔疏〕“升東嶽而知眾山之邐迤”者,“嶽”治平本作“嶽”,依各本改。學行雲“山有嶽”,可證。爾雅釋山雲:“泰山為東嶽。”“邐迤”各本皆作“峛崺”。音義:“峛崺,上力紙切,下移爾切。”司馬雲:“宋、吳本‘峛崺’作‘邐迤’。”按:吳季重答東阿王書雲:“夫登東嶽者,然後知眾山之邐迤也。”用法言語,而字作“邐迤”,當是所據本如此。李注引法言亦作“邐迤”,足證宋、吳本此條乃舊本之偶存者也,今據改。說文無峛崺,有邐迤:“邐,行邐邐也”;“迤,邪行也”。“迤”即“迤”字。爾雅釋丘釋文引說文正作“迤”。邐迤,疊韻連語。釋丘雲:“邐迤沙丘。”郭注雲:“旁行連延。”是也。“介丘”者,宋雲:“介,小也。”按:周禮司市鄭注雲:“介次,市亭之屬別小者也。”是介有小義。俞雲:“廣雅釋詁:‘介,獨也。’此‘介’字當訓獨,與眾山相對。”為義亦通。“浮滄海而知江河之惡沱”者,音義:“惡沱,上哀都切,下徒何切。”班孟堅答賓戲:“振拔洿塗。”李注引說文雲:“洿,濁水不流也。塗,泥也。”按:洿塗亦疊韻連語,即濁水不流之貌,急言之曰洿,長言之曰洿塗,無二義也。惡沱即洿塗。亞聲、它聲,古不同部,此以惡沱為疊韻者,漢時魚、歌同用之列然也。“枯澤”者,周禮司書,鄭注雲:“山林川澤童枯則不稅。”孔疏雲:“川澤無水曰枯。”荀子致士雲:“淵枯則龍魚去之。”按:本字當作“涸”。說文:“涸,渴也。”周禮草人,鄭注雲:“渴澤故水處也。”枯、涸皆從古聲,故得通用。“舍舟航而濟乎瀆者”雲雲者,“舍”治平本作“舍”,依各本改。學行“良舍其策,不拾晝夜”可證。音義:“舍,書也切。下同。”方言雲:“舟,自關而東或謂之舟,或謂之航。”說文作“斻”,方舟也。“棄常珍而嗜乎異饌者”雲雲者,“棄”世德堂本作“棄”。說文:“棄,古文棄。”段注雲:“棄中體似‘世’,唐人諱‘世’,故開成石經及凡碑、板皆作‘棄’。”則此治平本作棄者,承唐本之舊也。周禮膳夫雲:“珍用八物。”鄭注雲:“珍謂淳熬、淳母、炮豚、炮牂、搗珍、清熬、肝、膋也。”音義:“惡睹,音烏。下同。”廣雅釋詁雲:“委,棄也。”音義:“好乎,呼報切。下‘好書’、‘好說’同。”藝文誌雲:“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皆起於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是以九家之說,蜂起並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合諸侯。”按:諸子十家者,一儒,二道,三陰陽,四法,五名,六墨,七從橫,八雜,九農,十小說也。不數小說,故雲“可觀者九家而已”。本書君子雲:或曰:‘子小諸子,孟子非諸子乎?’曰:‘諸子者,以其知異於孔子也。孟子異乎?不異。’”然則諸子非盡不可好,惟當舍其異於孔子者耳。注“末,無”。按:檀弓:“不忍一日末有所歸也。”鄭注雲:“末,無也。”
山 之蹊,不可勝由矣;向牆之戶,不可勝入矣。〔注〕 ,穀也。曰:“惡由入。”曰:“孔氏。孔氏者,戶也。”曰:“子戶乎?”曰:“戶哉!戶哉!吾獨有不戶者矣。”〔注〕惡夫不由聖人之道者也。〔疏〕“山 之蹊不可勝由”者,音義:“山 ,戶經切,又口耕切。孟子曰:‘山徑之蹊。’”按:孟子雲:‘山徑之蹊間介然,用之而成路。”彼“山徑”亦“山 ”之假。說文:“徑,步道也。”釋名釋道雲:“步所用道曰蹊。”是蹊、徑同詁,不得雲“山蹊之蹊”。彼趙注雲:“山之領有微蹊。”則讀徑為頸也。禦覽一百八十四引法言亦作“山徑”,此據孟子改之。“向牆之戶,不可勝入”者,論語雲:“人而不為周南、召南,其猶正牆麵而立也與?”馬注雲:“如向牆而立也。”朱子集注雲:“言即其至近之地,而一物無所見,一步不可行。”按:山 之蹊,道之險阻而難行者;向牆之戶,戶之有所窒礙而不可通者,皆以喻諸子。“孔氏者,戶也”者,戶者,自堂入室之戶也。論語雲:“誰能出不由戶?何莫由斯道也?”劉疏雲:“宮室之製,外半為堂,內半為室。室有南壁,東開戶以至堂。”說文:“戶,護也。半門曰戶,象形。”一切經音義十四引字書雲:“一扇曰戶,兩扇曰門。”禮器雲:“未有入室而不由戶者。”彼文言人行事必由禮,如入室不能不由戶,故此文亦言出當由戶,何莫由斯道。意與禮器同也。按:法言此文,以室喻道,故以戶喻孔氏。言孔氏者,自堂入室之戶,非諸子向牆之戶也。“子戶乎”者,蒙上而言之,謂子亦以孔氏為戶乎?“吾獨有不戶者矣”者,經傳釋詞雲:“獨猶寧也,豈也。矣猶乎也。”然則“吾獨有不戶者矣”,猶雲吾寧有不戶者乎?禦覽一百八十四引作“我戶哉,無獨有不戶者矣”,此不達古書詞例而妄改之。注“ ,穀也”。按:治平本無此注,今據世德堂本補。吳雲:“ 宜讀為陘。陘,山中絕也。蹊,徑也。言山中絕之徑,不可勝由矣。”按:音義二音,實兼此二義。前一音即讀為陘,後一音乃讀 如字。廣韻:“ ,口莖切,入耕;陘,戶經切,入青也。”說文:“ ,穀也”;“陘,山絕坎也”。二說並通。然與向牆之戶為比,似以山絕坎之義為合。經義述聞雲:“說文:‘陘,山絕坎也。”陘之為言, 也。廣雅:‘ ,隔也。’隔絕不相連之稱也。凡兩山中斷以成隘道者,皆謂之陘。故述征記雲:‘太行山自河內北至幽州,凡有八陘。’或曰山阪謂之陘。廣雅:‘陘,阪也。’孟子盡心篇:‘山徑之蹊間介然。’趙注雲:‘山徑,山之領。’徑與陘通,領亦阪也。法言吾子篇作‘山 之蹊’。”
或欲學蒼頡、史篇。〔注〕多知奇難之字,故欲學之。曰:“史乎!史乎!愈於妄闕也。”〔注〕再言史乎者,善之也。言勝於不學而妄名,不知而闕廢。〔疏〕蒼頡者,蒼頡篇也。音義:“蒼頡,戶結切。”按:荀子解蔽作“倉頡”。藝文誌:“蒼頡一篇。”注雲:“上七章,秦丞相李斯作。爰曆六章,車府令趙高作。博學七章,太史令胡毋敬作。”序雲:“漢興,閭裏書師合蒼頡、爰曆、博學三篇,斷六十字以為一章,凡五十五章,幷為蒼頡篇。”說文序雲:“斯作蒼頡篇,中車府令趙高作爰曆篇,太史令胡毋敬作博學篇,皆取史籀、大篆。或頗省改,所謂小篆者也。”係傳雲:“蒼頡、爰曆、博學,通謂之三蒼。”按:此取篇首二字為名。孫氏星衍倉頡篇序雲:“倉頡始作,其例與急就同。名之倉頡者,亦如急就以首句題篇,凡將、飛龍等皆是。詞或三字、四字,以至七字,備取六藝群書之文,以便幼學循而誦之,故七略目之小學。”史篇者,史籀篇也。誌:“史籀十五篇。”注雲:“周宣王太史作。”說文序雲:“及宣王太史籀著大篆十五篇,與古文或異。”段注雲:“大篆十五篇,亦曰史籀篇,亦曰史篇。王莽傳:‘征天下史篇文字。’孟康雲:‘史籀所作十五篇,古文書也。’此‘古文’二字,當易為‘大篆’。大篆與倉頡古文或異,見於許書十四篇中者,備矣。凡雲籀文作某者,是也。或之雲者,不必盡異也,蓋多不改古文者矣。大篆之名,上別乎古文,下別乎小篆,而為言曰史篇者,以官名之;曰籀篇、籀文者,以人名之。”按:漢書本傳讚:“史篇莫善於倉頡。”則以史篇為大名,蒼頡亦史篇之一。古者史官主文字,故凡小學書類通謂之史篇。至此文以史篇與蒼頡並舉,則自指史籀而言,與傳讚所稱同名而異實。許書引史籀多單稱史篇,如雲“奭,史篇名醜”;“姚,史篇以為姚,易也”;“匋,史篇讀與‘缶’同”,皆是。禦覽二百十三引漢官儀雲:“能通蒼頡、史篇者補蘭台令史。”亦以二者並列,皆謂三蒼、史籀也。說文序雲:“孝宣皇帝時,召通蒼頡讀者張敞從受之,涼州刺史杜業、沛人爰禮、講學大夫秦近亦能言之。孝平皇帝時,征禮等百餘人,令說文字未央庭中,以禮為小學元士。黃門侍郎楊雄采以作訓纂篇。”然則當時蒼頡已成絕學,朝旨複興之,而子雲又斯學之專家,故時人有欲從受其說也。“史乎!史乎!愈於妄闕”者,妄謂詭更正文,虛造不可知之書;闕謂不見通學,未常睹字例之條。三蒼為小篆之學,史籀為大篆之學,信而有征,故愈於妄;多識古字,故愈於闕。注“再言史乎者,善之也”。按:論語:“使乎!使乎!”集解引陳群雲:“再言使乎,善之也,言使得其人也。”即此注所本。
或曰:“有人焉,自雲姓孔,而字仲尼。入其門,升其堂,伏其幾,襲其裳,則可謂仲尼乎?”曰:“其文是也,其質非也。”“敢問質。”曰:“羊質而虎皮,見草而說,見豺而戰,〔注〕戰,悸。忘其皮之虎矣。”〔注〕羊假虎皮,見豺則戰;人假偽名,考實則窮。〔疏〕此刺新室之辭也。“自雲”之“自”,治平本作“曰”。秦校雲:“‘曰’作當‘自’。”各本作“自”而奪“雲”,今訂正。國語晉語,韋注雲:“伏,隱也。”孟子:“隱幾而臥。”趙注雲:“隱倚其幾。”說文:“褻,重衣也。”經傳多以“襲”為之。王莽傳雲:“始建國元年,莽曰:‘王氏,虞帝之後也,出自帝嚳。’又曰:‘姚、媯、陳、田、王氏,凡五姓者,皆黃、虞苗裔,予之同族也。’”正“自雲姓孔,字仲尼”之類。其依仿典、誥,空言古法,是入門、升堂、伏幾、襲裳之類也。音義:“見草而說,音悅。天複本作‘見羊而悅’。”按:文選棗道彥雜詩:“羊質服虎文。”魏文帝與吳質書:“以犬羊之質,服虎豹之文。”陳孔璋檄豫州:“被以虎文。”李注三引此文,皆作“見草”,惟兩引作“悅”,一引作“說”。禦覽七百六十七,又九百二,再引均作“見草而悅”,羊、草形近易誤,羊為草食之屬,故見草而悅。然羊性尤好群,則作見羊而悅者,於義亦通。說、悅古今字。“見豺而戰”者,蒼頡篇雲:“豺似狗,白色,爪牙迅快,善搏噬也。”“忘其皮之虎矣”,世德堂本“矣”作“也”。注“戰,悸”。按:說文:“顫,頭不正也。”段作“不定”雲。引伸為凡不定之稱。淮南子說山雲:“故寒顫者,懼亦顫。”經傳通用“戰”。爾雅釋詁雲:“戰,懼也。”說文:“悸,心動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