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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文中

  君德第九夫三皇無言,化流四海,故天下無所歸功。帝者體天則地,有言有令,而天下太平。君臣讓功,四海化行,百姓不知其所以然。故使臣不用禮賞功,美而無害。王者製人以道,降心服誌,設矩備衰,有察察之政、兵甲之備,而無爭戰血刃之用,天下太平。君無疑於臣,臣無疑於主,國定主安,臣以義退,亦能美而無害。霸主製士以權,結士以信,使士以賞。信衰士疏,賞毀士不為用。

  故曰:理國之本,刑與德也。二者相須而行,相待而成也。天以陰陽成歲,人以刑德成治,故雖聖人為政,不能偏用也。故任德多,用刑少者,五帝也;刑德相半者,三王也;仗刑多,任德少者,五霸也。純用刑,強而亡者,秦也。

  或曰:王霸之道,既聞命矣。敢問高、光二帝,皆拔起壟畝,芟夷禍難,遂開王業,高祖豁達以大度,光武謹細於條目,名擅其羔,龍飛鳳翔,故能撥亂庇人,拯斯塗炭。然比大德,方天威,孰為優劣乎?曹植曰:昔漢之初興,高祖因暴秦而起,遂誅強楚,光有天下,功齊湯武,業流後嗣,帝王之元勳,人君之盛事也。然而名不繼德,行不純道,身沒之後,崩亡之際,果令凶婦肆酷虐之心,嬖妾被人彘之刑,趙王幽囚,禍殃骨肉,諸呂專權,社稷幾移。凡此諸事,豈非高祖寡計淺慮,以致斯哉?然其梟將畫臣,皆古今之所鮮,有曆代之希睹,彼能任其才而用之,聽其言而察之,故兼天下而有帝位也。世祖體乾靈之休德,稟貞和之純精,蹈黃中之妙理,韜亞聖之懿才;其為德也,聰達而多識,仁智而明恕,重慎而周密,樂施而愛人,值陽九無妄之世,遭炎精厄會之運,殷爾雷發,赫然神舉,奮武略以攘暴,興義兵以掃殘,軍未出於南京,莽已斃於西都;爾乃廟勝而後動,眾計走而後行師,故攻無不陷之壘,戰無奔北之卒,宣仁以和眾,邁德以來遠,故竇融聞聲而影附,馬援一見而歎息。敦睦九族,有唐虞之稱;高尚純樸,有羲皇之素;謙虛納下,有吐握之勞;留心庶事,有日昃之勤,是以計功則業殊,比隆則事異,旌德則靡僣,言行則無穢,量事則勢微,論輔則臣弱,卒能握乾圖之休徵,立不刊之遐跡,金石銘其休烈,詩書載其懿動,故曰:光武其優也。

  或曰:班固稱周雲成康、漢言文景,斯言當乎?虞南曰:成康承文武遺跡,以周召為相,化篤厚之氓,因積仁之德,疾風偃草,未足為喻。至江漢祖開基,日不暇給,亡嬴之弊,猶有存者。太宗體茲仁恕,式遵玄默,滌秦項之酷烈,反軒昊之淳風,幾致刑厝,斯為難矣。若使不溺新垣之說,無取鄧通之夢,懍懍乎庶幾近於王道。景帝之擬周康,則尚有慚德。

  或曰:漢武帝雄才大略,可方前代何主?虞南曰:漢武承六世之業,海內殷富,又有高人之資,故能總攬英雄,駕禦豪傑,內興禮樂,外開邊境,製度憲章,煥然可述。方於始皇,則為優矣。至於驕奢暴虐,可以相亞,並功有餘而德不足。

  昔周成以孺子繼統,而有管蔡四國之變;漢昭幼年即位,亦有燕、蓋、上官逆亂之謀。成王不疑周公,漢昭委任霍光,二主孰為先後?魏文帝曰:周成王體聖考之休氣,稟賢妣之胎誨,周、邵為保傅,呂望為太師,口能言則行人稱辭,足能履則相者導儀,目厭威容之美,耳飽德義之聲,所謂沈漬玄流,而沐浴清風矣;猶有咎悔,聆二叔之謗,使周公東遷,皇天赫怒,顯明厥咎,然後乃寤。不亮周公之聖德,而信金縢之教言,豈不暗哉?夫漢昭父非武王,母非邑薑,養惟蓋主,相則桀光,保無仁孝之質,佐無隆平之治,所謂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然而德與性成,行與禮並,在年二七,早知夙達,發燕書之詐,亮霍光之誠,豈將啟金縢、信國史,而後乃寤哉?使成、昭鈞年而立,易世而化,貿臣而治,換樂而歌,則漢不獨少,周不獨多也。

  或曰:漢宣帝政事明察,其光武之儔歟?虞南曰:漢宣帝起自閭閻,知人疾苦,是以留心聽政,擢用賢良,原其循名責實,峻法嚴令,蓋流出於申、韓也。古語雲:圖王不成,弊猶足霸;圖霸不成,弊將如何?光武仁義,圖王之君也;宣帝刑名,圖霸之主也。今以相輩,恐非其儔。

  或曰:漢元帝才藝溫雅,其守文之良主乎?虞南曰:夫人君之才,在乎文德武功而已。文則經天緯地,詞令典策;武則禁暴戢兵,安人和眾,此南麵之宏圖也。至於鼓瑟吹簫,和江度曲,斯乃伶官之職,豈天子之所務乎。

  或曰:觀偽新王莽,謙恭禮讓,豈非一代之名士乎?至作相居尊,驕淫暴虐,何先後相背甚乎?虞南曰:王莽天姿慘酷,詐偽人也。未達之前,徇名求譽;得誌之後,矜能傲物。飾情既盡,而本質存焉!愎諫自高,卒不改寤,海內冤酷,為光武之驅除焉。

  夏少康、漢光武皆中興之君,孰者為最?虞南曰:此二帝皆興複先緒,光啟王業,其名則同,其實則異。何者?光武之世,藉思亂之民,誅殘賊之莽,取亂侮亡、為功差易。至如少康,則夏氏之滅已二代矣,藐然遺體,身在胎孕,母氏逃亡,生於他國,不及過庭之訓,曾無強近之親,遭離亂之難,庇身非所,而能崎嶇於喪亂之閒,遂成配天之業。中興之君,斯為稱首。

  後漢衰亂,由於桓、靈二主,凶德誰則為甚?虞南曰:桓帝赫然奮怒,誅滅梁冀,有剛斷之節焉,然閹人擅命,黨錮事起,中平亂階,始於桓帝。古語曰:天下嗷嗷,新主之資也。靈帝承疲民之後,易為善政,黎庶傾耳,鹹冀中興,而帝襲彼覆車,毒逾前輩。傾覆宗社,職帝之由,天年厭世,為幸多矣。

  自炎精不競,宇縣分崩,曹孟德挾天子而令諸侯,劉玄德憑蜀之阻,孫仲謀負江淮之固,三分天下,鼎足而立,皆肇開王業、光啟霸圖。三方之君,孰有優劣?虞南曰:曹公兵機智算,殆難與敵,故能肇跡開基,居中作相,實有英雄之才矣;然譎詭不常,雄猜多忌,至於殺伏後、鴆荀彧、誅孔融、戮崔琰,婁生斃於一言,桓劭勞於下拜,棄德任刑,其虐已甚,坐論西伯,實非其人;許邵所謂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斯言為當。劉公待劉璋以賓禮,委諸葛而不疑,人君之德,於斯為美;彼孔明者,命世之奇才,伊呂之儔匹,臣主同心,魚水為譬,但以國小兵弱,鬥絕一隅,支對二方,抗衡上國;若使與曹公易地而處,騁其長算,肆關、張之武,盡諸葛之文,則霸王之業成矣。孫主因厥兄之資,用前朝之佐,介以天險,僅得自存,比於二人,理弗能逮。

  晉宣帝雄謀妙算,諸葛亮冠世奇才,誰為優劣?虞南曰:宣帝起自書生,參佐帝業,濟世危難,克清王道,文武之略,實有可稱;而多杖陰謀,弗由仁義,猜忍詭伏,盈諸襟抱;至如示謬言於李勝,委鞫獄於何晏,愧心負理,君子不為。以此偽情,行之萬物,若使力均勢敵,俱會中原,以仲達之奸謀,當孔明之節製,恐非儔也。

  或曰:晉景文兄弟孰賢?虞南曰:何晏稱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誌,夏侯太初是也;惟幾也故能成天下之務,司馬子元是也。故知王佐之才,著於早日,及誅爽之際,智略已宣。欽、儉稱兵,全軍獨克,此足見其英圖也。雖道盛三分,而終身北麵,威名振主而臣節不虧,侯服歸全,於斯為美,太祖嗣興,克寧禍亂,南定淮海,西平庸蜀,役不逾時,厥功為重,及高貴纂曆,聰明夙智,不能竭忠協讚,擬跡伊、周,遂乃偽謗士彥,委罪成濟,自貽逆節,終享惡名。斯言之玷,不可磨也。

  東晉自元帝以下,何主為賢?虞南曰:晉自遷都江左,強臣擅命,垂拱南麵,政非己出;王敦以盤石之宗,居上流之要,負才矜地,誌懷問鼎,非肅祖之明斷,王導之忠誠,則晉祚其移於王氏矣。若使降年永久,仗任群賢,因瀍澗之遺黎,乘劉、石之衰運,則克複中原,不難圖也。

  或曰:偽楚桓玄有奇才遠略,而遂至滅亡,何也?虞南曰:夫人君之量,必虛己應物,覆載同於天地,信誓擬於暄寒,然後萬姓樂推而不厭也。彼桓玄者,蓋有浮狡之小智,而無含宏之大德,值晉末衰亂,威不逮下,故玄得肆其爪牙;以僥幸之餘、而逢神武之運,至於夷滅,固其宜也。

  宋祖誅滅桓玄,再興晉室,梁代裴子野優之於宣武,其事雲何?虞南曰:魏武曹騰之孫,累葉榮顯,濯纓漢室,三十餘年。及董卓之亂,乃與山東俱起,誅滅元凶,曾非己力。晉宣曆任卿相,位極台鼎,握天下之圖,居既安之勢,奉明詔而誅逆節,建瓴為譬,未足喻也。宋祖以匹夫提劍,首創大業,旬月之間,重安晉鼎,居半州之地,驅一郡之卒,斬譙縱於庸蜀,禽姚紹於崤函,克慕容超於青部,梟盧循於嶺外,戎旗所指,無往不捷,觀其豁達,則漢祖之風;製勝胸襟,則光武之匹,惜其祚短,誌未可量,此為優矣。

  宋孝武、明帝二人孰賢。虞南曰:二帝殘忍之性,異體同心,誅戮賢良,割剪枝葉,內無平勃之相,外闕晉鄭之親,以斯大寶,委之昏稚,故使齊民乘釁,宰製天下,未逾歲稔,遂移龜玉,緘縢雖固,適為大盜之資,百慮同失,可為長歎,鼎社傾淪,非不幸也。

  齊建元、永明之間,號為治世,誠有之乎?虞南曰:齊高創業之主,知稼穡之艱難,且立身儉素,務存簡約;武帝則留意後庭,彫飾過度,然能委任王儉,憲章攸出,禮樂之盛,鹹稱永明,宰相得人,於斯為美。

  宋齊二代,廢主有五,並驕淫狂暴,前後如一,或身被賊殺,或傾墜宗社,豈厥性頑凶,自貽非命,將天之所棄,用亡大業乎?虞南曰:夫上智下愚,特稟異氣;中庸之才,皆由訓習。自宋齊已來,東宮師傅,備員而已。貴賤禮隔,規獻無由,多以位升,罕由德進。此五君者,稟凡庸之性,無周、召之師,遠益友之箴規,狎宵人之近習,以斯下質,生而楚言,覆國亡身,理數然也。

  梁元帝聰明才學,克平禍亂,而卒致傾覆,何也?虞南曰:梁元聰明技藝,才兼文武,杖順伐逆,克雪家冤,成功遂事,有足稱者。但國難之後,傷夷未複,信強寇之甘言,襲褊心於懷楚;蕃屏宗支,自為仇敵,孤遠懸僻,莫與同憂,身亡祚滅,生人塗炭,舉鄢郢而棄之,良行惜也。

  後齊文宣帝,狂悖之跡,桀紂之所不為,而國富人豐,不至於亂亡,何也?虞南曰:昔齊桓奢淫亡禮,人倫所棄,假六翮於仲父,遂伯諸侯;宣武帝鄙稔忍虐,古今無比,委萬機於遒彥,保全宗國,以其任用得才,所以社稷猶存者也。

  陳武帝起自草萊,興創帝業,近代以來,可方何主?虞南曰:武帝以奇才遠略,懷匡複之誌,龍躍海嵎,豹變嶺表,掃重氛於縫闕,複帝座於紫微,西抗周師,北夷齊寇,宏謀長算,動無遺冊,實開基之令主,撥亂之雄才,比宋祖則不及,方齊高則優矣。

  隋文帝起自布衣,光有神器,西定庸蜀,南平江表,比於晉武,可為儔乎?虞南曰:隋文因外戚之重周室之微,負圖作宰,遂膺寶命,留心政治,務從恩澤,故能綏撫新舊,緝寧遐邇,文武製置,皆有可觀。及克定江淮,鹹同書軌,率士黎獻,企佇太平。自金陵滅後,王心奢汰,雖威加四海,而情墮萬機,荊璧填於內府,吳姬滿於下室,仁壽彫飾,事將傾宮,萬姓力殫,中民產竭,加以猜忌心起,巫蠱事興,戮愛子之妃,離上相之母,綱維已紊,禮教斯亡,牝雞晨響,皇枝剿絕,廢黜不辜,樹立所愛,功臣良佐,誅翦無遺,季年之失,多於晉武,卜世不永,豈天亡乎?

  或曰:王霸之略,請事斯語矣。敢問歿而作諡,及改正朔、易服色,以變人之耳目,其事奚象?對曰:古之立諡者,將以戒夫後代。隨行受名,君親無隱。今之臣子不論名實,務在尊崇,斯風替也久矣。昔季康子問五帝之德於孔子,孔子曰:天有五行,木火金水及土,分時化育以成物,其神為五帝緯。古之王者,易代改號,取法五行;五行更王,終始相生,亦象其義。故其生為明王者,而死配五行,是以太皞配木,炎帝配火,少皞配金,顓頊配水,黃帝配土。帝王改號,於五行之德,各有所尚,從其所王之德次焉。夏後氏以金德王而尚黑,殷人以水德王而尚白,周人以木德王而色尚赤,此三代之所以不同也。及漢之初,公孫臣、賈誼以為漢土德,以五行之傳,從所不勝,秦在水德,故謂漢據土而克之。劉向父子以為帝出於震,故庖犧氏始受木德,其後以母傳子,終而複始,自神農、黃帝下曆唐、虞、三代,而漢得火焉。故高祖始起,神母夜號,著赤帝之符,得天統矣。昔共工以水德間於木火,與秦同運,非其次,故皆不永也。以此觀之,雖百代可知也。

  臣行第十夫人臣萌牙未動,形兆未見,昭然獨見存亡之機、得失之要,豫禁乎未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顯榮之處,如此者,聖臣也。虛心盡意,日進善道,勉主以禮義,諭主以長策,將順其美,匡救其惡,如此者,大臣也。夙興夜寐,進賢不懈,數稱往古之行事,以厲主意,如此者,忠臣也。明察成敗,早防而救之,塞其間,絕其源,轉禍以為福,君終已無憂,如此者,智臣也。依文奉法,任官職事,不受贈遺,食飲節儉,如此者,貞忠也。國家昏亂,所為不諛,敢犯主之嚴顏,麵言主之過失,如此者,直臣也。是謂六正。

  安官貪祿,不務公事,與世沈浮,左右觀望,如此者,具臣也。主所言皆曰善,主所為皆曰可,隱而求主之所好而進之,以快主之耳目,偷合苟容,與主為樂,不顧後害,如此者,諛臣也。中實險詖,外貌小謹,巧言令色,又心疾賢,所欲進則明其美、隱其惡,所欲退則彰其過、匿其美,使主賞罰不當,號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智足以傭非,辯足以行說,內離骨肉之親,外妒亂於朝廷,如此,讒臣也。專權擅勢,以輕為重,私門成黨,以富其家,擅矯主命,以自顯貴,如此者,賊臣也。諂主以佞邪,墜主於不義,朋黨比周,以蔽主明,使白黑無別,是非無聞,使主惡布於境內、聞於四鄰,如此者,亡國之臣也。是謂六邪。

  子貢曰:陳靈公君臣宣淫於朝,泄冶諫而殺之,是與比幹同也,可謂仁乎?子曰:比幹於紂,親則叔父,官則少師,忠款之心在於存宗廟而已,故以必死爭之,冀身死之後而紂悔寤,其本情在乎仁也。泄冶位為下大夫,無骨肉之親,懷寵不去,以區區之一身,欲正一國之淫昏,死而無益,可謂懷矣。《詩》雲:民之多僻,無自立辟。其泄冶之謂乎?

  或曰:叔孫通阿二世意,可乎?司馬遷曰:夫量主而進,前晢所韙。叔孫生希世度務,製禮進退,與時變化,卒為漢家儒宗。古之君子,直而不挺,曲而不撓,大直若詘,道同委蛇,蓋謂是也。

  或曰:然則竇武、陳蕃,與宦者同朝廷爭衡,終為所誅,為非乎?範曄曰:桓靈之世,若陳蕃之徒,鹹能樹立風聲,抗論昏俗,驅馳岨厄之中,而與腐夫爭衡,終取滅亡者,彼非不能潔情誌、違埃霧也,憫夫世士,以離俗為高,而人倫莫相恤也。以遯世為非義,故屢退而不去;以仁心為己任,雖道遠而彌厲。及遭值際會,協策竇武,可謂萬代一時也,功雖不終,然其信義足以攜持世心矣。

  或曰:臧洪死張超之難,可謂義平。範曄曰:雍丘之圍,臧洪之感憤,壯矣。相其徒跣且號,束甲請舉,誠足憐也。夫豪雄之所趣舍,其與守義之心異乎?若乃締謀連衡、懷詐算以相尚者,蓋惟勢利所在而已。況偏城既危,曹、袁方穆,洪徒指外敵之衡,以紓倒懸之會。忿悁之師,兵家所忌,可謂懷哭秦之節,存荊則未聞。

  或曰:季布壯士,而反摧剛為柔,髡鉗匪匿,為是乎?司馬遷曰:以項羽之氣,而季布以勇顯於楚,身屢典軍搴旗者數矣,可謂壯士。然至被刑戮,為人奴而不死,何其下?彼必自負其材,故受辱而不羞,欲有所用其未足也,故終為漢名將。賢者誠重其死。非夫婢妾賤人,感慨而自殺者,非勇也。其計盡無複之耳。

  或曰:宗殼之賤也,見輕庾業。及其貴也,請業為長史,何如?裴子野曰:夫貧而無戚,賤而無悶,恬夫天素,宏此大猷,曾、原之德也。降誌辱身,俯眉折脊,忍屈庸曹之下,貴騁群雄之上,韓、黥之誌也。卑身之事則同,居卑之情已異。若宗元幹無怍於草具,有韓、黥之度矣,終棄舊惡,長者哉!

  世稱酈寄賣交,以其紿呂祿也,於理何如?班固曰:夫賣交者,謂見利忘義也。若寄父為功臣而執劫,雖摧呂祿,以安社稷,義存君親可也。

  或曰:靳允違親守城,可謂忠乎?徐眾曰:靳允於曹公,未成君臣;母,至親也,於義應去。昔王陵母為項羽所拘,母以高祖必得天下,因自殺以固陵誌。明心無所係,然後可得事人,盡其死節。衛公子開方仕齊,十年不歸。管仲以其不懷其親,安能愛君?不可以為相。是以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允宜先救至親。徐庶母為曹公所得,劉備乃遺庶歸。欲為天下者,恕人子之情。公又宜遣允也。

  魏文帝問王朗等曰:昔子產治鄭,人不能欺;子賤治單父,人不忍欺;西門豹治鄴,人不敢欺。三子之才,於君德孰優?對曰:君任德則臣感義而不忍欺,君任察則臣畏覺而不能欺,君任刑則臣畏罪而不敢欺。任德感義,與夫導德齊禮、有恥且格,等趨者也;任察畏非,與夫導政齊刑、免而無恥,同歸者也。優劣之懸,在於權衡,非徒鈞銖之覺也。

  或曰:季文子、公孫宏,此二人皆折節儉素,而毀譽不同,何也?範曄稱:夫人利仁者,或借仁以從利;體義者,不期體以合義。季文子妾不衣帛,魯人以為美談;公孫宏身服布被,汲黯譏其多詐。事實未殊而毀譽別者,何也?將體之與利之異乎!故前誌雲:仁者安仁,智者利仁,畏罪者強仁。校其仁者,功無以殊,核其為仁,不得不異。安仁者,性善者也;利仁者,力行者也;強仁者,不得已者也。三仁相比,則安者優矣。

  或曰:長平之事,白起坑趙卒四十萬,可為奇將乎?何晏曰:白起之降趙卒,詐而坑其四十萬,豈徒酷暴之謂乎?後亦難以重得誌矣。向使眾人豫知降之必死,則張虛拳,猶可畏也,況於四十萬被堅執銳哉?天下見降秦之將,頭臚依山;歸秦之眾,骸積成丘,則後日之戰,死當死耳,何眾肯服?何城肯下乎?是為雖能裁四十萬之命,而適足以強天下之戰;欲以要一朝之功,而乃更堅諸侯之守,故兵進而自伐其勢,軍勝而還喪其計。何者?設使趙眾複合,馬服更生,則後日之戰,起非前日之對也。況今皆使天下為後日乎?其所以終不敢複加兵於邯鄲者,非但憂平原之補縫、患諸侯之救至也,徒諱之而不言耳。且長平之事,秦人十五以上,皆荷戟而向趙矣。夫以秦之強,而十五已上,死傷過半,此為破趙之功小、傷秦之敗大也。又何稱奇哉?

  或曰:樂毅不屠二城,遂喪洪業,為非乎?夏侯元曰:觀樂生與燕惠王書,其殆乎知機合道、以禮終始者歟?夫欲極道德之量,務以天下為心者,豈其局跡當時、止於兼並而已哉?夫兼並者,非樂生之所屑;強燕而廢道,又非樂生之所求。不屑苟利,不求小成,斯意兼天下者也。舉齊之事,所以運其機而動四海也。圍城而害不加於百姓,此仁心著於遐邇矣;邁令德以率列國,則幾於湯武之事矣。樂生方恢大綱,以縱二城,收人明信,以待其弊,將使即墨、莒人,顧仇其上。開宏廣之路,以待田單之徒;長容善之風,以申齊士之誌;招之東海,屬之華裔,我澤如春,人應如草,思戴燕主、仰風聲,二城必從,則王業隆矣。雖淹留於兩邑,乃致速於天下也。不幸之變,勢所不圖;敗於垂成,時變所然。若乃逼之以兵,劫之以威,奓殺傷之殘,以示四海之人,雖二城幾於可拔,則霸王之事,逝其遠矣。樂生豈不知拔二城之速了哉?顧城拔而業乖也。豈不慮不速之致變哉?顧業速與變同也。由是觀之,樂生之不屠二城,未可量也。

  或曰:商鞅起徒步,幹孝公,挾三術之略,吞六國之縱,使秦業帝,可為霸者之佐乎?劉向曰:夫商君,內急耕戰之業,外重戰伐之賞,不阿貴寵,不偏疏遠。雖《書》雲無偏無黨,《詩》雲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司馬法之厲戎士,周後稷之勸農業,無以易此。此所以並諸侯也。故孫卿曰:四世有勝,非幸也,數也。夫霸君若齊桓、晉文者,桓不倍柯之盟,文不負原之期,而諸侯信之,此管仲、咎犯之謀也。今商君倍公子卬之舊恩,棄交魏之明信,詐取三軍之眾,故諸侯畏其強而莫親信也。藉使孝公遇齊桓、晉文得諸侯之統,將合諸侯之君,驅天下之兵以伐秦,秦則亡矣。天下無桓、文之君,故秦得以兼諸侯也。衛鞅始自以為知王霸之德,原其事,不倫也。昔周邵公施美政,其死也,後世思之。蔽芾甘棠之詩,是嚐舍於樹下,不忍伐其樹,況害於身乎?管仲奪伯氏駢邑三百戶,無怨言。今衛鞅內刻刀鋸之刑,外深鈇鉞之誅,身死車裂,其去霸者之佐,亦遠矣。然孝公殺之,亦非也,可輔而用。使衛鞅施寬平之法,加之以恩,申之以信,庶幾霸者之佐乎。

  諸葛亮以馬謖敗於街亭,殺之。後蔣琬謂亮曰:昔楚殺得臣,然後文公喜,可知也。天下未定,而戮智計之士,豈不惜哉?亮流涕曰:孫武所以能製勝者,用法明也。是以楊於亂法,魏絳戮之。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複廢法,何用討賊耶?習鑿齒曰:諸葛亮之不能兼上國也,豈不宜哉!夫晉人視林父之後濟,故廢法而收功;楚成闇得臣之益已,故殺之以重敗。今蜀僻陋一方,才少上國,而殺其駿桀,退收駑下之用,明法勝才,不師三敗之道,將以成業,不亦難乎!

  代以周勃功大霍光,何如?對曰:勃本高帝大臣,眾所歸向,居太尉位,擁兵百萬,既有陳平王陵之力,又有朱虛諸王之援,酈寄遊說,以譎諸呂,因眾之心,易以濟事。若霍光者,以倉卒之際,受寄讬之任,輔弼幼主,天下晏然,遇燕王綰之亂,誅除凶逆,以靖王室,廢昌邑,立孝宣,任漢家之重,隆中興之祚,參聲伊周,為漢賢相,推驗事效,優劣明矣。

  後漢陳蕃上疏薦徐稚、袁閎、韋著三人,帝問蕃曰:三人誰為先後?蕃曰:閎生公族,聞道漸訓;著長於三輔禮義之俗,所謂不扶自直,不鏤自彫;至於稚者,爰自江南卑薄之域,而角立傑出,宜當為先。

  或曰:謝安石為相,可與何人為比?虞南曰:昔顧雍封侯之日,而家人不知,前代稱其質重,莫以為偶。夫以東晉衰微,疆場日駭。況永固六夷主,親率百萬;苻融俊才名相,執銳先驅,厲虎狼之爪牙,騁長蛇之鋒鍔,先築賓館,以待晉君。強弱而論,鴻毛太山,不足為喻。文靜深拒桓沛之援,不喜謝元之書,則勝敗之數,固已存於胸中矣。夫斯人也,豈以區區萬戶之封,動其方寸者歟?若論其度量,近古已來,未見其匹。

  隋煬帝在東宮,嚐謂賀若弼曰:楊素、韓擒虎、史萬歲三人,俱稱良將,其間優劣何如?對曰:楊素是猛將,非謀將;韓擒虎是鬥將,非領將;史萬歲是騎將,非大將。太子曰:善。

  故自六正至於問將,皆人臣得失之效也。古語曰:禹以夏王,桀以夏亡;湯以殷王,紂以殷亡。闔廬以吳戰勝無敵於天下,而夫差以見擒於越;穆公以秦顯名尊號,而二世以劫於望夷。其所以君王者同,而功跡不等者,所任異也。是以成王處繈褓而朝諸侯,周公用事也;趙武靈王年五十而餓死於沙丘,任李兌也。故魏有公子無忌,削地複得;趙任藺相如,秦兵不敢出;楚有申包胥,而昭王反位;齊有田單,而襄王得國。因斯而談,夫有國者,不能陶冶世俗、甄綜人物、論邪正之得失、撮霸王之餘議,有能立功成名者,未之前聞。

  德表十一孔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言嗜欲之本同,而遷染之塗異也。夫刻意則行不肆,牽物則誌流。是以聖人導人理性,裁抑流宕,慎其所與,節其所偏。故傳曰:審好惡,理情性,而王道畢矣。治性之道,必審己之所有餘,而強其所不足。蓋聰明疏通者,戒於太察;寡聞少見者,戒於擁蔽;勇猛剛強者,戒於太暴;任愛溫良者,戒於無斷;湛靜安舒者,戒於後時;廣心浩大者,戒於遺忘。

  《人物誌》曰:厲直剛毅,材在矯正,失在激訐;柔順安恕,美在寬容,失在少決;雄悍桀健,任在膽烈,失在多忌;精良畏慎,善在恭謹,失在多疑;強楷堅勁,用在楨幹,失在專固;論辯理繹,能在釋結,失在流宕;普搏周洽,崇在覆裕,失在溷濁;清介廉潔,節在儉固,失在拘局;休動磊硌,業在攀躋,失在疏越;沈靜A1密,精在元微,失在遲懦;樸露徑盡,質在中誠,失在不微。多智韜情,權在譎略,失在依違。此拘亢之材,非中庸之德也。

  文子曰:凡人之道,心欲小,誌欲大;智欲圓,行欲方;能欲多,事欲少。所謂心小者,慮患未生,戒禍慎微,不敢縱其欲也;誌大者,兼包萬國,一齊殊俗,是非輻湊,中為之轂也;智圓者;終始無端,方流四遠,深泉而不竭也;行方者,直立而不撓,素白而不汙,窮不易操,達不肆誌也;能多者,文武備具,動靜中儀也;事少者,執約以治廣,處靜以待躁也。

  夫天道極即反,盈則損。故聰明廣智,守以愚;多聞搏辯,守以儉;武力毅勇,守以畏;富貴廣大,守以狹;德施天下,守以讓。此五者,先王所以守天下也。傳曰:無始亂,無怙富,無恃寵,無違同,無傲禮,無驕能,無複怒,無謀非德,無犯非義。此九言,古人所以立身也。《玉鈐經》曰:夫以明示者淺,有過不自知者弊,迷而不反者流,以言取怨者禍,令與心乖者廢,後令繆前者毀,怒而無威者犯,好眾辱人者殃,戮辱所任者危,慢其所敬者凶,貌合心離者孤,親佞遠忠者亡,信讒棄賢者惛,私人以官者浮,女謁公行者亂,群下外恩者淪,淩下取勝者侵,名不勝實者耗,自厚薄人者棄,薄施厚望者不報,賞而忘賤者不久,用人不得其正者殆,為人擇官者失,決於不仁者險,陰謀外泄者敗,厚斂薄施者彫。此理之大體也。

  故《傅子》曰:立德之本,莫尚乎正心。心正而後身正,身正而後左右正,左右正而後朝廷正,朝廷正而後國家正,國家正而後天下正。故天下不正,修之家;家不正,修之朝廷;朝廷不正,修之左右;左右不正,修之身;身不正,修之心。所修彌近,所濟彌遠。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正心之謂也。

  理亂第十二夫明察六主,以觀君德,審惟九風,以定國常。探其四亂,覈其四危,則理亂可知矣。

  何謂六主?荀悅曰:體正性仁,心明誌同,動以為人,不以為己,是謂王主;克己恕躬,好問力行,動以從義,不以從情,是謂治主;勤事守業,不敢怠荒,動以先公,不以先私,是謂存主,悖逆交爭,公私並行,一得一失,不純道度,是謂衰主;情過於義,私多於公,製度逾限,政教失常,是謂危主;親用讒邪,放逐忠賢,縱情逞欲,不顧禮度,出人遊放,不拘儀禁,賞賜行私,以越公用,忿怒施罰,以逾法理,遂非文過,而不知改,忠言擁塞,直諫誅戮,是謂亡主。

  何謂九風?君臣親而有禮,百寮和而不同,讓而不爭,勤而不怨,唯職是司,此禮國之風也;禮俗不一,職位不重,小臣讒疾,庶人作議,此衰國之風也;君臣爭明,朝廷爭功,大夫爭名,庶人爭利,此乖國之風也;上多欲,下多端,法不定,政多門,此亂國之風也;以侈為博,以伉為高,以濫為通,遵禮謂之拘,守法謂之固,此荒國之風也;以苛為察,以利為公,以割下為能,以上為忠,此叛國之風也;上下相疏,內外相疑,小臣爭寵,大臣爭權,此危國之風也;上不訪下,下不諫上,婦言用,私政行,此亡國之風也。

  何謂四亂?《管子》曰:內有疑妻之妾,此家亂也;庶有疑嫡之子,此宗亂也;朝有疑相之臣,此國亂也;任官無能,此眾亂也。

  何謂四危?又曰:卿相不得眾,國之危也;大臣不和同,國之危也;兵主不足畏,國之危也;民不懷其產,國之危也。此治亂之形也。

  凡為人上者,法術明而賞罰必者,雖無言語,而勢自治;法術不明而賞罰不必者,雖曰號令,然勢是亂。是故勢理者,雖委之不亂;勢亂者,雖勤之不治。堯、舜拱己無為而有餘,勢理也;胡亥、王莽馳騖而不足,勢亂也。故曰:善者求之於勢,不責於人。是故明主審法度而布教令,則天下治矣。

  論曰:夫能匡世輔政之臣,必先明於盛衰之道、通於成敗之數、審於治亂之勢、達於用舍之宜,然後臨機而不惑、見疑而能斷。為王者之佐,未有不由斯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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