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璟
有梁璟者,開成中,自長沙將舉孝廉,途次商山,舍於館亭中。時八月十五夕,天雨新霽,風月高朗。璟偃而不寐。至夜半,忽見三丈夫,衣冠甚古,皆被珠綠,徐步而來。至庭中,且吟且賞,従者數人。璟心知其鬼也,然素有膽氣,因降階揖之。三人亦無懼色,自稱蕭中郎、王步兵、諸葛長史。即命席坐於庭中,曰:“不意良夜遇君於此。”因呼其童曰:“玉山取酒。”酒至,環席遞酌。已而王步兵曰:“值此好風月,況佳賓在席,不可無詩也。”因舉題聯句,以詠秋物。步兵即首為之,曰:“秋月圓如鏡。”蕭中郎曰:“秋風利似刀。”璟曰:“秋雲輕比絮。”次至諸葛長史,嘿然久之,二人促曰:“幸以拙速為事。”長史沈吟,又食頃,乃曰:“秋草細同毛。”二人皆大笑曰:“拙則拙矣,何乃遲乎?”長史曰:“此中郎過耳。為僻韻而滯捷才。”既而中郎又曰:“良會不可無侑酒佐歡。”命玉山召蕙娘來。玉山去。頃之,有一美人,鮮衣,自門步來,笑而拜坐客。諸葛長吏戲謂女郎曰:“自赴中郎召耳,與吾何事?”美人曰:“安知不為眾人來?”步兵曰:“欲自明,無如歌以送長史酒。”蕙娘起曰:“願歌《鳳樓》之曲。”即歌之,清吟怨慕。璟聽之忘倦。久而歌闋。中郎又歌。曲既終,曰:“山光漸明,願更綴一篇以盡歡也。”即日:“山樹高高影。”步兵曰:“山花寂寂香。”因指長史曰:“向者僻韻,信中郎過。今願續此,以觀捷才耳。”長史應曰:“山天遙曆曆。”一坐大笑:“遲不能巧速而且拙,捷才知是耶!”長史色不能平。次至璟,曰:“山水急湯湯。”中郎泛言賞之。乃問璟曰:“君非舉進士者乎?”璟曰:“將舉孝廉科。”中郎笑曰:“孝廉安知為詩哉!”璟因怒叱之。長史亦奮袂而起,坐客驚散,遂失所在,而杯盤亦亡見矣。璟自是被疾恍惚,往往夢中郎、步兵來,心甚惡之。後至長安,遇術士李生,辟鬼符佩之,遂絕也。
崔禦史
廣陵有官舍,地步數百,製置宏麗,裏中傳其中為鬼所宅,故居之者一夕則暴死,鎖閉累年矣。有禦史崔某,職於廣陵,至,開門曰:“妖不自作。我新居之,豈能為災耶!”即白廉使而居焉。是夕微雨,崔君命仆者盡居他室,而獨寢於堂中。惕然而寤,衣盡沾濕,即起,見己之臥榻在庭中。卻寢,未食頃,其榻又遷於庭。如是者三。崔曰:“我謂天下無鬼,今則果有矣。”即具簪笏,命酒,沃而祝曰:“吾聞居此者多暴死。且人神殊道,當自安其居,豈害生人耶雖苟以形見、以聲聞者,是其負冤鬱而將有訴者,或將求一飯以祭者,則見於人,而人自驚悸而死,固非神靈害之也。吾甚愚,且無畏憚。若真有所訴,直為我言,可以副汝托,雖湯火不避。”沃而祝者三。俄聞空中有言曰:“君,人也;我,鬼也。誠不當以鬼幹人,直將以深誠奉告。”崔曰:“但言之。”鬼曰:“我,女子也。女弟兄三人,俱未笄而歿,父母葬我於郡城之北久矣。其後府公於此峻城池,構城屋,工人伐我封內樹且盡,又徙我於此堂之東北隅,羈魂不寧,無所棲托。不期今夕幸遇明君子,故我得以語其冤。儻君以仁心為我棺而葬於野,真恩之大者矣。”已而涕泣鳴咽,又曰:“我在此十年矣。前後所居者皆欲訴其事,自是居人驚悸而死。某兒女子,非有害於人也。”崔曰:“吾前言固如是矣。雖然,如何不見我耶!”鬼曰:“某鬼也,豈敢以幽晦之質而見君乎既諾我之請,雖處冥昧中,亦當感君子恩,豈可徒然而已。”言訖遂告去。明日,召工人,於堂東北隅發之,果得枯骸,葬於禪智寺隙地。裏人皆祭之,謂之三女墳。自得其宅遂安。
曹唐
進士曹唐,以能詩名聞當世。久舉不第,常寓居江陵佛寺中亭沼。境甚幽勝,每自臨玩賦詩,得兩句曰:“水底有天春漠漠,人間無路月茫茫。”吟之未久,自以為常製皆不及此作。一日,還坐亭沼上,方用怡詠,忽見二婦人,衣素衣,貌甚閑冶,徐步而吟,則唐前所作之二句也。唐自以製未翌日,人固未有知者,何遽而得之因迫而訊之,不應而去。未十餘步間,不見矣。唐方甚疑怪,唐素與寺僧法舟善,因言於舟。舟驚曰:“兩日前,有一少年見訪,懷一碧箋,示我此詩,適方欲言之。”乃出示,唐頗惘然。數日後,唐卒於舍中。
邢群
刑部員外邢群,大中二年,以前歙州刺史居洛中,疾甚。群素與禦史朱琯善,時琯自淮海従事罷居伊洛,病卒,而群未知。嚐晝臥,忽聞扣門者,令視之,見琯騎而來,群即延入坐。先是,群聞琯病,及見來,甚喜,曰:“向聞君疾,亦無足憂。”琯曰:“某嚐病,今則愈矣。然君之疾,亦無足憂,不一二日,當間耳。”言笑久之,方去。琯訪群之時,乃琯卒也。
李重
太中五年,檢校郎中知鹽鐵河陰院事李重罷職,居河東群。被疾,旬日益甚,沈然在榻。一夕,告其仆曰:“我病不起矣。”即令扃鍵其門。忽聞庭中窣然有聲,重視之,見一人衣緋,乃河西令蔡行己也。又有一人,衣白疊衣,在其後。重與行己善,即驚曰:“蔡侍禦來。”因命延上,與白衣者俱坐。傾之,見行己身漸長,手足口鼻,亦隨而大焉。細視之,乃非己行也。重心異之,然因以侍禦呼焉。重遂覺身稍可舉,即負壁而坐,問曰:“某病旬月矣,今愈甚,得不中於此乎?”其人曰:“君之疾當間矣。”即指白衣者:“吾之季弟,善卜。”乃命卜重。白衣者於中出一小木猿,置榻上,既而其猿左右跳躑,數四而定。白衣者曰:“卦成矣。郎中之病,固無足憂,當至六十二,然亦有災。”重曰:“侍禦飲酒乎?”曰:“安敢不飲。”重遂命酒,以杯置於前。朱衣者曰:“吾自有飲器。”乃於衣中出一杯,初似銀,及既酌,而其杯翻翻不定,細視乃紙為者。二人各盡二杯,已而收其杯於衣中。將去,又誡重曰:“君愈之後,慎無飲酒,禍且及矣。”重謝而諾之。良久遂去。至庭中,乃無所見。視其外門,扃鍵如舊。又見其榻前,酒在地,蓋二鬼所飲也。重自是病愈。既而飲酒如初,其年,謫為杭州司馬。
王坤
太原王坤,大中四年春為國子博士。有婢輕雲,卒數年矣。一夕,忽夢輕雲至榻前,坤甚懼,起而訊之。輕雲曰:“某自不為人數年矣,嚐念平生時,若係而不忘解也。今夕得奉左右,亦幸會耳。”坤懵然若醉,不寤為鬼也。輕雲即引坤出門,門已扃鑰,隙中導坤而過,曾無礙。行至衢中,步月徘徊久之。坤忽饑,語於輕雲,輕雲曰:“裏中人有與郎善者乎可以詣而求食也。”坤素與太學博士石貫善,又同裏居,坤因與偕行至貫門,而門已鍵閉。輕雲叩之,有頃,閽者啟扉曰:“向聞扣門,今寂無睹,何也?”因闔扉。輕雲又扣之。如是者三。閽者怒曰:“厲鬼安得輒扣吾門!”且唾且罵之。輕白坤雲:“石生已寢,固不可詣矣。願郎更詣他所。”時有國子監小吏,亦同裏,每出,常經其門,吏與主月俸及條報除授,坤甚委信之。因與俱至其家,方見啟扉,有一人持水缶,注於衢中。輕雲曰:“可偕入。”既入,見小吏與數人會食。初,坤立於庭,以為小吏必降階迎拜,既而小吏不禮。俄見一婢捧湯餅登階,輕雲即毆婢背,遽仆於階,湯餅盡覆。小吏與妻奴俱起,驚曰:“中惡。”即急召巫者。巫曰:“有一人朱紱銀印,立於庭前。”因祭之。坤與輕雲俱就坐,食已而偕去。女巫送至門,焚紙錢於門側。輕雲謂坤曰:“郎可偕某而行。”坤即隨出裏中,望啟夏而去。至郊野數十裏,見一墓,輕雲曰:“此妾所居,郎可隨而入焉。”坤即挽首曲躬而入,墓口曛黑不可辨。忽悸然驚寤,背汗股怵。時天已曉,心惡其夢,不敢語於人。是日,因召石貫,既坐,貫曰:“昨夕有鬼扣吾門者三,遣視之,寂無所睹。”至曉,過小吏,則有焚紙錢跡,即立召小吏訊其事。小吏曰:“某昨夕方會食,忽有婢中惡,巫雲‘鬼為崇’。由是設祭於庭,焚紙於此!”盡與坤夢同。坤益懼,因告妻孥。是歲冬,果卒。
楊慎矜
開元中,楊慎矜為禦史中丞。一日,將入朝,家童開其外門。既啟鎖,其門噤不可解。慎矜且驚且異。洎天將曉,其導従吏自外見慎矜門有夜叉,長丈餘,狀極異,立於宇下,以左右手噤其門,火吻電眸,盼顧左右。従吏見之,懼驚怵四去。久而衢中輿馬人物稍多,其夜叉方南向而去。行者見之,鹹辟易仆地。慎矜聞其事,懼甚。後月餘,遂為李林甫所誣,弟兄皆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