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一)
吏部侍郎韓愈,長慶四年夏,以疾不治務,至秋九月免,疾益甚。冬十一月,於靖安裏晝臥,見一神人,長丈餘,被甲仗劍,佩弧矢,儀狀甚峻,至寢室,立於榻前。久而謂愈曰:“帝命與卿計事。”愈遽起整冠而坐,曰;“臣不幸有疾,敢以踞見王。”神人曰:“威粹骨蕝國,世與韓氏為仇,今欲討之而力不足,卿以為何如?”對曰:“臣願従大王討之。”神人頷去。於是書其詞置於座側,數日不能解。至十二月而卒。
李逢吉
故相李逢吉,嚐為司空範希朝従事於單於府。時金城寺有老僧無為者,年七十餘。嚐一日獨處禪齋,負壁而坐,瞬目數息。忽有一介甲持殳者由寺而至。食頃,聞報李従事來。自是逢吉將遊金城寺,無為輒見向者神人先至,率以為常。衙將簡郢與無為弟子法真善,常為郢語之。
李回
唐故相李回,少時常久疾,兄軿召巫覡,於庭中設酒食以樂神。方麵壁而臥,忽聞庭中喧然,回視,見堂下有數十人,或衣黃衣綠,競接酒食而啖之。良久將散,巫欲徹其席,忽有一人自空而下,左右兩翅。諸鬼皆辟易而退,且曰:“陸大夫神至矣。”巫者亦驚曰:“陸大夫神來。”即命致酒食於庭。其首俯於筵上,食之且盡,乃就飲其酒,俄頃,其貌赬然,若有醉色,遂飛去。群鬼亦隨而失。後數日,回疾愈。
郤元位
河東衙將郤元位者,太和初常奉使京輦。行至沙苑,會日暮。見一人,長丈餘,衣紫佩金,容狀豐偉,禦白馬,其馬亦高丈餘,導従近十輩,形狀非常,執弧矢,自南來。元位甚驚異,立馬避之。宰人忽舉鞭西指,若有所見,其導従輩俱隨指而望。元位亦西望,寂然無睹。及回視之,皆不見矣。元位瘁然汗發,髀戰心怵,不覺墮馬。因病熱,肩輿以歸。旬餘方愈。時河東連帥司空李願卒。
夏陽趙尉
馮翊之屬縣夏陽,據大河。縣東有池館,當太華、中條,煙靄嵐霏,昏旦在望。又有瀵泉穴其南,泉水清澈,毫縷無隱。太和中,有趙生者,尉於夏陽。嚐一夕雨霽,趙生與友數輩,聯步望月於瀵泉之上。忽見一人,貌甚黑,被綠袍,自水中流沿泳久之,吟曰:“夜月明皎皎,綠波空悠悠。”趙生方驚,其人忽回望水濱,若有所懼,遂入水,惟露其首。有頃亦沒。趙生明日又至泉所,是岸傍數十步,有神祠,表其門曰:“瀵水神。”趙生因入廟,見神坐之左右,摶埴為偶人。被祿袍者,視其貌,若前時所見水中人也。趙生曰:“此瀵壤也,尚能惑眾,非怪而何?”將用剗其廟。有縣吏曰:“此神廟,且能以風雨助生植。苟若毀其屋,適足為邑人之患。”於是不果隳。
盧嗣宗
蒲津有舜祠,又有娥皇女英祠,在舜祠之側。土偶之容,頗盡巧麗。開成中,範陽盧嗣宗假職於蒲津。一日,與其友數輩同遊舜廟,至娥皇女英祠,嗣宗戲曰:“吾原為帝子之隸,可乎?”再拜而祝者久之。眾皆謂曰:“何侮易之言黷於神乎!”嗣宗笑益酣。自是往往獨遊娥皇祠,酒酣,多為褻黷語。俄被疾,肩舁以歸,色悸而戰,身汗如瀝。其夕遂卒。家僮輩見十餘人,捽拽嗣宗出門,望舜祠而去。及視嗣宗屍,其背有赤文甚多,若為所撲。蒲之人鹹異其事。
高生
天寶中,有渤海高生者,亡其名。病熱而瘠,其臆痛不可忍。召醫視之,醫曰:“有鬼在臆中,藥可以及。”於是煮藥而飲之,忽覺暗中動搖。有頃,吐涎鬥餘,其中凝固不可解。以刀剖之,有一人涎中起。初甚麽麽,俄長數尺。高生欲苦之,其人趨出,降階遽不見。自是疾間。
鄭德懋
滎陽鄭德懋,常獨乘馬,逢一婢,姿色甚美,馬前拜雲:“崔夫人奉迎鄭郎。”鄂然曰:“素不識崔夫人,我又未婚,何故相迎?”婢曰:“夫人小女頗有容質,且以清門令族,宜相匹敵。”鄭知非人,欲拒之。即有黃衣蒼頭十餘人至,曰:“夫人趣郎”進輒控馬,其行甚疾,耳中但聞風鳴,奄至一處,崇垣高門,外皆列植揪桐。鄭立於門外,婢先白,須臾,命引鄭郎入。進曆數門,館宇甚盛。夫人著梅綠羅裙,可年四十許,姿容可愛,立於東階下。侍婢八九,皆鮮整。鄭趨謁再拜。夫人曰:“無怪相屈耶以鄭郎清族美才,願托姻好。小女無堪,幸能垂意。”鄭見逼,不知所對,但唯而已。夫人乃上堂,命引鄭郎自西階升。堂上悉以花罽薦地,左右施局腳床,七寶屏風,黃金屈膝,門垂碧箔,銀鉤珠絡。長筵列饌,皆極豐潔。乃命坐。夫人善清談,敘置輕重,世難以比。食畢命酒,以銀貯之,可三鬥餘,琥珀色,酌以鏤杯,侍婢行酒,味極甘香。向暮,一婢前白,女郎已嚴妝訖。乃命。引鄭郎出就外間,浴以百味香湯,左右進衣冠履佩。美婢十人扶入,恣為調謔。自堂及門,步致花燭,乃延就帳。女年十四五,姿色甚豔,目所未見。被服粲麗,冠絕當時。鄭遂欣然。其後遂成禮。明日,夫人命女與就東堂,堂中置紅羅繡帳,衾褥茵席,皆悉精絕。女善彈箜篌,曲詞新異。鄭問所迎婚前乘來馬,今在何許,曰:“今已反矣。”主如此百餘日。鄭雖情愛頗重,而心稍嫌忌,因謂女曰:“可得同歸乎?”女慘然曰:“幸托契會,得侍巾櫛,然幽冥理隔,不遂如何?”因涕泣交下。鄭審其怪異,乃白夫人曰:“家中相失,頗有疑怪。乞賜還也。”夫人曰:“適蒙見顧,良深感慕。然幽冥殊塗,理當暫隔。分離之際,能不泫然。”鄭亦泣下。乃大醼會,與別曰:“後三年,當相迎也。”鄭因拜辭。婦出門,揮淚握手曰:“雖有後期,尚延年歲。歡會尚淺,乖離苦長。努力自愛!”鄭亦悲惋。婦以襯體紅衫及金釵一雙贈別,曰:“君未相忘,以此為念。”乃分袂而去。夫人敕送鄭郎,乃前青驄,被帶甚精。
鄭乘馬出門,倏忽複至其家。奴遂雲:“家中失已一年矣。”視其所贈,皆真物也。其家語雲:“郎君出行後,其馬自歸,不見有人送來。”鄭始尋其故處,唯見大墳,旁有小塚。塋前列樹皆已枯矣,而前所見,悉華茂成陰。其左右人傳:“崔夫人及小郎墓也。”鄭尤異之。自度三年之期,必當死矣。後至期,果見前所使婢乘車來迎,鄭曰:“生死固有定命。苟得樂處,吾複何憂。”乃悉分判家事,預為終期。明日乃卒。
李林甫(一)
唐李林甫為相既久,自以陰禍且多,天下頗怨望,有鬼災,乃致方術士以禳去之。後得一術士,曰:“相國豪貴久矣,積怨者亦多矣,為禍之基,非一朝一夕之故。雖然,庶可免者,朝夕之禍也。”林甫曰:“若之何?”術士曰:“可於長安市求一善射者以備之。”林甫乃於西市召募之,得焉,自雲:“嚐廁軍伍間,以善射稱,近為病,他無所知。”林甫即資其衣食,月計以給。後一夕,林甫會宴於庭。燕趙翼侍,度曲未終,忽然中絕。善射者異而聽之,無聞矣。乃默籌曰:“夜未闌,忽如是,非有他耶抑術士之言耶!”乃執弓矢逾垣以入,伺之,忽見垣之南有一物墮而下,又一人逾來,善射者一發中之,乃驚去。因至林甫長樂之地,見歌者舞者,噤而不能囀其喉,屹而不得翻其袖,寂寂然若木偶狀者。因視垣南墮下之物,即一囊而結者。解,其中有數百簽,皆林甫及家僮名氏也。於是以名呼,一一而應,遂宴飲如初。其明日,術士來,且賀曰:“賴此人,不然,幾為所禍,乃負冤而死者也。明公久專機要,積戾萬狀。自茲十稔,乃非吾之所知。”其後林甫籍沒,果期十年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