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君
唐故尚書李公詵鎮北門時,有道士尹君者。隱晉山,不食粟,常餌柏葉,雖發盡白,而容狀若童子,往往獨遊城市。裏中有老父年八十餘者,顧謂人曰:“吾孩提時嚐見李翁言,李翁,吾外祖也。且曰:‘我年七歲,已識尹君矣,迨今七十餘年,而尹君容狀如舊,得非神仙乎吾且老,自度能幾何為人間人,汝方壯,當誌尹君之容狀。’自是及今,七十餘歲矣,而尹君曾無老色,豈非以千百歲為瞬息耶!”
北門従事馮翊嚴公綬,好奇者。慕尹之得道,每旬休,即驅駕而詣焉。其後嚴公自軍司馬為北門帥,遂迎尹君至府庭,館於公署,終日與同席。常有異香自肌中發,公益重之。公有女弟學浮圖氏,嚐曰;“佛氏與黃老固殊致。”且怒其兄與道士遊。後一日,密以堇斟致湯中,命尹君飲之。尹君既飲,驚而起曰:“吾其死乎?”俄吐出一物,甚堅,有異香發其中。公命剖而視之,真麝臍也。自是尹君貌衰齒墮,其夕,卒於館中。嚴公既知女弟之所為也,怒且甚。即命部將治其喪。後二日,葬尹君於汾水西二十裏。
明年秋,有照聖觀道士朱太虛,因投龍至晉山,忽遇尹君在山中。太虛驚而問曰:“師何為至此耶!”尹君笑曰:“吾去歲在北門,有人以堇斟飲我者,我故示之以死。然則堇斟安能敗吾真耶!”言訖,忽亡所見。太虛竊異其事。及歸,具白嚴公,曰:“吾聞仙人不死,脫有死者,乃屍解也。不然,何變異之如是耶!”將命發其墓以驗之,然慮惑於人,遂止其事。
僧契虛
有僧契虛者,本姑臧李氏子,其父為禦史於玄宗時。契虛自孩提好浮圖氏法,年二十,髡發衣褐,居長安佛寺中。及祿山破潼關,玄宗西幸蜀門,契虛遁入太白山,采柏葉而食之,自是絕粒。
嚐一日,有道士喬君,貌清瘦,須鬢盡白,來詣契虛。謂契虛曰:“師神骨甚孤秀,後當邀遊仙都中矣。”契虛曰:“吾塵俗之人,安能詣仙都乎?”喬君曰:“仙都甚近,師可力去也。”契虛因請喬君導其徑。喬君曰:“師可備食於商山逆旅中,遇捀即犒於商山而饋焉。或有問師所詣者,但言原遊稚川,當有捀子導師而去矣。”契虛聞其言,喜且甚。
及祿山敗,上自蜀門還長安,天下無事。契虛即往商山,舍逆旅中,備甘潔以伺捀子饋焉。僅數月,遇捀子百餘,俱食畢而去。契虛意稍怠,且謂喬君見欺,將歸長安。既治裝,是夕,一捀子年甚少,謂契虛曰:“吾師安所詣乎?”契虛曰:“吾願遊稚川有年矣。”捀子驚曰:“稚川,仙府也。吾師安得而至乎?”契虛對曰:“吾始自孩提好神仙,常遇至人,勸我遊稚川。路幾何耳?”捀子曰:“稚川甚近。師真能偕我而去乎?”契虛曰:“誠能遊稚川,死不悔。”
於是捀子與契虛俱至藍田上,治具。其夕,即登玉山,涉危險,逾岩巘,且八十裏。至一洞,水出洞中,捀子與契虛共挈石填洞口,以壅其流。三日,洞水方絕。二人俱入洞中,昏晦不可辨,見一門在數十裏外,遂望門而去。既出洞外,風日恬煦,山水清麗,真神仙都也。又行百餘裏,登一高山,其山攢峰迥拔,石徑危,契虛眩惑不敢登,捀子曰:“仙都且近,何為彷徨耶!”即挈手而去。既至山頂,其上坦平,下視川原,邈然不可見矣。又行百餘裏,入一洞中。及出,見積水無窮,水中有石徑,橫尺餘,縱且百裏餘。捀子引契虛躡石逕而去。至山下,前有巨木,煙影繁茂,高數千尋。捀子登木長嘯久之,忽有秋風起於林杪,俄見巨繩係一行橐,自山頂而縋,捀子命契虛暝目坐橐中。僅半日,捀子曰:“師可寤而視矣。”契虛既望,已在山頂。
見有城邑宮闕,璣玉交映在雲物之外。捀子指語:“此稚川也!”於是相與詣其所,見仙童百輩,羅列前後。有一仙人謂捀子曰:“此僧何為者,豈非人間人乎?”捀子曰:“此僧常願遊稚川,故挈而至此。”已而至一殿,上有具簪冕者,貌甚偉,憑玉幾而坐,侍衛環列,嗬禁極嚴。捀子命契虛謁拜,且曰:“此稚川真君也。”契虛拜。真君召契虛上,訊曰:“爾絕三彭之仇乎?”不能對。真君曰:“真不可留於此!”因命捀子登翠霞亭。其亭亙空,居檻雲矗,見一人袒而瞬目,發長數十尺,凝膩黯黑,洞瑩心目。捀子謂契虛曰:“爾可謁而拜。”契虛既拜,且問:“此人為誰何瞬目乎?”捀子曰:“此人楊外郎也。外郎,隋氏宗室,為外郎於南宮。屬隋末,天下分磔,兵甲大擾,因避地居山,今已得道。此非瞬目,乃徹視也。夫徹視者,寓目於人世耳。”契虛曰:“請寤其目,可乎?”捀子即麵請,外郎忽寤而四視,其光益著若日月之照。契虛悸背汗,毛發盡勁。又見一人臥石壁之下,捀子曰:“此人姓乙,支潤其名,亦人間之人,得道而至此。”已而捀子引契虛歸。其道途皆前時之涉曆。
契虛因問捀子曰:“吾向者謁見真君,真君問我三彭之仇,我不能對。”曰:“彭者,三屍之姓,常居人中,伺察其罪,每至庚申日,籍於上帝。故學仙者,當先絕其三屍,如是則神仙可得,不然,雖苦其心,無補也。”契虛悟其事。
自是而歸。因廬於太白山,絕粒啄氣,未嚐以稚川之事語於人。貞元中,徙居華山下。有滎陽鄭紳與吳興沈聿俱自長安東出關,行至華山下,會天暮大雨,二人遂止。契虛以絕粒,故不致庖爨。鄭君異其不食,而骨狀豐秀,因徵其實。契虛乃以稚川之事告於鄭。鄭好奇者,既聞其事,且歡且驚。及自關東回,重至契虛舍,其契虛已遁去,竟不知所在。鄭君常傳其事,謂之《稚川記》。
十仙子
唐玄宗常夢仙子十餘輩,禦卿雲而下,列於庭,各執樂器而奏之。其度曲清越,真仙府之音也。及樂闋,有一仙人前而言曰:“陛下知此樂乎此神仙《紫雲曲》也。今願傳授陛下,為聖唐正始音,與夫《鹹池》、《大夏》固不同矣。”玄宗喜甚,即傳受焉。俄而寤,其餘響猶若在聽。玄宗遽命玉笛吹而習之,盡得其節奏,然嘿不泄。及曉,聽政於紫宸殿,宰臣姚崇、宋璟入,奏事於禦前,玄宗俛若不聞。二相懼,又奏之。玄宗即起,卒不顧二相。二相益恐,趨出。時高力士侍於玄宗,即奏曰:“宰相請事,陛下宜麵決可否。向者崇、璟所言,皆軍國大政,而陛下卒不顧,豈二相有罪乎?”玄宗笑曰:“我昨夕夢仙人奏樂曰《紫雲曲》,因以授我,我失其節奏,由是嘿而習之,故不暇聽二相奏事。”即於衣中出玉笛,以示力士。是日,力士至中書,以事語於二相。二相懼少解。曲後傳於樂府。
章全素
吳郡蔣生,好神仙,弱歲棄家,隱四明山下。嚐従道士學煉丹,遂葺爐鼎,爨薪鼓韝,積十年,而煉丹卒不成。其後寓遊荊門,見有行乞於市者,膚甚顇,裸然而病,且寒噤不能語。生憐其窮困,解裘衣之,因命執侍左右。徵其家,對曰:“楚人,章氏子,全素其名。家於南昌,有沃田數百畝,屬年饑,流徒荊江間,且十年矣。田歸於官,身病不能自振。幸君子憐而容焉。”於是與蔣生同歸四明山下。而全素甚惰,常旦寐自逸。蔣生惡罵而捶者不可計。生有石硯在幾上,忽一日,全素白蔣生曰:“先生好神仙者,學煉丹且久矣。夫仙丹,食之則骨化為金,如是,安有不長生耶今先生神丹能化石硯為金乎若然者,吾為先生有道術士。”生自度不果,心甚慚。而以他詞拒之曰:“汝,傭者,豈能知神仙事乎若妄言,自速笞罵之辱。”全素笑而去。後月餘,全素於衣中出一瓢甚小,顧謂蔣生曰:“此瓢中有仙丹,能化石為金。願得先生石硯,以一刀圭傳其上,可乎?”蔣生性輕果,且以為誕妄,詬罵曰:“吾學煉丹十年矣,尚未能窮其妙。傭者何敢與吾喋喋議語耶!”全素佯懼不對。明日,蔣生獨行山水間,命全素守舍,於是鍵其門而去。至晚歸,則見全素已卒矣。生乃以簀蔽其屍,將命棺而瘞於野。及徹其簀,而全素屍已亡去,徒有冠帶衣履存焉。生大異,且以為神仙得道者。即於幾上視石硯,亦亡矣。生益異之。後一日,蔣生見藥鼎下有光,生曰:“豈非吾仙丹乎?”即於燼中探之,得石硯,其上寸餘化為紫金,光甚瑩徹,蓋全素仙丹之所化也。生始悟全素果仙人,獨恨不能識,益自慚恚。其後蔣生學煉丹卒不成,竟死於四明山。
尹真人
犍為郡東十餘裏,有道觀在深岩中,石壁四壅,有顏道士居之。觀殿有石函,長三尺餘,其上鏨出鳥獸花卉,文理纖妙,鄰於鬼工,而緘鎖極固,泯然無毫縷之隙。裏人相傳,雲是尹喜石函。真人事跡,顯於紀傳詳矣。真人將上升,以石函付門弟子,約之曰:“此函中有符籙,慎不得啟之,必有大禍。”於是郡人盡敬之。
大曆中,有青河崔君為犍為守。崔君素以剛果自恃。既至郡,聞有尹真人函,笑謂屬官曰:“新垣平之詐見矣。”即詣之,且命破鎖。顏道士曰:“此尹真人石函。真人有遣教曰:‘啟吾函者有大禍。’幸君侯無犯仙官之約。”崔君怒曰:“尹真人死千歲,安得獨有石函在乎吾不信。”顏道士確其詞,而崔君固不従。
於是命破其鎖,久之,而堅然不可動。崔君怒,又以巨糸亙係函鼻,用數十牛拽其糸亙,鞭而驅之,僅半日,石函遂開。中有符籙數十軸,以黃縑為幅,丹書其文,皆炳然如新。崔君既觀畢,顧謂顏道士曰:“吾向者意函中有奇寶,故開而閱之,今徒有符籙而已。”於是令緘鎖如舊。
既歸郡,是夕,令忽暴卒。後三日而寤。其官屬將吏輩,悉詣崔君問之,且訊焉。崔君曰:“吾甚憨,未嚐聞神仙事。前者偶開尹真人石函,果為冥官追攝。初見一人,衣紫衣,至寢,謂吾曰:‘我吏於冥司者也。今奉命召君,固不可拒。拒則禍益大矣,宜疾去。’吾始聞憂,欲以辭免,然不覺與使者俱出郡城,僅行五十裏,至冥司,其官即故相呂公也。謂吾曰:‘子何為開尹真人石函乎奉上帝命,且削君之祿壽,果如何哉’已而召椽吏至,令按吾祿壽之籍。掾吏白呂公曰:‘崔君有官五任,有壽十七年。今奉上帝符,盡奪五任官,又削十五年壽。今獨有二年壽矣。’”於是聽崔君還。後二年果卒。
房建
清河公房建,居於含山郡,性尚奇,好玄元之教。常従道士授六甲符及《九章真籙》,積二十年。後南遊衡山,遇一道士,風骨明秀。與建語,述上清仙都及蓬萊方丈靈異之事,一一皆若涉曆。建奇之。後旬餘,建自衡山適南海,道士謂建曰:“吾嚐客於南海,迨今十年矣。將有寺官李侯者護其軍。李侯以玉簪遺我,我以簪賜君,君宜寶之。”建得其簪,喜且甚,因而別去。是歲秋,建至南海。嚐一日獨遊開元觀,觀之北軒,有磚塗為真人狀者二焉,其位於東者左玄真人,及視左玄之狀,果衡山所遇道士也。奇而歎者且久。及睹左玄之冠,已亡簪矣。時有觀居道士數輩在焉,建具以事言,次出玉簪示之。道士驚曰:“往歲有寺官李侯,護兵於南海,嚐以二玉簪飾左右真人,迨今且十年,其左玄之簪,亡之十年。今君所獲果是焉。”建奇之,因以玉簪歸道士。
李賀
陝西李賀,字長吉,唐鄭王之孫。稚而能文,尤善樂府詞句,意新語麗,當時工於詞者,莫敢與賀齒,由是名聞天下。以父名晉肅,子故不得舉進士。卒於太常官,年二十四。其先夫人鄭氏,念其子深,及賀卒,夫人哀不自解。一夕夢賀來,如平生時,白夫人曰:“某幸得為夫人子,而夫人念某且深,故従小奉親命,能詩書,為文章。所以然者,非止求一位而自飾也,且欲大門族,上報夫人恩。豈期一日死,不得奉晨夕之養,得非恨哉!然某雖死,非死也,乃上帝命。”夫人訊其事,賀曰:“上帝,神人仙之君也。近者遷都於月圃,構新宮,命曰‘白瑤’,以某業於詞,故召某與文士數輩,共為《新宮記》。帝又作凝虛殿,使某輩纂樂章。今為神仙中人,甚樂。願夫人無以為念。”既而告去。夫人寤,甚異其夢,自是哀少解。
侯道華
河中永樂縣道淨院,居蒲中之勝境,道士寓居,有以十數。唐文宗時,道士鄧太玄煉丹於藥院中,藥成,疑功未究,留貯院內,人共掌之。太玄死,門徒周悟仙主院事。時有蒲人侯道華事悟仙以供給使。諸道士皆奴畜之,灑掃隸役,無所不為,而道華愈欣然。又常好子史,手不釋卷,一覽必誦之於口。眾或問之:“要此何為“答曰:“天上無愚懵仙人。”鹹大笑之。蒲中多大棗,天下人傳,歲中不過一二無核者,道華比三年輒得啖之。一旦,道華執斧斫古鬆枝垂,且盡如削,院中人無喻其意。明日昧爽,眾晨起,道華房中亡所見,古鬆下施案,致一杯水,仍脫雙履案前,道華衣掛鬆上。院中視之,中留一道詩雲:
“帖裹大還丹,多年色不移。
前宵盜吃卻,今日碧空飛。
慚愧深珍重,珍重鄧天師。
他年煉得藥,留著與內芝。
吾師知此術,速煉莫為遲。
三清專相待,大羅的有期。”
下列細字,稱:“去年七月一日,蒙韓君賜姓李,名內芝,配住上清善進院。”以次十數言。時唐大中五年五月二十一日。院中人方驗道華竊太玄藥仙去,因相率白節度使尚書鄭公光。按視蹤跡不誣,即以其事聞奏。詔齋絹五百匹,並賜禦衣,修飾廊殿,賜名“升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