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蘭陽公主同桂娘子回至玉香院,桂娘子陪席坐下,道:"娘娘盡日高興,也不乏的麽?"蘭陽道:"有甚乏的?今要一個清雅的詩社起來,複定新鮮的猜謎。我欲做個東道主人,自然也是雅勝了。又定了一個社長,初為出題、限韻,複為謄錄、監場,又不為拘定了。我不可獨自出個法令,所以要娘子同講。議定幾日一會才好了。"桂娘對道:'娘娘說的極妙。若起猜謎鬥趣,不論某令,我尚擇定了一好清新題目起來,是可願為的。至於結了詩社,出題限韻,遇見容易些的題目,韻腳也隨便宜,做了一絕半律,敢效附驥,猶然不夠。論個社長,必要再請秦、賈兩娘中,然後也能做副,是任出題、監場,無有不夠。伏願娘娘更擇定了一人罷。"說話間,賈孺人佯長入來。蘭陽顧桂娘笑笑不言。桂娘一麵陪笑,一麵立起身迎,複拍手稱妙好。賈孺人摸不著頭腦,站立一旁,倒不坐下。蘭陽笑道:"春娘耳朵兒癢癢起來,來的好了,就穩穩坐,聽聽我說罷。"賈孺人又不料話中有何事,隻為告坐坐下。蘭陽笑道:"沒有別的事情。我要結了一個詩社,剛才與桂娘說了,桂娘為之高興,然後事有可該,正要請了春娘,今見春娘自來,不特免了丫鬟虛費一腳,也不是靈心自照,雅會有定麽?"春娘笑道:"還恐有什麽難行的屬之身邊,這詩社、燈跡一般雅致,娘娘要何時約定的?"蘭陽道:"今日不過商議了,講明妙題,明日請帖,有何不可?"春娘笑道:"雖然不才大膽,不辭社長,願娘娘先定日子罷。"蘭陽道:"明天何如?"賈、桂兩娘俱道:"很好。"因與說他閑話,複論社儀,時已掌燈,各自告歸,一宿無話。
次日清早,賈孺人先送報稻春齋,出了夢友誼,剛才桂娘在黃泥牆外盤石上迎笑道:"孺人姐姐也是高興了,也不早膳,而有此一早動了玉趾麽?"春娘笑道:"已用過了。"仍與一同到玉香院,先請夜安,然後正要請諸娘子,後更請帖英陽。
英陽又與秦淑人、狄、白兩娘一齊走進來,見了蘭陽與賈、桂兩娘綢繆說說笑笑,便笑道:"有甚寄興,不與眾人同樂,自為湛樂?"蘭陽笑迎,欣然道:"才請姐姐、秦淑人諸娘要講定好好高興一件事,很喜姐姐神會光臨。"又使小丫頭請了沈娘子來。蘭陽遂將詩社、燈謎等雅會說了:"明日就擇一勝處,開社出題,然後無論長篇、律、絕,限韻拈鬮,一從社長之令。可不是趣事麽?"英陽道:"明日不如今日,擇勝莫如玉香。今既齊會,就是此刻,就好出題了。"秦淑人道:"社長除了春娘,誰可為之?"英陽笑道:"正是吾意了。"蟾娘笑道:"可不是眾望所歸,不約同辭麽?"蘭陽道:"業已講定春娘為社長了。"賈孺人知了眾人同心,遂道:"凡詩料,不論寫景、詠物,俱是前人都做過,便不新奇。曾聞得前者丞相樂遊園詩,以菊為實題,詠得一虛字,起以'問'字、'憶'字、'種"字等,捏為十二派,正是不落前人之套。今我們仿就是例,要以一個實題,添了一個虛字,便為景,免得前人之套,例也有趣哩。"兩公主齊聲叫好道:"這果新鮮。但嫌的又套拾了丞相、太常之法兒呢。"秦淑人道:"這又益妙。"春娘道:"丞相詩是詠物,我們總是女孩兒,做得豔體,又不落下這套了。"英陽道:"很好了。"春娘望空暫顰蛾眉,想一想道:"有了。今以美人為實題,複衍出幾個題目,以美人行為如坐、臥、步、立、飲酒、睡覺等字為虛字,總成幾篇,這是如何?"蘭陽笑道:"很是新鮮奇題,社長得人。有此前人未發的法兒。"於是秦淑人展開花箋,先寫題目。春娘道:"題目我自呼來,次第娘娘公議以定罷。美人語、美人立、美人坐、美人步、美人影、美人醉、美人憶、美人浴、美人病、美人睡,總是十題目。娘娘公道議定次第罷。
英陽道:"題目雖然生新,次第倒難的很。第料以美人坐為初題。既坐的悄然,自然有所思,以憶為第二。這可使得麽?"眾人道:"這是好了。"蘭陽道:"有思而無益,坐之已久,不得不起立,佇立無事,固當他往,以美人立、美人步為第三、第四。清晝庭畔,月下長廊,俱當有影,又以美人影為第五麽?"眾人俱道:"極當。"秦淑人道:"次當有語乎?有睡乎?"英陽道:"坐、立、行、步,如使一言不發也,不嫌乎啞的女兒。宜以語為第六。"桂娘道:"此際不可無飲酒,以醉為七,何如?"英陽笑道:"醉則易謔,多醉易病麽。"春娘道:"今為成數病而無行的,倒嫌不中用。醉後,自然睡魔侵來。以醉為七,以睡為八。傍人眼見他醉睡,不可不攪。攪的時,不能以斯斯文文,以謔為九,又以病為十。又以二名目湊成十二篇,尤為有趣哩。"秦淑人道:"社長快說出來。"春娘道:"病起之後,不可無浴。浴後,新著衣裳,神精暢和,必欲詠歌以自娛。當以美人浴為十一,美人歌為十二。總成一幅為可,但嫌落了丞相菊花詩之套呢。"狄娘道:"女子每事隻從家長為。賈孺人又是丞相寵姬,那裏不效丞相法兒?"春娘啐了一口,道:"娘娘聽他,狄娘每每猜妒,可不是妒妾、狠姬麽?"又一壁廂伸手去向狄娘肋肢上一陣亂摸。
狄娘笑的氣喘不過來。道:"好姐姐,快放手罷,觸癢殺我了。"春娘才把手退出,道:"我不癢狄娘,隻我自在了。"一麵說著,將手指向著狄娘朝上一伸,又朝下一伸。狄娘複彎腰脅肩,不禁笑笑起來,哀告道:"好姐姐,鬆了手罷,我再也不敢亂說了。"春娘始為把手不動,道:"好一個無名指,今日弄的好了。"大家都笑了不已。
桂娘道:"孺人無關閑事。既出題,定次第,隻要限韻、監場罷。"春娘複道:"題目是十二了。我知白娘子、沈娘子都不會做詩,須得讓出。兩娘娘以下六個人,各分二題目。拈鬮兒,竟是公道。沈、白兩娘分掌謄錄、監場,何如?"蘭陽道:"是了,一從社長之論。"於是先使小丫頭走到書架前,抽出一本詩來,隨手一揭,竟是一首七言律。遞與眾人看了,都該做七言律詩。英陽道:"拈的好。這題目,若論長篇,欠拖長;若論絕句,欠短促。
拈的七律,又是公道呢。"春娘仍令掩了詩,又使小丫頭:"你隨口說個十二字來。"那小丫頭複向詩律隨手先拈一個"衣"字。春娘笑道:"就是衣字韻,第五微了。自然是美人坐定,要衣字。"著更拈一字,一個"袍"字。春娘道:"是平聲第二十豪字,自為美人憶押著。"自此拈出,各有懸錄韻腳。
然後英陽道:"蘭陽妹妹是東都主人,先拈美人坐之起頭。
春娘又是社長,次拈美人憶。其餘十題目,作為鬮兒。妹妹、春娘隻拈一鬮。吾們四個各拈兩鬮。總是各賦二題了。"春娘不待蘭陽有答,開言道:"娘娘便是主人,當為起頭。我社長不過一時之任事,為何居先一體二鬮了?"春淑人道:"社長豈不次於主人座,當為第二題了。"春娘道:"然則謄錄、監場又是社長之同列。沈、白兩娘又居其次,始為恰當麽。我死也不從命的。"蘭陽道:"春娘雖然近於執拗,其言亦近合理。一同並拈二鬮,也是無拘無礙呢。"英陽道:"使不得。春娘之辭不拈鬮而居二,猶可許了。妹妹如不起頭,豈非以客壓主,斷斷不可從了。"蘭陽笑道:"大眾作為一派,我一人那裏當得起?
但不勝放肆了。"因執美人坐為自己題目。其餘十一題,便用為鬮,通用亂滾。
蘭陽隻拈一個"醉"字。英陽諸人各拈二個,打開看時:英陽拈的便是"立"字、"睡"字;秦淑人拈了"憶"字、"謔"字;賈孺人執了"步"字、"語"字;桂娘把了"影"字、"浴"字;狄娘得了"病"字、"歌"字。各各展看,又分為次序,大書特書。
然後複要了韻牌匣子過來,各抽出支、微、陽、庚等諸屜,更為派定四塊來。丫頭們一樣預備下六分紙筆跟前,便都悄然各自思索起來,鴉雀無聲。春娘又令沈、白兩娘公為謄錄、監場兩任。白娘自手點了一枝夢甜香。
原來這夢甜香隻有三寸長,有燈芯粗細,以其易燃而少遲燼,好似盡其所有之才,以此為限。如香燼,不成一首,便要受罰。
蘭陽便先有了,自己提筆寫出,又改抹了一回,遞與謄錄。
沈娘因問秦淑人道:"可有了麽?"淑人對道:"有卻有之,隻是不好。"隻自寫下。英陽立起身來,道:"我是立題,不妨以身行之。"因坐,又題一篇。賈孺人在回廊上踱來踱去,道:"我不是體行那步字麽?"又自書下一詩,向桂娘說道:"諸詩都有了。娘子且有了麽?"桂娘道:"無關好歹,寫出來吧。"遂題一詩。狄娘說道:"了不得,香隻剩下半寸了,是必罰的。難望善作,胡亂寫下,庶免罰杯了。"又寫一律。
於是香幾燼。白娘再將一枚香從新燃,道:"以我看來,終無一人受罰的。"於是各以次又續題第二詩。香才未燼其半,諸詩俱寫完。原來先題一詩,筆路已開,所以各自易就完了。
於是次第先看蘭陽起首題雲:美人坐玉香院蘭陽咄咄屏窗封落暉,飛花故故點春衣。
支頤靜聽林鶯語,抱膝遙看海燕歸。
愛把玉釵撩鬢發,閑將金尺整腰圍。
賣花牆外聲聲喚,懶得抬身問是非。
美人憶紫菱洲秦淑人記得離亭折柳條,風姿何處玉聰驕?
春情待夢虛鴛枕,世態依人幾綈袍。
其雨日高誰適沐,曰歸河廣不容刀。
金錢卜慣難憑準,亂剪燈花帶淚拋。
美人立桂蘅院英陽凝睇中天顧景明,遲回卻望最含情。
斜抱琵琶空占影,穩垂環佩不聞聲。
閑將衣帶和衫整,懶為花枝繞砌行。
露濕弓鞋猶帶月,小環頻喚未將迎。
美人步夢友館賈孺人款逐香塵步步移,畏行多露滑春泥。
花陰點破來無跡,月影衡開去有期。
覓句推敲何覺懶,尋芳搖曳故教遲。
玉奴口口蓮花地,應為東風異往時。
美人影稻香齋桂娘何事追隨不暫離,慣將肥瘦與人知。
日中斜傍花陰出,月下橫移草色披。
避雨莫窺眉曲曲,搖風多見袖垂垂。
堪憐臨水萍開處,小吹波亂唼伊口。
美人語夢友向人輸卻口脂香,罵盡東風負海棠。
連袂踏青相款曲,臨池對影自商量。
頻嫌東陸行長日,未許西鄰聽隔牆。
不口喁喁繡幕外,細教鸚鵡數檀郎。
美人醉玉香細酌流霞盡少年,宜都春好自陶然。
玉山蕩影無堅壁,銀海光搖欲泄天。
黽勉添香還裹足,艱難臨境又憑肩。
聽郎啐語和郎笑,丐你溫存一霎眠。
美人睡杜蘅羅家夫婦太輕狂,如許終宵一半忙。
曉起自嫌星眼倦,午餘猶覺錦衾涼。
朦朧楚國行雲境,搖亂梁家墮馬妝。
耳畔俏呼身乍轉,粉腮凝汗枕痕香。
美人謔紫菱盈盈十五慣嬌癡,正是偷閑謔浪時。
方勝疊香移月姊,繡裙圍樹笑風姨。
申嚴仲子三章法,絀數諸姑百兩期。
何事悄將巾帶裏,教人錯認是男兒。
美人病碧藕軒狄娘悄裹常州透額羅,畫床綺枕皺淩波。
原因憶夢成消瘦,錯認傷春受折磨。
剪彩情懷今寂寞,踏青意況久蹉跎。
兒家夫婿誰知道,減卻腰圍剩幾多。
美人浴稻香秋炎扶夢倚闌幹,小婢傳言待浴蘭。
條脫漸鬆衫半掩,步搖徐解髻重盤。
春含豆寇香生暖,雨暈芙蓉膩未幹。
怪底小姑垂劣甚,悄拈窗紙背奴看。
美人歌碧藕雍門三日有餘聲,不為驪朐唱渭城。
子夜言情能宛轉,羅敷訴怨最分明。
朱唇乍啟千人靜,皓齒才分百媚生。
譜盡香山長恨句,聽來真與燕鶯爭。
眾人看一首,讚一首,彼此稱揚不絕。
英陽道:"妹妹到底是紅旗報捷,支頤靜聽,抱膝遙看,畫出坐像,當冠於諸作呢。"蘭陽道:"姐姐之'琵琶空占影'、'環不聞聲',正是出類神語,賈娘之'花陰'、'月影'等句,俱是妹妹不敢仰望之語。倒來以不免俚語之句,讓為一頭麽。"正如此評來,丞相忽然入來,見了大家都會花箋滿前,筆墨淋漓,笑道:"公主如是高興,有此詩會,不使學生聞知,可乎?"眾人一齊起身相迎。英陽道:"今日蘭陽自為東都主人,妾等不過應命而已。"因以賈孺人之立為社長,白、沈兩娘監場、謄錄一事,一一說道。
丞相稱賞,坐下,次第看過,道:"等我從公評來。通篇看來,各人有各人的警句。今日評美人坐第一,美人醉、美人立為第二、第三。其次,便是步、憶俱佳。總是題目新,詩也新,立意新,不落前人之套。前者我與周京諸人,為詠物中各出名目,今為寫景中又別出名目,豈不倍勝他麽?"大家聽說,俱各謙讓。
丞相道:"如此勝筵,何不暢飲?社長、監場,當有罰的。"賈孺人、白娘子一時俱道:"有的是酒,肴膳齊備,如何罰了?"隨命老媽、丫頭們端上午膳,丞相一同暢飲,用過,撤過家夥,獻茶漱口畢,又各各散坐。
二門子報道:"謝吏部、鄭太常兩老爺臨門。"丞相起身,出外迎接。大家站起相送,又各自歇息。
蘭陽向桂娘道:"詩已完社。桂娘又把那個好酒令說出來,另不俗套罷。"桂娘答應道:"業已準備了。"因於自己荷包裏取出骰角,置於席上。
眾人看時,隻是四顆骨角骰子,上麵鐫的並非紅綠點數,乃是一麵鐫著兩個字。每骰六麵,共十二字。第一顆骰子上,鐫的是"公子、老僧、老婦、屠沽、妓女、乞兒"十二個字。
第二顆骰子,鐫的是"章台、方丈、閨閣、市井、花街、古墓"十二個字。第三顆骰子,鐫的是"走馬、參禪、刺繡、揮拳、賣俏、酣眠"十二個字。擲下去,合成六字成語,乃是:公子章台走馬,老僧方丈參禪,少婦閨閣刺繡,屠沽市井揮鄭,妓女花街賣俏,乞兒古墓酣眠。
行此令時,若擲出本色成語者,合席各飲一杯公賀。若擲出參差綜錯名目時,即酌量其人、其地、其事之輕重,以定罰酒杯數之多寡。
第四顆骰,乃是令底,也是六麵。一麵也是兩個字,鐫的是"拇戰、覓句、飛觴、雅謎、笑語、泥塑"十二個字,與三顆色骰一齊擲下。如色樣參差,受罰酒若幹杯,再看令底是何名色。如遇拇戰,受罰者將罰酒,與同席一人拇戰猜拳,負者飲酒。如遇覓句,受罰者將罰酒放在麵前,自己席上生風,或詩詞、或文、或成語說一句,恰當的免罰,通順的減半,不通的加倍罰。如遇飛觴,受罰者將罰酒隨意飛與同席之人代飲。
如遇雅謎,受罰者將所罰之酒放在麵前,自己說一雅迷,著同席人猜,猜不著代飲,如皆猜著,或不能謎者,本人加倍罰。
如遇笑語,受罰者將罰酒放在麵前,自己說一笑話,同席人皆笑免罰,皆不笑加倍受罰。如遇泥塑,受罰者將罰酒慢慢自飲,隨意指同席人令其泥塑,其人即就當下的情形,凡眼、耳、口、鼻、手、足,一如泥塑之狀,不許稍動,俟酒飲完才罷,如笑而動者代罰。設此六樣,不過為受罰之人酒多易醉,取其活潑、變通、熱鬧的意思。
桂娘將酒令講明,大家俱各歡喜,叫奇稱善,願行。唯有狄娘攢眉道:"我固不飲多杯。如擲的不好,何以克當多杯?"春娘笑道:"妹妹放心,隻管擲下好罷。"於是桂娘命丫頭取出骰盆,放在桌上。又將桌上八人的筷子各取一隻,比齊了,在桌上一摜,以筷子出進之長短,定擲骰先後之次序。乃是秦淑人第一,蘭陽第二,桂蟾月第三,英陽第四,賈孺人第五,白淩波第六,沈嫋煙第七,狄驚鴻第八。
於是丫頭、老媽們換上熱酒來。
隻見秦淑人抓起骰子來,笑道:"我這也不知道擲出什麽笑聲兒來呢?"說畢,便擲了下去。大家看時,"屠沽方丈走馬",一齊都笑起來。桂娘道:"屠沽非走馬之人,方丈亦非走馬之地,該罰三大杯。"又看令底,是拇戰,又笑道:"姐姐和誰猜拳才好?"秦淑人環顧四麵,無與猜拳的,慌忙問道:"桂娘,凡受罰人既隨意指同席一人代罰,雖是席上八人外,並許麽?"桂娘道:"既雲願意,但在麵前俱可,何分席中、席外?隻不計招致不在前、不麵見者。姐姐有何疑問呢?"淑人又慌見馮奶娘坐在一邊,乃道:"我就馮奶娘猜拳罷。"遂出指頭。馮奶娘並不知猜的什麽,隻說道:"我這手指頭都(月強)巴巴的,不聽使了,淑人姐姐可要讓著我些兒才好,"說著,二人一齊伸出指頭來。
眾人看見,馮奶娘出的是無名指,秦淑人出的是中指。眾人都笑道:"奶娘輸了。"淑人便將跟前的應罰的三大杯酒,送到馮奶娘麵前。奶娘便笑道:"我隻估量著淑人姐姐一定要出小指,所以我才出了個無名指。誰知道反倒上了當。"說著,端起酒來,一飲而盡。
底下就該第二次,蘭陽道:"可該著我了"抓起骰子來,笑道:"我擲的不好了,再莫要笑唰唰的。"扔了下去,眾人一齊看時,乃是"公子花街參禪"。桂娘笑道:"果然擲的好。
雖然不是本色,這卻免的罰的。公子到了花街,還想去參禪,這樣好公子如何還罰呢?"再看令底,仍是拇戰,又道:"不罰酒,也就不必和人猜拳了。倒底是我娘娘,真擲的好極了。"蘭陽也歡喜道:"幸而免去十大觥了。"底下就該桂娘擲了。桂娘道:'我可莫要學了商鞅為法自斃,可就了不得了。"說著,便擲了下去,連忙一看,先自笑的動不得了。眾人看時,乃是"老僧閨閣賣俏"。大家笑起來,桂娘道:"我這個手真該打了,怎麽擲出這個大罰來了!"再一看令底,又笑道:"阿彌陀佛,有這個救命星。"眾人一看,卻是泥塑。那合座一樣人,都捏著一把汗兒,不知他要塑誰。
隻聽桂娘呼的小丫頭斟十杯酒來,放在麵前。桂娘挽了袖子,端起一杯來,慢慢的放在邊,留神把眾人一瞟,隻笑指那斟酒的小丫頭道:"你塑住罷。"那丫頭忙的把眼前九杯酒蹴倒三杯了,噯喲一聲:"錯了。"桂娘笑道:"塑不住了,快把這六杯酒都給他罷。"丫頭慌不攸措道:"我怕不知怎麽塑住的。"仍戰抖抖不住,合座都哈哈大笑。無奈,丫頭之老媽張二家的替他把六杯酒吃盡一口兒了。
英陽看他次序,笑道:"又輪著我了。可又不知擲出什麽來了?"桂娘將骰盆推在英陽麵前,笑道:"娘娘但擲的好好罷。"英陽笑抓起骰子擲下去,自己先歡喜道:"這個剛剛兒擲出本色來了。快拿酒來,先敬我一杯。"眾人圍的看時,正是"少婦閨閣刺繡",大家齊聲喝彩道:"真擲的上上好。我們這杯酒是要領的。"就先斟一杯,敬了英陽,又每人各飲一杯。桂娘道:"也就不再看令底怎麽了。"第五便輪到賈孺人。孺人抓起骰子,先笑道:"我這是憑天賜罷了。"擲了下去,看時,卻是"妓女古墓揮拳"。春娘笑道:"好個浪蹄子,想是受了老鴇子的氣,跑到墳院裏打鬼去了。這還罰酒不罰了呢?"桂娘道:"怎第不罰?擲出妓女來,還要多多的罰酒呢。"因命小丫頭斟了五杯酒,前置賈孺人麵前。
春娘笑道:"令底這笑語可免否?"桂娘道:"孺人姐姐,可不聞笑話兒同席人皆笑,可準免罰;皆不笑,加倍受罰的法兒麽?該姐姐務令同席人俱笑的話來吧。"春娘暫且想一想道:"有一老蛆,在茅坑缺食甚饑,忽然瞌睡,因命小蛆道:'如有送食來的,即來喚我。'不多時,有人登東出恭。爭奈那人因腸火結燥,蹲之許久,糞雖出,下半尚未墜落。小蛆遠遠看見,即將老蛆叫醒。老蛆仰頭一望,果見空中懸著一塊黃食,無奈終不墜下。老蛆猴急,因命小蛆沿坑而上,看是何故。小蛆去不多時,回來告訴老蛆道:'我看那食在那裏頑哩。'老蛆道:'做什麽玩?'小蛆道:'他搖搖擺擺,懸在空中,想是秋千呢。'"大家聽的一齊大笑。
桂娘彎腰道:'幸而沒有痔瘡。若有血痔,那可變成紫食了。"眾人又哄堂大笑。秦淑人道:"臭哄哄的,也沒再說罷,隻將五杯罰酒免了。惟白娘子按次擲下罷。"白淩波向賈孺人道:"姐姐可替我看著些兒。"唰的扔了下去,笑道:"是個什麽?"眾人看,是"乞兒章台刺繡",乃笑道:"娘子,照我擲的這也沒有什麽可罰之處。章台雖是遊賞之地,豈無一二乞兒?他穿的那鶉衣百結,難道不許自己用針線縫補麽?"桂娘道:"白娘又快勿強詞奪理了。章台刺繡,獨有妓女方可。別人都是要罰的。若依妹妹說,乞兒可以使得。推而至於老僧、屠沽,誰又使不得呢?"白娘笑道:"依桂娘說,罰多少呢?"桂娘道:"不過三杯罷了。"白娘道:"就這樣罷。我且看令底是什麽?"一看,仍是笑話,遂又笑道:"斟酒來吧,我說笑話。望眾人聽聽,僥幸笑一笑罷。"桂娘道:"水府自然多了好笑話。"白娘道:"水府素無笑話。便有旱地上,有個和尚,道行極深,講的禪機遠近馳名。這日,有個狂士因慕和尚之名,特來拜訪。來至庵中,走到和尚麵前,不意和尚穩坐禪床,並不讓坐。狂士不覺怒道:'和尚既有道行,就該明禮,為何見客仍舊端坐,並不立起,是何緣故?'和尚道:'我不立起,內中有個禪機。'狂士道:'是何禪機?"和尚道:'我不立起,就是立起。'狂士聽罷,即在和尚禿頭上,狠狠打了一掌。和尚驚痛不耐道:'相公為何打我?'狂士道:'我也有個禪機。'和尚道:'是何禪機'狂士道:'我打你,就是不打你。'"說的眾人又大笑起來。又將骰盆推在沈嫋煙麵前道:"煙娘,該你擲了。"煙娘隻得抓起骰子來,笑著擲了下去,道:"擲個好的罷。"大家一齊看時,正是"公子章台走馬"。眾人一時喝彩道:"那裏擲得本色,首一句真!沈娘今日狀元及第了。合席先敬一杯公賀,複各斟一杯飲了,也就不宜再看令底了。"第八才到狄驚鴻。驚鴻笑道:"我擲不過了。賞的已再過,罰的又三五。我擲什麽!"桂娘拍手冷笑道:"酒令大如軍令。
好的、歹的,雖百次過了,各人有各人之當次。鴻娘那裏不擲去,擲的上好罷。如擲的歹,寧可酒乏的無罰兒。"狄娘笑了一笑,隻抓起骰子,用手合著輪輪磨磨半日,擲了下去,道:"可又不知擲出個什麽好的來呢?招眾人看來吧。"大家都笑的看時,卻是"少婦方丈賣俏"。都大笑道:"該罰十大杯了。"又看他令底,又是笑話。桂娘笑道:"鴻妹妹每以不夠飲兩杯酒為度。今日快濡首酒泉了。慢慢的飲過,又善說笑話兒罷。"狄娘道:"不但要吃酒,還要說笑話。奉告諸位娘娘、姐姐,往日妹子原喜歡酒、說笑話,今日隻好告罰了。"桂娘道:"今日為何不飲不說?況是罰的酒,了不得恕的,妹妹不須亂話。"狄娘道:"並非不飲不說,其中有個緣故。"桂娘道:"是何緣故,倒要明說。"狄娘道:"既是姐姐諄諄下問,我也不得不說了。實告訴罷。"眾人倒不詫異,要聽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