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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

  筠倩之歸,餘固深疑之,蓋事之允否,隻須一言相示,何必皇皇作歸計。其歸也,餘知其對於此事,必處反對地位,或梨影之函,逼之已甚,彼乃星夜馳歸,以為抗阻之計耳。詎彼既歸之後,隻有讚成之表示,並無反對之行為,此中真相,無從推測。

  噫!孰知不可解之事,又有更甚於是者!筠倩之歸,茲已兩星期餘矣。假期已滿,仍不回校,無事羈留,是又何故?餘心滋疑,以問鵬郎。

  鵬郎曰:"筠姑不欲再赴鵝湖,日前已有退學書上之校長。阿母勸之急,乃哭泣不食者數日矣。"餘聞是言,懷疑益甚,意筠倩固青年有誌之女於,何為中途輟學?又何為而哭泣不食?是彼心中必有不得已者在。所謂不得已者,必無他事,意者此意外飛來之一紙婚書,足以灰其求學之心,而動其終身之感那。若然則彼又何為而見允?豈彼之見允,全由強致,絕無一毫自主之權耶?

  夫崔翁固不嚐言筠倩乃醉心自由者耶?醉心自由之人,必不願與未謀一麵之人貿然訂婚。其允也必受梨影之強迫無疑也。

  梨影逼之使允,彼雖不得不允,而心實相違。故事成之後,不禁慨念身世,百感茫茫,無複作進取之想。

  大凡青年女子,以自由為性命,一旦失卻,未有不抱悲觀者。是豈獨筠倩為然?惟此事之主動,責任全屬梨影,彼固無心,餘豈有意,明知其為大錯而鑄之,是誠何苦。餘與彼實同為傀儡,而餘更過之。梨影之意,彼莫能知。彼心或且怨餘,而餘又將誰怨耶?

  餘至此一塊疑團,固已自為打破,為之悵惘而已。乃未幾而筠倩之一腔心事,竟藉他種之傳導力,和盤托出於餘前矣。

  星期午後,獨坐苦悶,將出後戶,而散步於草場。行經後院之門,忽聞院中風琴之聲,悠揚人耳。審之知聲出東廂。此時院內寂無一人,因潛步至窗外聽之。

  俄而歌聲與琴聲並作,泠泠入聽。比歌歇而琴韻亦鏗然止。

  餘初不審內為何人,聞歌而後,餘身乃大震,蓋撫琴而歌者非他,筠倩也。

  其歌蓋自傷身世,不意為餘所聞,而彼之心事,乃於琴歌中曲曲傳出,不啻向餘麵訴也。歌凡六章,當時揣得其字句,今追憶而錄之。

  阿儂生小不知愁,秋月春風等閑度。怕繡鴛鴦愛讀書,看花時向花陰坐。嗚呼一歌兮歌聲和,自由之樂樂則那。

  有父有父發皤皤,晨昏孰個勸加餐。空堂寂寂形影單,六十老翁獨長歎。嗚呼再歌兮歌難吐,話到白頭淚如雨。

  有母有母土一抔,母骨已寒兒心摧。悠悠死別七年才,魂魄何曾入夢來。嗚呼三歌兮歌無序,風蕭蕭兮白楊語。

  有兄有兄胡不俟,二十年華奄然死。我欲從之何處是,泉下不通青鳥使。嗚呼四歌兮歌未殘,中天孤雁聲聲寒。

  有嫂有嫂春窈窕,嫁與東風離別早。鸚鵡淒涼說不了,明鏡韜光心自皎。嗚呼五歌兮歌思哀,棠梨花好為誰開。

  儂欲憐人還自憐,為誰擺布入情天。好花怎肯媚人妍,明月何須對我圓。一身之事無主權,願將幸福長棄捐。嗚呼六歌兮歌當哭,天地無情日月惡。

  餘聞此歌,益恍然於筠倩所以退學之故。而此事之出於強致,益可斷言。惟事屬於餘,餘豈能遽置不問?梨影強餘,又複強彼,餘心固不屬之彼,彼心亦不屬之餘,以絕無愛情之人,而有夫妻關係,結果之惡,又何待言!

  然餘初無誤人之意,人為餘主其事,而使餘蒙其惡,餘心何甘?且冥冥之中,又負一無辜之女子,人縱不怨餘,餘亦無以對人。矧怨情已露,將來餘心或能自轉,而彼意難回,終難得倡隨之樂。即彼亦鑒於已成之局,匿怨為歡,不歎遇人不淑,彼能安命,亦徒增餘心之隱痛。所謂幸福者,又複何在?梨影此舉,誠所謂弄巧成拙,非徒無益而又害之者也。

  雖然餘實不能無過,梨影苦苦逼餘,餘若堅持不允,不過傷彼一人之心,而餘反可藉以割棄此無聊之情緒,事寧不佳,顧此情餘終不能割棄,彼亦不望餘能割棄。百轉千回,成此一局,欲求全而不全者愈多。

  餘知彼殆未知筠倩之心,若知之者,當亦立罷此議。彼亦非存心陷人者,何為而若此?今事無可挽,而怨苦之音,已憾餘之耳鼓。使梨影聞之,又當如何?餘茲他無可怨,可怨者惟彼。彼實誤人,又豈能免人之抱怨耶?

  筠倩之心事,餘於琴歌中得之。梨影與之朝夕相處,豈獨一無所聞?彼不與餘通訊者,又六七日。前呈五律,不得其和章,可想見其近日心情,且複大惡。餘欲有以訴之,乃以恐傷彼心,不敢下筆,待至今日,而彼書來矣。

  得君詩近一旬,未有隻字複君,君或深滋疑怪。

  顧我意且欲與君從此輟筆,不複事此無聊之酬答,以收束此情,別開新局。

  嗟乎霞君!亦知我近日轆轆寸心,又陷入愁憂煩惱之中耶?我與君所圖之事,當時固欲償君幸福,且為筠姑得佳婿,今乃知其大謬。

  筠姑歸來之日,對於此事,初不甚願。我力以利害說之,彼始意轉,固謂我誌已遂,從此可以報君矣。

  乃事成之後,筠姑見餘,倏變常態,至今未見其歡笑,且又無故退學,使垂成之業,隳於一旦。我又勸之,彼乃侃侃而言,謂求學為女子之天職,自由亦女子之生命,今自由已失,求學又複奚為?我聞此言,驚懼不能置答。

  夫我愛筠姑,此事實不僅為君計。以君之人品學問,固足以偶彼,而彼竟以失卻自由,鬱鬱至於如此,則我誠誤彼矣。今大錯已成,無可挽救。

  善後之計,責任於君,我已無能為力。蓋彼非有所不慊於君,不過以結合不出愛情,異日恐無良果。

  君苟垂念及之,則彼心自慰,而我亦可告無罪矣。

  我今願將君曆來傾注於我之愛情,完璧奉君,君為我償之於筠姑,勿使彼含怨望而減少其一生之幸福。

  我所求於君者,鵬兒得君訓迪,或非無望,此後尚望賢夫婦並垂青眼。至我之一身,不敢相累,雖未能即死以謝君,而其期正複不遠,深望君勿再念我,能絕我者,我尤感君至於無既也。

  書不盡言,惟希諒察。梨影叩叩。

  此一書也,若在平時得之,初無輕重,而在此時,則餘實不能複耐。彼既誤人,乃欲置身事外那?餘與筠倩勢無可合,與彼則勢無可離。彼自誤筠倩一生,乃欲餘移情償之,抑何不諒餘心之甚!

  餘情而果可移也,則彼亦何必為此求全之計。彼非不知而為是言,不過為筠倩一人之故,抑知此事非筠倩所願,亦豈餘所樂從?彼既於事前強餘,複於事後要餘,是彼之愛餘,乃不如其愛筠倩也。

  餘思至此,心為大憤,則不複顧慮,援筆作答書曰:來書閱悉。筠倩之不滿意於此事,餘亦偵知之。

  人各有誌,胡可相強?此事本由汝一人之主張,齊大非偶,餘豈不知。而汝既欲之,則餘複何辭?今汝雖巳知其誤,而悔已無及,又誰教汝為庸人之自擾者?

  嗟乎梨影!餘實怨汝矣。筠倩汝所愛,汝奈何以彼屬之無情之餘,而使彼失其幸福。彼之幸福,由汝失之,自當由汝償之,又奚求助於餘者?汝書雲雲,豈欲脫自身之關係而陷二人於不堪之境耶?造意者汝也,非餘也。一重罪案,汝一人釀成,餘心匪石,又胡可轉?如何挽救,汝自圖之。

  餘愛汝,決不任汝脫離,決不受汝愚弄。汝休矣,戀餘耶?絕餘耶?餘均不問。欲出奈何天,除非身死日。汝其知之。夢霞手複。

  書竟,更附二律於後:此日先知我負心,為他人賦白頭吟。

  非求趙氏連城璧,原為中郎焦尾琴。

  豈意聰明皆自誤,早知煩惱不來尋。

  而今欲悔應嫌晚,何必頻將讕語侵。

  回頭何不想從前,月老紅絲本誤牽。

  隻惱春風太無信,可憐秋夢已如煙。

  卿多遺恨何多事,我少真情亦少緣。

  還望加餐知自愛,撥開情障見青天。

  此書此詩,逞一時之忿,語語唐突,知必不堪人梨影之目。

  既發旋悔,三日不得消息,餘日益徨無已。

  至第四日黃昏時,坐對一燈,正涉遐想,鵬郎猝至,以一帕裹物擲餘案上,返身遽奔。

  餘抬視之,裹者係一舊帕,啼痕斑斑,滿漬其上,知為梨影常時拭淚所用。不待展視內藏何物,已覺魂飛膽碎矣。啟裹則有詩稿一冊,青絲一握,淚箋一紙。詩稿即為餘之《石頭記影事詩》,此詩自梨影攜去後,餘從未取索,今忽見還,不知何故。而截發相遺,又屬何意?仔細一想,已明厥旨。梨影殆欲絕餘,此為最後之酬贈矣。則含淚取來箋閱之。

  君多情人也。梨影飫君之情,願為君死。而自顧此身,已為有主之花,難受東風抬舉,無可奈何,出此下策,冀以了我之情,償君之恨。雙方交益,計至得也。不料因此一念,更墮入萬重暗霧中,昏黑迷離,大有悵悵何之之概。

  所藉以自慰者,君固深知我心。我為君故,雖任勞任怨,亦所不辭也。今讀君書,我竟不能自解。君言如此,是君直未知我心也,是君心宜並未有我也,亦知我不為君,則羅敷自有夫,使君自有婦,何預我事,而為此移花接木之舉耶?

  嗚呼!君與我皆為情所誤耳。君固未嚐誤我,我亦何嚐誤君哉?今君以我為誤君,我複何言!我誤君,我不敢再誤君。君怨我,我卻不敢怨君。半載相思,一場幻夢。

  嗟乎霞郎!從此絕矣。《紅樓影事詩》一冊,謹以奉還,斷情根也。青絲一縷,贈君以留紀念。不能效陶母之留賓,亦不願學楊妃之希寵,聊以斬我情絲,絕我癡念耳。我負人多矣,負生負死,負君負姑,負人已甚,自負亦深。

  而今而後,木魚見葉,好懺前情。人世悲歡,不願複問。望君善自為謀,鵬兒亦不敢重以相累,人各有命,聽之可也。本來是色即空,悟拈花之微旨,倘有餘情未了,願結草於來生。

  餘讀此書,乃深悔餘之孟浪。餘於梨影,向以含忍為主,不敢重言以傷彼心,何以此次一時憤激,不諒至此?亦知彼閱餘書時,芳心若何其輾轉?痛淚若何其縱橫?餘百不一顧,貿然下此無情之筆,又何怪彼還詩贈發,亦以無情之舉報餘也。

  且姻事雖由彼主動,然彼不為餘,又何由發生此議?任勞任怨,良如彼書所雲。餘實誤彼,乃複怨彼,使彼寸寸柔腸,一時斷盡。餘誠為情場中之忍人矣。顧此時彼已決絕,餘複奈何?餘書固不能無罪,然彼亦有誤會之處,是烏可以不辯?思至此則伏案而哭,痛極幾不可耐。

  良久掩麵起,取一素箋,咬破指尖,蘸血作答。書曰:嗚呼!汝絕我耶!汝竟絕我耶!我複何言?然我又何可不言!我不言,則我之心終於不白,汝之憤亦終於不平。汝誤會我意而欲與我絕,我安得不剖明我之心跡,然後再與汝絕?心跡既明,我知汝之終不忍絕我也。

  前書過激,我已知之。然我當時實驟感劇烈之激刺,一腔怨憤,舍汝又誰可告訴者?不知汝固同受此激刺,而我書益以傷汝之心也。我過矣!我過矣!我先絕汝,又何怪汝之欲絕我?

  雖然,我固無情,我並無絕汝之心也。我非木石,豈不知汝為我已心力俱瘁耶?我感汝實達於極點,此外更無他人能奪我之愛情。汝固愛我憐我者也,汝不愛我,誰複愛我?汝不憐我,誰複憐我?汝欲絕我,是不啻死我也。汝竟欲死我耶?汝欲死我,我烏得而不死!

  然我願殉汝而死,不願絕汝而死。我雖死,終望汝之能憐我也。我言止此,我恨無窮。破指出血,痛書二紙付汝。將死哀鳴,惟祈鑒宥。己酉十一月十一日四鼓夢霞齧血書。

  次日為星期,晨以書付鵬郎。餘亦不複起,伏枕嗚咽,昏昏如染沉屙,亦不審梨影閱此一紙血書,又將若何驚痛。大已過午,餘倦欲入睡,忽有人步聲近餘榻前。張目視之,秋兒也,就餘問曰:"飯乎?"餘曰:"否。我食不下咽也。"秋兒複家探餘之傷指,問曰:"痛乎?"餘曰:"痛非餘指,乃餘心耳。"秋兒歎曰:"公子心痛,恐夫人之心,痛且甚於公子也。"餘急問曰:"夫人奈何?"秋兒曰:"夫人與公子同病,亦不食不起矣。頃囑吾來視,勸公子加餐。今若此,吾將何以複夫人?"餘曰:"吾實不欲食,夫人如問及,可詭言吾已進餐,毋以實告也。"秋兒含淚點首,匆匆收拾盤餐以去。

  餘於是知梨影初非真有絕餘之心,故一紙血書,又令彼驚而成病。然則餘此書又大誤矣。兩情至於如此,今生殆難決撒,何苦自啟猜疑,徒增苦惱。此番齟齬,餘罪實多。

  夫以不如意之姻事,餘尚能委屈從之,則其他何不可以容忍。且大錯已成,即多所申訴,亦複何裨?人事萬變,後來之究竟,此時亦豈能預料?不如暫置勿問,隨緣聽命之為愈也。

  梨影若能恕餘者,餘願乞盟夫人城下,永為不侵不叛之臣,不敢再多言以自取戾矣。

  是晚鵬郎輟讀。十二時許,秋兒複悄然至,揭帳低語曰:"公子尚能起乎?"餘問:"何為?"秋兒曰:"夫人欲與公子一見。如能起者,可隨吾行。"餘曰:"諾。"即振衣起,引鏡自窺,淚痕猶暈餘頰。命秋兒取熱水,拭之使淨,而雙目浮腫,依然作桃子大也。

  秋兒促餘行。餘惘然從之。複登醉花之樓,遂與梨影為第二次之見麵矣。

  餘既登樓,仍坐外室中。秋兒入報,旋出語餘曰:"夫人病不能起,請公子入內相見。"餘此時心怦怦,進退不知所可,顧念梨影切,因亦不避嫌疑,隨秋兒掀幃以入。

  時銀釭隱隱,殘焰猶明,鴛帳半鉤,鴨爐未熄。鵬郎蒙首而睡,微聞鼾聲。梨影則和衣臥衾中,支半身起,欹首於枕,鬢發蓬鬆,玉容狼藉,婀媚之態,傾絕一世。

  秋兒挽餘坐近床次。梨影見餘無言,惟以一雙秋波,澄澄目餘,不複如前之羞避。既而淚下如散珠,仍注視餘而不釋,終無一言。

  餘此時亦覺一陣辛酸,直透鼻觀,則與之俱泣。四目瑩瑩,互視良久。既而梨影向秋兒索紙筆,倚枕書兩絕示餘曰:我今為爾再梳頭,一半遺君一半留。

  情海驚濤飛十丈,如何不許著閑鷗。

  血書常在我咽喉,半紙焚吞半紙留。

  一局全輸休悵悵,此心到底總歸劉。

  餘即依韻書其後曰:千絲萬縷掛心頭,人不留情情自留。

  從此兩情應更苦,傷心莫負舊盟鷗。

  齧血成書氣塞喉,一身已矣恨常留。

  今生猶有未完事,緩死須臾待報劉。

  梨影閱餘詩,微點其首,淚複續下,向餘哽咽曰:"行矣,君用心若此,我終有以報君也。"餘起答曰:"然則汝請安睡,餘行矣。此後願勿相猜,是即所以惠我也。"梨影複無語,轉麵向壁而哭。餘不敢久留,黯然隨秋兒下樓矣。

  次日複上兩詩於梨影。

  春風識麵到今朝,強半光陰病裏消。

  一縷青絲拚永絕,兩行紅淚最無聊。

  銀壺淚盡心同滴,玉枕夢殘身欲飄。

  風雨層樓空悵望,銀屏秋盡玉人遙。

  時有風濤起愛河,遲遲好事鬼來磨。

  百年長恨悲無極,六尺遺孤累若何。

  豔福輸人緣命薄,浮名誤我患才多。

  萍根浪跡今休問,眼底殘年疾電過。

  梨影亦步韻答餘曰:書去書來暮複朝,有腸皆斷淚難消。

  數行血字非無謂,一握愁絲不自聊。

  斷夢依依隨月落,吟魂渺渺逐風飄。

  殘燈煮出孤眠味,翻覺蓬山未算遙。

  長教悵望阻銀河,合是頑癡受折磨。

  情債未償先淚盡,人謀雖巧奈天何。

  今生緣會曾無幾,此後猜疑莫漫多。

  到底躊躇惟一事,寸心片刻幾經過。

  筆端有舌,已成決絕之詞;燈下無言,又下淋浪之淚。一番齟齬,不過更令雙方添得幾多悲痛而已。今日梨影來書,以死自誓,且謂生平酷慕西湖山水,此後得有餘閑,願與君買棹作浙遊,使六橋三竺間,得有吾兩人之蹤跡,死當無恨。至君之前途,我此後不願複問,任君所之而已。

  噫!梨影欲以一死報餘,餘寧不能以一死報彼!此情不解,到頭亦惟有一死。餘意早決,複何靳焉?若夫山水清遊,夫豈不願?一舸鴟夷,追範大夫之遺跡,或即葬身其中,將澄湖一片,為吾兩人之墓田,亦一幸事。但未卜今生尚有此機緣否也。

  賦四絕答之。

  已甘寂寞萬緣輕,猶有難拋生死情。

  此局全輸空拍手,更無餘力赴功名。

  誓須攜手入黃泉,到死相從願已堅。

  一樣消磨愁病裏,明知相聚不多年。

  及時行樂即神仙,莽莽黃塵醉夢天。

  莫使生前有遺恨,西湖早泛六橋船。

  春風舊恨滿青陵,冤蝶千年夢未醒。

  蔓草埋香身殉日,好留佳話續韓憑。

  寒夜孤燈,追思往時,耿耿不能成眠,枕上口占六律,次日錄出呈梨影。

  對鏡終疑我未真,蹉跎客夢逐黃塵。

  江湖無賴二分月,環佩空留一刻春。

  恨滿世間無劍俠,才傾海內枉詞人。

  知音此後更寥落,何惜百年圭璧身。

  飄搖客土足淒涼,更為情人幾斷腸。

  翠袖寒侵天欲暮,銅壺水凍夜初長。

  枕邊雙淚思親苦,燈下三餘課子忙。

  無那更闌人不寐,雁聲和月到虛廊。

  淪落天涯一夢霞,傷心詞客舊琵琶。

  前途莫問知無路,後顧殊多恨有家。

  愁入毫端還作草,淚侵燈暈不成花。

  閉門從此無須出,長謝春光萬物華。

  曾受蛾眉一笑恩,昔年豪氣更無存。

  鏡中人遠天猶近,簾外寒多日易昏。

  酒力銷時霜壓夢,笛聲動處月驚魂。

  今宵情怨知多少,明日詩中要細論。

  今古飄零一例看,人生何事有悲歡。

  自來豔福修非易,一入情關出總難。

  五夜杜鵑枝盡老,千年精衛海須幹。

  愧無智慧除煩惱,閑誦南華悟達觀。

  死死生生亦太癡,人間天上永相期。

  眼前鴻雪緣堪證,夢裏巫雲跡可疑。

  已逝年華天不管,未來歡笑我何知。

  美人終古埋黃土,記取韓憑化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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