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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剪開愁字,便是秋心,故愁每與秋為緣,秋至則愁集,此其中一種感應作用,有莫知其所以然者。然此尚僅為普通一般人言之。

  所謂愁者,不過對夫秋容之慘淡。秋氣之肅殺,宇宙間之形形色色,無一不呈衰颯氣象,不複足供賞心寓目之資,遂覺心情懶散,意興蕭條。由樂觀而入悲觀,其意若有所深恨夫秋者,此假愁非真愁也。此因秋而得之閑愁,非與秋俱至之深愁也。

  若夫失誌英雄,傷心詞客,煢煢思婦,草草勞人,一生與愁為緣,無時非愁,無日不愁,固不待秋至而始愁,不過感秋而益愁耳。蓋以多愁種子,值此釀愁時候,正如積雪之上覆以濃霜,新愁與舊愁並,愁心與秋心合。以是言愁,乃是真愁,乃是深愁。

  然則非真秋能愁人也。世之言愁者,每若深恨夫秋,不知愁之真而深者,且將深惜夫秋,如人之惜春然。秋何足惜而惜之,斯其愁有獨至,而其人之一生,合將一"愁"字了之也。

  噫!餘今又言愁矣,言愁更愁,實則餘之愁固何嚐可言,可言者又非愁也。雖然,恐尚有愁於我者在,餘之言愁止於是,餘之愁實不知何時止也。茲者一年好景,又屆橙黃橘綠時矣。

  秋欲盡而愁不盡,秋漸深而愁亦深,餘愁之進行,乃視秋序之進行為比例。秋去之時,正為餘愁極之時,愁至於極,則轉不怯愁而反喜愁。對此欲去之秋光,反若戀戀有惜別之意。

  蓋餘本愁人,闌殘之身世,落寞之心情,乃與秋為最宜。

  而餘一年中所為之詩,亦惟秋為最多。秋者,愁之紹介也,而詩者,又愁之成績也。秋去而餘愁失一良伴,餘詩亦將因以減色。然則秋寧不可惜哉?於其去也,作惜秋詩以餞之。"惜秋"兩字,昔人無題此者,餘今題此,亦詩家創格也。

  紅樹青山無限思,湖田雁趁稻粱時。

  飄蕭兩鬢今何似,不負秋光幸有詩。

  鴻雁偏教南北飛,西首瘦蝶尚尋菲。

  隻今剩有傷秋淚,依舊浪浪滿客衣。

  兩三宿鷺點寒沙,秋老空江有落霞。

  開到並頭真妒絕,芙蓉原是斷腸花。

  蕭蕭落葉掩重門,斷送秋光暮氣昏。

  芳草斜陽終古在,天涯猶有未銷魂。

  噫!餘欲留秋而秋不可留,所留者,愁耳。心如桐樹,從此益孤一段深愁。

  夜燈誰語,然伴餘愁者,自有人在,正不患寄愁無處也。

  《惜秋》四絕,今日又得梨影之和音矣。

  金鈴老圃慰相思,又值秋容爛漫時。

  漸覺此心支不住,年來愧賦菊花詩。

  秋燕離群不敢飛,飄零桃葉歇芳菲。

  最憐一手生花筆,血滿香箋淚滿衣。

  漫道姻緣似散沙,終看山色屬棲霞。

  並頭休把芙蓉妒,隻要勤培木筆花。

  送愁落葉夜敲門,夢欲闌殘思欲昏。

  聽到五更風雨急,寒衾如鐵葬詩魂。

  秋雲暮矣,躑躅空庭,見夫梨樹全調,辛夷亦死,榮枯一例,何愛何憎,悟徹始終,此情真無用處,而餘於此乃又生別感矣。草木無情,有時飄零。人為動物,惟物之靈。此非歐陽子《秋聲賦》中之言乎?

  夫無情之草木,尚不免於飄零,彼有情之人,又何怪其飄零之易也。窮愁無賴,百感怦怦,到得此時,真是心如槁木,與庭前之梨花、木筆,一例飄零淨盡矣。

  噫!埋香塚下沉沉之花魂,將來終有醒時,而吾心之隨花而俱埋者,為問何時能起一樣飄零,人更不如草木,是不能不怪彼蒼待遇人類之獨酷矣。

  顧今者一線生機,忽於此心盡氣絕之時,加餘以無聊之挽救,一若枯木逢春,真有重榮之望者,此果足以償餘飄零之恨乎?

  夫彼草木,曆盡榮枯,終不改其故態,無情故耳。而人則何能此心一死,永永無回複之期?餘誠不知如何而可自比於無情之草木也。

  今晚又至後場,獨立望遠。山露瘦容,水含凍意。夕陽無色,零葉有聲。深秋景象,益覺荒寒逼人。冷風拂拂,若有鬼魅回旋於餘側,以伴餘之煢獨。陰森之氣,中人欲僵,餘猶低徊不忍去。

  遙望醉花樓,於寒煙昏靄中,露其一角黑雲垂垂,暝色且破窗而入,不知樓中人此時又作何狀也。口占兩絕句曰:寒風瑟瑟動高樓,極目斜陽天正秋。

  獨立獨行人莫會,更從舊地得新愁。

  鏡裏浮花夢裏身,煙霞不似昔年春。

  錦城盡有閑花柳,從此風光屬別人。

  今日得石癡書,書由秦氏竹報中附來,到已三日,始人餘目。書中有陰曆十日,已屆年假之期,考試事竣,便當負芨歸來,一探綺窗消息。"開軒麵場圃,把酒話桑麻。"屈指不逾旬日,先憑驛使,報告故人雲雲。知石癡歸訊已確,故人久別,把袂有期,為之雀躍者再。

  而轉念之頃,石癡歸來,於餘殊不利。姻緣大惡,將即以彼歸期為大錯鑄成之期,西窗剪燭之時,或且因此減殺多少意興。此一紙書,餘直視等非常之警告,彼石癡又安知耶?

  梨影又來四絕句,並索和章。原詩錄下:移花接木怎連枝,盡日攢眉不盡思。

  計到兩全終自苦,此心悵悵竟無之。

  不死此情那便休,滿腔心事悶難籌。

  今生文字因緣誤,我類詩逋愁更愁。

  春花秋月兩悠悠,轉眼榮枯又一周。

  綺夢淌殘慵不起,朔風瑟瑟打簾鉤。

  滔滔雖為挽狂瀾,我惜奇才濟世難。

  薄命相憐寥落慣,堅持有淚各偷彈。

  梨影此詩,半感姻事而作。未首似有惜餘之意,蓋猶是從前勸餘之苦心也。夫以無才無命如餘者,固複何能為,而勞梨影之諄諄不已耶?武原韻作答:更無生意著枯枝,那有閑雲出蚰思。

  黑暗前途渾是夢,盲人瞎馬欲何之。

  徒呼負負且休休,輾轉深情辛苦籌。

  寄語人間眾兒女,生來莫要解閑愁。

  無憑身世任悠悠,苦海春秋曆幾周。

  魂夢十年空想象,棠梨花下月如鉤。

  窮秋相望各汍瀾,欲遂心期令世難。

  覓得知音如此恨,匣琴無恙忍重彈。

  雖然,梨影之惜餘、愛餘也,餘既感之自應求所以副彼之望而後已,且餘兄臨別之言,猶在餘耳。當時若何感奮,此日詎便忘懷。

  然而問天不語,文人有末路之嗟;投筆非時,英雄無用武之地。落落一身,滔滔斯世,恐終負一班愛我者之殷殷期望耳。

  既和梨影詩,複以餘意成四律。梨影閱之,得毋怪其厭世之念太深乎?嗚呼!餘豈得已哉!

  匣底龍泉夜尚鳴,一襟豪氣漫縱橫。

  閑雲自笑翻殊態,倦翻何堪事遠征。

  霜壓菊籬寒影重,燭搖蕉雨夢魂清。

  從軍定少封侯骨,何不東皋負耒耕。

  學書學劍兩無成,伏櫪空餘萬裏情。

  駿骨未逢燕國使,弓衣誰繡越王城。

  一燈催夢渾無影,殘葉驚寒尚有聲。

  幾度自憐還自笑,藥囊詩卷托吾生。

  僚嚦征鴻唳曉風,客懷寥落付長空。

  徒聞恨海填精衛,豈有驚雷起蟄蟲。

  晚節獨憐霜後菊,知音空位爨餘桐。

  買絲擬把平原繡,國士千秋恨未窮。

  落寞生涯肮髒身,一燈疏雨倍相親。

  六洲有鐵終成錯,尺水無波易困鱗。

  已覺酸鹹羞故紙,肯將脂粉效東鄰。

  青衫綠鬢同惟悴,不隻江郎是恨人。

  昨夜風狂似虎,新寒驟加,中庭月色,雖好誰看?殘夢方覺,半衾已冷。淒涼之況,複何可言!於枕上兩絕,晨起錄出。

  想梨影此夜之淚,亦浸透玉釵背矣。

  鍾聲寒向枕邊聞,此夜清愁足十分。

  好夢五更留不得,曉風吹作半天雲。

  殘月窺窗人影單,風高雁急夜漫漫。

  珠簾十二重重下,隻隔相思不隔寒。

  鵬郎晨至,餘將稿付之。鵬郎亦於袖中出一紙,餘視之,則梨影昨宵獨坐歎月詩也。

  寒夜孤衾,淒涼一樣。新詩吟出,都是愁痕。是可證兩人之心同,亦可證兩人之情苦矣。詩為古體,非梨影常作者,實為餘所僅見,乃亟錄之。

  愁人見月陡覺喜,拂戶鉤簾小樓裏。

  朔風颯颯入有聲,直送清光到烏幾。

  月本不解愁,無心上我樓。

  誰知樓中人,對之生煩憂。

  風姨妒我憎見月,炯炯一燈忽吹滅。玻璃作窗晶作梁,不許人間隱毫發。一樓浸水清露寒,四壁洞澈光團團。回頭顧影愁無端,腹中塊壘堆幾許。明月皎皎何由看,坐久無人語絮絮,月亦憐人下樓去。

  今夕又得梨影和餘原韻兩絕,續錄如下:鶴唳多從月裏聞,天教詩境得平分。

  此緣人世應難得,何必巫山問雨雲。

  遙夜應憐客枕單,故園夢裏路漫漫。

  孤眠滋味都嚐慣,隔一重衾各自寒。

  餘之日記,又十日未續矣。此次輟筆,蓋自石癡歸來之日始。石癡之歸,勾留僅十日,十日後又將赴浙別有所事。而餘之姻事,即在此十日中匆匆告成。

  連日心緒甚惡,又多煩擾,此即為餘日記輟筆之由。今石癡已行,餘心亦稍稍定,複偷得餘閑,補記此十日中之事。惟餘所欲記者,質言之,實為餘之訂婚史。

  訂婚之時期,為人一生幸福之開始。使在他人述之,必有一種旖旎風光,纏綿情致,運以得意之筆,綴成極豔之文,以自炫而炫人。而餘之訂婚,乃屬例外,悲則有之,喜於何有?

  罪則有之,福於何有?餘今述此,餘心滋痛,故記寧從略,不欲多費此執筆時間重傷餘心也。

  石癡初歸之日,梨影聞訊,即以書促餘。然婚姻何事,而覥顏求人,事絕可羞。餘初允梨影,蓋未計及此,茲乃臨事而懼,遲遲未能啟齒。

  餘與石癡以萍水結苔岑之好,以短聚傾久別之情,隻此平原十日之期,宜如何放開懷抱,與石癡剪燭談心,銜杯話舊,以澆離愫而罄渴衷,乃為此不如意事,橫梗心胸,遂使相見時應有之歡情,若有所遏抑而不能暢適。以友誼言,餘亦深負石癡,然石癡固已察及之。

  大凡人每中懷不樂,往往舉止都乖,雖勉為歡笑,而慘戚之容色,蕭索之神情,不期而自然表露於外,有不及自覺者。

  餘固知無以掩石癡之目也。

  石癡歸三日,無日不與餘見,或清言霏屑,都雄辯逞奇,顧餘之興殊減於彼。談話之際,往往彼十而餘一。有時欲乘機告以餘之心事,張吻待發,旋複夏然遽止,如是者數矣。

  至第三日晚,石癡邀餘至其家,密室中小飲。酒數巡,石癡停著問曰:"君知我今日邀君之意乎?"餘曰:"不知也。"石癡日:"我有疑問,將就君決之。校中耳目多,深談乃未便,故邀君至此。君苟不外我者,其罄所有以告我。"餘聞言愕然,以石癡此語殊奇突,豈與餘事有關耶?則答曰:"君蓄疑乃何事,我苟知者,自當告君。"石癡視餘微笑日:"事即屬之君,君館於餘戚崔氏者幾時矣?"餘驟聞此語,心突一驚,知石癡必已有所聞,乃故設此問。

  既念石癡為人,非杞生可比,雖知亦當無害,且餘欲浼以他事,若非明告以其實者,餘言終無自而入,不且孤梨影之意耶?

  思至此,心神已定,答曰:"餘自君東行後,未數日即應崔翁之請,延餘課其孫。自後遂移榻彼家,當時曾作函告君,君忘之乎?"石癡曰:"然,我未忘也。然則君館於崔家者,為時已九閱月矣,其亦有異遇乎?"餘此時已決意語石癡以實。心亦無怯,顧聞此言而麵微赬,未能遽答。石癡又曰:"君勿疑我非探人陰私者,實為好奇之心所勝,故敢冒昧動問。君試語我,我或能有助於君。"石癡言時,意至誠款。

  餘亦不欲複隱,略舉前事以告。石癡唶曰:"有是事耶?我與君論交雖淺,相知已深,自四五月以來,君書漸疏,往往數上而始獲一答。且書來又多作牢騷語,我固深疑之。蓋白夫人清才早寡,我知之稔。君既館於其家,為彼教其兒,閨中才婦,牆外書生,或於文字上生出一番美感,使君顛倒情懷,遂多抑鬱。我在東時之推測如是,比歸而杞生即告我以君有曖昧事,而連日窺君顏色,鬱鬱若有不豫,我益恍然。然素知白夫人才媲道韞,操異文君,君亦圭璧自持,必不蹈相如故轍。杞生之言,我固笑而不信也。"噫!杞生已為餘告密於石癡耶?人心之險,一至於是。然彼不為餘言,則石癡亦不設此問。石癡無此問,則餘複何能自言?彼存心禍餘,乃處處助餘。若知之者,應亦自笑其用心之左矣。乃答石癡曰:"幸君知餘,餘固無不可告人之事,閑愁一惹,無計堪拋,未免有情,誰能遣此?"石癡歎曰:"然則君自尋煩惱耳。明知其不可矣,又何必浪用此無謂之深情。今既牽連不解以至於此,相思一局,又將如何收拾耶?"餘至此乃語以梨影之意,且曰:"餘為所逼,乃不能脫。君能為餘作牽絲人乎?"石癡撫掌稱善,曰:"若此,則我何敢辭?茲事何大類演劇,一刹那間而泣者以喜,洵奇情奇事也。以君之人品學問,疇不願得之為婿。筠姑娘矯矯天人,才貌亦不弱於乃嫂,以之偶君,恰是一雙兩好。明日便當為君一見,以覘崔老之意趣,想十八九當首肯也。"是夕與石癡留連至更深始返。所言尚多,惟於餘事無關,今亦不複記矣。

  石癡既允餘作伐,餘心事已了,意此可以對梨影矣。惟此事餘滋不願,故又深望其不成。然崔翁平日頗重餘,且又有梨影先入之言,言之必無異議,所不可知者,筠倩之意若何耳。

  果也,次日向午,石癡以複命至,謂翁意甚嘉納,惟以筠姑沾染新習,醉心自由,翁以僅此掌珠,不欲以己意強為作合,已囑梨影專函探問,得有複音,即可成議。

  餘聞此言,心竊為之一喜,蓋知筠倩既醉心自由,必不願就此不自由之婚姻,彼如抗議,此局即可無形消滅。而梨影亦無能為力矣。

  傍晚返館,得梨影書,彼蓋恐餘以翁意尚有躊躇,因而生疑,故又以言慰餘。嗟乎梨影!汝用心若此,真令人感憾俱難也。

  鵝湖一棹,筠倩於次晚歸矣,不以書複,而以身歸,其意若何,不言可喻。餘已決此事之不成,故此宵魂夢實適。孰知明晨崔翁遣人速石癡至,忽笑逐顏開,謂已得筠倩同意,前言謹如尊命,此真為出餘意料之外者。豈筠倩競垂青及我,忽變其宗旨耶?抑梨影恐事決裂,從中加以斡旋那?此不可思議之內幕,餘又烏得而立揭之!

  石癡以此訊致餘,其意若深為餘賀。噫!孰知此即為餘最後之五分鍾耶?餘此時神經麻木,幾不能語,顧此苦惟可獨喻,大功告成,更不能不加石癡以慰勞。然言出口而心彌傷,此時石癡若留意餘麵者,應見其色若死灰也。

  婚約既定,介紹人例須有二,則倩鹿蘋為之。梨影欲餘即行文定之禮,餘以客中草草,不能備禮,擬延至明春舉行。梨影必不可。石癡亦以行期在即,不能久待,從而促餘。

  餘乃囑彼代餘料理,餘則函告老母及劍青。碌碌兩日,此事終了。而石癡浙行之期亦屆,攜手河梁,又是一天離緒。

  彼此次匆匆返國,曾不少留,一若專為餘事而來者,計俟彼浙水遄歸,當在餘年假之後。而明春扶桑重渡,又當在餘開學之前。

  過此以往,一麵殊難。而餘亦不複知此身之何若,茫茫前路,耿耿寸衷,蓋尤較春初一別為難堪矣!

  以上所述,即為餘最傷心之訂婚史。當時昏昏如夢,今茲記亦不能詳。惟姻事既成之後,石癡未別之前,有一事不可不記,即為餘與石癡之一番酬和也。

  餘以《惜秋》四絕示石癡。石癡讀而善之。是晚複在石癡家小飲。天陰寒重,雨雪交加。一醉之餘,狂興飆發。石癡取箋紙,提筆和餘四絕曰:夢霞以《惜秋》四絕見示,風格清高,朗然可讀。

  勉踵原韻以和之。時屆小春,雨雪霏霏,方自東京歸也。

  一燈夜雨故園思,梅綻嶺頭釀雪時。

  羌笛忽隨飛琯渺,寒窗獨酌複吟詩。

  凍煙如縷逐雲飛,梅蕊凝寒欲吐菲。

  荒野無人山鬼泣,柳堤何日著青衣。

  凍雲四合籠飛沙,地老天荒斷落霞。

  衰柳暮鴉催歲序,一天寒雨濺梅花。

  客去談空且閉門,新詩敲罷已黃昏。

  窗前雪影浮空動,一曲陽春欲斷魂。

  餘複依原韻答之。惟第四首獨缺,蓋興盡矣。

  一樽相對慰離思,梅雪風流又及時。

  今日故人麟閣重,挑燈再賦送君詩。

  無賴鄉心日夜飛,綺窗曾否透芳菲。

  可憐今夜瑤階雪,獨照他鄉遊子衣。

  功名事業等蟲沙,淪淪天涯舊夢霞。

  三徑就荒歸未得,一團幽夢繞黃花。

  吟成酒罷,餘即別石癡,冒雪返館。須臾石癡飭紀綱送一函至,蓋又和餘三絕也。風雪夜深,興真不淺,餘亦甘拜下風矣。

  夢霞又成疊韻三章。餘固拙於詩而好詩者,雒誦數四,興從中來,用效狗尾續貂之意,再踵原韻成三絕,以塵大雅。知不免班門弄斧之誚矣。如蒙不棄,還乞哂正。

  連朝風動漢宮思,砧落寒山近臘時。

  梅雪紛飛天地白,蒼茫為賦凍雲詩。

  寒雲深樹暮鴉飛,雪著枯株暫綻菲。

  待到明朝開霽望,江山無處不衣。

  月籠雪影雪籠沙,寒水光浮疑彩霞。

  十裏荒郊惟一色,林深不辨是梅花。

  酒醒天涯,石癡明日行矣。九洲大錯,倉卒鑄成一段詩情,從此收束。餘旋函報靜庵,並錄寄秋日所為詩數篇及與石癡酬和之作。蓋靜庵為餘姻事,時時在念。秋初握別,苦費叮嚀。

  後此書來,又深囑咐。良友情多,不可不有以告慰也。

  十日以來,忽而議婚,忽而訂婚,忽而流瀛客歸,忽而鵝湖棹返。餘客此間,常處冷清清地,人事之熱鬧,殆無有過於此時者。惟此種熱鬧之境,實為餘所不喜,不如清淨之中,有雋味可尋也。此議發生,餘與梨影各皇皇不能決,因之詩訊遂絕。

  今事已大定,梨影之心早慰。餘雖未慰,而凡可以慰梨影之心者,餘皆願為之,則餘亦不啻已慰。

  後來之事,各有命存,餘實不能自主,戚戚又複奚益?不幸而事成兩負,餘固負慝滋深,拚此一身,永為孽海淪冤之鬼,魂魄有知,猶不能不拜梨影之賜於無窮也。賦五律以見意。

  相逢遲我十餘年,破鏡無從得再圓。

  此事竟成千古恨,平生隻受一人憐。

  將枯井水波難起,已死爐灰火尚燃。

  苦海無邊求解脫,愈經顛播愈纏綿。

  說著多情心便酸,前生宿孽未曾完。

  我非老母真無戀,卿有孤兒尚可安。

  天意如何推豈得,人生到此死俱難。

  雙棲要有雙修福,枉把金徽著意彈。

  好句飛來似碎瓊,一吟一哭一傷情。

  何堪淪落偏逢我,到底聰明是誤卿。

  流水空悲今日逝,夕陽猶得暫時明。

  才人走卒真堪歎,此恨千秋總未平。

  難贖文姬返漢關,好花偏向別枝攀。

  醉翁意在醇醪外。少婦冤沉海石間。

  落魄半生銷緣鬢,傷心一例視紅顏。

  孤燈獨對何人見,縱不思量也淚潸。

  為我憐卿心力窮,要將妙計補天公。

  換巢鸞鳳情難換,同命鴛鴦夢不同。

  月老何心煩係赤,風姨無力起殘紅。

  情緣似此真奇絕,歡喜偏生煩惱中。

  梨影之和句不來,靜庵之報書忽至。開緘色喜,如覿故人。而書意殷拳,精深幾許。未亦附和詩四絕,並錄之於日記。

  吳江楓冷,嶺表梅開。秋去冬來。又換一番景象。

  而流光易邁,知已雲遙。撫景懷人,能無怊悵?日前捧讀惠書,感殷殷之拳注,切落落之心期,並諗茂陵秋雨,病體已蘇,而楚國陽春,吟懷彌健,臨風額手,快慰奚如!

  惟浣誦佳篇,覺憂從中來,溢於言表,直欲嘔李賀之心,而武屈原之韻。蒼深沉鬱,感慨淋漓,令人一讀三歎之不置。伏念足下境與心違,才為命妒,庾年未老,潘鬢已星。哭己哭人,兩行血淚;耽詩耽酒,一副愁腸。無怪乎憂愁悠思,而有此逼近騷音之作。

  情之所鍾,正在吾輩,仆豈敢謂君過哉?

  然而賈生流涕,空教越渫於精神;荀倩傷情,幾見挽回夫造化。事無可奈,花落水流;身豈自由,家貧親老。人生到此,天道難論。能付達觀,斯為善計。

  而況胡笳淒咽,寧非返漢之先聲;趙璧完歸,尤見贅齊之多智。將卜嬌藏金屋,媧皇有再補之天;豔續玉台,明鏡有長圓之月。

  此則仆敬為君賀。而不願君直情孤往一成不變者也。更誦君與秦君唱和之作,想見嘉賓賢主,晨夕流連,酬酢觥籌,平章風月。白雪不愁寡和,黃絹或且共賡。而仆於吟邊醉裏,惟一燈枯坐,顧影自憐,碌碌同人,不相聞問,則不免羨極而妒。

  嗚呼!水萍浪跡,香火前緣,此其間殆亦各有命存耶?媵呈步和四絕句,藉博一粲。庶不辜見示之情,亦少助高吟之興。十月日靜庵頓首。

  落月停雲幾度思,等閑負了菊花時。

  如何慰我懷人意,江上清風枕上詩。

  風饕雨虐落英飛,老圃荒涼悵晚菲。

  日暮孤城秋信急,砧聲處處搗寒衣。

  天寒孤雁舞平沙,潮落空江有暮霞。

  十萬金鈴慵不係,朔風瑟瑟戰蘆花。

  窮途誰識鄭監門,潦倒天涯日易昏。

  長笛一聲涼月白,吳官花草美人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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