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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分院宇點景鋪陳派丫頭更名服役

  王夫人吩咐小鈺道:"明兒早些,各人吃了點心就出去逛。

  園中隻辦兩餐酒飯就夠了,不用處處吃喝,耽擱工夫。"小鈺答應了。

  第二日請齊眾人,小鈺道:"昨兒從西園門出去的,今兒個從東門去罷。"先到了朝暾塢,這所房屋在山坳中間,是向東的。太陽一出,便照得雪亮,故取這個名色。次到筠廊,前門在平地,後門卻在山上。院中也是遍栽竹子,卻沒有正廳。

  都是些回廊曲曲,一概通是小小房間,環來環去,認不得出去的路。王夫人笑道:"到底從那裏出去呢?"小鈺道:"我來引路罷。"走出後門來,上邊便是月廊,已在山半中間。寶釵道:"樓高得月先,卻是好景。可惜秋深了,夜間寒冷。若是八月裏,便在這裏玩月。"小鈺道:"已到了半山了,竟到茱萸閣登高罷。"就直到了閣上。坐下看時,正在山尖頂上。

  檻外通種的茱萸。李紈道:"重陽也過了,登什麽高?去罷!"就從山上下來,到了凹晶館。王夫人說:"這個名色也是舊有的。"略坐一會,瑞香催著,就到賞心亭來。三麵有水,通種的荷花。瑞香就揀中了。彤霞又催到讀畫樓去。小鈺說:"順路還有三個景致,瞧瞧去罷。"就到了紅藥坪,滿庭都是些芍藥花。又到了留香居,這個地方凡窗子門扇都用玻璃鑲嵌,若關緊了,房裏燒起香來,一時香氣不散,因此稱為留香。又到了紅豆莊,四麵種的通是紅豆子。藹如笑道:"這個莊名不如改個相思館罷。"淡如道:"庭外都種的相思子,卻很有趣,我住了罷。"妙香笑道:"你住了,日日相思一會也好。"彤霞又催,才到讀畫樓來。正好坐下吃飯,眾人在樓上對著山色喝了一回酒,婉淑道:"看山如讀畫,這樓名卻取得很好。這園中究竟那幾麵是山?那幾麵是水?"小鈺道:"這府基向南,園也向南,這東南角上一座石山天生成的。那西南邊的卻是土山、壘著石頭,是人工造作的。水是從山腳下出的,曲曲引來,凡有名的景亭,都通著的。"王夫人道:"北邊沒有山麽?"小鈺道:"北邊通是紅牆,隻南西東三麵有山,山在府北園南,略帶著東西兩角。"李紈道:"這麽說起來我們才剛是從山腰裏出來的了。"小鈺說:"可不是,兩邊築了牆,中間是門,故此瞧不見是山了。"湘雲說:"我聞得杭州西湖有十景,這園倒有三十八景,自然寬大得很。如今共逛過了幾處?還剩有幾處的勝景呢?"小鈺道:"景致隨處都是,隻有名的去處已逛過了二十多處,我們慢慢的再遊過去罷。"王夫人問:"徵瑞軒在那裏?"小鈺道:"極北偏東,相近在稻香塍,芬陀庵這些地方。"婉淑說:"我們就瞧瞧他們去。"小鈺道:"隨路逛去,自然要到徵瑞軒、芝室的,今兒天氣很早,趕得及的,別忙。"說罷,來到梨雲榭。通種的是白梨花,中間也間雜些紅梨花。瞧了一會,又到忘機亭,亭後有漁磯,可以坐在磯上釣魚。彤霞就去放下絲竿,略一會,見水花動蕩,往上一扯,竟是一個紅色的鯽魚,就交給丫環們提了。淡如也要去釣,香菱說:"今兒逛景致要緊,閑著再來釣罷。"就坐上轎又走。碧簫指著東邊叫道:"那裏一帶短短的圍牆,好不寬敞,房屋也多,諒來好逛,何不過去瞧瞧?"小鈺道:"這是觀德廳,演武的所在。"便進去瞧了一會。又到了鬥草庭,轉過西來是一拳草堂,堂前有一塊玲瓏紫石,高約二丈多,圍圓有七八尺寬。逕路盤互,石筍參差,竟像一座真山的模樣。眾人讚歎了一回,才上轎出來。

  望見紅牆一帶中間兩扇大朱門。李紈認得,便說:"到了徵瑞軒、芝室了,進去坐坐罷。"那守門的太監遠遠望見,慌忙進去通報。優曇、曼珠便到二門口迎接進去,用過香茶,就擺酒席,王夫人說:"才剛在讀畫樓吃了酒飯,肚裏還未饑,別擺罷。"優曇道:"今早娘娘宮裏差太監送了一盤駝峰,一隻熊掌,正好煮熟,大家同領領恩賞罷。"李紈道:"這是天廚異味,太太倒要坐下嚐嚐的。"說罷,就坐下吃喝了一會。

  上轎出來,先到白雲樓,樓卻極高。開窗可以看雲。眾人靠著窗檻瞧了一回,下來又到稻香塍,對麵臨著田野,晚稻正茂,因風搖擺,十分曠朗;兩旁阡陌上,桑樹成陰,一片野景,比他處不同。李紈道:"我當年住的地方,比這個去處光景仿佛,不過還窄狹些。"文鴛說:"我住了罷。倒覺得耳目一新,又不擠在怡紅一帶的熱鬧地方,又近著兩位姐姐。"小鈺說:"很好。西去還近著芬陀庵呢。"李綺道:"快到庵去喝茶罷。"小鈺笑道:"少喝些茶,喝多了,一會子姨媽又要抱怨我亂送人!"寶釵道:"你知趣些就不抱怨了。"說罷,果然到芬陀庵來。明心接進去,留吃茶果點心,說些經文因果。舜華隻和傳燈說笑,親熱得很。這也是前世的緣,不知不覺兩相心愛。

  出了庵才遊到鶴鹿苑來,其中通養的仙鶴馴鹿,就有看苑的老媽來稟小鈺說"這三隻仙馬不肯入群,見著便咬,天天叫喚,吵鬧得很。如今另關在一個院子裏。"小鈺便叫喂仙馬的太監即刻牽來。三馬見了小鈺,都把前蹄跪下,口中呦呦的,若有所訴。小鈺說道:"你這三隻,原是深山野鹿,吃了仙藥、得了仙氣。現今大功已成,想是要回舊山去嗎?"三馬一齊點頭。小鈺就吩咐太監:"每隻鹿的項下賞掛王府金牌一麵,放他還歸西山罷。"三鹿站起身,又向碧簫、藹如各把前蹄跪了一膝。太監領命帶了出去。眾人道:"這畜生也知向主人作別,竟是通靈性的。"說笑了一會。李紈道:"這去處我倒合意,我搬來住罷。"湘雲道:"這有什麽味兒?真是禽獸為伍。"寶釵道:"這怕什麽?木石鹿豕原是大舜的芳鄰呢!"王夫人道:"園中隻叫小姑娘們住住,若是你們通要搬出來,這空落落的寬大後宮,難道寡叫我住嗎?"李紈應聲:"是,我也不過是說玩兒的話。"閑說了一會,眾人都要回去。小鈺把園圖一看,說:"還有兩處名景不曾逛得,如今就坐船去罷。"丫頭就去叫撐船老媽們放了船來,從這鶴鹿苑門前下船,轉彎抹角,撐將過去。小鈺指道:"這是狎鷗磯,昨兒逛過的。"便不上岸,一徑撐到淩波坨來,是個栽水仙花的去處,約有千餘本,花開如雪,香氣清幽,真有仙子淩波的態度。眾人賞玩一回,又放船到扶荔廳來逛逛,下了船,小鈺指道:"這叫做藤溪。

  兩岸通是紫荊藤。"漸漸過去,彤霞認得是讀畫樓,便道:"這是敝新居了,這橋叫什麽?"小鈺道:"叫芷香橋,橋畔通種的是白芷草。"又過去,小鈺道:"這叫做芍溪,岸旁都是些白芍花兒。"妙香道:"我認得,這是蘅蕪院了。"又過一條橋,小鈺道:"這是藕香橋。南是怡紅院,北是讀畫樓。"王夫人道:"景致都遊過了,回去罷。"小鈺道:"我們坐船再到聽秋軒後廳,瞧瞧菊花,坐了轎回去。"撐船婆就忙忙放到聽秋軒後麵來,遠遠便聞得香風陣陣。淑貞說:"昨兒聞不見菊花香,為什麽今兒個這樣香得很?"小鈺道:"昨兒還未到後院,隻瞧瞧前院的梧酮,所以聞不著香氣。"說罷上岸,觀看各色各種共有數千株。舜華道:"前麵聽秋聲,後邊看秋色,卻是個極好的勝景呢。"正在閑論,隻見幾個管家婆來回小鈺道:"昨兒二爺發下新買來的丫頭共三百名,我們遵諭細細的挑選,相貌俊俏、性情又乖巧的,止有四十四名。今兒求太太、奶奶、姑娘們分派分派。"王夫人道:"每人用四名,近身服侍,取個名兒。我就用’紅’字排行,叫做嬌紅、新紅、春紅、晚紅罷。"又派四名給李紈,李紈道:"太太取’紅’字,我便用’綠’字罷。就叫初綠、新綠、疏綠、濃綠。"寶釵道:"我隻得用’青’字了。遙青、澄青、長青、遠青。"王夫人又派四名叫岫煙取名,岫煙道:"我們老姐妹隻用幾個粗些的使喚,那些精巧的派給小姐妹們罷。"李紋等都說:"很是。"小鈺道:"我先替舜妹妹挑四個,憑你自己取名。"舜華道:"就用’藍’字罷。雲藍、銀藍、拖藍、蔚藍。"碧簫說:"我和藹妹妹各有宮女的,不必派了。"王夫人說:"既這麽,派給彤霞罷。"彤霞道:"我換了腔,用個’雨’字罷。叫疏雨、紅雨、春雨、細雨。"文鴛道:"我跟著彤姑娘,就叫晴月、璧月、春月、眉月罷。"妙香道:"我取的是絳雪、晴雪、白雪、春雪。"瑞香道:"’風’字用來不好聽些。"小鈺笑道:"好聽嗎,急驚風、慢驚風、豬頭風、羊頭風,還有個產後驚風,隻別叫爭風就是。"瑞香道:"太太在跟前,別胡亂講,我用個花名就是了。青梅、綠梅、蜜梅、紅梅。"小鈺道:"太太不先派給我,那好的都派完了,怎麽呢?"王夫人說:"你有若幹宮娥,還派什麽?"小鈺道:"宮女們多半是北方人,口音不好聽。要幾個蘇揚人,語音軟媚的,有趣。"王夫人道:"也罷,由你自挑四個罷。"小鈺忽然呆了一呆,忙問道:"剛才到芬陀庵,為什麽瞧不見授缽?"王夫人道:"這小妖精不堪得很,虧得明心覺察著了。回了我,早已攆出去嫁人了,你還惦記他做什麽?"寶釵道:"小鈺這不長進的,偏愛和這些下流東西鬼鬼祟祟呢。"岫煙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什麽好處!"淡如見王夫人沒丫頭派給他,已是懊惱。

  又聽了這些說話,似乎指東說西,把臉都氣青了。瑞香卻抿嘴向著他笑。小鈺恐怕氣壞了他,趕著岔開話道:"我這四個要用雙文叫了翩翩、嫋嫋、盈盈、馥馥罷。"李綺大笑道:"既用雙文,何不竟叫個香香呢?"這句話卻是無心的,誰知碧簫心虛,認是有意,漲得滿臉通紅。幸喜眾人通不知道,竟不覺得。

  王夫人道:"還剩八個,這四個給淑貞取名使喚罷。"淑貞道:"小鈺說’風’字不好,我偏用個’風’字。光風、和風、祥風、香風。"寶琴道:"香字犯諱了。"淑貞忙說:"改了仙風罷。"小鈺道:"再添一個,叫了道骨罷。"王夫人道:"我替他改,叫了清風罷。"派完還剩四個,王夫人要給婉淑,婉淑道:"我留了一對,這兩個分給淡姑娘罷。"王夫人道:"你通收了,我另派二名有年紀老誠些的給他。"寶釵點點頭,說:"太太主意極是,你竟用了罷。"話未說完,隻見有個後堂傳話的家人媳婦走進園來,回太太道:"江南來了一位甄小姐,現差個老媽子在外要求見太太呢。"王夫人想不起來,婉淑就說:"這定是我家堂房妹妹。春間我嬸娘有信來,說他遇了妖魅,聞得鈺兄弟會召天兵神將,因此要叫他來府裏暫避的話。想必是他了。"王夫人就叫快喚那老媽進來。不多一回,這家人媳婦就帶了進園來,一一都磕了頭。站起來,婉淑認得是施媽媽,便問:"你和小姐幾月裏動身,那一日到京的?"老媽道:"五月二十就從南京起身,誰知這妖怪沿途作祟,渡江、渡河便起怪風,阻隔了多時,白白在船裏過了夏,熱得個可憐。大家已是商量要回去了,恰好中秋後,張天師進京陛見,才得隨了他的船,一路上來。昨晚才到京城,寓在飯店裏。今日差我來稟知太太、奶奶,要在府驚動幾個月,還要求王爺千歲怎樣設法驅除了這個惡妖怪,感恩不盡。我家太太本要自己送來麵懇的,一則懼怕妖魔;二則因少爺氣成了病,少奶奶又怕牽累著他,避到娘家去了。故此隻叫我等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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