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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醫病符偶然戲謔 限體詩各自推敲

  碧簫聽小鈺說來有些情理,便布了藹如的耳朵說道:"我們兩人從前商議的話,難道忘了?將來同床共被,豈有瞧不見的?如今生死交關,就給他瞧瞧,也不是外人。"藹如聽了,不作聲。碧簫就輕輕抱他躺在炕上,把銀紅紗裙揭開。隻見綠紗褲上,已是浸得鮮紅,便輕輕解開褲帶,褪將下來。藹如著了急,叫道:"我情願死,不給他瞧的。"碧簫用力把他兩腿捺住,說道:"小鈺你遠遠站著瞧,不許動手動腳。"小鈺笑嘻嘻的道:"我不動手,隻是要辨那經的血,必得掰開了腿細細瞧的。"碧簫當真把他兩腿往上一掀,掰將開來。小鈺看個不亦樂乎,便道:"夠了,我去畫道符來,一醫就好。"便忙忙回到自己房中,叫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宮女來,附著耳說了幾句話,宮娥笑笑說:"容易,容易。我去取了來。"小鈺便同著他來到藹如那邊,說道:"符已畫好了。我不便動手,叫他來替姐姐包紮罷。"宮娥便將熱水倒在坐桶內,說道:"我先替公爺洗淨了,才好包呢。"小鈺還笑眯眯站在旁邊看,藹如說:"你出去罷。"碧簫就一手推了他出房,忙忙閂上了門。

  瞧那宮娥洗淨了血,用帕揩幹了,袖中拿出些折疊的細手紙襯著,用一個白綾製就的東西,捆縛停當。說:"公爺,你停一會,紙濕透了解開來,換些淨紙依舊拴上。直等身上幹淨了才好解去。"藹如說:"哪有這許多符來換呢?"宮娥笑道:"這是疊的手紙,那裏是什麽符?"碧簫說:"你這白綾的套兒製得很巧,恰好縛在胯下,怎麽預先知道就製端整了?"宮娥說:"我原是做來自己用的。還沒有用,聽見王爺說公爺要使,才送來的。"藹如問道:"你也有這個病麽?到底叫什麽病症,會死不會?"宮娥又笑道:"那是什麽病?何嚐會死?這叫做月經,又叫月信。醫書上說的: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七七四十九而天癸絕。其中有早的,十二三歲也就來了。往後每月要來一回呢。"藹如道:"既不妨事,你去罷。別向人說。"宮娥道:"我不說,其實人人是這樣,也不必瞞人的。"說完,就往外去了。

  藹如氣得滿臉通紅,說:"碧姐姐,我們竟上了小鈺的鬼當,可恨得很。"碧簫道:"我和你同年,還大兩個月,諒來也就會來。虧了你充了頭陣,叫我學了乖,不然之個冒失鬼決是我做的了。"話未說完,小鈺笑嘻嘻的走來,說:"醫好了,要謝大夫的呢。"藹如啐了一聲,說道:"你這下流不堪的東西,往後我還肯把你當做個人麽?"小鈺忙作揖道:"冒犯,冒犯。姐姐恕罪罷。"藹如又羞又惱,眼淚都掛出來了。小鈺著了急,隻得向碧簫作揖道:"姐姐替我勸解勸解,以後再不敢了。饒我個初犯罷。"碧簫道:"要我勸解,你須得實說,是誰教你的?你又不曾瞧見醫書,怎麽小小年紀就知道這些?"小鈺道:"實告訴你,前年在花園裏和授缽玩兒,摸他褲襠硬邦邦的,解開來,瞧見這個東西。問他他就細細的告我知道。

  我後來問淡姐姐、彤姐二人,都說還沒有來。"藹如聽了,便冷笑道:"你可算了個人,連尼姑腿縫裏都摸到了。還要逢人便問,不害臊的。"碧簫道:"統是這群混賬人,把小鈺這下作東西哄誘得油透了。再大幾歲,還不知怎樣的壞呢。"小鈺被他兩個奚落得受不得,便往外一溜煙跑了。以後直隔了兩三個月,藹如才漸漸回過來,和他依舊說話。小鈺也再不敢戲謔了。

  這是山東的話。

  如今且說京裏的事。那日已是七月初一,邢岫煙領了眾學生到上房請安,王夫人便說:"今日是第一天填冊,你們諒來都要去考的,須要抄個姓名年貌出來,好叫人去報名投卷。"舜華道:"我身子不好,一些精神沒有,不去考罷。"寶釵忙接口道:"保養身子要緊,不考很使得。"淑貞說:"我本讀不多書,文理也平常,況且熱孝在身,也不去考罷。"王夫人道:"若說有孝,淡如也是重服呢。"淡如說:"我是決要考的。"李紈說:"這個不能由你做主,匿喪應試,有不是的。"正在講話,蘭哥兒也來請安。王夫人就問他考試的規例。蘭哥說:"禮部和內閣細細酌定章程,已經奏聞。奉旨依議,官卷民卷分作兩起,彌封卷頭,填明姓名,年貌。還要填個已字、未字,有服無服,三代要注明存故,仕不仕。俟考定之後,拆開彌封,還要逐名引見,才填榜張掛。今早我從內閣下衙門,到禮部瞧瞧,見舜妹妹是第一個已早早填冊投卷的了。我也把優曇三姐妹趕著報了名,如今各位姐妹也得開了單子交我去投納,別遲了,落在後麵。點名時,就要站著等候。"舜華吃了一驚,忙問道:"報了名不去,也使得麽?"蘭哥道:"臨時患病不到也可,隻是往後不準補考的,算拉倒了。"王夫人道:"這麽說,隻要填明白了,各人都準考的。你們快去開單,早些注冊,省了臨點守候。"眾人就一哄的各去開了單來,交給蘭哥去後,隻見外麵史湘雲、李紋、李綺一同進到上房來,各各請了安,問了好。寶釵向湘雲道:"妹妹大喜,舜姑娘第一個投卷,自然是第一名取中的了。"那湘雲臉上有些下不去,隻得支吾道:"我不知道,想是他爺爺順便兒在禮部經過就報了名。"王夫人冷笑了一聲,卻不說什麽。用過了茶,老媽、丫頭們擺上飯來。

  才吃完了,蘭哥兒回來說:"都已報了名了,還不很落後。

  這卷子卻長得很,恐怕題目不少呢。"又說道:"我隻說我家姐妹們都是奇才,如今瞧來,天下的才女卻也不少。今日在內閣,見何閣學拿了他女兒的一首詩,說年紀隻十二歲,相貌出群,閨名友紅,即是南安郡王的外孫女兒。我瞧這詩雋巧異常,諒來十有八九是要取的。"寶釵問:"記得麽?"蘭哥說:"大家爭著錄了一個稿兒,我也謄了一紙在這裏。"就在懷裏取將出來,送給王夫人,自己便出房去了。兩輩子的姐妹一攏都上去爭看。獨舜華聽了有些厭煩,站起身往外就走。湘雲說:"你不瞧好詩,往那裏跑?"舜華聽不見,徑自去了。湘雲忙叫丫頭去追他回來,一麵又擠來看詩。寶釵道:"你們都坐下,我念來眾位聽罷。"便念道:"題目是《恭步太年伯母張太夫人春閨原韻一律》,下注每句以次限藏花酒,曲牌、美人、官、鳥、地、藥等名。"王夫人笑道:"有這許多嘮叨,卻不容易做呢。"寶釵又念道:影轉棠梨日晷遲,新黃嬌額半途時。

  聲聲慢聽花間屐,小小輕勾鏡底眉。

  玳瑁奩中書恨字,鴛鴦機畔繡連枝。

  芳心已逐遼西夢,百結丁香不自持。

  眾人聽了都說:"果然好詩!"寶釵道:"花名、地名、藥名,略覺犯實些,那’黃嬌’、’小小’、’中書’卻覺得十分巧妙。"婉淑便對三個女兒說:"你們也該去做做。"王夫人說:"大家通去做首瞧。"便帶了這一幹人齊到館裏。

  小姐妹們個個舐毫研墨,沉吟構思,隻不見了舜華。急得湘雲叫丫頭各處分頭去找,總找不著。不一會,優曇先做完交卷。

  李紈道:"我做讀卷官,你們完了都交給我念與眾人聽罷。"便念道:燦燦金燈照影遲,簾前樓下若初時。

  慢歌字字雙聲曲,戲譜青青十樣眉。

  車駕螭龍雲拂袖,觀臨鳷鵲月銜枝。

  正當陽景春光麗,萬紫千紅花總持。

  寶釵道:"藏得都不著跡,算好的。但我隻知道有個’小青’,可有個’青青’麽?"優曇道:"是翟素的婢。"寶釵點點頭道:"這若下卻藏得更好。"婉淑說:"五六一聯不象春閨,倒像宮詞了,不很妥當。"李紈道:"我正取他這聯說得冠冕,結句’當陽’、’紅花’不但隱得不露,氣魄也大。"岫煙道:"他自來的口氣與眾不同呢。"說畢,隻見瑞香也來交卷了。李紈又念道:優缽羅花現相遲,交紅友白誤芳時。

  一江風浪常驚夢,二月華年獨畫眉。

  豸使空彈蕉葉影,鴆媒不嫁杏花枝。

  小姑孰解傷春病,沒藥能治強自持。

  李紈道:"這’紅友’藏酒名,倒也罷了。這美人名我卻不知道。"優曇代應道:"徐月華是魏高陽王雍的宮姬。"李紈笑道:"結句真是他病鬼的口角,那第三、第六兩句也很不吉祥。"寶釵說:"詩卻極好,隻不很唐皇些。"曼殊說:"我也完了。"李紈接來念道:杏梁搖曳日光遲,王友珠娘恰並時。

  小醉春風回笑靨,嬌歌子夜豁修眉。

  守宮正護深紅印,吉菊新抽淡碧枝。

  且喜太平多瑞兆,鬱金杯在手親持。

  岫煙聽了笑道:"他個通比我淵博,這首詩我就有好些不知道的。這酒名是那兩個字?"寶釵說:"王友。"岫煙道:"官名、鳥名、地名我都想不著。"寶釵道:"’吉菊’、’太平’是知道的,那官名連我也想不起來。"曼殊站起身回說:"’宮正’是《周禮》天官所屬。"寶釵笑道:"真正老荒疏了,連《周禮》也記不得呢。"話未說完,那邊淡如拿著卷子說:"瞧瞧,我的何如?"李紈說:"你自己有些得意的光景,諒來是好的。"就接來念道:陰陰李徑獨行遲,膩粉瓊酥懶禦時。

  悔誤佳期韓壽約,謾誇秀色絳仙眉。

  同知人意珠含淚,不信天緣玉有枝。

  銀漢中流端有路,牽牛何日袂相持?

  李紈念完,搖搖頭道:"口氣不佳。"婉淑是從不說刻薄話的,在長輩跟前更不大多嘴。這會子忽然說了一句道:"言者心之聲。"底下就不說了。

  李紈又念妙香的道:帳冷芙蓉欲睡遲,洞庭春色惱人時。

  黃金絡索亭亭影,碧玉花鈿淺淺眉。

  蔥指揮弦鳴綠綺,纖腰搗藥倚瓊枝。

  曜龍遊戲梳新髻,耀首烏雲對鏡持。

  寶釵說:"這首卻句句隱藏得空靈,要算第一了。"岫煙道:"做限體詩,原無他謬巧,隻能不犯實便是好手。"李綺笑道:"這’搗藥’、’龍遊’、’首烏’,可謂想入非非。"李紋道:"諸位別太誇了他,他就要自滿起來了。"正在談論,隻見淑貞也來交卷。李紈說:"我從不曾見你的詩,倒要請教。"便念道:錦帶同心欲結遲,佛桑落處生時。

  猩紅衲襖斜遮腕,蛾綠珠璫半覆眉。

  空使司香薰桂葉,漫勞屬玉鏤花枝。

  東風不負河陽景,留得葳蕤待主持。

  眾人齊說道:"很難為他,一些不弱似別人!怎麽工夫進得這樣快?"岫煙笑道:"他的教師好,自然進得快。"寶釵說:"難道別個學生不是你教的?"岫煙說:"我卻不敢冒功,實是舜華教出來的。你若最疼的是他,說他沒了父母,孤獨可憐,分外肯指點教導他。"王夫人聽了喜歡,便道:"很是,這是舜丫頭的厚道處。"李紈點點頭,又念文鴛的,是:薰帶重拈欲臥遲,醍醐難醉獨醒時。

  殢人嬌怨低紅頰,生小喬妝妒翠眉。

  協律懶翻弦索調,護花常惜牡丹枝。

  消愁那得並州剪,故紙書殘不自持。

  李綺道:"’護花’鳥出青城峨嵋間,用來恰很妥當。"李紈接著又念彤霞的,道:白玉簪斜櫳髻遲,多愁常似飲醇時。

  園林好景花迎靨,簾幕翻風柳鬥眉。

  知事狸奴偎曲檻,惱人鴝鵒占高枝。

  分明自有湖州約,臂上丹砂早護持。

  岫煙道:"隻他最平常的了。"寶釵說:"這是你的謙詞。"慢說眾人紛紛論詩,且說湘雲尋舜華不見,著急得很,哪有心情來看詩講話,隻是跑進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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