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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善畫之狐(3)

  一夕,夢婦來曰:“訟若得直,則伽藍為失糾舉,山神社公為失約束,於陰律皆獲譴,故城隍躊躇未能理。君盍再具牒,稱將詣江西訴於正乙真人,則城隍必有處置矣。”如所言,具牒投之。數日,又夢婦來曰:“昨城隍召我,諭曰:‘此鬼原居此室中,是汝侵彼,非彼攝汝也。男女共居一室,其仆隸往來,形跡嫌疑,或所不免。汝訴亦不為無因。今為汝重笞其仆隸,已足謝汝。何必堅執奸汙,自博不貞之名乎?從來有事不如化無事,大事不如化小事。汝速令汝夫移柩去,則此案結矣。’再四思之,凡事可已則已,何必定與神道爭,反激意外之患。君即移我去可也。”問:“城隍既不肯理,何欲訴天師,即作是調停?”曰:“天師雖不治幽冥,然遇有控訴,可以奏章於上帝,諸神弗能阻也。城隍亦恐激意外患,故委曲消弭,使兩造均可以已耳。”語訖,鄭重而去。其夫移柩於他所,遂不複夢。

  此鬼苟能自救,即無多求,亦可雲解事矣。然城隍既為明神,所司何事,毋乃聰明而不正直乎?且養癰不治,終有釀成大獄時;並所謂聰明者,毋乃亦通蔽各半乎?

  濟南朱子青友狐

  田白岩言:濟南朱子青與一狐友,但聞聲而不見形。亦時預文酒之會,詞辯縱橫,莫能屈也。一日,有請見其形者。狐曰:欲見吾真形耶?真形安可使君見;欲見吾幻形耶?是形既幻,與不見同,又何必見。眾固請之,狐曰:“君等意中,覺吾形何似?”一人曰:“當龐眉皓首。”應聲即現一老人形。又一人曰:“當仙風道骨。”應聲既現一道士形。又一人曰:“當星冠羽衣。”應聲即現一仙官形。又一人曰:“當貌如童顏。”應聲即現一嬰兒形。又一人戲曰:“莊子言,姑射神人,綽約若處子。君亦當如是。”即應聲現一美人形。又一人曰:“應聲而變,是皆幻耳。究欲一睹真形。”狐曰:“天下之大,孰肯以真形示人者,而欲我獨示真形乎?”大笑而去。

  子青曰:“此狐嚐稱七百歲,蓋閱曆深矣。”

  講學家例言無鬼

  舅氏實齋安公曰:“講學家例言無鬼。鬼吾未見,鬼語則吾親聞之。雍正壬子鄉試,返宿白溝河。屋三楹,餘住西間。先一南士住東間。交相問訊,因沽酒夜談。南士稱:‘與一友為總角交,其家酷貧,亦時周以錢粟。後北上公車,適餘在某巨公家司筆墨,憫其飄泊,邀與同居,遂漸為主人所賞識。乃摭餘家事,潛造蠻語,擠餘出而據餘館。今將托缽山東。天下豈有此無良人耶!’方相與太息,忽窗外嗚嗚有泣聲,良久語曰:‘爾尚責人無良耶!爾家本有婦,見我在門前買花粉,詭言未娶,誑我父母,贅爾於家。爾無良否耶?我父母患疫先後歿,別無親屬,爾據其宅,收其資,而棺衾祭葬俱草草,與死一奴婢同。爾無良否耶?爾婦附糧艘尋至,入門與爾相詬厲,即欲逐我;既而知原是我家,爾衣食於我,乃暫容留。爾巧說百端,降我為妾。我苟求寧靜,忍淚曲從。爾無良否耶?既據我宅,索我供給,又虐使我,呼我小名,動使伏地受杖。爾反代彼撳我項背,按我手足,叱我勿轉側。爾無良否耶?越年餘,我財產衣飾剝削並盡,乃鬻我於西商。來相我時,我不肯出,又痛捶我,致我途窮自盡。爾無良否耶?我歿後,不與一柳棺,不與一紙錢,複褫我敝衣,僅存一褲,裹以蘆席,葬叢塚。爾無良否耶?吾訴於神明,今來取爾,爾尚責人無良耶?’其聲哀厲,僮仆並聞。南士驚怖瑟縮,莫措一詞,遽噭然仆地。餘慮或牽涉,未曉即行。不知其後如何,諒無生理矣。因果分明,了然有據。但不知講學家見之,又作何遁詞耳。”

  他人記餘家二事

  張浮槎《秋坪新語》載餘家二事,其一記先兄晴湖家東樓鬼(此樓在兄宅之西,以先世未析產時,樓在宅之東,故沿其舊名),其事不虛,但委曲未詳耳。此樓建於明萬曆乙卯,距今百八十四年矣。樓上樓下,凡縊死七人,故無敢居者,是夕不得已開之,遂有是變。殆形家所謂凶方歟?然其側一小樓,居者子孫蕃衍,究莫明其故也。

  其一記餘子汝佶臨歿事,亦十得六七;惟作西商語索逋事,則野鬼假托以求食。後窮詰其姓名、居址、年月與見聞此事之人,乃詞窮而去。汝傳與債家涉訟時,刑部曾細核其積逋數目,具有案牘,亦無此條。蓋張氏紀氏為世姻,婦女遞相述說,不能無纖毫增減也。

  嗟乎!所見異詞,所聞異詞,所傳聞異詞,魯史且然,況稗官小說。他人記吾家之事,其異同吾知之,他人不能知也。然則吾記他人家之事,據其所聞,輒為敘述,或虛或實或漏,他人得而知之,吾亦不得知也。劉後村詩曰:“斜陽古柳趙家莊,負鼓盲翁正作場。死後是非誰管得,滿村聽唱蔡中郎。”匪今斯今,振古如茲矣。惟不失忠厚之意,稍存勸懲之旨,不顛倒是非如《碧雲騢》,不懷挾恩怨如《周秦行記》,不描摹才子佳人如《會真記》,不繪畫橫陳如《秘辛》,冀不見擯於君子雲爾。

  附紀汝佶六則

  亡兒汝佶,以乾隆甲子生。幼頗聰慧,讀書未多,即能作八比。乙酉舉於鄉,始稍稍治詩,古文尚未識門徑也。會餘從軍西域,乃自從詩社才士遊,遂誤從公安、竟陵兩派入。後依朱子穎於泰安,見《聊齋誌異》抄本(時是書尚未刻),又誤墮其窠臼,竟沉淪不返,以訖於亡。故其遺詩遺文,僅付孫樹庭等存乃父手譯,餘未一為編次也。惟所作雜記,尚未成書,其間瑣事,時或可采。因為簡擇數條,附此錄之末,以不設其篝燈嗬凍之勞。又惜其一歸彼法,百事無成,徒以此無關著述之詞,存其名字也。

  花隱老人

  花隱老人居平陵城之東,鵲華橋之西,不知何許人,亦不自道真姓字。所居有亭台水石,而蒔花尤多。居常不與人交接,然有看花人來,則無弗納。曳杖傴僂前導,手無停指,口無停語,惟恐人之不及知、不及見也。園無隙地,殊香異色,紛紛拂拂,一往無際,而蘭與菊與竹,尤擅天下之奇。蘭有紅有素,菊有墨有綠,又有丹竹純赤,玉竹純白;其他若方若斑,若紫若百節,雖非目所習見,尚為耳所習聞也。

  異哉,物之聚於所好,固如是哉!

  二尺美婦

  士人某寓岱廟之環詠亭。時已深冬,北風甚勁。擁爐夜坐,冷不可支,乃息燭就寢。既覺,見承塵紙破處有光。異之,披衣潛起,就破處審視。見一美婦,長不滿二尺,紫衣青褲,著紅履,纖瘦如指,髻作時世妝;方爇火炊飯,灶旁一短足幾,幾上錫檠熒然。因念此必狐也。正凝視間,忽然一嚏。婦驚,觸幾燈覆,遂無所見。曉起,破承塵視之。黃泥小灶,光潔異常;鐵釜大如碗,飯猶未熟也;小錫檠倒置幾下,油痕狼藉。惟爇火處紙不燃,殊可怪耳。

  徂徠山如牛巨蟒

  徂徠山有巨蟒二,形不類蟒,頂有角如牛,赤黑色,望之有光。其身長約三四丈,蜿蜒深澗中。澗廣可一畝,長可半裏,兩山夾之,中一隙僅三尺許。遊人登其巔,對隙俯窺,則蟒可見。相傳數百年前,頗為人害。有異僧禁製,遂不得出。

  夫深山大澤,實生龍蛇,似此亦無足怪;獨怪其蜷伏數百年,而能不饑渴也。

  泰安韓生

  泰安韓生,名鳴岐,舊家子,業醫。嚐夤夜騎馬赴人家,忽見數武之外有巨人,長十餘丈。生膽素豪,搖鞚經過,相去咫尺,即揮鞭擊之。頓縮至三四尺,短發蓬鬙,狀極醜怪,唇吻翕辟,格格有聲。生下馬執鞭逐之。其行緩澀,蹣跚地上,竟頗窘。既而身縮至一尺,而首大如甕,似不勝載,殆欲顛仆。生且行且逐,至病者家,乃不見,不知何怪也。汶陽範灼亭說。

  有能為煙戲者

  戊寅五月二十八日,吳林塘年五旬時,居太平館中。餘往為壽。座客有能為煙戲者,年約六十餘,口操南音,談吐風雅,不知其何以戲也。俄有仆攜巨煙筒來,中可受煙四兩,爇火吸之,且吸且咽,食頃方盡。索巨碗瀹苦茗,飲訖,謂主人曰:“為君添鶴算可乎?”其張吻吐鶴兩隻,飛向屋角;徐吐一圈,大如盤,雙鶴穿之而過,往來飛舞,如擲梭然。既而嘎喉有聲,吐煙如一線,亭亭直上,散作水波雲狀。諦視皆寸許小鶴,鴶左右,移時方滅,眾皆以為目所未睹也。俄其弟子繼至,奉一觴與主人曰:“吾技不如師,為君小作劇可乎?”呼吸間,有朵雲飄渺筵前,徐結成小樓閣,雕欄椅窗,曆曆如畫。曰:“此海屋添籌也。”諸客複大驚,以為指上毫光現玲瓏塔,亦無以喻是矣。

  以餘所見諸說部,如擲杯放鶴、頃刻開花之類,不可殫述,毋亦實有其事,後之人少所見多所怪乎?如此事非餘目睹,亦終不信也。

  豫南李某酷好馬

  豫南李某,酷好馬。嚐於遵化牛市中見一馬,通體如墨,映日有光,而腹毛則白如霜雪,所謂烏雲托月者也。高六尺餘,尾鬈然,足生爪,長寸許,雙目瑩澈如水晶,其氣昂昂如群雞之鶴。李以百金得之,愛其神駿,芻秣必身親。然性至獰劣,每覆障泥,須施絆鎖,有力者數人左右把持,然後可乘。按轡徐行,不覺其駛,而瞬息已百裏。有一處去家五日程,午初就道,比至,則日未銜山也。以此愈愛之。而畏其難控,亦不敢數乘。

  一日,有偉丈夫碧眼虯髯,款門求見,自雲能教此馬。引就櫪下,馬一見即長鳴。此人以掌擊左右肋,始弭耳不動。乃牽就空屋中,闔戶與馬盤旋。李自隙窺之,見其手提馬耳,喃喃似有所雲,馬似首肯。徐又提耳喃喃如前,馬亦似首肯。李大驚異,以為真能通馬語也。少間,啟戶,引韁授李,馬已汗如濡矣。臨得謂李曰:“此馬能擇主,亦甚可喜。然其性未定,恐或傷人;今則可以無慮矣。”

  馬自是馴良,經二十餘載,骨幹如初。後李至九十餘而終,馬忽逸去,莫知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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