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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善畫之狐(1)

  灤陽續錄(六)

  (18則)

  善畫之狐

  狐能詩者,見於傳記頗多;狐善畫則不概見。海陽李文硯亭言:順治、康熙間,周處士薄遊楚豫。周以畫鬆名,有士人倩畫書室一壁。鬆根起於西壁之隅,盤拿夭矯,橫徑北壁,而纖末猶掃及東壁一二尺;覺濃陰入座,長風欲來。置酒邀社友共賞。方攢立壁下,指點讚歎,忽一友拊掌絕倒,眾友俄亦哄堂。蓋鬆下畫一秘戲圖,有大木榻布長簟,一男一婦,裸而好合;流目送盼,媚態宛然。旁二侍婢亦裸立,一揮扇驅蠅,一以兩手承婦枕,防蹂躪墜地。乃士人及婦與媵婢小像也。嘩然趨視,眉目逼真,雖僮仆亦辨識其麵貌,莫不掩口。士人恚甚,望空捐劃,詈妖狐。忽簷際大笑曰:“君太傷雅。曩聞周處士畫鬆,未嚐目睹,昨夕得觀妙跡,坐臥其下不能去,致失避君,未嚐拋磚擲瓦相忤也。君遽毒詈,心實不平,是以與君小作劇。君尚不自反,乖戾如初,行且繪此像於君家白板扉,博途人一粲矣。君其圖之。”

  蓋士人先一夕設供客具,與奴子秉燭至書室,突一黑物衝門去。士人知為狐魅,曾詬厲也。眾為慰解,請入座;設一虛席於上。不見其形,而語音琅然;行酒至前輒盡,惟不食肴饌,曰:“不茹葷四百餘年矣。”瀕散,語士人曰:“君太聰明,故往往以氣淩物。此非養德之道,亦非全身之道也。今日之事,幸而遇我。倘遇負氣如君者,則難從此作矣。惟學問變化氣質,願留意焉。”叮嚀鄭重而別。回視所畫,淨如洗矣。

  次日,書室東壁忽見設色桃花數枝,襯以青苔碧草。花不甚密,有已開者,有半開者,有已落者,有未落者;有落未至地隨風飛舞者八九片,反側橫斜,勢如飄動,尤非筆墨所能到。上題二句曰:“芳草無行徑,空山正落花。”(按:此二句,初唐楊師道之詩)不署姓名。知狐以答昨夕之酒也。後周處士見之,歎曰:“都無筆墨之痕。覺吾畫猶努力出棱,有心作態。”

  景城北岡玄帝廟

  景城北岡有玄帝廟,明末所建也。歲久,壁上黴跡隱隱成峰巒起伏之形,望似遠山籠霧。餘幼時尚及見之。廟祝棋道士病其晦昧,使畫工以墨鉤勒,遂似削圓方竹。今廟已圮盡矣,棋道士不知其姓,以癖於象戲,故得此名。或以為齊姓誤也。棋至劣而至好勝,終日丁丁然不休。對局者或倦求去,至長跪留之。嚐有人指對局者一著,銜之次骨,遂拜綠章,詛其速死。又一少年偶誤一著,道士幸勝。少年欲改著,喧爭不已。少年粗暴,起欲相毆。惟笑而卻避曰:“任君擊折我肱,終不能謂我今日不勝也。”

  亦可雲癡物矣。

  酒有別腸

  酒有別腸,信然。八九十年來,餘所聞者,顧俠君前輩稱第一,繆文子前輩次之。餘所見者,先師孫端人先生亦入當時酒社。先生自雲:“我去二公中間,猶可著十餘人。”次則陳句山前輩與相敵,然不以酒名。近時路晉清前輩稱第一,吳雲岩前輩亦駸駸爭勝。晉清曰:“雲岩酒後彌溫克,是即不勝酒力,作意矜持也。”驗之不謬。同年朱竹君學士、周稚圭觀察,皆以酒自雄。雲岩曰:“二公徒豪舉耳。拇陣喧呶,潑酒幾半,使坐而靜酌則敗矣。”驗之亦不謬。

  後輩則以葛臨溪為第一,不與之酒,從不自呼一杯;與之酒,雖盆盎無難色,長鯨一吸,涓滴不遺。嚐飲餘家,與諸桐嶼、吳惠叔等五六人角至夜漏將闌,眾皆酩酊,或失足顛仆。臨溪一一指揮僮仆扶掖登榻,然後從容登輿去,神誌湛然,如未飲者。其仆曰:“吾相隨七八年,從未見其獨酌,亦未見其偶醉也。”惟飲不擇酒,使嚐酒亦不甚知美惡,故其同年以登徒好色戲之。然亦罕有矣。惜不及見顧、繆二前輩,一決勝負也。端人先生恒病餘不能飲,曰:“東坡長處,學之可也;何並其短處亦刻畫求似!”

  及餘典試得臨溪,以書報先生。先生複劄曰:“吾再傳有此君;聞之起舞。但終恨君是蜂腰耳。”

  前輩風流,可雲佳話。今老矣,久不預少年文酒之會,後來居上,又不知為誰?

  牛馬亦有人心

  高官農家畜一牛,其子幼時,日與牛嬉戲,攀角捋尾皆不動。牛或嗅兒頂、舐兒掌,兒亦不懼。稍長,使之牧。兒出即出,兒歸即歸、兒行即行,兒止即止,兒睡則臥於側,有年矣。

  一日往牧,牛忽狂奔至家,頭頸皆浴血,跳踉哮吼,以角觸門。兒父出視,即掉頭回舊路。知必有變,盡力追之。至野外,則兒已破顱死;又一人橫臥道左,腹裂腸出,一棗棍棄於地。審視,乃三果莊盜牛者(三果莊回民所聚,滄州盜藪也)。始知兒為盜殺,牛又觸盜死也。是牛也,有人心焉。

  又西商李盛庭買一馬,極馴良。惟路逢白馬,必立而注視,鞭策不肯前。或望見白馬,必馳而追及,銜勒不能止。後與原主談及,原主曰:“是本白馬所生,時時覓其母也。”是馬也,亦有人心焉。

  某家有牸牛

  餘八歲時,聞保母丁媼言:某家有牸牛,跛不任耕,乃鬻諸比鄰屠肆。其犢甫離乳,視宰割其母,牟牟鳴數日。後見屠者即奔避,奔避不及,則伏地戰栗,若乞命狀。屠者或故逐之,以資笑噱,不以為意也。犢漸長,甚壯健,畏屠者如初。及角既堅利,乃伺屠者側臥凳上,一觸而貫其心,遽馳去。屠者婦大號捕牛。眾憫其為母複仇,故緩追,逸之,竟莫知所往。

  時丁媼之親串殺人,遇赦獲免,仍與其子同裏閈。丁媼故竊舉是事為之憂危,明仇不可狎也。餘則取犢有複仇之心,知力弗勝,故匿其鋒,隱忍以求一當。非徒孝也,抑亦智焉。黃帝《巾機銘》曰(機是本字,校者或以為破體俗書,改為機字,反誤):“日中必慧(按:《漢書·賈誼傳》引此句,作機。《六韜》引此句,作彗。音義並同),操刀必割。”言機之不可失也。《越絕書》子貢謂越王曰:“夫有謀人之心,使人知之者,危也。”言機之不可泄也。《孫子》曰:“善用兵者,閉門如處女,出門如脫兔。”斯言當矣。

  江南舉子

  薑慎思言:乾隆己卯夏,有江南舉子以京師逆旅多湫隘,乃稅西直門外一大家墳院讀書。偶晚涼樹下散步,遇一女子,年十五六,頗白皙。挑與語,不嗔不答,轉牆角自去。夜半睡醒,似門上了鳥微有聲,疑為盜。呼僮不應,自起隔門罅窺之,乃日間所見女子也。知其相就,急啟戶擁以入。女子自言:“為守墳人女,家酷貧,父母並拙鈍,恒恐嫁為農家婦。頃蒙顧盼,意不自持,故從牆缺至君處。君富貴人,自必有婦,倘能措百金與父母,則為妾媵無悔。父母嗜利,亦必從也。”舉子諾之,遂相繾綣,至雞鳴乃去。自是夜半恒至,妖媚冶蕩,百態橫生。舉子以為巫山洛水不是過也。一夜來稍遲,舉子自步月候之。乃忽從樹杪飛下。舉子頓悟,曰:“汝毋乃狐耶?”女子殊不自諱,笑而應曰:“初恐君駭怖,故托虛詞。今情意已深,不妨明告。將來遊宦四方,有一隱形隨侍之妾,不煩車馬,不擇居停,不需衣食,晝可攜於懷袖,夜即出而薦枕席,不愈於千金買笑耶?”舉子思之,計良得。

  自是潛往書室,不待夜度矣。然每至秉燭,則外出,夜半乃返,或微露鬢亂釵橫狀。舉子疑之而未決。既而與其孌童通;旋為二仆所窺,亦並與亂。庖人知之,亦續狎焉。

  一日,晝與孌僮寢。舉子潛扼殺之,遂現狐形,因埋於牆外。半月後,有老翁詣舉子曰:“吾女托身為君妾,何忽見殺?”舉子憤然曰:“汝知汝女為吾妾,則易言矣。夫兩雄共雌,爭而相戕,是為妒奸,於律當議抵。汝女既為我妾,明知非人而我不改盟,則夫婦之名分定矣。而既淫於他人,又淫於我仆,我為本夫,例得捕奸。殺之,又何罪耶?”翁曰:“然則何不殺君仆?”舉子曰:“汝女死則形見,此則皆人也。手刃四人,而執一死狐為罪案,使汝為刑官,能據以定讞乎?”

  翁俯首良久,以手拊膝曰:“汝自取也夫!吾誠不料汝至此。”振衣自去。

  舉子旋移居準提庵,與慎思鄰房。其孌童與狐尤昵,銜主人之太忍,具泄其事於慎思,故得其詳。

  張鳴鳳醉淫老叟

  吉木薩(烏魯木齊所屬也)屯兵張鳴鳳調守卡倫(軍營了望之名),與一菜園近。灌園叟年六十餘,每遇風雨,輒借宿於卡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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