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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老儒墨塗女鬼(1)

  灤陽續錄(四)

  (22則)

  老儒墨塗女鬼

  劉香畹言:有老儒宿於親串家,俄李秀芳主人之婿至,無賴子也。彼此氣味不相入,皆不願同住一屋,乃移老儒於別室。其婿睨之而笑,莫喻其故也。室亦雅潔,筆硯書籍皆具。老儒於燈下寫書寄家,忽一女子立燈下,色不甚麗,而風致頗嫻雅。老儒知其為鬼,然殊不畏,舉手指燈曰:“既來此,不可閑立,可剪燭。”女子遽滅其燈,逼而對立。老儒怒,急以手摩硯上墨瀋,摑其麵而塗之,曰:“以此為識,明日尋汝屍,銼而焚之!”鬼“呀”然一聲去。

  次日,以告主人。主人曰:“原有婢死於此室,夜每出擾人;故惟白晝與客坐,夜無人宿。昨無地安置君,揣君耆德碩學,鬼必不出。不虞其仍現形也。”乃悟其婿竊笑之故。

  此鬼多以月下行院中,後家人或有偶遇者,即掩麵急走。他日留心伺之,麵上仍墨汙狼藉。鬼有形無質,不知何以能受色?當仍是有質之物,久成精魅,借婢幻形耳。《酉陽雜俎》曰:“郭元振嚐山居,中夜,有人麵如盤,瞚目出於燈下。元振染翰題其頰曰:‘久戍人偏老,長征馬不肥。’其物遂滅。後隨樵閑步,見巨木上有白耳,大數鬥,所題句在焉。”是亦一證也。

  瑪哈沁食人

  烏魯木齊家多就水灌田,就田起屋,故不能比閭而居。往往有自築數椽,四無鄰舍,如杜工部詩所謂“一家村”者。且人無徭役,地無丈量,納三十畝之稅,即可坐耕數百畝之產。故深岩窮穀,此類尤多。

  有吉木薩軍士入山行獵,望見一家,門戶堅閉,而院中似有十餘馬,鞍轡悉具。度必瑪哈沁所據,噪而圍之。瑪哈沁見勢眾,棄鍋帳突圍去。眾憚其死鬥,亦遂不追。入門,見骸骨狼藉,寂無一人,惟隱隱有泣聲。尋視,見幼童約十三四,裸體懸窗欞上。解縛問之,曰:“瑪哈沁四日前來,父兄與鬥不勝,即一家並被縛。率一日牽二人至山溪洗濯,曳歸,共臠割炙食,男婦七八人並盡矣。今日臨行,洗濯我畢,將就食,中一人搖手止之。雖不解額魯特語,觀其指畫,似欲支解為數段,各攜於馬上為糧。幸兵至,棄去,今得更生。”泣絮絮不止。憫其孤苦,引歸營中,姑使執雜役。童子因言其家尚有物埋窖中。營弁使導往發掘,則銀幣衣服甚多。細詢童子,乃知其父兄並劫盜。其行劫必於驛路近山處,瞭見一二車孤行,前後十裏無援者,突起殺其人,即以車載屍入深山;至車不能通,則合手以巨斧碎之,與屍及襆被並投於絕澗,惟以馬馱貨去。再至馬不能通,則又投羈絏於絕澗,縱馬任其所往,共負之由鳥道歸,計去行動處數百裏矣。歸而窖藏一兩年,乃使人偽為商販,繞道至辟展諸處賣於市,故多年無覺者。而不虞瑪哈沁之滅其門也。童子以幼免連坐,後亦牧馬墜崖死,遂無遺種。

  此事餘在軍幕所經理,以盜已死,遂置無論。由今思之,此盜蹤跡詭秘,猝不易緝;乃有瑪哈沁來,以報其慘殺無罪。瑪哈沁食人無魘,乃留一童子,以明其召禍之由。此中似有神理,非偶然也。盜姓名久忘,惟童子墜崖時,所司牒報記名秋兒雲。

  戀人遇鬼

  佃戶劉破車婦雲:嚐一日早乘涼掃院,見屋後草棚中有二人裸臥。驚呼其夫來,則鄰人之女與其月作人也,並僵臥,似已死。俄鄰人亦至,心知其故,而不知何以至此。以薑湯灌蘇,不能自諱,雲:“久相約,而逼仄無隙地。乘雨後牆缺,天又陰晦,知破車草棚無人,遂藉草私會。倦而憩,尚相戀未起。忽雲破月來,皎然如晝。回顧棚中,坐有七八鬼,指點揶揄。遂驚怖失魂,至今始醒。”眾以為奇。破車婦雲:“我家故無鬼,欲觀戲劇,隨之而來。”先從兄懋園曰:“何處無鬼?何處無鬼觀戲劇?但人有見有不見耳。此事不奇也。”

  因憶福建囦關公館(俗謂之水口),大學士楊公督浙閩時所重建。值餘出巡,語餘曰:“公至水口公館,夜有所見,慎勿怖,不為害也。餘嚐宿是地,已下鍵睡。因天暑,移床近窗,隔紗幌視天晴陰。時雖月黑,而簷掛六燈尚未燼。見院中黑影,略似人形,在階前或坐或臥,或行或立,而寂然無一聲。夜半再視之,仍在。至雞鳴,乃漸漸縮入地。試問驛史,均不知也。”餘曰:“公為使相,當有鬼神為陰從。餘焉有是?”公曰:“不然。仙霞關內,此地為水陸要衝,用兵者所必爭。明季唐王,國初鄭氏、耿氏,戰鬥殺傷,不知其幾。此其沉淪之魄,乘室宇空虛而竊據;有大官來,則避而出耳。”此亦足證無處無鬼之說。

  天下惟鬼最癡

  老仆施祥嚐曰:“天下惟鬼最癡。鬼據之室,人多不住,偶然有客來宿,不過暫居耳,暫讓之何害?而必出擾之。遇祿命重、血氣剛者,多自敗;甚或符籙劾治,更蹈不測。即不然,而人既不居,屋必不葺,久而自圮,汝又何歸耶?”老仆劉文鬥曰:“此語誠有理,然誰能傳與鬼知?汝毋乃更癡於鬼!”姚安公聞之,曰:“劉文鬥正患不癡耳。”祥小字舉兒,與姚安公同庚,八歲即為公伴讀。數年,始能暗誦《千字文》;開卷乃不識一字。然天性忠直,視主人之事如己事,雖嫌怨不避。爾時家中外倚祥,內倚廖媼,故百事皆井井。

  雍正甲寅,餘年十一,元夜偶買玩物。祥啟張太夫人曰:“四官今日遊燈市,買雜物若幹。錢固不足惜,先生明日即開館,不知顧戲弄耶?顧讀書耶?”太夫人首肯曰:“汝言是。”即收而鍵諸篋。此雖細事,實言人所難言也。今眼中遂無此人,徘徊四顧,遠想慨然。

  先兄第四子汝來

  先兄晴湖第四子汝來,幼韶秀,餘最愛之,亦頗知讀書。娶婦生子後,忽患顛狂。如無人料理,即發不薙,麵不盥;夏或衣絮,冬或衣葛,不自知也。然亦無疾病,似寒暑不侵者。呼之食即食,不呼之食亦不索。或自取市中餅餌,呼兒童共食,不問其價,所殘剩亦不顧惜。或一兩日覓之不得,忽自歸。

  一日,遍索無跡。或雲村外柳林內,似仿佛有人。趨視,已端坐僵矣。其為迷惑而死,未可知也。其或自有所得,托以混跡,緣盡而化去,亦未可知也。憶餘從福建歸裏時,見餘猶跪拜如禮,拜訖,卒然曰:“叔大辛苦。”餘曰:“是無奈何。”又卒然曰:“叔不覺辛苦耶?”默默退去。後思其言,似若有意,故至今終莫能測之。

  小人之心

  姚安公言:廬江孫起山先生謁選時,貧無資斧,沿途雇驢而行,北方所謂短盤也。

  一日,至河間南門外,雇驢未得。大雨驟來,避民家屋簷下,主人見之,怒曰:“造屋時汝未出錢,築地時汝未出力,何無故坐此?”推之立雨中。時河間猶未改題缺,起山入都,不數月竟掣得是縣。赴任時,此人識之,惶愧自悔,謀賣屋移家。起山聞之,召來笑而語之曰:“吾何至與汝輩較。今既經此,後無複然亦忠厚養福之道也。”因舉一事曰:“吾鄉有愛蒔花者,一夜偶起,見數女子立花下,皆非素識。知為狐魅,遽擲以塊,曰:‘妖物何得偷看花!’一女子笑而答曰:‘君自晝賞,我自夜遊,於君何礙?夜夜來此,花不損一莖一葉,於花又何礙?遽見聲色,何鄙吝至此耶?吾非不能揉碎君花,恐人謂我輩所見,亦與君等,故不為耳。’飄然共去。後亦無他。狐尚不與此輩較,我乃不及狐耶?”

  後此人終不自安,移家莫知所往。起山歎曰:“小人之心,竟謂天下皆小人。”

  太原申鐵蟾

  太原申鐵蟾,好以香奩豔體寓不遇之感。嚐謁某公未見,戲為無題詩曰:“堊粉圍牆罨畫樓,隔窗撥鈿箜篌;分(去聲)無信使通青鳥,枉遣遊人駐紫騮。月姊定應隨顧兔,星娥可止待牽牛?垂楊疏處雕櫳近,隻恨珠簾不上鉤。”殊有玉溪生風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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