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先師程文恭公居之,別延僧禪誦,音響遂絕。此宅文恭公歿後,今歸滄州李臬使隨軒。
狐女反唇某人妻
表兄安伊在言:縣人有與狐女昵者,多以其婦夜合之資,買簪珥脂粉贈狐女。狐女常往來其家,惟此人見之,他人不見也。一日,婦詬其夫曰:“爾財自何來,乃如此之用?”狐女忽暗中應曰:“汝財自何來,乃獨責我?”聞者皆絕倒。餘謂此自伊在之寓言,然亦足見惟無瑕者可以責人。
賽商鞅者
賽商鞅者,不欲著其名氏裏貫,老諸生也。挈家寓京師。天資刻薄,凡善人善事,必推求其疵纇,故得此名。
錢敦堂編修歿,其門生為經紀棺衾,贍恤妻子,事事得所。賽商鞅曰:“世間無如此好人。必欲博古道之名,使要津聞之,易於攀援奔竟耳。”一貧民母死於路,跪乞錢買棺,形容枯槁,聲音酸楚。人競以錢投之。賽商鞅曰:“此指屍斂財,屍亦未必其母。他人可欺,不能欺我也。”過一旌表節婦坊下,仰視微哂曰:“是家富貴,仆從如雲,豈少秦官、馮子都耶!此事須核,不敢遽言非,亦不敢遽言是也。”平生操論皆類此。人皆畏而避之,無敢延以教讀者,竟困頓以歿。
歿後,妻孥流落,不可言狀。有人於酒筵遇一妓,舉止尚有士風。訝其不類倚門者,問之,即其小女也。亦可哀矣。先姚安公曰:“此老生平亦無大過,但務欲其識加人一等,故不覺至是耳。可不戒哉!”
扶乩者之詩
乾隆壬午九月,門人吳惠叔邀一扶乩者至,降仙於餘綠意軒中。下壇詩曰:“沉香亭畔豔陽天,鬥酒曾題詩百篇。二人嬌嬈親捧硯,至今身帶禦爐煙。”“滿城風葉薊門秋,五百年前感舊遊。偶與蓬萊仙子遇,相攜便上酒家樓。”餘曰:“然則青蓮居士耶?”批曰:“然。”趙春澗突起問曰:“大仙鬥酒百篇,似不在沉香亭上。楊貴妃馬嵬隕玉,年已三十有八,似爾時不止十六歲。大仙平生足跡,未至漁陽,何以忽感舊遊?天寶至今,亦不止五百年。何以大仙誤記?”乩惟批“我醉欲眠”四字。再叩之,不動矣。
大抵乩仙多靈鬼所托,然尚實有所憑附。此扶乩者,則似粗解吟詠之人,煉手法而為之,故必此人與一人共扶,乃能成字,易一人則不能書。其詩亦皆流連光景,處處可用。知決非古人降壇也。爾日猝為春澗所中,窘迫之狀可掬。後偶與戴庶常東原議及,東原駭曰:“嚐見別一扶乩者,太白降壇,亦是此二詩,但改滿城為滿林,薊門為大江耳。”知江湖遊士,自有此種稿本,轉相授受,固不足深詰矣(宋蒙泉前輩亦曰:有一扶乩者至德州,詩頃刻即成。後檢之,皆村書詩學大成中句也)。
鑿井得異鏡
田丈耕野,統兵駐巴爾庫爾時(即巴裏坤。坤字以吹唇聲讀之,即庫爾之合聲),軍士鑿井得一鏡,製作精妙。銘字非隸非八分(隸即今之楷書,八分即今之隸書),似景龍鍾銘;惟士蝕多剝損。田丈甚寶惜之,常以自隨。歿於廣西戎幕時,以授餘姊婿田香穀。傳至香穀之孫,忽失所在。後有親串戈氏於市上得之,以還田氏。
昨歲欲製為鏡屏,寄京師乞餘考定。餘付翁檢討樹培,推尋銘文,知為唐物。餘為其鐫其釋文於屏趺,而題三詩於屏背曰:“曾逐氈車出玉門,中唐銘字半猶存。幾回反覆分明看,恐有祟徽舊手痕。”“黃鵠無由返故鄉,空留鸞鏡沒沙場。誰知上蝕千年後,又照將軍鬢上霜。”“暫別仍歸舊主人,居然寶劍會延津。何如揩盡珍珠粉,滿匣龍吟送紫珍。”香穀孫自有題識,亦鐫屏背,敘其始末甚詳。《夜燈隨錄》載威信公嶽公鍾琪西征時,有裨將得古鏡。嶽公求之不得,其人遂遘禍。正與田丈同時同地,疑即此鏡傳訛也。
有盜獨取耳者
門人邱人龍言:有赴任官,舟泊灘河。夜半,有數盜執炬露刃入。眾皆懾伏。一盜拽其妻起,半跪曰:“乞夫人一物,夫人勿驚。”即割一左耳,敷以藥末,曰:“數日勿洗,自結痂愈也。”遂相率呼嘯去。
怖幾失魂,其創果不出血,亦不甚痛,旋即平複。以為仇耶,不殺不淫;以為盜耶,未劫一物。既不劫不殺不淫矣,而又戕其耳;既戕其耳,而又贈以良藥。是專為取耳來也。取此耳又何意耶?千思萬索,終不得其所以然,天下真有理外事也。
邱生曰:“苟得此盜,自必有其所以然;其所以然必在理中,但定非我所見理耳。”然則論天下事,可據理以斷有無哉(恒蘭台曰:“此或采補析割之黨,取以煉藥。”似乃近之)!
董天士先生
董天士先生,前明高士,以畫自給,一介不妄取,先高祖厚齋公老友也。厚齋公多與唱和,今載於《花王閣剩稿》者,尚可想見其為人。
故老或言其有狐妾,或曰天士孤僻,必無之。伯祖湛元公曰:“是有之,而別有說也。吾聞諸董空如曰:天士居老屋兩楹,終身不娶;亦無仆婢,井臼皆自操。
一日晨興,見衣履之當著者,皆整頓置手下;再視則盥漱俱已陳。天士曰:‘是必有異,其妖將媚我乎!’窗外小語應曰:‘非敢媚公,欲有求於公。難於自獻,故作是以待公問也。’天士素有膽,命之入。入輒跪拜,則娟靜好女也。問其名,曰:‘溫玉。’問何求,曰:‘狐所畏者五:曰凶暴,避其盛氣也;曰術士,避其劾治也;曰神靈,避其稽察也;曰有福,避其旺運也;曰有德,避其正氣也。然凶暴不恒有,亦究自敗。術士與神靈,吾不為非,皆無如我何。有福者運衰亦複玩之。惟有德者則畏而且敬。得自附於有德者,則族黨以為榮,其品格即高出儕類上。公雖貧賤,而非義弗取,非禮弗為。倘準奔則為妾之禮,許侍巾櫛,三生之幸也;如不見納,則乞假以虛名,為畫一扇,題曰某年月日為姬人溫玉作,亦明公之末光矣。’即出精扇置幾上,濡墨調色,拱以立俟。天士笑從之。女自取天士小印印扇上,曰:此姬人事,不敢勞公也。’再拜而去。次日晨興,覺足下有物,視之,則溫玉。笑而起曰:‘誠不敢以賤體玷公,然非共榻一宵,非親執媵禦之役,則姬人字終為假托。’遂捧衣履侍洗漱訖,再拜曰:“妾從此逝矣。’瞥然不見,遂不再來。豈明季山人聲價最重,此狐女亦移於風氣乎?然襟懷散朗,有王夫人林下風,宜天士之不拒也。”
書癡
先姚安公曰:“子弟讀書之餘,亦當使略知家事,略知世事,而後可以治家,可以涉世。明之季年,道學彌尊,科甲彌重。於是黠者坐講心學,以攀援聲氣;樸者株守課冊,以求功名。致讀書之人,十無二三能解事。
崇禎壬午,厚齋公攜家居河間,避孟村土寇。厚齋公卒後,聞大兵將至河間,又擬鄉居。瀕行時,比鄰一叟顧門神歎曰:‘使今日有一人如尉遲敬德、秦瓊,當不至此。’汝兩曾伯祖,一諱景星,一諱景辰,皆名諸生也。方在門外來襆被,聞之,與辯曰:‘此神荼、鬱壘像,非尉遲敬德、秦瓊也。’叟不服,檢邱處機《西遊記》為證。二公謂委巷小說不足據,又入室取東方朔《神異經》與爭。時已薄暮,檢尋既移時,反覆講論又移時,城門已闔,遂不能出。次日將行,而大兵已合圍矣。城破,遂全家遇難。惟汝曾祖光祿公、曾伯祖鎮番公及叔祖雲台公存耳。死生呼吸,間不容發之時,尚考證古書之真偽,豈非惟知讀書不預外事之故哉!”姚安公此論,餘初作各種筆記,皆未敢載,為涉及兩曾祖也。今再思之,書癡尚非不佳事,古來大儒似此者不一,因補書於此。
奴子劉福榮
奴子劉福榮,善製網罟弓弩,凡弋禽獵獸之事,無不能也。析爨時分屬於餘,無所用其技,頗鬱鬱不自得。年八十餘,尚健飯,惟時一攜鳥銃,散步野外而已。其銃發無不中。一日,見兩狐臥隴上,再擊之不中,狐亦不驚。心知為靈物,惕然而返,後亦無他。
外祖張公水明樓,有值更者範玉,夜每聞瓦上有聲,疑為盜;起視則無有,潛蹤偵之,見一黑影從屋上過。乃設機瓦溝,仰臥以聽。半夜聞機發,有女子呼痛聲。登屋尋視,一黑狐折股死矣。是夕聞屋上詈曰:“範玉何故殺我妾?”時鄰有劉氏子為妖所媚,玉私度必是狐,亦還詈曰:“汝縱妾私奔,不知自愧,反詈吾。吾為劉氏子除患也。”遂寂無語。然自是覺夜夜有人以石灰滲其目,交睫即來,旋洗拭,旋又如是。漸腫痛潰裂,竟至雙瞽,蓋狐之報也。其所見遜劉福榮遠矣,一老成經事,一少年喜事故也。
門人作令雲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