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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瓜子小人(2)

  數日後,友人邀飲,有新出小妓侑酒。諦視,即前幼婦也。疑似惶惑,罔知所措,強試問之曰:“某日雨後,曾往東村乎?”妓漫應曰:“姊是日往東村視阿姨,吾未往也。姊與吾貌似,公當相見耶?”語殊恍惚,竟莫決是怪是人,是一是二,乃托故逃席去。去後,妓述其事曰:“實憎其醜態,且懼行強暴,姑誑以偽詞,冀求解免。幸其自仆,遂匿於麥場積柴後。不虞其以為真也。”席中莫不絕倒。一客曰:“既入青樓,焉能擇客?彼固能千金買笑者也,蓋挈爾詣彼乎!”遂偕之同往,具述妓翁姑及夫名氏,其疑乃釋(妓姊妹即所謂大楊、二楊者,當時名士多作《楊柳枝詞》,皆借寓其姓也)。

  妓複謝以小時固識君,昨喜見憐,故答以戲謔,何期反致唐突,深為歉仄,敢抱衾枕以自贖。吐詞嫻雅,姿態橫生。遂大為所惑,留連數夕。召其夫至,計月給夜合之資。狎昵經年,竟殞於消渴。

  先兄晴湖曰:“狐而人,則畏之,畏死也。人而狐,則非惟不畏,且不畏死,是尚為能充其類也乎!行且禍汝,彼固先言。是子也死於妓,仍謂之死於狐可也。”

  三槐愧疚自咎

  郭大椿、郭雙桂、郭三槐,兄弟也。三槐屢辱其兄,且詣縣訟之。歸憩一寺,見緇袍滿座,梵咒競作。主人雖吉服,而容色慘沮,宣疏通誠之時,淚隨聲下。叩之,寺僧曰:“某公之兄病危,為叩佛祈福也。”三槐癡立良久,忽發顛狂,頓足捶胸而呼曰:“人家兄弟如是耶?”如是一語,反覆不已。掖至家,不寢不食,仍頓足捶胸,誦此一語,兩三日不止。大椿、雙桂故別往,聞信俱來,持其手哭曰:“弟何至是?”三槐又癡立良久,突抱兩兄曰:“兄固如是耶!”長號數聲,一踴而絕。

  鹹曰神殛之,非也。三槐愧而自咎,此聖賢所謂改過,釋氏所謂懺悔也。苟充是誌,雖田荊、薑被,均所能為。神方許之,安得殛之?其一慟立殞,直由感動於中,天良激發,自覺不可立於世,故一瞑不視,戢影黃泉,豈神之褫其魄哉?惜知過而不知補過,氣質用事,一往莫收;無學問以濟之,無明師益友導之,無賢妻子以輔之,遂不能惡始美終,以圖晚蓋,是則其不幸焉耳。昔田氏姊買一小婢,倡家女也。聞人誚鄰婦淫亂,瞿然驚曰:“是不可為耶?吾以為當如是也。”後嫁為農家妻,終身貞潔。然則三槐悖理,正坐不知。故子弟當先使知禮。

  天然棋子

  朝鮮使臣鄭思賢,以棋子兩奩贈予,皆天然圓潤,不似人工。雲黑者海灘碎石,年久為潮水衝激而成;白者為小車渠殼,亦海水所磨瑩,皆非難得。惟檢尋其厚薄均,輪廓正,色澤勻者,日積月累,比較抽換,非一朝一夕之力耳。置之書齋,頗為雅玩。後為範大司農取去。司農歿後,家計蕭然,今不知在何所矣。

  三島五城

  海中三島十洲,昆侖五城十二樓,詞賦家沿用久矣。朝鮮、琉球、日本諸國,皆能讀華書。日本餘見其五京地誌及山川全圖,疆界袤延數千裏,無所謂仙山靈境也。朝鮮、琉球之貢使,則餘嚐數數與談,以是詢之,皆曰東洋自日本以外,大小國土凡數十,大小島嶼不知幾千百,中朝人所必不能至者,每帆檣萬裏,商舶往來,均不聞有是說。惟琉球之落漈,似乎三千弱水。然落漈之舟,偶值潮平之歲,時或得還,亦不聞有白銀宮闕,可望而不可及也。然則三島十洲,豈非純構虛詞乎!

  《爾雅》、《史記》,皆稱河出昆侖。考河源有二:一出和闐,一出蔥嶺。或曰蔥嶺其正源,和闐之水入之。或曰和闐其正源,蔥嶺之水入之。雙流既合,亦莫辨誰主誰賓。然蔥嶺、和闐,則皆在今版圖內,開屯列戍四十餘年,即深岩窮穀,亦通耕牧。不論兩山之水,孰為正源,兩山之中,必有一昆侖確矣。而所謂瑤池、懸圃、珠樹、芝田,概乎未見,亦概乎未聞。然則五城十二樓,不又荒唐矣乎!不但此也,靈鷲山在今拔達克善,諸佛菩薩,骨塔具存,題記梵書,一一與經典相合。尚有石室六百餘間,即所謂大雷音寺,回部遊牧者居之。我兵追剿波羅泥都、霍集占,曾至其地,所見不過如斯。

  種種莊嚴,似亦藻繪之詞矣。相傳回部祖國,以銅為城。近西之回部雲,銅城在其東萬裏。近東之回部雲,銅城在其西萬裏。彼此遙拜,迄無人曾到其地。因是以推,恐南懷仁《坤輿圖說》所記五大人洲,珍奇靈怪,均此類焉耳。周編修書昌則曰:“有緣者,然後能見佛界;有仙骨者,然後能見仙境。未可以尋常耳目,斷其有無。曾見一道士遊昆侖歸,所言與舊記不殊也。”是則餘不知之矣。

  蔡家奇禍

  蔡季實殿撰有一仆,京師長隨也。狡黠善應對,季實頗喜之。忽一日,二幼子並暴卒,其妻亦自縊於家。莫測其故,姑殮之而已。

  其家有老嫗私語人曰:“是私有外遇,欲毒殺其夫,而後攜子以嫁。陰市砒製餅餌,待其夫歸。不虞二子竊食,競並死。婦悔恨莫解,亦遂並命。”然嫗昏夜之中,窗外竊聽,僅粗聞密謀之語,未辨所遇者為誰,亦無從究詰矣。其仆旋亦發病死。死後,其同儕竊議曰:“主人惟信彼,彼乃百計欺主人。他事毋論,即如昨日四鼓詣圓明園侍班,彼故縱駕車騾逸,禦者追之複不返。更漏己促,叩門借車必不及。急使雇情,則曰風雨將來,非五個錢人不往。主人無計,竟委曲從之。不太甚乎!奇禍或以是耶!”季實聞之,曰:“是死晚矣,吾誤以為解事人也。”

  鄉有宦成歸裏者

  楊槐亭前輩言:其鄉有宦成歸裏者,閉門頤養,不預外事,亦頗得林下之樂,惟以無嗣為憂。晚得一子,珍惜殊甚。患痘甚危,聞勞山道士能前知,自往叩之。道士囅然曰:“賢郎尚有多少事未了,那能便死!”果遇良醫而愈。

  後其子冶遊驕縱,竟破其家,流離寄食,若敖之鬼遂餒。鄉黨論之曰:“此翁無咎無譽,未應遽有此兒。惟蕭然寒士,作令不過十年,而宦橐逾數萬。毋乃致富之道有不可知者在乎?”

  學茅山法者

  槐亭又言:有學茅山法者,劾治鬼魅,多有奇驗。有一家為狐所祟,請往驅除。整束法器,克日將行。有素識老翁詣之曰:“我久與狐友。狐事急,乞我一言。狐非獲罪於先生,先生亦非有憾於狐也。不過得其贄幣,故為料理耳。狐聞事定之後,彼許饋廿四金。今願十倍其數,納於先生,先生能止不行乎?”因出金置案上。此人故貪惏,當即受之。

  次日,謝遣請者曰:“吾法能治凡狐耳。昨召將檢查,君家之祟乃天狐,非所能製也。”得金之後,意殊自喜。因念狐既多金,可以術取。遂考召四境之狐,脅以雷斧火獄,俾納賄焉。征索既頻,狐不堪擾,乃共計盜其符印。遂為狐所憑附,顛狂號叫,自投於河。群狐仍攝其金去,銖兩不存。人以為如費長房、明崇儼也。後其徒陽泄之,乃知其致敗之故。

  夫操持符印,役使鬼神,以驅除妖厲,以其權與官吏俟矣。受賂縱奸,已為不可;又多方以盈其溪壑,天道神明,豈逃鑒察。微群狐殺之,雷霆之誅,當亦終不免也。

  滄州某甲女

  天高地遠,鬼神茫昧,似與人無預。而有時其應如響,殫人之智力,不能與爭。

  滄州上河涯,有某甲女,許字某乙子。兩家皆小康,婚期在一二年內矣。有星士過某甲家,阻雨留宿。以女命使推。星士沉思良久曰:“未攜算書,此命不能推也。”覺有異,窮詰之。始曰:“據此八字,側室命也,君家似不應至此。且聞嫁已有期,而幹支無刑克,斷不再醮。此所以愈疑也。”有黠者聞此事,欲借以牟利,說某甲曰:“君家資幾何,加以嫁女必多費,益不支矣。命既如是,不如先詭言女病,次詭言女死,市空棺速葬;而夜攜女走京師,改名姓鬻為貴家妾,則多金可坐致矣。”某甲從之。

  會有達官嫁女,求美媵。以二百金買之。越月餘,泛舟送女南行,至天妃閘,闔門俱葬魚腹,獨某甲女遇救得生。以少女無敢收養,聞於所司。所司問其由來,女在是家未久,僅知主人之姓,而不能舉其爵裏;惟父母姓名居址,言之鑿鑿。乃移牒至滄州,其事遂敗。

  時某乙子已與表妹結婚,無改盟理。聞某甲之得多金也,憤恚欲訟。某甲窘迫,願仍以女嫁其子。其表妹家聞之,又欲訟。紛紜轇轕,勢且成大獄。兩家故舊戚眾為調和,使某甲出資往迎女,而為某乙子之側室,其難乃平。

  女還家後,某乙子己親迎。某乙以牛車載女至家,見其姑,苦辨非己意。姑曰:“既非爾意,鬻爾時何不言有夫?”女無詞以應。引使拜嫡,女稍趑趄。姑曰:“爾買為媵時,亦不拜耶?”又無詞以應,遂拜如禮。姑終身以奴隸畜之。此雍正末年事。

  先祖母張太夫人,時避暑水明樓,知之最悉。嚐語侍婢曰:“其父不過欲多金,其女不過欲富貴,故生是謀耳。烏知非徒無益,反失所本有哉!汝輩視此,可消諸妄念矣。”

  婢女文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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