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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瓜子小人(1)

  灤陽續錄(二)

  (24則)

  瓜子小人

  一館吏議敘得經曆,需次會城,久不得差遣,困頓殊甚。上官有憐之者,權令署典史。乃大作威福,複以氣焰軑同僚,緣是以他事落職。

  邵二雲學士偶話及此,因言其鄉有人方夜讀,聞窗欞有聲,諦視之,紙裂一罅,有兩小手擘之,大才如瓜子。即有一小人躍而入,彩衣紅履,頭作雙髻,眉目如畫,高僅二寸餘。掣案頭筆舉而旋舞,往來騰踏於硯上,拖帶墨瀋,書卷俱汙。此人初甚錯愕,坐觀良久,覺似無他技,乃舉手撲之,噭然就執。踡跼掌握之中,音呦呦如蟲鳥,似言乞命。此人恨甚,徑於燈上燒殺之,滿室作枯柳木氣,迄無他變。煉形甫成,毫無幻術,而肆然侮人以取禍,其此吏之類歟!此不知實有其事,抑二雲所戲造,然聞之亦足以戒也。

  忠義之魂

  昌吉守備劉德言:昔征回部時,因有急檄,取珠爾士斯路馳往。陰晦失道,十餘騎皆迷,裹糧垂盡,又無水泉,姑坐樹根,冀天晴辨南北。見崖下有人馬骨數具,雖風雪剝蝕,衣械並朽,察其形製,似是我兵。因對之慨歎曰:“再兩日不晴,與君輩在此為侶矣。”頃之,旋風起林外,忽來忽去,似若相招。試縱馬隨之,風即前導;試暫憩息,風亦不行。曉然知為斯骨之靈。隨之返行三四十裏,又度嶺兩重,始得舊路,風亦欻然息矣。眾哭拜之而去。

  嗟乎!生既捐軀、魂猶報國;精靈長在,而名氏翳如。是亦可悲也已。

  神仙

  謂無神仙,或雲遇之;謂有神仙,又不恒遇。劉向、葛洪、陶宏景以來,記神仙之書,不啻百家;所記神仙之名姓,不啻千人。然後世皆不複言及。後世所遇,又自有後世之神仙。豈保固精氣,雖得久延,而究亦終歸遷化耶?又神仙清淨,方士幻化,本各自一途。諸書所記,凡幻化者皆曰神仙,殊為無別。

  有王媼者,房山人,家在深山。嚐告先母張太夫人曰:山有道人,年約六七十,居一小庵,拾山果為糧,掬泉而飲,日夜擊木魚誦經,從未一至人家。有就其庵與語者,不甚酬答,饋遺亦不受。王媼之侄傭於外,一夕,歸省母,過其庵前。道人大駭曰:“夜深虎出,爾安得行!須我送爾往。”乃琅琅擊木魚前道。未半裏,果一虎突出。道人以身障之,虎自去,道人不別亦自去。後忽失所在。此或似仙歟?

  從叔梅庵公言:嚐見有人使童子登三層明樓上(北方以覆瓦者為暗樓,上層作雉堞形以備禦寇者為明樓),以手招之,翩然而下,一無所損。又以銅盂投溪中,呼之,徐徐自浮出。此皆方士禁製之術,非神仙也。舅氏張公健亭言:磚河農家,牧數牛於野,忽一時皆暴死。有道士過之,曰:“此非真死,為妖鬼所攝耳。急灌以吾藥,使髒腑勿壞。吾為爾劾治,召其魂。”因延至家,禹步作法。約半刻,牛果皆蹶然起。留之飯,不顧而去。有知其事者曰:“此先以毒草置草中,後以藥解之耳。不肯受謝,示不圖財,為再來熒惑地也。吾在山東,見此人行此術矣。”此語一傳,道士遂不複至。是方士之中,又有真偽,何概曰神仙哉!

  輕薄招辱

  李南澗言:其鄰縣一生,故家子也。少年佻達,頗漁獵男色。

  一日,自親串家飲歸,距城稍遠,雲陰路黑,度不及入,微雪又簌簌下。方躊躇間,見十許步外有燈光,遣仆往視,則茅屋數間,四無居人,屋中惟一童一嫗。問:“有棲止處否?”嫗曰:“子久外出,惟一孫與我住此。尚有空屋兩間,不嫌湫溢,可權宿也。”遂呼童係二馬樹上,而邀生入坐。嫗言老病須早睡,囑童應客。童年約十四五,衣履破敝,而眉目極姣好。試挑與言,自吹火煮茗不甚答。漸與諧笑,微似解意,忽乘間悄語曰:“此地密邇祖母房,雪晴當親至公家乞賞也。”生大喜慰,解繡囊玉玦贈之。亦羞澀而受。軟語良久,乃掩門持燈去。生與仆倚壁倦憩,不覺昏睡。比醒,則屋已不見,乃坐人家墓柏下,狐裘貂冠,衣褲靴襪,俱己褫無寸縷矣。裸露雪中,寒不可忍。二馬亦不知所在。幸仆衣未褫,乃脫其敝裘蔽上體,蹩躠而歸,詭言遇盜。俄二馬識途自歸。已盡剪其尾鬣。衣冠則得於溷中,並狼藉汙穢,灼然非盜。無可置詞,仆始具泄其情狀。乃知輕薄招侮,為狐所戲也。

  關帝萬裏顯靈

  戊子昌吉之亂,先未有萌也。屯官以八月十五夜,犒諸流人,置酒山坡,男女雜坐。屯官醉後,逼諸流婦使唱歌,遂頃刻激變,戕殺屯官,劫軍裝庫,據其城。十六日曉,報至烏魯木齊。大學士溫公促聚兵。時班兵散在諸屯,城中僅一百四十七人,然皆百戰勁卒,視賊蔑如也。溫公率之即行,至紅山口,守備劉德叩馬曰:“此去昌吉九十裏,我馳一日至城下,是彼逸而我勞,彼坐守而我仰攻,非百餘人所能辦也。且此去昌吉皆平原,瑪納斯河雖稍闊,然處處策馬可渡,無險可扼,所可扼者此山口一線路耳。賊得城必不株守,其勢當即來。公莫如駐兵於此,借陡崖遮蔽。賊不知多寡,俟其至而扼險下擊,是反攻為守,反勞為逸,賊可破也。”溫公從之。

  及賊將至,德左執紅旗,右執利刃,令於眾曰:“望其塵氣,雖不過千人,然皆亡命之徒,必以死鬥,亦不易當。幸所乘皆屯馬,未經戰陣,受創必反走。爾等各擎槍屈一膝跪,但伏而擊馬,馬逸則人亂矣。”又令曰:“望影鳴槍,則槍不及賊,火藥先盡,賊至反無可用。爾等視我旗動,乃許鳴槍;敢先鳴者,手刃之。”

  俄而賊眾槍爭發,砰訇動地。德曰:“此皆虛發,無能為也。”迨鉛丸擊前隊一人傷,德曰:“彼槍及我,我槍必及彼矣。”舉旗一揮,眾槍齊發。賊馬果皆橫逸,自相衝擊。我兵噪而乘之,賊遂殲焉。溫公歎曰:“劉德狀貌如村翁,而臨陣鎮定乃爾。參將都司,徒善應對趨蹌耳。”故是役以德為首功。然捷報不能縷述曲折,今詳著之,庶不湮沒焉。

  由烏魯木齊至昌吉,南界天山,無路可上;北界葦湖,連天無際,淤泥深丈許,入者輒滅頂。賊之敗也,不西還據昌吉,而南北橫奔,悉入絕地,以為惶遽迷瞀也。後執俘訊之,皆曰驚潰之時,本欲西走。忽見關帝立馬雲中,斷其歸路,故不得已而旁行,冀或匿免也。神之威靈,乃及於二萬裏外。國家之福祚,又能致神助於二萬裏外。蝟鋒螗斧,潢池盜弄何為哉!

  通判赫爾喜

  昌吉未亂以前,通判赫爾喜奉檄調至烏魯木齊,核檢倉庫。及聞城陷,憤不欲生,請於溫公曰:“屯官激變,其反未必本心。願單騎迎賊於中途,諭以利害。如其縛獻渠魁,可勿勞征討;如其梟獍成群,不肯反正,則必手刃其帥,不與俱生。”

  溫公阻之不可,竟橐鞬弛去,直入賊中,以大義再三開導。賊皆曰:“公是好官,此無與公事。事已至此,勢不可回。”遂擁至路旁,置之去。知事不濟,乃掣刀奮力殺數賊,格鬥而死。

  當時公論惜之曰:“屯官非其所屬,流人非其所治,無所謂徇縱也。釁起一時,非預謀不執,無所謂失察也。奉調他出,身不在署,無所謂守禦不堅與棄城逃遁也。所劫者軍裝庫,營弁所掌,無所謂疏防也。於理於法,皆可以無死。而終執城存與存,城亡與亡之一言,甘以身殉。推是誌也,雖為常山、睢陽可矣。”故於其柩歸,罔不哭奠。而於屯官之殘骸歸(屯官為賊以鐵自踵寸寸至頂。亂定後,始掇拾之),無焚一陌紙錢者。

  長卷異詩

  朱青雷言:曾見一長卷,字大如杯,怪偉極似張二水。首題紀夢十首,而蠹蝕破爛,惟二首尚完整可讀。其一曰:“夢到蓬萊頂,瓊樓碧玉山。波浮天半壁,日湧海中間。遙望仙官立,翻輸野老閑。雲帆三十丈,高掛徑西還。”其二曰:“鬱鬱長生樹,層層太古苔。空山未開鑿,元氣尚胚胎。靈境在何處?夢遊今幾回?最憐魚鳥意,相見不驚猜。”年月姓名,皆己損失,不知誰作也。

  嚐為李玉典書扇,並附以跋。或曰:“此青雷自作,托之古人。”然青雷詩格蜿秀如秦少遊小石調,與二詩筆意不近。或又曰:“詩字皆似張東海。”東海集餘昔曾見,不記有此二詩否,待更考之(青雷跋謂,前詩後四句,未經人道。然昌黎詩:“我能屈曲自世間,安能從汝求神仙?”即是此意,特襲取無痕耳)。

  京都富室子

  京都有富室子,形狀擁腫,步履蹣跚,又不修邊幅,垢膩恒滿麵。然好遊狹斜,遇婦女必注視。

  一日獨行,遇幼婦,風韻絕佳。時新雨泥濘,遽前調之曰:“路滑如是,嫂莫要扶持否?”幼婦正色曰:“爾勿憒憒,我是狐女,平生惟拜月煉形,從不作媚人采補事。爾自顧何物、乃敢作是言,行且禍爾。”遂掬沙屑灑其麵。驚而卻步,忽墮溝中,努力踴出,幼婦已不知所往矣。自是心恒惴惴,慮其為祟,亦竟無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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