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遂堂先生諱亨,姚安公癸巳同年也。罷齊河令歸,嚐館餘家。言其先德本浙江人,心思巧密,好與西洋人爭勝。在欽天監,與南懷仁忤(懷仁西洋人,官歟天監正),遂徙鐵嶺。故先生為鐵嶺人。言少時見先人造一鳥銃,形若琵琶,凡火藥鉛丸皆貯於銃脊,以機輪開閉。其機有二,相銜如牝牡,扳一機則火藥鉛丸自落筒中,第二機隨之並動,石激火出而銃發矣。計二十八發,火藥鉛丸乃盡,始需重貯。擬獻於軍營,夜夢一人訶責曰:“上帝好生,汝如獻此器使流布人間,汝子孫無噍類矣。”乃懼而不獻。
說此事時,顧其侄秉瑛(乾隆乙醜進士,官甘肅高台知縣)曰:“今尚在汝家乎?可取來一觀。”其侄曰:“在戶部學習時,五弟之子竊以質錢,已莫可究詰矣。”其為實已亡失,或愛惜不出,蓋不可知。然此器亦奇矣。
試謀英勇公因言:征烏什時,文成公與勇毅公明公犄角為營,距寇壘約裏許。每相往來,輒有鉛丸落馬前後,幸不為所中耳。度烏銃之力不過三十餘步,必不相及,疑溝中有伏。搜之無見,皆莫明其故。破敵以後,執虜訊之,乃知其國寶器有二銃,力皆可及一裏外。搜索得之,試驗不虛,與勇毅公各分其一。勇毅公征緬甸,歿於陣,銃不知所在。文成公所得,今尚藏於家。
究不知何術製作也。
克敵弓
宋代有神臂弓,實巨弩也,立於地而踏其機,可三百步外貫鐵甲。亦曰克敵弓,洪容齋試詞科,有《克敵弓銘》是也。宋軍拒金,多倚此為利器。軍法不得遺失一具,或敗不能攜,則寧碎之,防敵得其機輪仿製也。元世祖滅宋,得其式,曾用以製勝。
至明乃不得其傳,惟《永樂大典》尚全載其圖說。然其機輪一事一圖,但有短長寬窄之度與其牝牡凸凹之形,無一全圖。餘與鄒念喬侍郎窮數日之力,審諦逗合,訖無端緒。餘欲鉤摹其樣,使西洋人料理之。先師劉文正公曰:“西洋人用意至深,如算術借根法,本中法流入西域,故彼國謂之東來法。今從學算,反秘密不肯盡言。此弩既相傳利器。安知不陰圖以去,而以不解謝我乎?《永樂大典》貯在翰苑,未必後來無解者,何必求之於異國?”餘與喬念乃止。“維此老成,瞻言百裏”。信乎所見者大也。
地方鬼
貝勒春暉主人言:熱河碧霞元君廟(俗謂之娘娘廟)兩廂,塑地獄變相。西廂一鬼卒,慘淡可畏,俗所謂地方鬼也。有人見其出買雜物,如柴炭之類,往往堆積於廟內。問之土人,信然。然不為人害,亦習而相忘。
或曰:“鬼不烹飪,是安用此?《左傳》曰:‘石不能言,物或憑焉。’其他精怪歟?恐久且為患,當早圖之。”餘謂天地之大,一氣化生。深山大澤,何所不有。熱河穹岩巨壑,密邇居民,人本近彼,彼遂近人,於理當有之。抑或草木之妖,依其本質;狐狸之屬,原其故居,借形幻化,托諸土偶,於理當亦有之。要皆造物所並育也。聖人以魑魅魍魎鑄於禹鼎,庭氏方相列於周官,去其害民者而已,原未嚐盡除異類。既不為害,自可聽其去來。海客狎鷗,忽翔不下(鷗字《列子》本作漚,蓋古字假借。然今古行用。從無書作漚鳥者,故今以通行字書之)。機心一起,機心應之,或反股股擾擾矣。
宛平陳鶴齡
宛平陳鶴齡,名永年,本富室,後稍落。其弟永泰,先亡。弟婦求析箸,不得已從之。弟婦又曰:“兄本男子能經理,我一孀婦,子女又幼,乞與產三分之二。”親族皆曰不可。鶴齡曰:“弟婦言是,當從之。”弟婦又以孤寡不能征逋負,欲以資財當二分,而以積年未償借券,並利息計算,當鶴齡之一分。亦曲從之。後借券皆索取無著,鶴齡遂大貧。此乾隆丙午事也。陳氏先無登科者,是年鶴齡之子三立,竟舉於鄉。放榜之日,餘同年李步玉居與相近,聞之喟然曰:“天道固終不負人。”
張浮槎之子小像
南皮張浮槎,名景運,即著《秋坪新語》者也。有一子,早亡,其婦縊以殉。縊處壁上,有其子小像,高尺餘,眉目如生。其跡似畫非畫,似墨非墨。婦固不解畫,又無人能為追尋,且寢室亦非人所能到。是時親黨畢集,均莫測所自來。張氏紀氏為世姻,紀氏之女適張者數十人,張氏之女適紀者亦數十人。眾目同觀,鹹詫為異。餘謂此烈婦精誠之至極,不為異也。蓋神之所注,氣即聚焉。氣之所聚,神亦凝焉。神氣凝聚,象即生焉。象之所麗,跡即著焉。生者之神氣動乎此,亡者之神氣應乎彼,兩相翕合,遂結此形。故曰緣心生象,又曰至誠則金石為開也。浮槎錄其事跡,征士大夫之歌詠。餘擬為一詩,而其理精微,筆力不足以闡發,凡數易稿,皆不自愜。至今耿耿於心,姑錄於此以昭幽明之惑,詩則期諸異日焉。
服藥者
神仙服餌,見於雜書者不一,或亦偶遇其人;然不得其法,則反能為害。戴遂堂先生言:嚐見一人服鬆脂十餘年,肌膚充溢,精神強固,自以為得力。然久而覺腹中小不適,又久而病燥結,潤以麻仁之類,不應。次以硝黃之類,所遺者細僅一線。乃悟鬆脂粘掛於腸中,積漸凝結愈厚,則其竅愈窄,故束而至是也。無藥可醫,竟困頓至死。又見一服硫黃者,膚裂如磔,置冰上,痛乃稍減。古詩“服藥求神仙,多為藥所誤”,豈不信哉!
羅漢雙塔二峰
長城以外,萬山環抱,然皆坡陀如岡阜。至王家營迤東,則嶔斂崎秀拔,皴皺皆含畫意。蓋天開地獻,靈氣之所鍾故也。
有羅漢峰,宛似一僧跌坐,頭項胸腹臂肘,曆曆可數。有磬錘峰,即《水經注》所稱武列水側有孤石雲舉者也,上豐下銳,屹若削成。餘修《熱河誌》時,曾躡梯挽綆至其下,乃無數石卵與碎砂凝結而成,亙古不圮,莫明其故。
有雙塔峰,亭亭對立,遠望如兩浮圖,拔地湧出。無路可上,或夜聞上有鍾磬經唄聲,晝亦時有片雲往來。乾隆庚戌,命守吏構木為梯,遣人登視。一峰周圍一百六步,上有小屋。屋中一幾一香爐,中供片石,鐫“王仙生”三字。一峰周圍六十二步,上種韭二畦;塍軫方正,如園圃之所築。是決非人力所到,不謂之仙蹤靈跡不得矣。耳目之前,悄恍莫測尚如此,講學家執其私見,動曰此理之所無,不亦顛乎(距雙塔峰裏許有關帝廟,住持僧悟真雲:乾隆壬寅,一夜大雷雨,雙塔峰墜下一石佛,今尚供廟中。
然僅粗石一片,其一麵略似佛形而已。此事在庚戌前八年。毋乃以此峰尚有靈異,欲引而歸諸彼法歟。疑以傳疑,並附著之)。
深山破屋壁詩
同年蔡芳三言:嚐與諸友遊西山,至深處,見有微徑,試緣而登,寂無居人,隻破屋數間,苔侵草沒。視壁上大書一我字,筆力險勁。因入觀之,複有字跡,諦視乃二詩。其一曰:“溪頭散步遇鄰家,邀我同嚐嫩蕨芽。攜手貪論南渡事,不知觸折亞枝花。”其二曰:“酒酣醉臥老鬆前,露下空山夜悄然。野鹿經年相見熟,也來分我綠苔眠。”不著年月姓名。味其詞意,似前代遺民。或以為仙筆,非也。又表弟安中寬,昔隨木商出古北口,因訪友至古爾板蘇巴爾漢(俗稱三座塔,即唐之營州,遼之興中府也)。居停主人雲:山家嚐捕得一鹿,方縛就澗邊屠割,忽繩寸寸斷,蹶然逸去。遙見對山一戴笠人,似舉手指畫,疑其以術禁製之。是山陡立,古無人跡,或者其仙歟?
詠懷詩讖
先師何勵庵先生,諱琇,雍正癸醜進士,官至宗人府主事。宦途坎坷,貧病以終。著有《樵香小記》,多考證經史疑義,今著錄《四庫全書》中。為詩頗喜陸放翁。
一日,作《詠懷》詩曰:“冷署蕭條早放衙,閑官風味似山家。偶來舊友尋棋局,絕少餘錢落畫叉。淺碧好儲消夏酒,嫣紅已到殿春花。鏡中頻看頭如雪,愛惜流光倍有加。”為餘書於扇上。姚安公見之,沉吟曰:“何催抑哀怨乃爾,殆神誌已頹乎?”果以是年夏秋間謝世。古雲詩讖,理或有之。
呂城不置關帝祠
趙鹿泉前輩言:呂城,吳呂蒙所築也。夾河兩岸,有二土神祠。其一為唐汾陽王郭子儀,已不可解。其一為袁紹部將顏良,更不省其所自來。土人祈禱,頗有靈應。所屬境周十五裏,不許置一關帝祠,置則為禍。
有一縣令不信,值顏祠社會,親往觀之,故令伶人演《三國誌》雜劇。狂風忽起,卷蘆棚苫蓋至空中,鬥擲而下,伶人有死者;所屬十五裏內,瘟疫大作,人畜死亡;令亦大病幾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