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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灤陽續錄(1)

  灤陽續錄(一)

  (29則)

  景薄桑榆,精神日減,無複著書之誌,惟時作雜記,聊以消閑。《灤陽消夏錄》等四種,皆弄筆遣日者也。年來並此懶為,或時有異聞,偶題片紙;或忽憶舊事,擬補前編。又率不甚收拾,如雲煙之過眼,故久未成書。今歲五月,扈從灤陽。退直之餘,晝長多暇,乃連綴成書命曰《灤陽續錄》。繕寫既完,因題數語,以誌緣起。若夫立言之意,則前四書之序詳矣。茲不複衍焉。嘉慶戊午七夕後三日,觀弈道人書於禮部直廬,時年七十有五。

  瞽者郝生

  嘉慶戊午五月,餘扈從灤陽。將行之前,趙鹿泉前輩雲:有瞽者郝生,主彭芸楣參知家,以揣骨遊士大夫間,語多奇驗。惟揣胡祭酒長齡,知其四品,不知其狀元耳。在江湖術士中,其藝差精。郝自稱河間人。餘詢鄉裏無知者,殆久遊於外歟?郝又稱其師乃一僧,操術彌高,與人接一兩言,即知其官祿;久住深山,立意不出。其事太神,則餘不敢信矣。

  案相人之法,見於《左傳》,其書漢誌亦著錄;惟太素脈、揣骨二家,前古未聞。太素脈至北宋始出,其授受淵源,皆支離附會,依托顯然。餘於《四庫全書總目》己詳論之。揣骨亦莫明所自起。考《太平廣記》一百三十六引《三國·典略》稱:北齊神武與劉貴、賈智等射獵,遇盲嫗,遍捫諸人,雲並富貴;及捫神武,雲皆由此人。似此術南北朝已有。又《定命錄》稱:天寶十四載,東陽縣瞽者馬生,捏趙自勤頭骨,知其官祿。劉公《嘉話錄》稱:貞元末,有相骨山人,瞽雙目。人求相,以手捫之,必知貴賤。《劇談錄》稱:開成中,有龍複本者,無目,善聽聲揣者,是此術至唐乃盛行也。流傳既古,當有所受。故一知半解,往往或中,較太素脈稍有據耳。

  二郎神廟

  試謀英勇公阿公(文成公之子,襲封)言:燈市口東有二郎神廟。其廟麵西,而曉日初出,輒有金光射室中,似乎返照。其鄰屋則不然,莫喻其故。或曰:“是廟基址與中和殿東西相直,殿上火珠(宮殿金頂,古謂之火珠。唐崔曙有明堂火珠詩是也)映日回光耳。”其或然歟?

  有身無首人

  阿公偶問餘刑天幹戚事,餘舉《山海經》以對。阿公曰:“君勿謂古記荒唐,是誠有也。昔科爾沁台吉達爾瑪達都嚐獵於漠北深山,遇一鹿負箭而奔,因引弧殪之。方欲收取,忽一騎馳而至,鞍上人有身無首,其目在兩乳,其口在臍,語啁哳自臍出。雖不可辨,然觀其手所指畫,似言鹿其所射,不應奪之也。從騎皆震懾失次,台吉素有膽,亦指畫示以彼射未仆,此射乃獲,當剖而均分。其人會意,亦似首肯,竟持半鹿而去。不知其是何部族,居於何地。據其形狀,豈非刑天之遺類歟!天下之大,何所不有,儒者自拘於見聞耳。”

  案《史記》稱:《山海經》、《禹本紀》所有怪物,餘不敢信。是其書本在漢以前。《列子》稱大禹行而見之,伯益知而名之,夷堅聞而誌之。其言必有所受,持後人不免附益又竄亂之,故往往悠謬太甚,且雜以秦漢之地名,分別觀之,可矣。必謂本依附《天問》作《山海經》,不應引《山海經》反注《天問》,則太過也。

  鬼之形狀仍如人

  胡中丞太初、羅山人兩峰,皆能視鬼。恒閣學蘭台,亦能見之,但不能常見耳。戊午五月,在避暑山莊直廬,偶然話及。蘭台言:鬼之形狀仍如人,惟目直視。衣紋則似片片掛身上,而束之下垂,與人稍殊。質如煙霧,望之依稀似人影。側視之,全體皆見;正視之,則似半身入牆中,半身凸出。其色或黑或蒼,去人恒在一二丈外,不敢逼近。偶猝不及避,則或瑟縮匿牆隅,或隱入坎井,人過乃徐徐出。蓋燈昏月黑、日暮雲陰,往往遇之,不為訝也。所言與胡、羅二君略相類,而形狀較詳。知幽明之理,不過如斯。其或黑式蒼者,鬼本生人之餘氣,漸久漸散,以至於無。故《左傳》稱新鬼大,故鬼小。殆由氣有厚薄,斯色有濃淡歟?

  晴晝龍跡

  蘭台又言:嚐晴晝仰視,見一龍自西而東,頭角略與畫圖同,惟四足開張,搖撼如一舟之鼓四楫;尾扁而闊,至末漸纖,在似蛇似魚之間;腹下正白如匹練。夫陰雨見龍,或露首尾鱗爪耳,未有天無纖翳,不風不雨,不電不雷,視之如此其明者。錄之亦足資博物也。

  黑白二鬼

  趙鹿泉前輩言:孫虛船先生未第時,館於某家。主人之母適病危。館童具晚餐至。以有他事,尚未食,命置別室幾上。倏見一白衣人入室內,方恍惚錯愕,又一黑衣短人逡巡入。先生入室尋視,則二人方相對大嚼。厲聲叱之。白衣者遁去,黑衣者以先生當門,不得出,匿於牆隅。先生乃坐於戶外觀其變。俄主人踉蹌出,曰:“頃病者作鬼語,稱冥使奉牒來拘。其一為先生所扼,不得出。恐誤程限,使亡人獲大咎。未審真偽,故出視之。”先生乃移坐他處,仿佛見黑衣短人狼狽去,而內寢哭聲如沸矣。先生篤實君子,一生未嚐有妄語,此事當實有也。惟是陰律至嚴。神聽至聰,而攝魂吏卒不免攘奪病家酒食。然則人世之吏卒,其可不嚴察乎!

  邪心召狐魅

  門人伊比部秉綬言:有書生赴京應試,寓西河沿旅舍中。壁懸仕女一軸,風恣豔逸,意態如生。每獨坐,輒注視凝思,客至或不覺。

  一夕,忽翩然自畫下,宛一好女子也。書生雖知為魅,而結念既久,竟不自持,遂相與笑語嬿婉。比下第南歸,竟買此畫去。至家懸之書齋,寂無響靈,然真真之喚弗輟也。三四月後,忽又翩然下。與話舊事,不甚答。亦不暇致詰,但相悲喜。自此狎媟無間,遂患嬴疾。其父召茅山道士劾治。道士熟視壁上,曰:“畫無妖氣,為祟者非此也。”結壇作法。次日,有一狐殪壇下。知先有邪心,以邪召邪,狐故得而假借。其京師之所遇,當亦別一狐也。

  婢女柳青

  斷天下之是非,據禮據律而已矣。然有於禮不合,於律必禁,而介然孤行其誌者。親黨家有婢名柳青,七八歲時,主人即指與小奴益壽為婦。迨年十六七,合婚有日。益壽忽以博負逃,久而無耗。主人將以配他奴,誓死不肯。婢頗有姿,主人乘間挑之,許以側室。亦誓死不肯。乃使一媼說之曰:“汝既不肯負益壽,且暫從主人,當多方覓益壽,仍以配汝。如不從,即鬻諸遠方,無見益壽之期矣。”婢暗泣數日,竟俯首薦枕席,惟時時促覓益壽。

  越三四載,益壽自投歸。主人如約為合巹。合巹之後,執役如故,然不複與主人交一語。稍近之,輒避去。加以鞭笞,並賂益壽,使逼脅,訖不肯從。無可如何,乃善遣之。臨行以小篋置主母前,叩拜而去。發之,皆主人數年所私給,纖毫不缺。後益壽負販,婢縫紉,拮據自活,終無悔心。

  餘乙酉家居,益壽尚持銅磁器數事來售,頭已白矣。問其婦,雲久死。異哉,此婢不貞不淫,亦貞亦淫,竟無可位置,錄以待君子論定之。

  老狐報怨殞身

  吳茂鄰,姚安公門客也。見二童互詈,因舉一事曰:交河有人嚐於途中遇一叟泥滑失足,擠此人幾仆。此人故暴橫,遂唇詈叟母。叟怒,欲與角,忽俯首沉思,揖而謝罪,且叩其名姓居址,至歧路別去。此人至家,其母白晝閉房門。呼之不應,而喘息聲頗異,疑有他故。穴窗窺之,則其母裸無寸絲,昏昏如醉,一人據而淫之。諦視,即所遇叟也。憤激叫呶,欲入捕捉,而門窗俱堅固不可破。乃急取鳥銃自欞外擊之,嗷然而仆,乃一老狐也。鄰裏聚視,莫不駭笑。

  此人詈狐之母,特托空言,竟致此狐實報之,可以為善詈者戒。此狐快一朝之憤,反以殞身,亦足為睚眥必報者戒也。

  小溪巨珠

  誠謀英勇公言:暢春苑前有小溪,直夜內侍,每雲陰月黑,輒見空中朗然懸一星。共相詫異,輾轉尋視,乃見光自溪中出。知為寶氣,畫計取之。得一蚌,橫徑四五寸。剖視得二珠,輟合為一,一大一稍小,巨似棗,形似葫蘆。不敢私匿,遂以進禦,至今用為朝冠之頂。此乾隆初事也。小溪不能產巨蚌,蚌珠未聞有合歡,斯由天命。聖人因地呈符瑞,壽躋九旬,康強如昔,豈偶然也哉!

  秋蓮

  蓮以夏開,惟避暑山莊之蓮至秋乃開,較長城以內遲一月有餘。然花雖晚開,亦複晚謝,至九月初旬,翠蓋紅衣,宛然尚在。苑中每與菊花同瓶對插,屢見於聖製詩中。蓋塞外地寒,春來較晚,故夏亦花遲。至秋早寒而不早凋,則莫明其理。今歲恭讀聖製詩注,乃知苑中池沼匯武列水之三源,又引溫泉以注之,暖氣內涵,故花能耐冷也。

  寶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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