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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有妾多智勇者(4)

  一日,頓足大呼曰:“吾真誤賣至寶矣!”蓋是日飛塵忽集,始知從前果珠所辟也。按醫書有服響豆法。響豆者,槐實之夜中爆響音也,一樹隻一顆,不可辨識。其法槐始花時,即以絲網冪樹上,防鳥鵲啄食。結子熟後,多縫布囊貯之,夜以為枕,聽無聲即棄去。如是遞枕,必有一囊作爆聲者。取此一囊,又多分小囊貯之,枕聽,初得一響者則又分。如二枕漸分至僅存二顆,再分枕之,則響豆得矣。

  此人所鬻之珠,諒亦無幾。如以法分試,不數刻得矣,何至交臂失之乎?乃漫然不省,卒以輕棄,當緣祿相原薄耳。

  濟南火災

  乾隆甲辰,濟南多火災。四月杪,南門內西橫街又火,自東而西,巷狹風猛,夾路皆烈焰。有張某者,草屋三楹在路北,火未及時,原可挈妻孥出;以有母柩,籌所以移避,既勢不可出,夫婦與子女四人,抱棺悲號,誓以身殉。時撫標參將方督軍撲救,隱隱聞哭聲,令標軍升後巷屋尋聲至所居,垂綆使縋出。張夫婦並呼曰:“母柩在此,安可棄也?”其子女亦呼曰:“父母殉父母,我不當殉父母乎?”亦不肯上。俄火及,標軍越屋避去,僅以身免。以為闔門並煨燼,遙望太息而已。乃火熄巡視,其屋巋然獨存。

  蓋回飆忽作,火轉而北,繞其屋後,焚鄰居一質庫,始複西也。非鬼神嗬護,何以能然!此事在癸醜七月,德州山長張君慶源錄以寄餘,與餘《灤陽消夏錄》載孀婦事相類。而夫婦子女,齊心同願,則尤難之難。夫“二人同心,其利斷金”,況六人乎!庶女一呼,雷霆下擊,況六人並純孝乎!精誠之至,哀感三靈,雖有命數,亦不能不為之挽回。人定勝天,此亦其一。事雖異聞,即謂之常理可也。

  餘於張君不相信,而張君間關郵致,務使有傳,則張君之誌趣可知矣。因為點定字句,錄之此編。

  停柩遇火

  呂太常含暉言:京師有一民家,停柩遇火,無路可出,亦無人肯助舁。乃闔家男婦,鍬钁刀鏟,合手於室內掘一坎,置棺於中,上覆以土。坎甫掩而火及,屋雖被焚,棺在坎中,竟無恙。火性炎上故也。此亦應變之急智,因張孝子事附錄之。

  交河王某善技擊

  交河泊鎮有王某,善技擊,所謂王飛骽者是也(骽俗作腿,相沿已久,然非正字也)。

  一夕,偶過墟墓間,見十餘小兒當路戲,約皆四五歲,叱使避,如不聞。怒摑其一,群兒共噪詈。王愈怒,蹴以足。群兒坌湧,各持磚瓦擊其髁,捷若猿猱,執之不得;拒左則右來,禦前則後至,盤旋撐柱,竟以顛隕;頭目亦被傷,屢起屢仆,至於夜半,竟無氣以動。次日,家人覓之歸,兩足青紫,臥半月乃能起。

  小兒蓋狐也。以王之力,平時敵數十壯夫,尚揮霍自如;而遇此小魅,乃一敗塗地。《淮南子》引堯誡曰:“戰戰栗栗,日慎一日,人莫躓於山而躓於垤。”《左傳》曰:“蜂蠆有毒。”信夫!

  有狐戲人者

  郭彤綸言:阜城有人外出,數載無音問。一日,倉皇夜歸,曰:“我流落無藉,誤落群盜中,所劫殺非一。今事敗,幸跳身免;然聞他被執者已供我姓名居址,計已飛檄拘眷屬。汝曹宜自為計,俱死無益也。”揮淚竟去,更無一言。闔家震駭,一夜星散盡,所居竟廢為墟。人亦不明其故也。

  越數載,此人至其故宅,訪父母妻子移居何處。鄰人告以久逃匿,亦茫然不測所由。稍稍蹤跡,知其妻在彤綸家傭作。叩門尋訪,乃知其故。然在外實無為盜事,後亦實無夜歸事。彤綸為稽官牘,亦並無緝捕事。久而憶耕作八溝時(漢右北平之故地也),築室山岡。岡後有狐,時或竊物,又或夜中嗥叫攪人睡。乃聚徒劚破其穴,薰之以煙,狐乃盡去。疑或其為魅以報歟?

  奴子史錦文

  奴子史錦文,嚐往滄州延醫。暑月未攜襆被,乘一馬而行。至張家溝西,痁忽作,乃係馬於樹,倚樹小憩。漸懵騰睡去,夢至一處,草屋數楹,一翁一嫗坐門外,見錦文邀坐,問姓名;自言姓李行六,曾在崔莊住兩載,與其父史成德有交,錦文幼時亦相見,今如是長成耶?感念存歿,意頗淒愴。嫗又問:“五魁無恙否?(五魁,史錦彩之乳名)三黑尚相隨否?”(三黑李姓,錦文異父親,隨繼母同來者也)亦頗周至。

  翁因言今年水潦,由某路至某處水雖深,然沙底不陷;由某路至某處水雖淺,然皆紅土膠泥,粘馬足難行。雨且至,日已過午,爾宜速往,不留汝坐矣。霍然而醒,遙見四五丈外,有一孤塚,意即李六所葬歟?如所指路,晚至常家磚河,果遇雨。歸告其繼母,繼母曰:“是嚐在崔莊賣瓜果,與爾父日遊醉鄉者也。”殂謝黃泉,尚惓惓故人之子,亦小人之有意識者矣。

  奴子傅顯

  奴子傅顯,喜讀書,頗知文義,亦稍知醫藥。性情迂緩,望之如偃蹇老儒。

  一日,雅步行市上,逢人輒問:“見魏三兄否?”(奴子魏藻,行三也)或指所在,複雅步以往。比相見,喘息良久。魏問相見何意?曰:“適在苦水井前,遇見三嫂在樹下作針黹,倦而假寐。小女嬉戲井旁,相距三五尺耳,似乎可慮。男女有別,不便呼三嫂使醒,故走覓兄。”魏大駭,奔往,則婦已俯井哭子矣。

  夫僮仆讀書,可雲佳事。然讀書以明理,明理以致用也。食而不化,至昏憒僻謬,貽害無窮,亦何貴此儒者哉!

  老成遠慮

  武強一大姓,夜有劫盜,群起捕逐。盜逸去,眾合力窮追。盜奔其祖塋鬆柏中,林深月黑,人不敢入,盜亦不敢出。相持之際,樹內旋飆四起,沙礫亂飛,人皆眯目不相見,盜乘間突圍得脫。

  眾相詫異,先靈何反助盜耶?主人夜夢其祖曰:“盜劫財不能不捕,官捕得而伏法,盜亦不能怨主人。若未得財,可勿追也;追而及,盜還鬥傷人,所失不大乎?即眾力足殪盜,盜殪則必告官,官或不諒,坐以擅殺,所失不更大乎?且我眾烏合,盜皆死黨;盜可夜夜伺我,我不能夜夜備盜也。一與為仇,隱憂方大,可不深長思乎?旋風我所為,解此結也,爾又何尤焉!”主人醒而喟然曰:“吾乃知老成遠慮,勝少年盛氣多矣。”

  平姐

  滄州城守尉永公寧與舅氏張公夢征友善。餘幼在外家,聞其告舅氏一事曰:“某前鋒有女曰平姐,年十八九,未許人。一日,門外買脂粉,有少年挑之,怒詈而入。父母出視,路無是人,鄰裏亦未見是人也。夜扃戶寢,少年乃出於燈下。知為魅,亦不驚呼,亦不與語,操利剪偽睡以俟之。少年不敢近,惟立於床下,誘說百端。平姐如不見聞。少年倏去,越片時複來,握金珠簪珥數十事,值約千金,陳於床上。平姐仍如不見聞。少年又去,而其物則未收。至天欲曙,少年突出曰:‘吾伺爾徹夜,爾竟未一取視也!人至不可以利動,意所不可,鬼神不能爭,況我曹乎?吾誤會爾私祝一言,妄謂托詞於父母,故有是舉,爾勿嗔也。’斂其物自去。

  蓋女家素貧,母又老目病,父所支餉不足贍,曾私祝佛前,願早得一婿養父母,為魅所竊聞也。”然則一語之出,一念之萌,曖昧中俱有伺察矣。耳目之前,可塗飾假借乎!

  瑞涇有好博者

  瑞涇有好博者,貧至無甑,夫婦寒夜相對泣,悔不可追。夫言:“此時但有錢三五千,即可挑販給朝夕,雖死不入囊家矣。顧安所從得乎?”忽聞扣窗語曰:“爾果悔,是亦易得,即多於是亦易得,但恐故智複萌耳。”以為同院尊長憫惻相周,遂飲泣設誓,詞甚堅苦。隨開門出視,月明如晝,寂無一人,惘惘莫測其所以。

  次夕,又聞扣窗曰:“錢已盡返,可自取。”秉火起視,則數百千錢累累然皆在屋內,計與所負適相當。夫婦狂喜,以為夢寐,彼此掐腕皆覺痛,知灼然是真(俗傳夢中自疑是夢者,但自掐腕覺痛者是真,不痛者是夢也)。以為鬼神佑助,市牲醴祭謝。途遇舊博徒曰:“爾術進耶?運轉耶?何數年所負,昨一日盡複也?”罔知所對,唯喏而已。歸甫設祭,聞簷上語曰:“爾勿妄祭,致招邪鬼。昨代博者我也。我居附近爾父墓,以爾父憤爾遊蕩,夜夜悲嘯,我不忍聞,故幻爾形往囊家取錢歸。爾父寄語:事可一不可再也。”語訖,遂寂。

  此人亦自此改行,溫飽以終。嗚呼!不肖之子,自以為惟所欲為矣,其亦念黃泉之下,有夜夜悲嘯者乎!

  神延其祀

  李秀升言:山西有富室,老惟一子。子病瘵,子婦亦病瘵,勢皆不救,父母甚憂之。子婦先卒,其父乃趣為子納妾。其母駭曰:“是病至此,不速之死乎?”其父曰:“吾固知其必不起。然未生是子以前,吾嚐祈嗣於靈隱,夢大士言:‘汝本無後,以捐金助賑活千人,特予一孫送汝老。’不趁其未死,早為納妾,孫自何來乎?促成其事。

  不三四月而子卒,遺腹果生一子,竟延其祀。山穀詩曰:“能與貧人共年穀,必有明月生蚌胎。”信不誣矣。

  孝子艾子誠

  寶坻王泗和,餘姻家也。嚐示餘《書艾孝子事》一篇,曰:艾子誠,寧河之艾鄰村人。父文仲,以木工自給。偶與人鬥,擊之踣,誤以為死,懼而逃,雖其妻莫知所往,第仿佛傳聞似出山海關爾。是時妻方娠,越兩月,始生子誠。文仲不知已有子;子誠幼鞠於母,亦不知有父也。迨稍有知,乃問母父所在,母泣語以故。子誠自是惘惘如有失,恒絮問其父之年齒狀貌,及先世之名字,姻婭之姓氏裏居。亦莫測其意,姑一一告之。比長,或欲妻以女,子誠固辭曰:“烏有其父流離,而其子安處室家者?”始知其有誌於尋父,徒以孀母在堂,不欲遠離耳。然文仲久無音耗,子誠又生未出裏閭,天地茫茫,何從蹤跡?皆未信其果能往。

  子誠亦未嚐議及斯事,惟力作以養母。越二十年,母以疾卒。營葬畢,遂治裝裹糧赴遼東,有沮以存之難寧者,子誠泫然曰:‘苟相遇,生則共返,歿則負骨歸。苟不相遇,寧老死道路間,不生還矣。’眾揮涕而送之。子城出關後,念父避罪之命,必潛蹤於僻地。凡深山窮穀,險阻幽隱之處,無不物色。久而資斧既竭,行乞以糊口。凡二十載,終無悔心。

  一日,於馬家城山中遇老父,哀其窮餓,呼與語。詢得其故,為之感泣,引至家,款以酒食。俄有梓人攜具入,計其年與父相等。子誠心動,諦審其貌,與母所說略相似。因牽裾泣涕,具述其父出之年月,且縷述家世及戚黨,冀其或是。是人且駭且悲,似欲相認,而自疑在家未有子。子誠具陳始未,乃噭然相持哭。蓋文仲輾轉逃避,乃至是地,已閱四十餘年;又變姓名為王友義。故尋訪無跡,至是始偶相遇也。老父感其孝,為之謀歸計。而文仲流落久,多逋負,滯不能行。子誠乃踉蹌奔還,質田宅,貸親黨,得百金再往,竟奉以歸。歸七年,以壽終。子誠得父之後,始娶妻。今有四子,皆勤儉能治生。

  昔文安王原尋親萬裏之外,子孫至今為望族。子誠事與相似,天殆將昌其家乎?子誠佃種餘田,所居距餘別業僅二裏。餘重其為人,因就問其詳而書其大略如右,俾學士大夫,知隴畝間有是人也。時癸醜重陽後二日。案子誠求父多年,無心忽遇,與宋朱壽昌尋母事同,皆若有神助,非人力所能為。然精誠之至,故哀感幽明,雖謂之人力亦可也。

  一產三男

  引據古義,宜征經典;其餘雜說,參酌而已,不能一一執為定論也。《漢書·五行誌》以一產三男列於人屙,其說以為母氣盛也,故謂之咎征。然成周八土,四乳而生,聖人不以為妖異,抑又何歟?

  夫天地氤氳,萬物化醇,非地之自能生也。男女構精,萬物化生,非女之自能生也。使三男不夫而孕,謂之人屙可矣;既為有父之子,則父氣亦盛可知,何獨以為陰盛陽衰乎?循是以推,則嘉禾專車,異畝同穎,見於《書序》者,亦將謂地氣太盛乎?大抵《洪範五行》,說多穿鑿,而此條之難通為尤甚,不得以源出伏勝,遂以傳為經。

  國家典製,凡一產三男,皆予賞賚。一掃曲學之陋說,真千古定議矣。餘修《續文獻通考》,於祥異考中,變馬氏之例,削去此門,遵功令也。癸醜七月草此書成,適儀曹以題賞一產三男本稿請署。偶與論此,因附記於書末。

  姑妾聽之跋

  河間先生典校秘書廿餘年,學問文章,名滿天下。而天性孤峭,不甚喜交遊。退食之餘,焚香掃地,杜門著述而已。年近七十,不複以詞賦經心,惟時時追錄舊聞,以消閑送老。初作《灤陽消夏錄》,又作《如是我聞》,又作《槐西雜誌》,皆已為坊賈刊行。今歲夏秋之間,又筆記四卷,取莊子語題曰《姑妄聽之》。以前三書,甫經脫稿,即為鈔胥私寫雲。脫文誤字,往往而有。故此書特仆時彥校之。時彥嚐謂先生諸書,雖托諸小說,而義存勸戒,無一非典型之言,此天下之所知也。至於辨析名理,妙極精微;引據古義,具有根柢,則學問見焉。敘述剪裁,貫穿映帶,如雲容水態,迥出天機,則文章亦見焉。讀者或未必盡知也。第曰:“先生出其餘技,以筆墨遊戲耳。”然則視先生之書去小說幾何哉?夫著書必取熔經義,而後宗旨正;必參酌史載,而後條理明;必博涉諸子百家,而後變化盡。譬大匠之造宮室,千楹廣廈,與數椽小築,其結構一也。故不明著書之理者,雖詁經評史,不雜則陋;明著書之理者,雖稗官脞記,亦具有體例。先生嚐曰:“《聊齋誌異》盛行一時,然才子之筆,非著書者之筆也。虞初以下,於宅以上,古書多佚矣。其可見完帙者,劉敬叔《異苑》、陶潛《續搜神記》、小說類也;《飛燕外傳》、《會真記》,傳記類也。《太平廣記》,事以類聚,故可並收。今一書而兼二體,所未解也。小說既述見聞,即屬敘事,不比戲場關目,隨意裝點。伶玄之傳,得諸樊嬺《秘親》,尚知此意,升庵多見古書故也。今燕昵之詞,媟狎之態,細微曲折,摹繪如生。使出自言,似無此理;使出作者代言,則何從而而聞見之?又所未解也。留仙之才,餘誠莫逮其萬一;惟此二事,則夏蟲不免疑冰。劉舍人雲:‘滔滔前世,既洗予聞;渺渺來修,諒塵彼觀。’心知其意,倘有人乎?”因先生之言,以讀先生之書,如疊矩重規,毫厘不失,灼然與才子之筆,分路而揚鑣。自喜區區私議,尚得窺先生涯誒已,因附記於未,以告世之讀先生書者。

  乾隆癸醜十一月

  門人盛時彥謹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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