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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有妾多智勇者(1)

  姑妄聽之(四)

  (50則)

  有妾多智勇者

  馬德重言:滄州城南,盜劫一富室,已破扉入,主人夫婦並被執,眾莫敢誰何。有妾居東廂,變服逃匿廚下,私語灶婢曰:“主人在盜手,是不敢與鬥。渠輩屋脊各有人,以防救應;然不能見簷下。汝扶後窗循簷出,密告諸仆:各乘馬執械,四麵伏三五裏外。盜四更後必出。四更不出,則天曉不能歸巢也。出必挾主人送;苟無人阻,則行一二裏必釋,不釋恐見其去向也。俟其釋主人,急負還而相率隨其後,相去務在半裏內。彼知返鬥即奔還,彼止亦止,彼行又隨行。再返鬥仍奔,再止仍止,再行仍隨行。如此數四,彼不返鬥則隨之。得其巢,彼返鬥則既不得戰,又不得遁,逮至天明,無一人得脫矣。”婢冒死出告,眾以為中理,如其言,果並就擒。重賞灶婢。妾與嫡故不甚協,至是亦相睦。後問妾何以辦此?泫然曰:“吾故盜魅某甲女,父在時,嚐言行劫所畏惟此法,然未見用之者。今事急姑試,竟僥幸驗也。”故曰,用兵者務得敵之情。又曰,以賊攻賊。

  有狐居人家空屋中

  戴東原言:有狐居人家空屋中,與主人通言語,致饋遺,或互假器物,相安若比鄰。

  一日,狐告主人曰:“君別院空室,有縊鬼多年矣。君近拆是屋,鬼無所棲,乃來與我爭屋。時時現惡狀,恐怖小兒女,已自可憎;又作祟使患寒熱,尤不堪忍。某觀道士能劾鬼,君盍求之除此害。”主人果求得一符,焚於院中。俄暴風驟起,聲轟然如雷霆,方駭愕間,聞屋瓦格格亂鳴,如數十人奔走踐踏者,屋上呼曰:“吾計大左,悔不及。頃神將下擊,鬼縛而吾亦被驅,今別君去矣。”蓋不忍其憤,急於一逞,未有不兩敗俱傷者。觀於此狐,可為炯鑒。

  又呂氏表兄言(忘其名字,先姑之長子也):有人患狐祟,延術士焚咒。狐去而術士需索無厭,時遣木人紙虎之類至其家擾人。賂之,暫止。越旬日複然,其祟更甚於狐。攜家至京師避之,乃免。銳於求勝,借助小人,未有不遭反噬者。此亦一征矣。

  山精

  烏魯木齊參將海起雲言:昔征烏什時,戰罷還營,見崖下樹椏間一人探首外窺。疑為間諜,奮矛刺之(軍中呼矛曰苗子,蓋聲之轉),中石上,火光激迸,矛折,臂幾損。疑為目眩,然矛上地上皆有血跡,不知何怪。餘謂此必山精也。深山大澤,何所不育。《白澤圖》所載,雖多附會,殆亦有之。

  又言:有一遊兵,見黑物蹲石上,疑為熊,引滿射之。三發皆中,而此物夷然如不知。駭極,馳回呼夥伴,攜銃往,則已去矣。餘謂此亦山精耳。

  長姐

  常山峪道中加班轎夫劉福言(九卿肩輿,以八人更番,出京則加四人,謂之加班):長姐者,忘其姓,山東流民之女。年十五六,隨父母就食於赤峰(即烏藍哈達。烏藍譯言紅,哈達譯言峰也。今建為赤峰州),租田以耕。

  一日,入山采樵,遇風雨,避岩下。雨止已昏黑,畏虎不敢行,匿草間。遙見雙炬,疑為虎目。至前,則官役數人,衣冠不古不今,叱問何人,以實告。官坐石上,令曳出。眾呼跪,長姐以為山神,匍匐聽命。官曰:“汝夙孽應充我食。今就擒,當啖爾。速解衣伏石上,無留寸縷,致掛礙齒牙。”知為虎王,觳觫訴免。官曰:“視爾貌尚可,肯侍我寢,當赦爾。後當來往於爾家,且福爾。”長姐憤怒躍起曰:“豈有神靈肯作此語?必邪魅也。啖則啖耳,長姐良家女,不能蒙麵作此事。”拾石塊奮擊,一時奔散。此非其力足勝之,其氣足勝之,其貞烈之心足以帥其氣也。故曰:“其為氣也,至大至剛。”

  角妓玉麵狐

  張太守墨穀言:德、景間有富室,恒積穀而不積金,防劫盜也。康熙、雍正間,歲頻歉,米價昂。閉稟不肯糶升合,冀米價再增。鄉人病之,而無如何。有角妓號玉麵狐者曰:“是易與,第備錢以待可耳。”乃自詣其家曰:“我為鴇母錢樹,鴇母顧常虐我。昨與勃谿,約我以千金自贖。我亦厭倦風塵,願得一忠厚長者托終身,念無如公者。公能捐千金,則終身執巾櫛。聞公不喜積金,即錢二千貫亦足抵。昨有木商聞此事,已回天津取資。計其到,當在半月外。我不願隨此庸奴。公能於十日內先定,則受德多矣。”張故惑此妓,聞之驚喜,急出穀賤售。廩已開,買者坌至,不能複閉,遂空其所積,米價大平。穀盡之日,妓遣謝富室曰:“鴇母養我久,一時負氣相詬,致有是議,今悔過挽留,義不可負心。所言姑俟諸異日。”富室原與私約,無媒無證,無一錢聘定,竟無如何也。此事李露園亦言之,當非虛謬。聞此妓年甫十六七,遽能辦此,亦女俠哉!

  某孝廉四十無子

  丁藥圃言:有孝廉年四十無子,買一妾,甚明慧。嫡不能相安,旦夕詬誶。越歲,生一子。益不能容,竟轉鬻於遠處。孝廉惘惘如有失。獨宿書齋,夜分半寐,妾忽搴帷入。驚問:“何來?”曰:“逃歸耳。”孝廉沉思曰:“逃歸慮來追捕,妒婦豈肯匿?且事已至此,歸何所容?”妾笑曰:“不欺君,我實狐也。前以人來,人有人理,不敢不忍詬;今以狐來,變幻無端,出入無跡,彼烏得而知之?”因嬿婉如初。

  久而漸為僮婢泄,嫡大恚,多金募術士劾治。一術士檄將拘妾至,妾不服罪,攘臂與術士爭曰:“無子納妾,則納為有理;生子遺妾,則夫為負心。無故見出,罪不在我。”術士曰:“既見出矣,豈可私歸?”妾曰:“出母未嫁,與子未絕;出婦未嫁,於夫亦未絕。況鬻我者妒婦,非見出於夫。夫仍納我,是未出也,何不可歸?”術士怒曰:“爾本獸類,何敢據人理爭?”

  妾曰:“人變獸心,陰律陽律皆有刑。獸變人心,反以為罪,法師據何憲典耶?”術士益怒曰:“吾持五雷法,知誅妖耳,不知其他。”妾大笑曰:“妖亦天地之一物,苟其無罪,天地未嚐不並育。上帝所不誅,法師乃欲盡誅乎?”術士拍案曰:“媚惑男子,非爾罪耶?”妾曰:我以禮納,不得為媚惑;倘其媚惑,則攝精吸氣,此生久槁矣。今在家兩年,複歸又五六年,康強無恙,所謂媚惑者安在?法師受妒婦多金,鍛煉周內,以酷濟貪耳,吾豈服耶!問答之頃,術士顧所召神將,已失所在。無可如何,嗔目曰:“今不與爾爭,明日會當召雷部。”明日,嫡再促設壇;則宵遁矣。

  蓋所持之法雖正,而法以賄行,故魅亦不畏,神將亦不滿也。相傳劉念台先生官總憲時,題禦史台一聯曰:“無欲常教心似水,有言自覺氣如霜。”可謂知本矣。

  鄉人患疫

  莫雪崖言:有鄉人患疫,困臥草榻,魂忽已出門外,覺頓離熱惱,意殊自適。然道路都非所曾經,信步所之。偶遇一故友,相見悲喜。憶其已死,忽自悟曰:“我其入冥耶?”友曰:“君未合死,離魂到此耳。此境非人所可到,盍同遊覽,以廣見聞。”因隨之行,所經城市墟落,都不異人世;往來擾擾,亦各有所營。見鄉人皆目送之,然無人交一語也。鄉人曰:“聞有地獄,可一觀乎?”友曰:“地獄如囚牢,非冥官不能啟,非冥吏不能導,吾不能至也。有三數奇鬼,近乎地獄,君可以往觀。”因改循歧路,行半裏許,至一地,空曠如墟墓。見一鬼,狀貌如人,而鼻下則無口。問:“此何故?”曰:“是人生時,巧於應對,諛詞頌語,媚世悅人,故受此報,使不能語;或遇焰口漿水,則飲以鼻。”又見一鬼尻聳向上,首折向下,麵著於腹,以兩手支柱而行。問:“此何故?”曰:“是人生時,妄自尊大,故受此報,使不能仰麵傲人。”又見一鬼,自胸至腹,裂罅數寸,五髒六腑,虛無一物。問:“此何故?”曰:“是人生時,城府深隱,人不能測,故受是報,使中無匿形。”又見一鬼,足長二尺,指巨如椎,踵巨如鬥,重如千斛之舟,努力半刻,始移一寸。問:“此何故?”曰:“此人生時,高材捷足,事事務居人先,故受此報,使不能行。”又見一鬼,兩耳拖地,如曳雙翼,而混沌無竅。問:“此何故?”曰:“此人生時,懷忌多疑,喜聞蜚語,故受此報,使不能聽。是皆按惡業淺深,待受報期滿,始入轉輪。其罪減地獄一等,如陽律之徒流也。”

  俄見車騎雜遝,一冥官經過,見鄉人,驚曰:“此是生魂,誤遊至此,恐迷不得歸。誰識其家,可導使去。”友跪啟是舊友。官即令送返。將至門,大汗而醒,自是病愈。雪崖天性爽朗,胸中落落無宿物;與朋友諧戲,每俊辯橫生。此當是其寓言,未必真有。然莊生·列子,半屬寓言,義足勸懲,固不必刻舟求劍爾。

  書生月夕遇姣婦

  陳半江言:有書生月夕遇一婦,色頗姣麗,挑以微詞,欣然相就。自雲家在鄰近,而不肯言姓名。又雲夫恒數日一外出,家有後窗可開,有牆缺可逾,遇隙即來,不能預定期也。如是五六年,情好甚至。

  一歲,書生將遠行,婦夜來話別。書生言隨人作計,後會無期。淒戀萬狀,哽咽至不成語。婦忽嬉笑曰:“君如此情癡,必相思致疾,非我初來相就意。實與君言,我鬼之待替者也。凡人與鬼婢,無不病且死,陰剝陽也。惟我以愛君韶秀,不忍玉折蘭摧,故必越七八日後,待君陽複,乃肯再來。有剝有複,故君能無恙。使遇他鬼,則縱情冶蕩,不出半載,索君於枯魚之肆矣。我輩至多,求如我者則至少,君其宜慎。感君義重,此所以報也。”語訖,散發吐舌作鬼形,長嘯而去。書生震栗幾失魂,自是雖遇冶容,曾不側視。

  交河有為盜誣引者

  王梅序言:交河有為盜誣引者,鄉民樸願,無以自明,以賂求援於縣吏。吏聞盜之誣引,由私調其婦,致為所毆,意其婦必美,卻賂而微示以意曰:“此事秘密,須其婦潛身自來,乃可援方略。”居間者以告鄉民。鄉民憚死失誌,呼婦母至獄,私語以故。母告婦,咈然不應也。

  越兩三日,吏家有人夜扣門。啟視,則一丐婦,布帕裹首,衣百結破衫,闖然入。問之不答,且行且解衫與帕,則鮮妝華服豔婦也。驚問所自,紅潮暈頰,俯首無言,惟袖出片紙,就所持燈視之,某人妻三字而已。吏喜過望,引入內室,故問其來意。婦掩淚曰:“不喻君語,何以夜來?既已來此,不必問矣,惟祈毋失信耳。”吏發洪誓,遂相嬿婉。潛留數日,大為婦所蠱惑,神誌顛倒,惟恐不得當婦意。婦暫辭去,言村中日日受侮,難於久住,如城中近君租數楹,便可托庇蔭,免無賴淩藉,亦可朝夕相往來。吏益喜,竟百計白其冤。獄解之後,遇鄉民,意甚索漠,以為狎昵其婦,愧相見也。

  後因事到鄉,詣其家,亦拒不見。知其相絕,乃大恨。會有挾妓誘博者訟於官,官斷妓押歸原籍,吏視之,鄉民婦也,就與語。婦言苦為夫禁製,悔相負,相憶殊深。今幸相逢,乞念舊時數日歡,免杖免解。吏又惑之,因告官曰:“妓所供乃母家籍,實縣民某妻,宜究其夫。”蓋覬慫恿官賣,自買之也。遣拘鄉民,鄉民攜妻至,乃別一人。問鄉裏皆雲不偽。問吏何以誣鄉民?吏不能對,答曰風聞。問聞之何人?則噤無語。呼妓問之,妓乃言吏初欲挾汙鄉民妻,妻念從則失身,不從則夫死,值妓新來,乃盡脫簪珥,賂妓冒名往,故與吏狎識。今當受杖,適與相逢,因仍誑托鄉民妻,冀脫棰楚。不虞其又有他謀,致兩敗也。官覆勘鄉民,果被誣。姑念其計出救死,又出於其妻,釋不究,而嚴懲此吏焉。

  神奸巨蠹,莫吏若矣,而為村婦所籠絡,如玩弄嬰孩。蓋愚者恒為智者敗,而物極必反,亦往往於所備之所,有智出其上者,突起而勝之。無往不複,天之道也。使智者終不敗,則天地間惟智者存,愚者斷絕矣,有是理哉!

  鬼魘人至死

  鬼魘人至死,不知何意。倪餘疆曰:“吾聞諸施亮生矣,取啖其生魂耳。蓋鬼為餘氣,漸消漸減,以至於無;得生魂之氣以益之,則又可再延。故女鬼恒欲與人狎,攝其精也。男鬼不能攝人精,則殺人而吸其生氣,均猶狐之采補耳。”

  因憶劉挺生言:康熙庚子,有五舉子晚遇雨,棲破寺中。四人已眠,惟一人眠未穩,覺陰風颯然,有數黑影自牖入,向四人噓氣,四人即夢魘。又向一人噓氣,心雖了了,而亦漸昏瞀,覺似有拖曳之者。乃稍醒,已離故處,似被縶縛,欲呼則噤不能聲;視四人亦縱橫偃臥。眾鬼共舉一人啖之,斯須而盡;又以次食二人。至第四人,忽有老翁自外入,厲聲叱曰:“野鬼無造次!此二人有祿相,不可犯也。”眾鬼駭散。

  二人倏然自醒,述相見相同。後一終於教諭,一終於訓導。鮑敬亭先生聞之;笑曰:“平生自薄此官,不料為鬼神所重也。”觀其所言,似亮生之說不虛矣。

  朱立園奇遇

  李慶子言:朱生立園,辛酉北應順天試。晚過羊留之北,因繞避泥濘,遂迂回失道,無逆旅可棲。遙見林外有人家,試往投止。至則土垣瓦舍,凡六七楹,一童子出應門。朱具道乞宿意。一翁衣冠樸雅,延賓入,止旁舍中。呼燈至,黯黯無光。翁曰:“歲歉油不佳,殊令人悶,然無如何也。”又曰:“夜深不能具肴饌,村酒小飲,勿以為褻。”意甚款洽。朱問:“家中有何人?”曰:“零丁孤苦,惟老妻與僮婢同居耳。”問朱何適,朱告以北上。曰:“有一劄及少物欲致京中,僻路苦無書郵。今遇君甚幸。”朱問:“四無鄰裏,獨居不怖乎?”曰:“薄田數畝,課奴輩耕作,因就之卜居。貧無儲蓄,不畏盜也。”朱曰:“謂曠野多鬼魅耳。”翁曰:“鬼魅即未見,君如怖是,陪坐至天曙,可乎?”因借朱紙筆,入作書劄;又以雜物封函內,以舊布裹束,密縫其外。付朱曰:“居址已寫於函上,君至京拆視自知。”天曙作別,又切囑信物勿遺失,始殷勤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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