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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孝狐(3)

  張石粼先生,姚安公同年老友也。性伉直,每麵折人過。然慷慨尚義,視朋友之事如己事,勞與怨皆不避也。嚐夢其亡友某公盛氣相詰曰:“君兩為縣令,凡故人子孫零替者,無不收恤。獨我子數千裏相投,視如陌路,何也?”先生夢中怒且笑曰:“君忘之歟?夫所謂朋友,豈勢利相攀援,酒食相征逐哉?為緩急可恃,而休戚相關也。我視君如弟兄,吾家如結黨以蠹我,其勢蟠固。我無可如何。我嚐密托君察某某。君目睹其奸狀,而恐招嫌怨,諱不肯言。及某某貫盈自敗,君又博忠厚之名,百端為之解脫。我事之僨不僨,我財之給不給,君皆弗問,第求若輩感激,稱長者而已。是非厚其所薄,薄其所厚乎?君先陌路視我,而怪我視君如陌路,君忘之歟?”其人瑟縮而去。此五十年前事也。

  大抵士大夫之習氣,類以不談人過為君子,而不計其人之親疏,事之利害。餘嚐見胡牧亭為群仆剝削,至衣食不給。同年朱學士竹君奮然代為驅逐,牧亭生計乃稍蘇。又嚐見陳裕齋歿後,孀妾孤兒,為其婿所淩逼。同年遭宗丞慕堂亦奮然鳩率舊好,代為驅逐,其子乃得以自存。一時清議,稱古道者百不一二,稱多事者十恒八九也。又嚐見崔總憲應階娶孫婦,賃彩轎親迎。其家奴互相鉤貫,非三百金不能得,眾喙一音。至前期一兩日,價更倍昂。崔公恚憤,自求朋友代賃。朋友皆避怨不肯應,甚有謂彩轎無定價,貧富貴賤,各隨其人為消長,非他人所可代賃,以巧為調停者。不得已,以己所乘轎結彩繒用之。一時清議,謂坐視非理者亦百不一二,謂善體下情者亦十恒八九也。

  彼一是非,此一是非,將烏乎質之哉?

  相類三事

  朱青雷言:嚐謁椒山祠,見數人結伴入,眾皆叩拜,中一人獨長揖。或詰其故。曰:“楊公員外郎,我亦員外郎,品秩相等,無庭參禮也。”或又曰:“楊公忠臣。”咈然曰:“我奸臣乎?”於大羽因言:聶鬆岩嚐騎驢,遇一治磨者,嗔不讓路。治磨者曰:“石工遇石工(鬆岩安丘張卯君之弟子,以篆刻名一時),何讓之有?”餘亦言:交河一塾師與張晴嵐論文相抵。塾師怒曰:“我與汝同歲入泮,同至今日皆不第,汝何處勝我耶?”

  三事相類,雖善辨者無如何也。田白岩曰:“天地之大,何所不有?遇此種人,惟當以不治治之,亦於事無害;必欲其解悟,彌出葛藤。嚐見兩生同寓佛寺,一詈紫陽,一詈象山,喧詬至夜半。僧從旁解紛,又謂異端害正,共與僧鬥。次日,三人破額,詣訟庭。

  非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乎?”

  昌平蓄雞老嫗

  昌平有老嫗,蓄雞至多,惟賣其卵。有買雞充饌者,雖十倍其價不肯售。所居依山麓,日久滋衍,殆以穀量。將曙時,唱聲競作,如傳呼之相應也。會刈麥曝於門外,群雞忽千百齊至,圍繞啄食。媼持杖驅之不開,遍呼男女,交手仆擊,東散西聚,莫可如何。

  方喧呶間,住屋五楹,訇然摧圮,雞乃俱驚飛入山去。此與《宣室誌》所載李甲家鼠報恩事相類。夫鶴知夜半,雞知將旦,氣之相感而精神動焉,非其能自知時也。故邵子曰:“禽鳥得氣之先。”至萬物成毀之數,斷非禽鳥所先知,何以聚族而來,脫主人於厄乎?此必有憑之者矣!

  捕狐為業者

  從侄汝夔言:甲乙並以捕狐為業,所居相距十餘裏。一日,伺得一塚有狐跡,擬共往,約日落後會於某所。乙至,甲已先在,同至塚側,相其穴,可容人。甲令乙伏穴內,而自匿塚畔叢薄中;待狐歸穴,甲禦其出路,而乙在內禽縶之。乙暗坐至夜分,寂無音響,欲出與甲商進止。呼良久,不應;試出尋之,則二墓碑橫壓穴口,僅隙光一線,闊寸許,重不可舉。乃知為甲所賣。

  次日,聞外有叱牛聲,極力號叫。牧者始聞,報其家往視。鳩人移石,已幽閉一晝夜矣。疑甲謀殺,率子弟詣甲,將執訟官。至半途,乃見甲裸體反縛柳樹上。眾圍而唾詈,或鞭撲之。蓋甲赴約時,路遇饁婦相調謔,因私狎於秫叢。時盛暑,各解衣置地。甫脫手,婦躍起掣其衣走,莫知所向。幸無人見,狼狽潛歸。未至家,遇明火持械者,見之呼曰:“奴在此。”則鄰家少婦三四,睡於院中,忽見甲解衣就同臥;驚喚眾起,已棄衣逾牆遁。方其裏黨追捕也。甲無以自白,惟呼天而已。乙述昨事,乃知皆為狐所賣。

  然伺其穴而掩襲,此戕殺之仇也。戕殺之仇,以遊戲報之:一閉使不出,而留隙使不死;一褫其衣使受縛無辯,而人覺即遁,使其罪亦不至死。猶可謂善留餘地矣。

  兩家爭墳山

  天下有極細之事,而皋陶亦不能斷者。門人折生遇蘭,健令也。官安定日,有兩家爭一墳山,訟四五十年,閱兩世矣。其地廣闊不盈畝,中有二塚,兩家各以為祖塋。問鄰證,則萬山之中,裹糧挈水乃能至,四五居人。問契券,則皆稱前明兵燹已不存。問地糧串票,則兩造具在。其詞皆曰:“此地萬不足耕,無錙銖之利,而有地丁之額。所以百控不已者,徒以祖宗丘隴,不欲為他人占耳。”又皆曰:“苟非先人之體魄,誰肯涉訟數十年,認他人為祖宗者。”或疑為謀占吉地,則又皆曰:“秦隴素不講此事,實無此心,亦彼此不疑有此心;且四圍皆石,不能再容一棺,如得地之後,掘而別葬,是反授不得者以間。誰敢為之?”竟無以折服,又無均分理,無入官理,亦莫能判定。大抵每祭必鬥,每鬥必訟官。惟就鬥論鬥,更不問其所因矣。後蔡西齋為甘肅藩司,聞之曰:“此爭祭非爭產也,盍以理喻之。”曰:“爾既自以為祖墓,應聽爾祭。其來爭祭者既願以爾祖為祖,於爾祖無損,於爾亦無損也,聽其享薦亦大佳,何必拒乎?”亦不得已之權詞,然迄不知其遵否也。

  有富室自有福者

  故牧亭言:其鄉一富室,厚自奉養,閉門不與外事,人罕得識其麵。不善治生,而財終不耗;不善調攝,而終無疾病。或有禍患,亦意外得解。嚐一婢自縊死,裏胥大喜,張其事報官。官亦欣然即日來。比陳屍檢驗,忽手足蠕蠕動。方共駭怪,俄欠伸,俄轉側,俄起坐,已複蘇矣。官尚欲以逼汙投繯,鍛煉羅織,微以語導之。婢叩首曰:“主人妾媵如神仙,寧有情到我?設其到我,方歡喜不暇,寧肯自戕?實聞父不知何故為官所杖殺,悲痛難釋,憤恚求死耳,無他故也。”官乃大沮去。其他往往多類此。

  鄉人皆言其蠢然一物,乃有此福,理不可明。偶扶乩召仙,以此叩之。乩判曰:“諸公誤矣,其福正以其蠢也。此翁過去生中,乃一村叟,其人淳淳悶悶,無計較心;悠悠忽忽,無得失心;落落漠漠,無愛憎心;坦坦平平,無偏私心;人或淩侮,無爭競心;人或欺紿,無機械心;人或謗詈,無嗔怒心;人或構害,無報複心。故雖槁死牖下,無大功德,而獨以是心為神所福,使之食報於今生。其蠢無知識,正其身異性存,未昧前世善根也。諸君乃以為疑,不亦誤耶!”時在側者,信不信參半。

  吾竊有味斯言也,餘曰:“此先生自作傳讚,托諸斯人耳。然理固有之。”

  劉生

  劉約齋舍人言:劉生名寅(此在劉景南家酒問話及。南北鄉音各異,不知是此寅字否也),家酷貧。其父早年與一友訂婚姻,一諾為定,無媒妁,無婚書庚帖,亦無聘幣;然子女則並知之也。劉生父卒,友亦卒。劉生少不更事,窶益甚,至寄食僧寮。友妻謀悔婚,劉生無如之何。女竟鬱鬱死,劉生知之,痛悼而已。

  是夕,燈下獨坐,悒悒不寧。忽聞窗外啜泣聲,問之不應,而泣不已。固問之,仿佛似答一我字。劉生頓悟,曰:“是子也耶?吾知之矣。事已至此,來生相聚可也。”語訖,遂寂。

  後劉生亦夭死,惜無人好事,竟不能合葬華山。《長恨歌》曰:“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了期。”此之謂乎!雖悔婚無跡,不能名以貞;又以病終,不能名以烈。然其誌則貞烈兼矣。說是事時,滿座太息,而誌問劉生裏貫。約齋家在蘇州,意其鄉裏歟?

  河間賣藥遊僧

  河間有遊僧,賣藥於市。以一銅佛置案上,而盤貯藥丸,佛作引手取物狀。有買者,先禱於佛,而捧盤進之。病可治者,則丸躍入佛手;其難治者,則丸不躍。舉國信之。後有人於所寓寺內,見其閉戶研鐵屑。乃悟其盤中之丸,必半有鐵屑,半無鐵屑;其佛手必磁石為之,而裝金於外。驗之信然,其術乃敗。

  會有講學者,陰作訟牒,為人所訐。到官昂然不介意,侃侃而爭。取所批《性理大全》核對,筆跡皆相符,乃叩額伏罪。太守徐公,諱景曾,通儒也。聞之笑曰:“吾平生信佛不信僧,信聖賢不信道學。今日觀之,灼然不謬。”

  鬼問路

  楊槐亭前輩有族叔,夏日讀書山寺中。至夜半,弟子皆睡,獨秉燭咿語。倦極假寐,聞叩窗語曰:“敢敬問先生,此往某村當從何路?”怪問為誰?曰:“吾鬼也。溪穀重複,獨行失路。空山中鬼本稀疏,偶一二無賴賤鬼,不欲與言;即問之,亦未必肯相告。與君幽明雖隔,氣類原同,故聞書聲而至也。”具以告之,謝而去。

  後以語槐亭,槐序憮然曰:“吾乃知孤介寡合,即作鬼亦難。”

  有暗中論詩者

  李秋崖與金穀村嚐秋夜坐濟南曆下亭,時微雨新霽,片月初生。秋崖曰:“韋蘇州‘流雲吐華月’句興象天然,覺張子野‘雲破月來花弄影’句便多少著力。”穀村未答,忽暗中人語曰:“豈但著力不著力,意境迥殊。一是詩語,一是詞語,格調亦迥殊也。即如《花間集》‘細雨濕流光’句,在詞家為妙語,在詩家則靡靡矣。”愕然驚顧,寂無一人。

  奇道士

  膠州法南墅,嚐偕一友登日觀。先有一道士倚石坐,傲不為禮。二人亦弗與言。

  俄丹曦欲吐,海天滉耀,千匯萬狀,不可端倪。南墅吟元人詩曰:“‘萬古齊州煙九點,五更滄海日三竿。’不信然乎!”道士忽哂曰:“昌穀用作夢天詩,故為奇語。用之泰山,不太假借乎?”南墅回顧,道士即不再言。

  既而踆烏湧上,南墅謂其友曰:“太陽真火,故入水不濡也。”道士又哂曰:“公謂日自海出乎?此由不知天形,故不知地形;不知地形,故不知水形也。蓋天橢圓如雞卵,地渾圓如彈丸,水則附地而流,如核桃之皴皺。橢圓者東西遠而上下近,凡有九重,最上曰宗動,元氣之表,無象可窺。次為恒星,高不可測。次七重,則日月五星各占一重,隨大氣旋轉,去地且二百餘萬裏,無論海也。渾圓者地無正頂,身所立處皆為頂;地無正平,目所見處皆為平。至廣漠之野,四望天地相接處,其圓中規,中高而四隤之證也,是為地平。圓規以外,目所不見者,則地平下矣。湖海之中,四望天水相合處,亦圓中規,是又水隨地形,中高四隤之證也。然江河之水狹且淺,夾以兩岸,行於地中,故日出地上始受日光。惟海至廣至深,附於地麵,無所障蔽,故中高四隤之處,如水晶球之半。日未至地平,倒影上射,則初見如一線;日將近地平,則斜影橫穿,未明先睹。今所見者是日之影,非日之形。是天上之日影隔水而映,非海中之日影浴水而出也。至日出地平,則影斜落海底,轉不能見矣。儒家蓋嚐見此景,故以為天包水,水浮地,日出入於水中。而不知日自附天,水自附地。佛家未見此景,故以須彌山四麵為四州,日環繞此山,南晝則北夜,東暮則西朝,是日常旋轉,平行竟不入地。證以今日所見,其謬更無庸辯矣。”

  南墅驚其博辯,欲與再言。道士笑曰:“更竟其說。子不知九萬裏之圍圓,以漸而迤,以漸而轉,漸迤漸轉,遂至周環,必以為人能正立,不能倒立,拾楊光先之說,苦相詰難。老夫慵惰,不能與子到大郎山上看南鬥(大郎山在亞祿國,與中國上下反對。其地南極出地三十五度,北極入地三十五度),不如其已也。”振衣徑去,竟莫測其何許人。

  療創奇方

  大學士溫公言:征烏什時,有驍騎校腹中數刃,醫不能縫。適生俘數回婦,醫曰:“得之矣。”擇一年壯肥白者,生刳腹皮,冪於創上,以匹帛纏束,竟獲無恙。創愈後,渾合為一,痛癢亦如一。公謂非戰陣無此病,非戰陣亦無此藥。

  信然。然叛徒逆黨,法本應誅;即不剝膚,亦即斷脰,用救忠義之士,固異於殺人以活人爾。

  有二士遊黃山

  周化源言:有二士遊黃山,留連鬆石,日暮忘歸。夜色蒼茫,草深苔滑,乃共坐於懸崖之下,仰視峭壁,猿鳥路窮,中間片石斜欹,如雲出岫。缺月微升,見有二人坐其上,知非仙即鬼,屏息靜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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