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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林莽二士(4)

  汪主事庸穀言:有在西湖扶乩者,降壇詩曰:“我遊天目還,跨鶴看龍井。夕陽沒半輪,斜照孤飛影。飄然一片雲,掠過千峰頂。”未及題名,一客竊議曰:“夕陽半沒,乃是反照,司馬相如所謂淩倒景也。何得雲斜照?”乩忽震撼久之,若有怒者,大書曰:“小兒無禮!”遂不再動。餘謂客論殊有理,此仙何太護前,獨不聞古有一字師乎?

  壁中粗婢

  俞君祺言:向在姚撫軍署,居一小室。每燈前月下,睡欲醒時,恍惚見人影在幾旁,開目則無睹。自疑目眩,然不應夜夜目眩也。後偽睡以伺之,乃一粗婢,冉冉出壁角;側聽良久,乃敢稍移步。人略轉,則已縮入矣。乃悟幽魂滯此不能去,又畏人不敢近,意亦良苦。因私計彼非為祟,何必逼近使不安,不如移出。才一舉念,已仿佛見其遙拜。可見人心一動,鬼神皆知;“十目十手”,豈不然乎!次日,遂托故移出。後在餘幕中,乃言其實,曰:“不欲驚怖主人也。”餘曰:“君一生縝密,然殊未了此鬼事。後來必有居者,負其一拜矣。”

  棺中赤心

  族侄肇先言:曩中涵叔官旌德時,有掘地遇古墓者,棺骸俱為灰土,惟一心存,血色猶赤,懼而投渚水。有石方尺餘,尚辨字跡。中涵叔聞而取觀。鄉民懼為累,碎而沉之,諱言無是事,乃裏巷訛傳。中涵叔罷官後,始購得錄本,其文曰:“白璧有瑕,黃泉蒙恥。魂斷水漘,骨埋山趾。我作誓詞,祝霾壙底。千百年後,有人發此。爾不貞耶,消為泥滓。爾倘銜冤,心終不死。”末題“壬甲三月,耕石翁為第五女作。”蓋其女冤死,以此代誌。觀心仍不朽,知受枉為真。然翁無姓名,女無夫族,歲月無年號,不知為誰。無從考其始末,遂令奇跡不彰,其可惜也夫!

  李鷺汀妾

  許文木言:康熙末年,鬻古器李鷺汀,其父執也。善六壬,惟晨起自占一課,而不肯為人卜,曰:“多泄未來,神所惡也。”有以康節比之者。曰:“吾才得六七分耳。嚐占得某日當有仙人扶竹杖來,飲酒題詩而去。焚香候之,乃有人攜一雕竹純陽像求售,側倚一貯酒壺盧,上刻‘朝遊北海’一詩也。康節安有此失乎?”年五十餘無子,惟蓄一妾。

  一日,許父造坊,聞其妾泣,且絮語語曰:“此何事而以戲人,其試我乎?”又聞鷺汀力辯曰:“此真實語,非戲也。”許父叩反目之故。鷺汀曰:“事殊大奇!今日占課,有二客來市古器:一其前世夫,尚有一夕緣;一其後夫,結好當在半年內,並我為三,生在一堂矣。吾以語彼,彼遽恚怒。數定無可移,我不泣而彼泣,我不諱而彼諱之,豈非癡女子哉!”越半載,鷺汀果死。妾鬻於一翰林家,嫡不能容,過一夕即遣出。再鬻於一中書舍人家,乃相安雲。

  龐雪崖初婚日

  龐雪崖初婚日,夢至一處,見一青衣高髻女子,旁一人指曰:“此汝婦也。”醒而惡之。後再婚殷氏,宛然夢中之人。故《叢碧山房集》中有悼之詩曰:“漫說前因與後因,眼前業果定誰真?與君琴瑟初調日,怪煞箜篌入夢人。”記此事也。按箜篌入夢凡二事:其一為《仙傳拾遺》載薛肇攝陸長源女見崔宇;其一為《逸史》載盧二舅攝柳氏女見李生,皆以人未婚之妻作伎侑酒,殊太惡劇。近時所聞呂道士等,亦有此術(語詳《灤陽消夏錄》)。

  劉石渠召仙女

  葉旅亭言:其祖猶及見劉石渠。一日,夜飲,有契友逼之召仙女。石渠命掃一室,戶懸竹簾,燃雙炬於幾。眾皆移席坐院中,而自禹步持咒,取界尺拍案一聲,簾內果一女子亭亭立。友視之,乃其妾也,奮起欲毆。石渠急拍界尺一聲,見火光蜿蜒如掣電,已穿簾去矣。笑語友曰:“相交二十年,豈有真以君妾為戲者。適攝狐女,幻形激君一怒為笑耳。”友急歸視,妾乃刺繡未輟也。如是為戲,庶乎在不即不離間矣。餘因思李少君致李夫人,但使遠觀而使相近,恐亦是攝召精魅,作是幻形也。

  費長房劾治百鬼

  費長房劾治百鬼,乃後失其符,為鬼所殺。明崇儼卒,剚刃陷胸,莫測所自。人亦謂役鬼太苦,鬼刺之也。恃術者終以術敗,蓋多有之。劉香畹言:有僧善禁咒,為狐誘至曠野,千百為群,嗥叫搏噬。僧運金杵,擊踣人形一老狐,乃潰圍出。後遇於途,老狐投地膜拜。曰:“曩蒙不殺,深自懺悔。今願皈依受五戒。”僧欲摩其頂,忽擲一物冪僧麵,遁形而去。其物非帛非革,色如琥珀,粘若漆,牢不可脫。瞀悶不可忍,使人奮力揭去,則麵皮盡剝,痛暈殆絕。後痂落,無複人狀矣。又一遊僧,榜門曰“驅狐”。亦有狐來誘,僧識為魅,搖鈴誦梵咒,狐駭而逃。

  旬月後,有媼叩門,言家近墟墓,曰為狐擾,乞往禁治。僧出小鏡照之,灼然人也,因隨往。媼導至堤畔,忽攫其書囊擲河中,符籙法物,盡隨水去。嫗亦奔匿秫田中,不可蹤跡。方懊惱間,瓦礫飛擊,麵目俱敗;幸賴梵咒自衛,狐不能近,狼狽而歸。次日,即愧遁。久乃知嫗即土人,其女與狐昵;因其女,賂以金,使盜其符耳。此皆術足以勝狐,卒為狐算,狐有策而僧無備,狐有黨而僧無助也。況術不足勝而輕與妖物角乎!

  卜者不戲

  舅氏王占安公言:留福莊木匠某,從卜者問婚姻。卜者戲之曰:“去此西南百裏,某地某甲今將死,其妻數合嫁汝。急往訪求,可得也。”匠信之,至其地,宿村店中。遇一人,問:“某甲居何處?”其人問:“訪之何為?”匠以實告。不慮此人即某甲也,聞之恚憤,掣佩刀欲刺之。匠逃入店後,逾垣遁。是人疑主人匿室內,欲入搜。主人不允,互相格鬥,竟殺主人,論抵伏法。而匠之名姓果居,則均未及問也。後年餘,有嫗同一男一婦過獻縣,雲叔及寡嫂也。嫗暴卒,無以斂,叔乃議嫁其嫂。嫂無計,亦曲從。匠尚未娶,眾為謀合焉。後詢其故父,正某甲也。

  異哉,卜者不戲,匠不往;匠不往,無從與某甲鬥;無從與某甲鬥,則主人不死;主人不死,則某甲不論抵;某甲不論抵,此婦無由嫁此匠也。乃無故生波,卒輾轉相牽,終成配偶,豈非數使然哉!又聞京師西四牌樓,有卜者日設肆於衢。雍正庚戌閏六月,忽自卜十八日橫死。相距一兩日耳,自揣無死法,而爻象甚明。乃於是日鍵戶不出,觀何由橫死。不慮忽地震,屋圮壓焉。使不自卜,是日必設肆通衢中,烏由覆壓?是亦數不不可逃,使轉以先知誤也。

  畫士張無念

  畫士張無念,寓京師櫻桃斜街,書齋以巨幅闊紙為窗睴,不著一欞,取其明也。每月明之夕,必有一女子全影在睴心。啟戶視之,無所睹,而影則如故。以不為禍祟,亦姑聽之。一夕諦視,覺體態生動,宛然入畫。戲以筆四圍鉤之,自是不複見;而牆頭時有一女子露麵下窺。忽悟此鬼欲寫照,前使我見其形,今使我見其貌也。與語不應,注視之,亦不羞避,良久乃隱。因補寫眉目衣紋,作一仕女圖。夜聞窗外語曰:“我名亭亭。”再問之,已寂。乃並題於睴上,後為一知府買去(或曰,是李中山)。或曰:“狐也,非鬼也,於事理為近。”或曰:“本無是事,無念神其說耳。”是亦不可知。然香魂才鬼,恒欲留名於後世。由今溯古,結習相同,固亦理所宜有也。

  少年誤汙未婚妻

  姚安公官刑部江蘇司朗中時,西城移送一案,乃少年強汙幼女者。男年十六,女年十四。蓋是少年遊西頂歸,見是女擷菜圃中,因相逼脅。邏卒聞女號呼聲,就執之。訊未竟,兩家父母俱投詞:乃其未婚妻,不相知而誤犯也。於律未婚妻和奸有條,強奸無條。方擬議間,女供亦複改移,稱但調謔而已。乃薄責而遣之。或曰:“是女之父母受重賂,女亦愛此子豐姿;且家富,故造此虛詞以解紛。”姚安公曰:“是未可知。然事止婚姻,與賄和人命,冤沉地下者不同。其奸未成無可驗,其賄無據難以質。女子允矣,父母從矣,媒保有確證,鄰裏無異議矣,兩造之詞亦無一毫之牴牾矣,君子可欺以其方,不能橫加鍛煉,入一童子遠戍也。”

  偶配

  某公夏日退朝,攜婢於靜室晝寢。會閽者啟事,問:“主人安在?”一僮故與閽者戲,漫應曰:“主人方擁爾婦睡某所。”婦適至前,怒而詬詈。主人出問,笞逐此僮。越三四年,閽者婦死。會此婢以抵觸失寵,主人忘前語,竟以配閽者。事後憶及,乃浩然歎曰:“豈偶然歟!”

  破鍾

  文水李華廷言:去其家百裏一廢寺,雲有魅,無敢居者。有販羊者十餘人,避雨宿其中。夜聞嗚嗚聲,暗中見一物,臃腫團圞,不辨麵目,蹣跚而來,行甚遲重。眾皆無賴少年,殊不恐怖,共以破磚擲。擊中聲錚然,漸縮退欲卻。覺其無能,噪而追之。至寺門壞牆側,屹然不動。逼視,乃一破鍾,內多碎骨,意其所食也。次日,告土人,冶以鑄器。自此怪絕。此物之鈍極矣,而亦出嬲人,卒自碎其質。

  殆見夫善幻之怪,有為祟者,從而效之也。餘家一婢,滄州山果莊人也。言是莊故盜藪,有人見盜之獲利,亦從之行。捕者急,他盜格鬥跳免,而此人就執伏法焉。其亦此鍾之類也夫。

  柳某友狐

  舅氏安公介然言:有柳某者,與一狐友,甚昵。柳故貧,狐恒周其衣食。又負巨室錢,欲質其女。狐為盜其券,事乃已。時來其家,妻子皆與相問答,但惟柳見其形耳。狐媚一富室女,符籙不能遣,募能劾治者予百金。柳夫婦素知其事。婦利多金,慫恿柳伺隙殺狐。柳以負心為歉。婦誶曰:“彼能媚某家女,不能媚汝女耶?昨以五金為汝女製冬衣,其意恐有在。此患不可不除也。”柳乃陰市砒霜,沽酒以待。狐已知之。會柳與鄉鄰數人坐,狐於簷際呼柳名,先敘相契之深,次陳相周之久,次乃一一發其陰謀曰:“吾非不能為爾禍,然周旋已久,寧忍便作寇仇?”又以布一匹、棉一束自簷擲下,曰:“昨爾幼兒號寒苦,許為作被,不可失信於孺子矣。”眾意不平,鹹消讓柳。狐曰:“交不擇人,亦吾之過。世情如是,亦何足深尤?吾姑使知之耳。”太息而去。柳自是不齒於鄉黨,亦無肯資濟升鬥者。挈家夜遁,竟莫知所終。

  鬼歌

  舅氏張公夢征言:滄州佟氏園未廢時,三麵環水,林木翳如,遊賞者恒借以宴會。守園人每聞夜中鬼唱曰:“樹葉兒青青,花朵兒層層。看不分明,中間有個佳人影。隻望見盤金衫子,裙是水紅綾。”如是者數載。後一妓為座客毆辱,恚而自縊於樹。其衣色一如所唱,莫喻其故。或曰:“此縊鬼候代,先知其來代之人,故喜而歌也。”

  一念不忘夫

  青縣一農家,病不能力作。餓將殆,欲鬻婦以圖兩活。婦曰:“我去,君何以自存?且金盡仍餓死。不如留我侍君,庶飲食醫藥,得以檢點,或可冀重生。我寧娼耳。”後十餘載,婦病垂死,絕而複蘇曰:“頃恍惚至冥司,吏言娼女當墮為雀鴿;以我一念不忘夫,猶可生人道也。”

  侍姬郭氏

  侍姬郭氏,其父大同人,流寓天津。生時,其母夢鬻端午彩符者,買得一枝,因以為名。年十三,歸餘。生數子,皆不育;惟一女,適德州盧蔭文暉吉觀察子也。暉吉善星命,嚐推其命,壽不能四十。果三十七而卒。餘在西域時,姬已病瘵,祈簽關帝,問:“尚能相見否?”得一簽曰:“喜鵲簷前報婦音,知君千裏有歸心。繡幃重結鴛鴦帶,葉落霜雕寒色侵。”謂餘即當以秋冬歸,意甚喜。時門人邱二田在寓,聞之,曰:“見則必見,然末句非吉語也。”後餘辛卯六月還,姬病良已。至九月,忽轉劇,日漸沉綿,遂以不起。歿後,曬其遺篋,餘感賦二詩,曰:“風花還點舊羅衣,惆悵酴醾片片飛。恰記香山居士語:‘春隨樊素一時歸。’(姬以三月三十日亡,恰送春之期也)百折湘裙台畫欄,臨風還憶步珊珊。明知神讖曾先定,終惜‘芙蓉不耐寒’。”(“未必長如此,芙蓉不耐寒”,寒山子詩也)即用簽中意也。

  推命之說

  世傳推命始於李虛中,其法用年月日而不用時,蓋據昌黎所作虛中墓誌也。其書《宋史·藝文誌》著錄,今已久佚,惟《永樂大典》載虛中《命書》三卷,尚為完帙。所說實兼論八字,非不用時,或疑為宋人所偽托,莫能明也。然考虛中墓誌,稱其最深於五行,書以人始生之年月日,所直日辰,支幹相生,勝衰死生,互相斟酌,推人壽夭貴賤、利不利雲雲。按天有十二辰,故一日分為十二時,日至某辰,即某時也。故時亦謂之日辰。《國語》“星與日辰之位,皆在北維”是也。《詩》“跂彼織女,終日七襄。”孔穎達疏:“從旦暮七辰一移,因謂之七襄。”是日辰即時之明證。《楚辭》“吉日兮辰良”,王逸注:“日謂甲乙,辰謂寅卯。”以辰與日分言,尤為明白。據此以推,似乎“所直日辰”四字,當連上年月日為句。後人誤屬下文為句,故有不用時之說耳。餘撰《四庫全書總目》,亦謂虛中推命不用時,尚沿舊說。今附著於此,以誌餘過。至五星之說,世傳起自張果。其說不見於典籍。考《列子》稱稟天命,屬星辰,值吉則吉,值凶則凶,受命即定,即鬼神不能改易,而聖智不能回。王充《論衡》稱天施氣而眾星布精,天施氣而眾星之氣在其中矣,含氣而長,得貴則貴,得賤則賤。貴或秩有高下,富或資有多少,皆星位大小尊卑之所授。是以星言命,古已有之,不必定始於張果。又韓昌黎《三星行》曰:“我生之辰,月宿南鬥,牛奮其角,箕張其口。”杜樊川自作墓誌曰:“餘生於角星昂畢,於角為第八宮,曰疾厄宮,亦曰八殺宮,土星在焉,火星繼木。星工楊晞曰:‘木在張於角為第十一福德宮。十為福德大君子,無虞也。’餘曰:‘湖守不周歲迂舍人,木還福於角足矣,火土還死於角,宜哉。’”是五星之說,原起於唐,其法亦與今不異。術者托名張果,亦不為無因。特其所托之書,詞皆鄙俚,又在李虛中命書之下,決非唐代文字耳。

  仙女騎鹿圖

  霍養仲言:一舊家壁懸掛仙女騎鹿圖,款題趙仲穆,不知確否也(仲穆名雍,鬆雪之子也)。每室中無人,則畫中人緣壁而行,如燈戲之狀。

  一日,預係長繩於軸首,伏人伺之。俟其行稍遠,急掣軸出,遂附形於壁上,彩色宛然。俄而漸淡,俄而漸無,越半日而全隱。疑其消散矣。餘嚐謂畫無形質,亦無精氣,通靈幻化,似未必然;古書所謂畫妖,疑皆有物憑之耳。

  後見林登《博物誌》載北魏元兆,捕得雲門黃花寺畫妖,兆詰之曰:“爾本虛空,畫之所作,奈何有此妖形?”畫妖對曰:“形本是畫,畫以象真;真之所示,即乃有神。況所畫之上,精靈有憑可通。此臣之所以有感,感而幻化。臣實有罪”雲雲。其言似亦近理也。

  天狐

  驍騎校薩音綽克圖與一狐友,一日,狐倉皇來曰:“家有妖祟,擬借君墳園棲眷屬。”怪問:“聞狐祟人,不聞有物更祟狐,是何魅歟?”曰:“天狐也,變化通神,不可思議;鬼出電入,不可端倪。其祟人,人不及防;或祟狐,狐亦弗能睹也。”問:“同類何不相惜歟?”曰:“人與人同類,強淩弱,智治愚,寧相惜乎?”魅複遇魅,此事殊奇。天下之勢,輾轉相勝;天下之巧,層出不窮。千變萬化,豈一端所可盡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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