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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林莽二士(3)

  郭石洲言:朱明經靜園,與一狐友。一日,飲靜園家,大醉,睡花下。醒而靜園問之曰:“吾聞貴族後多變形,故以衾覆君而自守之。君竟不變,何也?”曰:“此視道力之淺深矣。道力淺者能化形幻形耳,故醉則變,睡則變,倉皇驚怖則變;道力深者能脫形,猶仙家之屍解,已歸人道,人其本形矣,何變之有!”靜園欲從之學道。曰:“公不能也。凡修道人易而物難,人氣純,物氣駁也;成道物易而人難,物心一,而人心雜也。煉形者先煉氣,煉氣者先煉心,所謂誌氣之帥也。心定則氣聚而形固,心搖見氣渙而形萎。廣成子之告黃帝,乃道家之秘要,非莊叟寓言也。深岩幽穀,不見不聞,惟凝神導引,與天地陰陽往來消息,閱百年如一日,人能之乎?”朱乃止。因憶丁卯同年某禦史,嚐問所昵伶人曰:“爾輩多矣,爾獨擅場,何也?”曰:“吾曹以其身為女,必並化其心為女,而後柔情媚態,見者意消。如男心一線猶存,則必有一線不似女,寫能爭蛾眉曼睩之寵哉?若夫登場演劇,為貞女則正其心,雖笑謔亦不失其貞;為淫女則蕩其心,雖莊坐亦不掩其淫;為貴女則尊重其心,雖微服而貴氣存;為賤女則斂抑其心,雖盛妝而賤態在;為賢女則柔婉其心,雖怒甚無遽色;為悍女則拗戾其心,雖理詘無巽詞。其他喜怒哀樂,恩怨愛憎,一一設身處地,不以為戲而以為真,人視之竟如真矣。他人行事而不能存女心,作種種女狀而不能有種種女心,此我所以獨擅場也。”李玉典曰:“此語猥褻不足道,而其理至精;此事雖小,而可以喻大。天下未有心不在是事而是事能詣極者,亦未有心心在是事而是事不詣極者。心心一藝,其藝必工;心心在一職,其職必舉。小而僚之丸,扁之輪,大而皋、夔、稷、契之營四海,其理一而已矣。此與煉氣煉心之說,可互相發明也。”

  書生雨夜遇狐

  石洲又言:一書生家有園亭,夜雨獨坐。忽一女子搴簾入,自雲家在牆外,窺宋已久,今冒雨相就。書生曰:“雨猛如是,爾衣履不濡,何也?”女詞窮,自承為狐。問:“此間少年多矣,何獨就我?”曰:“前緣。”問:“此緣誰所記載?誰所管領?在何代何年?請道其詳。”狐倉卒不能對,囁懦久之,曰:“子千百日不坐此,今適坐此;我見千百人不相悅,獨見君相悅。其為前緣審矣,請勿拒。”書生曰:“有前緣者必相悅。吾方坐此,爾適自來,而吾漠然心不動,則無緣審矣,請勿留。”女趑趄間,聞窗外呼曰:“婢子不解事,何必定覓此木強人!”女子舉袖一揮,滅燈而去。或雲是湯文正公少年事。餘謂狐魅豈敢近湯公,當是曾有此事,附會於公耳。

  烏魯木齊多野物

  烏魯木齊多野牛,似常牛而高大,千百為群,角利如矛矟;其行以強壯者居前,弱小者居後。自前擊之,則馳突奮觸,銃炮不能禦,雖百煉健卒,不能成列合圍也;自後掠之,則絕不反顧。中推一最巨者,如蜂之有王,隨之行止。嚐有一為首者,失足落深澗,群牛俱隨之投入,重疊殪焉。

  又有野騾野馬,亦作隊行,而不似野牛之悍暴,見人輒奔。其狀真騾真馬也,惟被以鞍勒,則伏不能起。然時有背帶鞍花者(鞍所磨傷之處,創愈則毛作白色,謂之鞍花)又有蹄嵌踣鐵者,或曰山神之所乘,莫測其故。久而知為家畜騾馬逸入山中,久而化野物,與之同群耳。騾肉肥脆可食,馬則未見食之者。

  又有野羊,《漢書·西域傳》所謂羱羊也,食之與常羊無異。

  又有野豬,猛鷙亞於野牛,毛革至堅,槍矢弗能入,其牙銛於利刃,馬足觸之皆中斷。吉木薩山中有老豬,其巨如牛,人近之輒被傷;常率其族數百,夜出暴禾稼。參領額爾赫圖牽七犬入山獵,猝與遇,七犬立為所啖,複厲齒向人。鞭馬狂奔,乃免。餘擬植木為柵,伏巨炮其中,伺其出擊之。或曰:“倘擊不中,則其牙拔柵如拉朽,柵中人危矣。”餘乃止。

  又有野駝,止一峰,臠之極肥美。杜甫《麗人行》所謂“紫駝之峰出翠釜”,當即指此。今人以雙峰之駝為八珍之一,失其實矣。

  橫岡坡陀

  景城之北,有橫岡坡陀,形家謂餘家祖塋之來龍。其地屬薑氏,明末,薑氏妒餘族之盛,建真武祠於上,以厭勝之。崇禎壬午,兵燹,餘家不絕如線。後祠漸圮,餘族乃漸振,祠圮盡而複盛焉。其地今鬻於從侄信夫。時鄉中故老已稀,不知舊事,誤建土祠於上,又稍稍不靖。餘知之,急屬信夫遷去,始安。

  舊地之說,或以為有,或以為無。餘謂劉向校書,已列此術為一家,安得謂之全無;但地師所學必不精,又或緣以為奸利,所言尤不足據,不宜溺信之耳。若其鑿然有驗者,固未可誣也。

  棋道士

  《象經》始見《庾開府集》,然所言與今法不相符。《太平廣記》載棋子為怪事,所言略近今法,而亦不同。北人喜為此戲,或有耽之忘寢食者。景城真武祠未圮時,中一道士酷好此,因共以“棋道士”呼之,其本姓名乃轉隱。

  一日,從兄方洲入所居,見幾上置一局,止三十一子,疑其外出,坐以相待。忽聞窗外喘息聲,視之,乃二人四相持,共奪一子,力竭並踣也。癖嗜乃至於此!南人則多嗜弈,亦頗有廢時失事者。從兄坦居言:丁卯鄉試,見場中有士,畫號板為局,拾碎炭為黑子,剔碎石灰塊為白子,對著不止,竟俱曳白而出。夫消閑遣日,原不妨偶一為之;以此為得失喜怒,則可以不必。東坡詩曰:“勝固欣然,敗亦可喜。”荊公詩曰:“戰罷兩奩收白黑,一枰何處有虧成?”二公皆有勝心者,跡其生平,未能自踐此言,然其言則可深思矣。

  辛卯冬,有以“八仙對弈圖”求題者,畫為韓湘、何仙姑對局,五仙旁觀,而鐵拐李枕一壺盧睡。餘為題曰:“十八年來閱宦途,此心久似水中鳧。如何才踏春明路,又看八仙對弈圖。”“局中局外兩沉吟,猶是人間勝負心。那似頑仙癡不省,春風蝴蝶睡鄉深。”今老矣,自跡生平,亦未能踐斯言,蓋言則易耳。

  中西諸學

  明天啟中,西洋人艾儒略作《西學》,凡一卷。言其國建學育才之法,凡分六科:勒鐸理加者,文科也;斐錄所費啞者,理科也;默弟濟納者,醫科也;勒斯義者,法科也;加諾搦斯者,教科也;陡祿日亞者,道科也。其教授各有次第,大抵從文入理,而理為之綱。文科者如中國之小學,理科如中國之大學,醫科、法科、教科皆其事業,道科則彼法中所謂盡性至命之極也。其致力亦以格物窮理為要,以明體達用為功,與儒學次序略似;特以為異學耳。未附《唐碑》一篇,明其教之久入中國。碑稱貞觀十二年,大秦國阿羅木遠將經像來獻,即於義寧坊敕造大秦寺一所,度僧二十一人雲雲。考《西溪叢語》,貞觀五年,有傳法穆護何綠,將襖教詣闕奏聞。敕令長安崇化坊立襖寺,號大秦寺,又名波斯寺。至天寶四年七月,敕波斯經教,出自大秦,傳習而來,久行中國。爰初建寺,因以為名;將以示人,必循其本,其兩京波斯寺,並宜改為大秦寺。天下諸州縣有者推此。

  《冊府元龜》載,開元七年,吐火羅鬼王上表獻解天文大慕闍,智慧幽深,問無不知。伏乞天恩喚取問諸教法,知其人有如此之藝能;請置一法堂,依本教供養。

  段成式《酉陽雜俎》載,孝億國界三千餘裏,舉俗事襖,不識佛法。有襖祠三千餘所。又載德建國烏滸河中有火襖祠,相傳其神本自波斯國來。祠內無像,於大屋下作小廬舍向西,人向東禮神。有一銅馬,國人言自天而下。據此數說,則西洋人即所謂波斯,天主即為襖神,中國具有紀載,不但此碑也。又杜預注《左傳》次睢之杜曰:“睢受汴,東經陳留,是譙彭城入泗。此水次有襖神,皆社祠之。”顧野王《玉篇》亦有襖字,音阿憐切,注為襖神。徐鉉據以增入《說文》。宋敏求《東京記》載寧遠坊有襖祠,注曰:“《四夷朝貢圖》雲:康國有神名襖畢,國有火襖祠,或傳石勒時立此。’”是襖教其來已久,亦不始於唐。

  嶽珂《程史》記番禺海獠,其最豪者號白番人,本占城之貴人,留中國以通往來之貨,屋室侈靡逾製。性尚鬼而好潔,平居終日,相與膜拜祈福。有堂焉以祀,如中國之佛,而實無像設,稱為聱牙。亦莫能曉,竟不知為何神。有碑高袤數丈,上皆刻異書如篆籀,是為像主,拜者皆問之。是襖教至宋之末年,尚由賈舶達廣州。而利瑪竇之初來,乃詫為亙古未有。艾儒略既援唐碑以自證,其為襖教更無疑義。乃當時無一人援據古事,以決源流。蓋明自萬厲以後,儒者早年攻八比,晚年講心學,即盡一生之能事,故征實之學全荒也。

  鬼聞人語

  田氏姊言:趙莊一佃戶,夫婦甚相得。一旦,婦微聞夫有外遇,未確也。婦故柔婉,亦甚慍,但戲語其夫:“爾不愛我而愛彼,吾且縊矣。”次日,饁田間,遇一巫能視鬼,見之駭曰:“爾身後有一縊鬼,何也?”乃知一語戲,鬼已聞之矣。

  夫橫亡者必求代,不知陰律何所取,殆惡其輕生,使不得速入轉輪。且使世人聞之,不敢輕生歟?然而又啟鬼瞰之漸,並聞有縊鬼誘人自裁者。故天下無無弊之法,雖神道無如何也。

  有婦為姑所虐

  戈荔田言:有婦為姑所虐,自縊死。其室因廢不居,用以貯雜物。後其翁納一妾,更悍於姑,翁又愛而陰助之;家人喜其遇敵也,又陰助之。姑窘迫無計,亦恚而自縊;家無隙所,乃潛詣是室。甫啟鑰,見婦披發吐舌當戶立。姑故剛悍,了不畏,但語曰:“爾勿為厲,吾今還爾命。”婦不答,徑前撲之。陰風颯然,倏已昏仆。俄家人尋視,扶救得蘇,自道所見。眾相勸慰,得不死。夜夢其婦曰:“姑死我當得代;然子婦無仇姑理,尤無以姑為代理,是以拒姑返。幽室沉論,淒苦萬狀,姑慎勿蹈此轍也。”姑哭而醒,愧悔不自容。乃大集僧徒,為作道場七日。戈傅齋曰:“此婦此念,自足生天,可無煩追薦也。”此言良允。然傅齋、荔田俱不肯道其姓氏,餘有嗛焉。

  霸州老儒

  姚安公言:霸州有老儒,古君子也,一鄉推祭酒。家忽有狐祟,老儒在家則寂然,老儒出則撼窗扉、毀器物、擲汙穢,無所不至。老儒緣是不敢出,閉戶修省而已。

  時霸州諸生以河工事愬州牧,期會於學宮,將以老儒列牒首。老儒以狐祟不至,乃別推一王生。自後王生坐聚眾抗官伏法,老儒得免焉。此獄興而狐去,乃知為尼其行也。是故小人無瑞,小人而有瑞,天所以厚其毒;君子無妖,君子而有妖,天所以示之警。

  畫猿目中火

  前母安太夫人家有小書室,寢是室者,中夜開目,見壁上恍惚有火光,如燃香狀,諦視別無。久而光漸大,乃徐徐隱。後數歲,諦視之竟不隱,乃壁上懸一畫猿,光自猿目中出也。僉曰:“此畫寶矣。”外祖安公(諱國維,佚其字號。今安氏零落殆盡,無可問矣)曰:“是妖也,何寶之有?為虺弗摧,為蛇奈何?不知後日作何變怪矣?”舉火焚之,亦無他異。

  虎作人語

  崔媼家在西山中,言其鄰子在深穀樵采,忽見虎至,上高樹避之。虎至,昂首作人語曰:“爾在此耶,不識我矣!我今墮落作此形,亦不願爾識也。”

  俯首嗚咽良久。既而以爪掊地,曰:“悔不及矣。”長號數聲,奮然掉首去。

  蛇妖

  楊槐亭言:即墨有人往勞山,寄宿山家。所住屋有後門,門外繚以短牆為菜圃。時日已薄暮,開戶納涼,見牆頭一靚妝女子,眉目姣好,僅露其麵,問之若微笑。方凝視間,聞牆外眾童子呼曰:“一大蛇身蟠於樹,而首閣於牆上。”乃知蛇妖幻形,將誘而吸其血也。倉皇閉戶,亦不知其幾時去。設近之,則危矣。

  四寸玉孩

  琴工錢生(錢生嚐客裘文達公家,日相狎習,而忘問名字鄉裏)言:其鄉有人,家酷貧,傭作所得,悉以其寡嫂,嫂竟以節終。

  一日,在燭下拈貯線,見窗隙一人麵,其小如錢,目炯炯內視。急探手攫得之,乃一玉孩,長四寸許,製作工巧,土蝕斑然。鄉僻無售者,僅於質庫得錢四千。質庫置櫝中,越日失去,深懼其來贖。此人聞之,曰:“此本怪物,吾偶攫得,豈可複脅取人財!”具述本未,還其質券。質庫感之,常呼令傭作,倍酬其值,且歲時周恤之,竟以小康。裘文達公曰:“此天以報其友愛也。不然,何在其家不化去,到質庫始失哉?至概還質券,尤人情所難,然此人之緒餘耳。世未有鍥薄奸黠而友於兄弟者,亦未有友於兄弟而鍥薄奸黠者也。”

  老媼說因果

  王慶垞一媼,恒為走無常(即《灤陽消夏錄》所記見送婦再醮之鬼者)。有貴家姬問之曰:“我輩為妾媵,是何因果?”曰:“冥律小善惡相抵,大善惡則不相掩。姨等皆積小善業,故今生得入富貴家;又兼有惡業,故使有一線之不足也。今生如增修善業,則惡業已償,善業相續,來生益全美矣。今生如增造惡業,則善業已銷,惡業又續,來生恐不可問矣。然增修善業,非燒香拜佛之謂也,孝親敬嫡,和睦家庭,乃真善業耳。”一姬又問:“有子無子,是必前定,祈一檢問。如冥籍不注,吾不更作癡夢矣。”曰:“此不必檢,但常作有子事,雖注無子,亦改注有子;若常作無子事,雖注有子,亦改注無子也。”先外祖雪峰張公,為王慶垞曹氏婿,平生嚴正,最惡六婆,獨時時引與語,曰:“此嫗所言,雖未必皆實,然從不勸婦女布施佞佛,是可取也。”

  禍不虛生

  翰林院供事菇某(忘其名,似是菇鋋)言:曩訪友至邯鄲,值主人未歸,暫寓城隍祠,適有賣瓜者,息擔橫臥神座前。一賣線叟寓祠內,語之曰:“爾勿若是,神有靈也。”賣瓜曰:“神豈在此破屋內?”叟曰:“在也。吾常夜起納涼,聞殿中有人聲。躡足潛聽,則有狐陳訴於神前,大意謂鄰家狐媚一少年,將死未絕之頃,尚欲取其精。其家憤甚,伏獵者以銃矢攻之。狐駭,現形奔。眾噪隨其後。狐不投己穴,而投裏許外一鄰穴。眾布網穴外,熏以火,闔穴皆殪,則此狐反乘隙遁。故訟其嫁禍。城隍曰:‘彼殺人而汝受禍,訟之宜也。然汝子孫亦有媚人者乎?’良久,應曰:‘亦有。’‘亦曾殺人乎?’又良久,應曰‘或亦有。’‘殺幾人乎?’狐不應。城隍怒,命批其頰。乃應曰:‘實數十人。’城隍曰:‘殺數十命,償以數十命,適相當矣。此怨魄所憑,假手此狐也。爾何訟焉?’命檢籍示之。狐乃泣去。爾安得謂神不在乎?”乃知禍不虛生,雖無妄之災,亦必有所以致之;但就事記事者,不能一一知其故耳。

  西湖扶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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