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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槐西雜誌(2)

  有郎官覆舟於衛河,一姬溺焉。求得其屍,兩掌各握粟一匊,鹹以為怪。河幹一叟曰:“是不足怪也。凡沉於水者,上視暗而下視明,驚惶瞀亂,必反從明處求出,手皆掊土。故檢驗溺人,以十指甲有泥無泥別生投死棄也。此先有運粟之舟沉於水底,粟尚未腐,故掊之盈手耳。”此論可謂入微,惟上暗下明之故,則不能言其所以然。按張衡《靈憲》曰:“曰譬猶火,月譬猶水。火則外光,水則含景。”又劉邵《人物誌》曰:“火日外照,不能內見;金水內映,不能外光。”然則上暗下明,固水之本性矣。

  長安道上鬼誑人

  程念倫,名思孝,乾隆癸酉甲戌間,來遊京師,弈稱國手。如皋冒祥珠曰:“是與我皆第二手,時無第一手,遽自稱耳。”一曰,門人吳惠叔等扶乩,問:“仙善弈否?”判曰:“能。”問:“肯與凡人對局否?”判曰:“可。”時念倫寓餘家,因使共弈(凡弈譜,以子記數。象戲譜,以路記數,與乩仙弈,則以象戲法行之。如縱第九路橫第三路下子,則判曰:“九三。”餘皆仿此)。初下數子,念倫茫然不解,以為仙機莫測也,深恐敗名,凝思冥索,至背汗水顫,始敢應一子,意猶惴惴。稍久,似覺無他異,乃放手攻擊。乩仙竟全局覆沒,滿室嘩然。乩忽大書曰:“吾本幽魂,暫來遊戲,托名張三豐耳,因初解弈,故爾率答。不虞此君之見困,吾今逝矣。”惠叔慨然曰:“長安道上,鬼亦誑人。”餘戲曰:“一敗即吐實,猶是長安道上鈍鬼也。”

  申謙居先生

  景州申謙居先生,諱詡,姚安公癸巳同年也。天性和易,平生未嚐有忤色,而孤高特立,一介不取,有古狷者風。衣必縕袍,食必粗糲。偶門人饋祭肉,持至市中易豆腐,曰:“非好苟異,實食之不慣也。”嚐從河間歲試歸,使童子控一驢。童子行倦,則使騎而自控。薄暮遇雨,投宿破神祠中。祠止一楹,中無一物,而地下蕪穢不可坐,乃摘板扉一扇,橫臥戶前。夜半睡醒,聞祠中小聲曰:“欲出避公,公當戶不得出。”先生曰:“爾自在戶內,我自在戶外,兩不相害,何必避?”久之,又小聲曰:“男女有別,公宜放我出。”先生曰:“戶內外即是別,出反無別。”轉身酣睡。至曉,有村民見之,駭曰:“此中有狐,嚐出媚少年人,入祠輒被瓦礫擊。公何晏然也?”

  後偶與姚安公言語及,掀髯笑曰:“乃有狐欲媚申謙居,亦大異事。”姚安公戲曰:“狐雖媚盡天下人,亦斷不到此君。當是詭狀奇形,狐所未睹,不知是何怪物,故驚怖欲逃耳。”可想見先生之為人矣。

  僧寺葬女

  董曲江前輩言:乾隆丁卯鄉試,寓濟南一僧寺。夢至一處,見老樹下破屋一間,欹斜欲圮。一女子靚妝坐戶內,紅愁綠慘,摧抑可憐。疑誤入人內室,止不敢進。女子忽向之遙拜,淚涔涔沾衣袂,終然無一言。心悸而悟。越數夕,夢複然,女子顏色益戚,叩額至百餘。欲逼問之,倏又醒。疑不能明,以告同寓,亦莫解。

  一日,散步寺園,見廡下有故柩,已將朽。忽仰視其樹,則宛然夢中所見也。詢之寺僧,雲是某官愛妾,寄柩於是,約來迎取,至今數十年,寂無音詢。又不敢移瘞,徬徨無計者久矣。曲江豁然心悟。故與曆城令相善,乃醵金市地半畝,告於官而遷葬焉。用知亡人以入土為安,停擱非幽靈所願也。

  高西園得印

  朱青雷言:高西園嚐夢一客來謁,名刺為司馬相如。驚怪而寤,莫悟何祥。越數日,無意得司馬相如一玉印,古澤斑駁,篆法精妙,真昆吾刀刻也。恒佩之不去身,非至親昵者不能一見。官鹽場時,德州盧大雅雨為兩淮運使,聞有是印,燕見時偶索觀之。西園離席半跪,正色啟曰:“風翰一生結客,所有皆可與朋友共。其不可共者惟二物:此印及山妻也。”盧丈笑遣之曰:“誰奪爾物者,何癡乃爾耶!”西園畫品絕高,晚得末疾,右臂偏枯,乃以左臂揮毫。雖生硬倔強,乃彌有別趣。詩格亦脫灑。雖托跡微官,蹉跎以歿,在近時士大夫間,猶能追前輩風流也。

  名士風流

  楊鐵厓詞章奇麗,雖被文妖之目,不損其名。惟鞋杯一事,猥褻淫穢,可謂不韻之極,而見諸賦詠,傳為佳話。後來狂誕少年,竟相依仿,以為名士風流,殊不可解。聞一巨室,中元家祭,方舉酒置案上,忽一杯聲如爆竹,剨然中裂,莫解何故。久而知數日前其子邀妓,以此杯效鐵厓故事也。

  長春草

  太常寺仙蝶、國子監瑞柏,仰邀聖藻,人盡知之。翰林院金槐,數人合抱,癭磊砢如假山,人亦或知之。禮部壽草,則人不盡知也。

  此草春開紅花,綴如火齊,秋結實如珠。《群芳譜》、《野菜譜》皆未之載,不知其名。或曰:“即田塍公道老。”(此草種兩家田塍上,用識界限。犁不及則一莖不旁生,犁稍及之,則蔓延不止,反過反侵之數。故得此名)餘諦審之,葉作鋸齒,略相似,花則不似,其說非也。在穿堂之北,治事處階前甬道之西。相傳生自國初,歲久漸成藤本。今則分為二枝,枝格杈丫,挺然老木矣。曹地山先生名之曰“長春草”。餘官禮部尚書時,作木欄護之。門人陳太守渼,時官員外,使為之圖。蓋醴化湛深,和氣涵育,雖一草一蟲,亦名遂其生若此也。禮部又有連理槐,在齋戒處南榮下。鄒小山先生官侍郎,嚐繪圖題詩,今尚貯庫中。然特大小二槐相並而生,枝幹互相纏抱耳,非真連理也。

  雷陽公修德

  道家言祈禳,佛家言懺悔,儒家則言修德以勝妖:二氏治其末,儒者治其本也。族祖雷陽公畜數羊,一羊忽人立而舞。眾以為不祥,將殺羊。雷陽公曰:“羊何能舞,有憑之者也。石言於晉,《左傳》之義明矣。禍已成矣,殺羊何益?禍未成而鬼神以是警餘也,修德而已。豈在殺羊?”自是一言一動,如對聖賢。後以順治乙酉拔貢,戊子中副榜,終於通判,訖無纖芥之禍。

  怪異婦人

  三從兄曉東言:雍正丁未會試歸,見一丐婦,口生於項上,飲綴如常人。其人妖也耶?餘曰:“此偶感異氣耳,非妖也。駢拇枝指,亦異於眾,可曰妖乎哉!餘所見有豕兩身一首者,有牛背生一足者。又於聞家廟社會見一人,右手掌大如箕,指大如椎,而左手則無常;日以右手操筆鬻字畫。使談讖緯者者見之,必曰此豕禍,此牛禍,此人屙也,是將兆某患;或曰,是為某事之應,然餘所見諸異,訖毫無驗證也。故餘於漢儒之學,最不信《春秋》陰陽、《洪範五行傳》;於宋儒之學,最不信河圖洛書、《皇極經世》。”

  孫瑞人為鬼置酒

  房師孫端人先生,文章淹雅,而性嗜酒。醉後所作,與醒時無異。館閣諸公,以為鬥酒百篇之亞也。督學雲南時,月夜獨飲竹叢下,恍惚見一人注視壺盞,狀若朵頤。心知鬼物,亦不恐怖,以手按盞曰:“今日酒無多,不能相讓。”其人瑟縮而隱。醒而悔之,曰:“能來獵酒,定非俗鬼。肯向我獵酒,視我亦不薄。奈何辜其相訪意。”市佳釀三巨碗,夜以小幾陳竹間。次日視之,酒如故。歎曰:此公非但風雅,兼亦狷介。稍與相戲,便涓滴不嚐。幕客或曰:“鬼神但歆其氣,豈能真飲!”先生慨然曰:“然則飲酒宜及未為鬼時,勿將來徒歆其氣。”先生侄漁珊,在福建學幕,為餘述之。覺魏晉諸賢,去人不遠也。

  鬼詩

  錢塘俞君祺(偶忘其字,似是佑申也)乾隆癸未,有餘學署。偶見其《野泊不寐》詩曰:“蘆荻荒寒野水平,四周唧唧夜蟲聲,長眠人亦眠難穩,獨倚枯鬆看月明。”餘曰:“杜甫詩曰:‘巴童渾不寢,夜半有行舟。’張繼詩曰:‘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均從對麵落筆,以半夜得聞,寫出未睡,非詠巴童舟、寒山寺鍾也。君用此法,可謂善於奪胎。然杜、張所言是眼前景物,君忽然說鬼,不太鶻兀乎?”俞君曰:“是夕實遙見日下一人倚樹立,似是文士。擬就談以破岑寂,相去十餘步,竟冉冉沒,故有此語。”鍾忻湖戲曰:“‘雲中雞犬劉安過,月裏笙歌煬帝歸。’唐人謂之見鬼詩,猶嫌假借。如公此作,乃真不愧此名。”

  狐女

  霍丈易書言:聞諸海大司農曰:“有世家子,讀書墳園。園外居民數十家,皆巨室之守墓者也。一日,於牆缺見麗女露半麵,方欲注視,已避去。越數日,見於牆外采野花,時時凝睇望牆內,或竟登牆缺,露其半身,以為東家之窺宋玉也,頗縈夢想。而私念居此地者皆粗材,不應有此豔質;又所見皆荊布,不應此女獨靚妝,心疑為狐鬼。故雖流目送盼,而未通一詞。一夕,獨立樹下,聞牆外二女私語。一女曰:‘汝意中人方步月,何不就之?’一女曰:‘彼方疑我為狐鬼,何必徒使驚怖!’一女又曰:‘青天白日,安有狐鬼?癡兒不解事至此。’世家子聞之竊喜,褰衣欲出,忽猛省曰:‘自稱非狐鬼,其為狐鬼也確矣。天下小人未有自稱小人者,豈惟不自稱,且無不痛詆小人以自明非小人者。此魅用此術也。’掉臂竟返。次日密訪之,果無此二女。此二女亦不再來。”

  為狐魅者

  吳林塘言:曩遊秦隴,聞有獵者在少華山麓,見二人儽然臥樹下。呼之猶能強起,問:“何困躓於此?”其一曰:“吾等皆為狐魅者也。初,我夜行失道,投宿一山家。有少女絕妍麗,伺隙調我。我竟不自持,即相媟狎。為其父母所窺,甚見詈辱。我拜跪,始免捶撻。既而聞其父母絮絮語,若有所議者。次日,竟納我為婿,惟約山上有主人,女須更番執役,五日一上直,五日乃返。我亦安之。半載後,病瘵,夜嗽不能寢,散步林下。聞有笑語聲,偶往尋視,見屋數楹,有人擁我婦坐石看月。不勝恚忿,力疾欲與角。其人亦怒曰:‘鼠輩乃敢瞰我婦?’亦奮起相搏。幸其亦病憊,相牽並仆。婦安坐石上,嬉笑曰:‘爾輩勿鬥,吾明告爾:吾實往來於兩家,皆托雲上直,使爾輩休息五日,蓄精以供采補耳。今吾事已露,爾輩精亦竭,無所用爾輩。吾去矣。’奄忽不見。兩人迷不能出,故餓踣於此,幸遇君等相拯也。”其一人語亦同。

  獵者食以幹秭,稍能舉步,使引視其處。二人共詫曰:“向牆垣故土,梁柱故木,門故可啟閉,皆確有形質,非幻影也。今何皆土窟耶?院中地平如砥,淨如拭。今問土窟以外,崎嶇不容足耶?窟廣不數尺,狐自容可矣,何以容我二人?豈我二人之形亦為所幻化耶?”一人見對麵崖上有破磁,曰:“此我持以登樓失手所碎,今峭壁無路,當時何以上下耶?”四顧徘徊,皆惘惘如夢。二人恨狐女甚,請獵者入山捕之。獵者曰:“邂逅相遇,便成佳偶,世無此便宜事。事太便宜,必有不便宜者存。魚吞鉤,貪餌故也;猩猩刺血,貪酒故也。爾二人宜自恨,亦何恨於狐?”二人乃憫默而止。

  狐媚少年

  林塘又言:有少年為狐所媚,日漸嬴困,狐猶時時來。後複共寢,已疲頓不能禦女。狐乃披衣欲辭去,少年泣涕挽留,狐殊不顧。怒責其寡情,狐亦怒曰:“與君本無夫妻義,特為采補來耳。君膏髓已竭,吾何所取而不去!此如以勢交者,勢敗則離;以財交者,財盡則散。當其委曲相媚,本為勢與財,非有情於其人也。君於某家某家,昔向日附門牆,今何久絕音問耶?乃獨責我?”其音甚厲,侍疾者聞之皆太息。少年乃反麵向內,寂無一言。

  扶乩者

  汪旭初言:見扶乩者,其仙自稱張紫陽。叩以《悟真篇》,弗能答也,但判曰:“金丹大道,不敢輕傳”而己。會有仆婦竊資逃,仆叩問:“尚可追捕否?”仙判曰:“爾過去生中,以財誘人,買其妻;又誘之飲博,仍取其財。此人今世相遇,誘汝婦逃者,買妻報;並竊資者,取財報也。冥數先定,追捕亦不得,不如己也。”旭初曰:“真仙自不妄語。然此論一出,凡奸盜皆諉諸夙因,可勿追捕,不推波助瀾乎?”乩不能答。有疑之者曰:“此扶乩人多從狡獪惡少遊,安知不有人匿仆妻而教之作此語?”陰使人偵之。薄暮,果赴一曲巷。登屋脊密伺,則聚而呼盧,仆婦方豔飾行酒矣。潛呼邏卒圍所居,乃弭首就縛。律禁師、巫,為奸民竄伏其中也。藍道行嚐假此術以敗嚴嵩,論者不甚以為非,惡嵩故也。然楊、沈諸公,喋血碎首而不能爭者,一方士從容談笑,乃製其死命、則其力亦大矣。幸所排者為嵩,使因而排及清流,雖韓、範、富、歐陽,能與枝梧乎?故乩仙之術,士大夫偶然遊戲,倡和詩詞,等諸觀劇則可;若藉卜吉凶,君子當怖其卒也。

  妖由人興

  從叔梅庵公曰:“淮鎮人家有室屋五間,別為院落,用以貯雜物,兒童多往嬉遊,跳擲踐踏,頗為喧擾。鍵戶禁之,則竊逾短牆入。乃大書一帖粘戶上,曰:‘此房狐仙所住,毋得穢汙!’姑以怖兒童雲爾。數日後,夜聞窗外語:‘感君見招,今已移入,當為君堅守此院也。’自後人有入者,輒為磚瓦所擊,並僮奴運雜者亦不敢往。久而不治,竟全就圮頹,狐仙乃去。此之謂‘妖由人興’。”

  神擊

  餘有莊在滄州南,曰上河涯,今鬻之矣。舊有水明樓五楹,下瞰衛河。帆牆來往欄楯下,與外祖雪峰張公家度帆樓,皆遊眺佳處。先祖母太夫人夏日每居是納涼,諸孫更番隨侍焉。

  一日,餘推窗南望,見男婦數十人,登一渡船,纜己解。一人忽奮拳擊一叟落近岸淺水中,衣履皆濡。方坐起憤詈,船已鼓棹去。時衛河暴漲,洪波直瀉,洶湧有聲。一糧艘張雙帆順流來,急如激箭,觸渡船,碎如柿。數十人並沒,惟此叟存,乃轉怒為喜,合掌誦佛號。問其何適。曰:“昨聞有族弟得二十金,鬻童養媳為人妾,以今日成券,急質田得金如其數,齎之往贖耳。”眾同聲曰:“此一擊神所使也。”促換渡船送之過。時餘年方十歲,但聞為趙家莊人,惜未問其名姓。此雍正癸醜事。

  又先太夫人言:滄州人有逼嫁其弟婦而鬻兩侄女於青樓者,裏人皆不平。一日,腰金販綠豆泛巨舟詣天津,晚泊河幹,坐船舷濯足。忽西岸一鹽舟纖索中斷,橫掃而過,兩舷相切,自膝以下,筋骨糜碎如割截,號呼數日乃死。先外祖一仆聞之,急奔告曰:“某甲得如是慘禍,真大怪事!”先外祖徐曰:“此事不怪。若竟不如此,反是怪事。”此雍正甲辰、乙已間事。

  黑煙入東廂

  交河王洪緒言:高川劉某,住屋七楹,自居中三楹,東廂二楹。以妻歿無葬地,停柩其中;西廂二楹,幼子與其妹居之。一夕,聞兒啼甚急,而不聞妹語。疑其在灶屋未歸,從窗罅視己熄燈否,月明之下,見黑煙一道,蜿蜒從東廂戶下出,縈繞西廂窗下,久之不去。迨妹醒拊兒,黑煙乃冉冉斂入東廂去。心知妻之魂也。自後每月夜聞兒啼,潛起窺視,所見皆然。以語其妹,妹為之感泣。悲哉,父母之心,死尚不忘其子乎!人子追念其父母,能如是否乎?

  邑令夢某公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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