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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醫者某生(3)

  次日,見喜兒,告以青語。喜兒駭汗如雨,麵色如死灰。怪詰其故,始知青久病死。初死時,陳竹山閔其勤慎,以三百錢付喜兒市酒脯楮錢奠之。喜兒以青無親屬,遂盡幹沒。事無知者,不虞鬼之見索也。竹山素不信因果,至是悚然曰:“此事不誣,此語當非依托也。吾以為人生作惡,特畏人知;人不及知之處,即可為所欲為耳。今乃知無鬼之論,竟不足恃。然則負隱慝者,其可慮也夫!”

  篋中繡履

  昌吉平定後,以軍俘逆黨子女分賞諸將。烏魯木齊參將某,實司其事。自取最麗者四人,教以歌舞,脂香粉澤,彩服明璫,儀態萬方,宛然嬌女,見者莫不傾倒。後遷金塔寺副將,戒期啟行,諸童檢點衣裝,忽篋中繡履四雙,翩然躍出,滿堂翔舞,如蛺蝶群飛。以杖擊之乃墮地,尚蠕蠕欲動,呦呦有聲。識者訝其不祥。行至辟展,以鞭撻台員為鎮守大臣所劾,論戍伊犁,竟卒於謫所。

  老媼劫女

  至危至急之地,或忽出奇焉;無理無情之事,或別有故焉。破格而為之,不能膠柱而斷之也。吾鄉一媼,無故率媼嫗數十人,突至鄰村一家,排闥強劫其女去。以為尋釁,則素不往來;以為奪婚,則媼又無子,鄉黨駭異,莫解其由。女家訟於官,官出牒拘攝,媼已攜女先逃,不知蹤跡;同行婢嫗,亦四散逋亡。累絏多人,輾轉推鞫,始有一人吐實,曰:“媼一子,病瘵垂歿,媼撫之慟曰:‘汝死自命,惜哉不留一孫,使祖父竟為餒鬼也。’子呻吟曰:‘孫不可必得,然有望焉。吾與某氏女私昵,孕八月矣,但恐產必見殺耳。’子歿厲,媼咄咄獨語十餘日,突有此舉,殆劫女以全其胎耳。”官撫然曰:“然則是不必緝,過兩三月自返耳。”屆期果抱孫自首,官無如之何,僅斷以不應重律,擬杖納贖而已。此事如兔起鶻落,少縱即逝。此媼亦捷疾若神矣。安靜涵言:其攜女宵遁時,以三車載婢嫗,與已分四路行,故莫測所在。又不遵官路,橫斜曲折,歧複有歧,故莫知所向。且曉行夜宿,不淹留一日,俟分娩乃稅宅,故莫跡所居停。其心計尤周密也。女歸,為父所棄,遂偕媼撫孤,竟不再嫁。以其初涉溱洧,故旌典不及,今亦不著其氏族焉。

  二鼠相逐

  李慶子言:嚐宿友人齋中,天欲曉,忽二鼠騰擲相逐,滿室如飆輪旋轉,彈丸迸躍,瓶彝罍洗,擊觸皆翻,砰鏗碎裂之聲,使人心駭。久之,一鼠踴起數尺,複墮於地,再踴再仆,乃僵。視之七竅皆血流,莫測其故。急呼其家僮收檢器物,見柈中所晾媚藥數十丸,齧殘過半。乃悟鼠誤吞此藥,狂淫無度,牝不勝嬲而竄避,牡無所發泄,蘊熱內燔以斃也。友人出視,且駭且笑;既而悚然曰:“乃至是哉,吾知懼矣!”盡覆所蓄藥於水。夫燥烈之藥,加以鍛煉,其力既猛,其毒亦深。吾見敗事者多矣,蓋退之硫黃,賢者不免。慶子此友,殆數不應盡,故鑒於鼠而忽悟歟!

  生死有定

  張鷟《朝野僉載》曰:“唐青州刺史劉仁軌,以海運失船過多,除名為民,遂遼東效力。遇病,臥平壤城下,褰幕看兵士攻城。有一兵直來前頭背坐,叱之不去。須臾城頭放箭,正中心而死。微此兵,仁軌幾為流矢所中。大學士溫公征烏什時,為領隊大臣。方督兵攻城,渴甚,歸帳飲。適一侍衛亦來求飲,因讓茵與坐。甫拈碗,賊突發巨炮,一鉛丸洞其胸死。使此人緩來頃刻,則必不免矣。此公自為餘言,與劉仁軌事絕相似。後公征大金川,卒戰歿於木果木。知人之生死,各有其地,雖命當陣殞者,苟非其地,亦遇險而得全。然則畏縮求免者,不徒多一趨避乎哉!

  學究與狐友

  人物異類,狐則在人物之間;幽明異路,狐則在幽明之間;仙妖異途,狐則在仙妖之間。故謂遇狐為怪可,謂遇狐為常亦可。三代以上無可考,《史記·陳涉世家》稱篝火作狐鳴曰:“大楚興,陳勝王。”必當時已有是怪,是以托之。吳均《西京雜記》稱廣川王發欒書塚,擊傷塚中狐,後夢見老翁報冤。是幻化人形,見於漢代。張鷟《朝野僉載》稱唐初以來,百姓多事狐神,當時諺曰:“無狐魅,不成村。”是至唐代乃最多。《太平廣記》載狐事十二卷,唐代居十之九,是可以證矣。諸書記載不一,其源流始末,則劉師退先生所述為祥。

  蓋舊滄州南一學究與狐友,師退因介學究與相見,軀幹短小,貌如五六十人,衣冠不古不時,乃類道士;拜揖亦安詳謙謹。寒溫畢,問枉顧意。師退曰:“世與貴族相接者,傳聞異詞,其間頗有所未明。聞君豁達不自諱,故請祛所惑。”狐笑曰:“天生萬品,各命以名。狐名狐,正如人名人耳。呼狐為狐,正如呼人為人耳。何諱之有?至我輩之中,好醜不一,亦如人類之內,良莠不齊。人不諱人之惡,狐何必諱狐之惡乎?第言無隱。”師退問:“狐有別乎?”曰:“凡狐皆可以修道,而最靈者曰肶狐。此如農家讀書者少,儒家讀書者多也。”問:“肶狐生而皆靈乎?”曰:“此係乎其種類。未成道者所生,則為常狐;已成道者所生,則自能變化也。”問:“既成道矣,自必駐顏。而小說載狐亦有翁媼,何也?”曰:“所謂成道,成人道也。其飲食男女,生老病死,亦與人同。若夫飛升霞舉,又自一事。此如千百人中,有一二人求仕宦。其煉形服氣者,如積學以成名;其媚感采補者,如捷徑以求售。然遊仙島、登天曹者,必煉形服氣乃能;其媚惑采補,傷害或多,往往幹天律也。”問:“禁令賞罰,孰司之乎?”曰:“小賞罰統於其長,大賞罰則地界鬼神鑒察之。苟無禁令,則來往無形,出入無跡,何事不可為乎!”問:“媚惑采補,既非正道,何不列諸禁令,必俟傷人乃治乎?”曰:“此譬諸巧誘人財,使人喜助,王法無禁也。至奪財殺人,斯論抵耳。《列仙傳》載酒家嫗,何嚐幹冥誅乎!”問:“聞狐為人生子,不聞人為狐生子,何也?”微哂曰:“此不足論。蓋有所取無所與耳。”問:“支機別贈,不憚牽牛妒乎?”又哂曰:“公太放言,殊未知其審。凡女則如季姬鄫子之故事,可自擇配。婦則既有定偶,弗敢逾防。若夫贈芍采蘭,偶然越禮,人情物理,大抵不殊,固可比例而知耳。”問:“或居人家,或居曠野,何也?”曰:“未成道者未離乎獸,利於遠人,非山林弗便也。已成道者事事與人同,利於近人,非城市弗便也。其道行高者,則城市山林皆可居。如大富大貴家,其力百物皆可致,住荒村僻壤與通都大邑一也。”

  師退與縱談,其大旨惟勸人學道,曰:“吾曹辛苦一二百年,始化人身。公等現是人身,功夫已抵大半,而悠悠忽忽,與草木同朽,殊可惜也。”師退腹笥三藏,引與談禪。則謝曰:“佛家地位絕高,然或修持未到,一入輪回,便迷卻本來麵目。不如且求不死,為有把握。吾亦屢逢善知識,不敢見異而遷也。”

  師退臨別曰:“今日相逢,亦是天幸,君有一言贈我乎?”躊躇良久,曰:“三代以下恐不好名,此為下等人言。自古聖賢,卻是心平氣和,無一毫做作。洛、閩諸儒,撐眉努目,便生出如許葛藤。先生其念之。”師退憮然自失。蓋師退崖岸太峻,時或過當雲。

  鬼狐之見

  裘文達公言:嚐聞諸石東村曰:有驍騎校,頗讀書,喜談文義。一夜寓直宣武門城上,乘涼散步。至麗譙之東,見二人倚堞相對語。心知為狐鬼,屏息伺之。其一舉手北指曰:“此故明首善書院,今為西洋天主堂矣。其推步星象,製作器物,實巧不可階。其教則變換佛經,而附會以儒理。吾曩往竊聽。每談至無歸宿處,輒以天主解結,故迄不能行。然觀其作事,心計亦殊黠。”其一曰:“君謂其黠,我則怪其太癡。彼奉其國王之命,航海而來,不過欲化中國為彼教。揆度事勢,寧有是理!而自利瑪竇以後,源源續至,不償其所願終不止,不亦顛歟?”其一又曰:“豈但此輩癡,即彼建首善書院者亦複大癡。奸璫柄國,方陰伺君子之隙,肆其詆排。而群聚清談,反予以鉤黨之題目,一網打盡,亦複何尤!且三千弟子,惟孔子則可,孟子揣不及孔子,所與講肄者公孫醜、萬章等數人而已。洛閩諸儒,無孔子之道德,而亦招聚生徒,盈千累百,梟鸞並集,門戶交爭,遂釀為朋黨,而國隨以亡。東林諸儒,不鑒覆轍,又鶩虛名而受實禍。今憑吊遺蹤,能無責備於賢者哉!”方相對歎息,忽回顧見人,翳然而滅。

  東村曰:“天下趨之若鶩,而世外之狐鬼,乃竊竊不滿也。人誤耶?狐鬼誤耶?”

  馮大邦

  王西園先生守河間時,人言獻縣八裏莊河夜行者多遇鬼,惟縣役馮大邦過,則鬼不敢出。有遇鬼者,或詐稱馮姓名,鬼亦卻避。先生聞之曰:“一縣役能使鬼畏,此必有故矣。”密訪將懲之,或為解曰:“本無是事,百性造言耳。”先生曰:“縣役非一,而獨為馮大邦造言,此亦必有故矣。”仍檄拘之,大邦懼而亡去。此庚午、辛未間事,先生去郡後數載,大邦尚未歸。今不知如何也。

  崔某與豪強訟

  裏有崔某者,與豪強訟,理直而弗能伸也。不勝其憤,殆欲自戕。夜夢其父語曰:“人可欺,神則難欺。人有黨,神則無黨。人間之屈彌甚,則地下之伸彌暢。今日之縱橫如誌者,皆十年外業鏡台前觳觫對簿者也。吾為冥府司茶吏,見判司注籍矣,汝何恚焉!”崔自是怨尤都泯,更不複一言。

  善訟者構思

  有善訟者,一日為人書訟牒,將羅織多人。端緒繳繞,猝不得分明,欲靜坐構思。乃戒毋通客,並妻亦避居別室。妻先與鄰子目成,家無隙所,窺伺歲餘,無由一近也。至是乃得間焉。後每構思,妻輒嘈雜以亂之,必叱使避出,襲為例。鄰子乘間而來,亦襲為例,終其身不敗。歿後歲餘,妻以私孕為怨家所訐。官鞫外遇之由,乃具吐實。官附幾喟然曰:“此生刀筆巧矣,烏知造物更巧乎!”

  難斷之獄

  必不能斷之獄,不必在情理外也;愈在情理中,乃愈不能明。門人吳生冠賢,為安定令時,餘自西域從軍還,宿其署中。聞有幼女幼男皆十六七歲,並呼冤於輿前。幼男曰:“此我童養之婦。父母亡,欲棄我別嫁。”幼女曰:“我故其胞妹。父母亡,欲占我為妻。”問其姓,猶能記。問其鄉裏,則父母皆流丐,朝朝轉徙。已不記為何處人矣。問同丐者,則曰:“是到此甫數日,即父母並亡,未知其始末。但聞其以兄妹稱。然小家童養媳,與夫亦例稱兄妹,無以別也。”有老吏請曰:“是事如捉影捕風,杳無實證;又不可以刑求,斷合斷離,皆難保不誤。然斷離而誤,不過誤破婚姻,其失小;斷合而誤,則誤亂人倫,其失大矣。盍斷離乎!”推研再四,無可處分,竟從老吏之言。因憶姚安公官刑部時,織造海保方籍沒,官以三步軍守其宅。宅凡數百間,夜深風雪,三人堅扃外戶,同就暖於邃密寢室中,篝燈共飲。沉醉以後,偶剔燈滅,三人暗中相觸擊,因而互毆。毆至半夜,各困踣臥。至曙,則一人死焉。其二人一曰戴符,一曰七十五,傷亦深重,幸不死耳。鞫訊時,並雲共毆致死,論抵無怨。至是夜昏黑之中,覺有扭者即相扭,覺有毆者即還毆,不知誰扭我誰毆我,亦不知我所扭為誰所毆為誰;其傷之重輕,與某傷為某毆,非惟二人不能知,即起死者問之,亦斷不能知也。既一命不必二抵,任官隨意指一人,無不可者。如必研訊為某人,即三木嚴求,亦不過妄供耳。竟無如之何,相持月餘,會戴符病死,藉以結案。姚安公嚐曰:“此事坐罪起釁者,亦可以成獄。然考其情詞,起釁者實不知誰。鍛煉而求,更不如隨意指也。迄今反覆追思,究不得一推鞫法。刑官豈易為哉!”

  鬼病

  文安王嶽芳言:其鄉有女巫,能視鬼。嚐至一宦家,私語其仆婦曰:“其娘子床前,一女鬼著慘綠衫,血漬胸臆,頸垂斷而不殊,反折其首,倒懸於背後,狀甚可怖。殆將病乎?”俄而寒熱大作。仆婦以女巫言告,具楮錢酒食送之,頃刻而痊。

  餘嚐謂風寒暑暍,皆可作疾,何必定有鬼為祟。一女巫曰:“風寒暑暍之疾,其起也以漸而作,其愈也以漸而減。鬼病則陡然而起,急然而止。以此為別,曆曆不失也。”此言似亦近理。

  賓客致害

  陳石閭言:有舊家子偕數客觀劇九如樓。飲方酣,忽一客中惡仆地。方扶掖灌救,突起坐張目直視,先拊膺痛哭,責其子之冶遊;況齧齒握拳,數諸客之誘引。詞色俱厲,勢若欲相搏噬。其子識是父語聲,蒲伏戰栗,殆無人色。諸客皆瑟縮潛遁,有踉蹌失足破額者。四坐莫不太息。此雍正甲寅事,石閭曾目擊之,但不肯道其姓名耳。先師阿文勤公曰:“人家不通賓客,則子弟不親士大夫,所見惟嫗婢僮奴,有何好樣?人家賓客太廣,必有淫朋匪友參雜其間,狎昵濡染,貽子弟無窮之害。”數十年來,曆曆驗所見聞,知公言真藥石也。

  田父夜守棗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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