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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戈壁蠍虎(3)

  有扶乩者,自江南來。其仙自稱臥虎山人,不言休咎,惟與人唱和詩詞,亦能作畫。畫不過蘭竹數筆,具體而已。其詩清淺而不俗。嚐麵見下壇一絕雲:“愛殺嫣紅映水開,小停白鶴一徘徊。花神怪我衣襟綠,才藉莓苔穩睡來。”又詠舟,限車字。詠車,限舟字。曰:“淺水潺潺二尺餘,輕舟來往興何如?回頭岸上春泥滑,愁殺疲牛薄笨車。”“小車轣轆駕烏牛,載酒聊為陌上遊。莫羨王孫金勒馬,雙輪徐轉穩如舟。”其餘大都類此。問其姓字,則曰:“世外之人,何必留名。必欲相迫,自有杜撰應名而已。”甲與乙共學其符,召之亦至,然字多不可辨,扶乩者手不習也。一日,乙焚符,仙竟不降。越數日再召,仍不降。後乃降於甲家,甲叩乙召不降之故。仙判曰:“人生以孝悌為本,二者有慚,則不可以為人。此君近與兄析產,隱匿千金;又詭言其父有宿逋,當兄弟共償,實掩兄所償為己有。吾雖方外閑身,不預人事,然義不許此等人作緣。煩轉道意,後毋相瀆。”又判示甲曰:“君近得新果,遍食兒女,而獨忘孤侄,竟綴泣競夕。雖是無心,要由於意有歧視。後若再爾,吾亦不來矣。”先姚安公曰:“吾見其詩詞,謂是靈鬼;觀此議論,似竟是仙。”

  孟夫人

  廣西提督田公耕野,初娶孟夫人,早卒。公官涼州鎮時,月夜獨坐衙齋,恍惚夢夫人自樹杪翩然下,相勞苦如平生,曰:“吾本天女,宿命當為君婦,緣滿仍歸。今過此相遇,亦餘緣之未盡者也。”公問:“我當終何官?”曰:“官不止此,行去矣。”問:“我壽幾何?”曰:“此難言。公卒時不在鄉裏,不在官署,不在道途館驛,亦不歿於戰陣,時至自知耳。”問:“歿後尚相見否乎?”曰:“此在君矣,君努力升天,即可見,否即不能也。”公後征叛苗,師還,卒於戎幕之下。

  魏藻

  奴子魏藻,性佻蕩,好窺伺婦女。一日,村外遇少女,似相識而不知其姓名居址。挑與語,女不答而目成,徑西去。藻方注視,女回顧若招。即隨以往,漸逼近。女亦頳,小語曰:“來往人眾,恐見疑。君可相隔小半裏,俟到家,吾待君牆外車屋中,棗樹下係一牛,旁有碌碡者是也。”既而漸行漸遠,薄暮,將抵李家窪,去家三十裏矣。宿雨初晴,泥將沒脛,足趾亦腫痛。遙見女已入車屋,方竊喜,趨而赴。女方背立,忽轉麵,乃作羅刹形,鋸牙鉤爪,麵如靛,目睒睒如燈。駭而返走,羅刹急追之。狂奔二十餘裏,至相國莊,已屆亥初。識其婦翁門,急叩不已。門甫啟,突然衝入,觸一少女仆地,亦隨之仆。諸婦怒噪,各持搗衣杵亂捶其股。氣結不能言,惟呼“我我”。俄一媼持燈出,方知是婿,共相驚笑。

  次日,以牛車載歸,臥床幾兩月。當藻來去時,人但見其自往自還,未見有羅刹,亦未見有少女。豈非以邪召邪,狐鬼趁而侮之哉?先兄晴湖曰:“藻自是不敢複冶遊,路遇婦女,必俯首。是雖謂之神明示懲,可也。”

  枯井衛瞽

  去餘家十餘裏,有瞽者姓衛。戊午除夕,遍詣常呼彈唱家辭歲,各與以食物,自負以歸。半途,失足墮枯井中。既在曠野僻徑,又家家守歲,路無行人,呼號嗌乾,無應者。幸井底氣溫,又有餅餌可食,渴甚,則咀水果,竟數日不死。會屠者王以勝驅豕歸,距井猶半裏許,忽繩斷豕逸,狂奔野田中,亦失足墮井。持鉤出豕,乃見瞽者,已氣息僅屬矣。井不當屠者所行路,殆若或使之也。先兄晴湖問以井中情狀。瞽者曰:“是時萬念皆空,心已如死,惟念老母臥病,待瞽子以養。今並瞽子亦不得,計此時恐已餓莩,覺酸徹肝脾,不可忍耳。”先兄曰:“非此一念,王以勝所驅豕必不斷繩。”

  巨盜齊大

  齊大,獻縣巨盜也。嚐與眾行劫,一盜見其婦美,逼汙之。刃脅不從,反接其手,縛於凳,已褫下衣,呼兩盜左右挾其足矣。齊大方看莊(盜語謂屋上了望以防救者為看莊),聞婦呼號,自屋脊躍下,挺刃突入曰:“誰敢如是,吾不與俱生。”洶洶欲鬥,目光如餓虎。間不容發之頃,竟賴以免。後群盜並就捕駢誅,惟齊大終不能戈獲。群盜雲,官來捕時,齊大實伏馬槽下。兵役皆雲:往來搜數過,惟見槽下朽竹一束,約十餘竿,積塵汙穢,似棄置多年者。

  梁上狐語

  張明經晴嵐言:一寺藏經閣上有狐居,諸僧多棲止閣下。一日,天酷暑,有打包僧厭其囂雜,徑移坐具住閣上。諸僧忽聞梁上狐語曰:“大眾且各歸房,我眷屬不少,將移住閣下。”僧問:“久居閣上,何忽又欲據此?”曰:“和尚在彼。”問:“汝避和尚耶?”曰:“和尚佛子,安敢不避?”又問:“我輩非和尚耶?”狐不答。固問之,曰:“汝輩自以為和尚,我複何言!”從兄懋園聞之曰:“此狐黑白太明,然亦可使三教中人,各發深省。”

  甲乙丙

  甲見乙婦而豔之,語於丙。丙曰:“其夫粗悍,可圖也。如不吝揮金,吾能為君了此事。”乃擇邑子冶蕩者,餌以金而囑之曰:“爾白晝潛匿乙家,而故使乙聞。待就執,則自承欲盜。白晝非盜時,爾容貌衣服無盜狀,必疑奸,勿承也。官再鞫而後承,罪不過枷杖。當設策使不竟其獄,無所苦也。”邑子如所教,獄果不竟。然乙竟出其婦。丙慮其悔,教婦家訟乙,又陰賂證佐,使不勝。乃恚而別嫁其女。乙亦決絕,聽其嫁。甲重價買為妾。丙又教邑子反噬甲,發其陰謀,而教甲賂息。計前後乾沒千金矣。適聞家廟社會,力修供具賽神,將以祈福。先一夕,廟祝夢神曰:“某金自何來?乃盛儀以饗我。明日來,慎勿令入廟。非禮之祀,鬼神且不受,況非義之祀乎?”丙至,廟祝以神語拒之。怒弗信,甫至階,舁者顛蹶,供具悉毀,乃悚然返。後歲餘,甲死。邑子以同謀之故,時往來丙家,因誘其女逃去。丙亦氣結死。婦攜資改適。女至德州,人詰得奸狀,牒送回藉,杖而官賣。時丙奸已露,乙憾甚,乃鬻產贖得女,使薦枕三夕,而轉售於人。或曰,丙死時,乙尚未娶,丙婦因嫁焉。此故為快心之談,無是事也。邑子後為丐,女流落為娼,則實有之。

  秋穀先生

  益都李詞畹言:秋穀先生南遊日,借寓家園亭中。一夕就枕後,欲製一詩。方沉思間,聞窗外人語曰:“公尚未睡耶?清詞麗句,已心醉十餘年。今幸下榻此室,竊聽緒論,雖已經月,終以不得質疑問難為恨。慮或倉卒別往,不罄所懷,便為平生之歉。故不辭唐突,願隔窗聽揮麈之談。先生能不拒絕乎?”秋穀問:“君為誰?”曰:“別館幽深,重門夜閉,自斷非人跡所到。先生神思夷曠,諒不恐怖,亦不必深求。”問:“何不入室相晤?”曰:“先生襟懷蕭散,仆亦倦於儀文,但得神交,何必定在形骸之內耶?”秋穀因日與酬對,對六義頗深。如是數夕,偶乘醉戲問曰:“聽君議論,非神非仙,亦非鬼非狐,毋乃山中木客解吟詩乎?”語訖寂然。穴隙窺之,缺月微明,有影蓬蓬然,掠水亭簷角而去。園中老樹參雲,疑其木魅矣。

  詞畹又雲:秋穀與魅語時,有客竊聽。魅謂漁洋山人詩如名山勝水,奇樹幽花,而無寸土爇五穀;如雕欄曲榭,池館宜人,而無寢室庇風雨;如彝鼎罍洗,斑斕滿幾,而無釜甑供炊爨;如纂組錦繡,巧出仙機,而無裘葛禦寒暑;如舞衣歌扇,十二金釵,而無主婦司中饋;如梁園金穀,雅客滿堂,而無良友進規諫。秋穀極為擊節。又謂明季詩庸音雜奏,故漁洋救之以清新;近人詩浮響日增,故先生救之以刻露。勢本相因,理無偏勝。竊意二家宗派,當調停相濟,合則雙美,離則兩傷。秋穀頗不平之雲。

  道士賣藥

  烏魯木齊有道士賣藥於市。或曰,是有妖術,人見其夜宿旅舍中,臨睡必探佩囊,出一小葫蘆,傾出黑物二丸,即有二少女與同寢,曉乃不見。問之,則雲無有。

  餘憶《輟耕錄》周月惜事,曰:“此乃所采生魂也,是法食馬肉則破。”

  適中營有馬死,遣吏密囑旅舍主人,問適有馬肉可食否?道士掉頭曰:“馬肉豈可食?”餘益疑,擬料理之。同事陳君題橋曰:“道士攜少女,公未親見。不食馬肉,公亦未親見。周月惜事,出陶九成小說,未知真否。所雲馬肉破法,亦未知驗否。公信傳聞之詞,據無稽之說,遽興大獄,似非所宜。塞外不當留雜色人,飭所司驅之出境,足矣。”餘乃止。

  後將軍溫公聞之曰:“欲窮治者太過。倘畏刑妄供別情,事關重大,又無確據,作何行止?驅出境者太不及。倘轉徙別地,或釀事端,雲曾在烏魯木齊久住,誰職其咎?形跡可疑人,關隘例當盤詰搜檢,驗有實證,則當付所司;驗無實證,則具牒遞回原藉,使勿惑民,不亦善乎?”餘二人皆服公之論。

  生死有命

  莊學士木淳,少隨父書石先生泊舟江岸。夜失足落江中,舟人弗知也。漂蕩間,聞人語曰:“可救起福建學院,此有關係,勿草草。”不覺已還掛本舟舵尾上,呼救得免。後果督福建學政。赴任時,舉是事語餘曰:“吾其不返乎?”餘以立命之說勉之。竟卒於官。又其兄方耕少宗伯,雍正庚戌在京邸,遇地震,壓於小弄中。適兩牆對圮,相拄如人字帳形。坐其中一晝夜,乃得掘出。豈非生死有命乎?

  冷掌如冰

  何勵庵先生言:十三四時,隨父罷官還京師。人多舟狹,遂布席於巨箱上寢。夜分,覺有一掌捫之,其冷如冰,魘良久乃醒。後夜夜皆然,謂是神虛,服藥亦無效。至登陸乃己。後知箱乃其仆物。仆母卒於官署,厝郊外,臨行陰焚其柩,而以衣包骨匿箱中。當由人眠其上,魂不得安,故作是變怪也,然則旅魂隨骨返,信有之矣。

  鬼趣

  勵庵先生又雲:有友聶姓,往西山深處上墓返。天寒日短,翳然已暮。畏有虎患,竭蹶力行,望見破廟在山腹,急奔入。時已曛黑,聞牆隅人語曰:“此非人境,檀越可速去。”心知是僧,問:“師何在此闇坐?”曰:“佛家無誑語,身實縊鬼,在此待替。”聶毛骨悚栗,既而曰:“與死於虎,無寧死於鬼。吾與師共宿矣。”鬼曰:“不去亦可。但幽明異路,君不勝陰氣之侵,我不勝陽氣之爍,均刺促不安耳。各占一隅,毋相近可也。”聶遙問待替之故。鬼曰:“上帝好生,不欲人自戕其命。如忠臣盡節,烈女完貞,是雖橫夭,與正命無異,不必待替。其情迫勢窮,更無求生之路者,閔其事非得已,亦付輪轉,仍核計生平,依善惡受報,亦不必待替。倘有一線可生,或小忿不忍,或借以累人,逞其戾氣,率爾投繯,則大拂天地生物之心,故必使待替以示罰。所以幽囚沉滯,動至百年也。”問:“不有誘人相替者乎?”鬼曰:“吾不忍也。凡人就縊,為節義死者,魂自頂上升。其死速。為忿嫉死者,魂自心下降,其死遲。未絕之頃,百脈倒湧,肌膚皆寸寸欲裂,痛如臠割,胸膈腸胃中如烈焰燔燒,不可忍受。如是十許刻,形神乃離。思是楚毒,見縊者方阻之速返,肯相誘乎?”聶曰:“師存是念,自必生天。”鬼曰:“是不敢望,惟一意念佛,冀懺悔耳。”俄天欲曙,問之不言,諦視亦無所見。後聶每上墓,必攜飲食紙錢祭之,輒有旋風繞左右。一歲,旋風不至,意其一念之善,已解脫鬼趣矣。

  王半仙訪狐友

  王半仙嚐訪其狐友,狐迎笑曰:“君昨夜夢至範家住,歡娛乃爾。”範住者,邑之名妓也。王回憶實有是夢,問何以知。曰:“人秉陽氣以生,陽氣上升,恒發越於頂。睡則神聚於心,靈光與陽氣相映,如鏡取影。夢生於心,其影皆現於陽氣中,往來生滅,倏忽變形一二寸小人,如畫圖,如戲劇,如蟲之蠕動。即不可告人之事,亦百態畢露,鬼神皆得而見之,狐之通靈者亦得見之,但不聞其語耳。昨偶過君家,是以見君之夢。”又曰:“心之善惡,亦現於陽氣中。生一善念,則氣中一線如烈焰;生一惡念,則氣中一線如濃煙。濃煙冪首,尚有一線之光,是畜生道中人。並一線之光而無之,是泥犁獄中人矣。”王問:“惡人濃煙冪首,其夢影何由複見?”曰:“人心本善,惡念蔽之。睡時一念不生,則此心還其本體,陽氣仍自光明。即其初醒時,念尚未起,光明亦尚在。念漸起,則漸昏。念全起,則全昏矣。君不讀書,試向秀才問之,孟子所謂夜氣,即此是也。”王悚然曰:“鬼神鑒察,乃及於夢寐之中。”

  鬼氣

  雷出於地,向於福建白鶴嶺上見之。嶺高五十裏,陰雨時俯視,濃雲僅及半山,有氣一縷,自雲中湧出,直激而上。氣之纖未,忽火光迸散,即砰然有聲,與火炮全相似。至於擊物之雷,則自天而下。戊午夏,餘從兄懋園、坦居讀書崔莊三層樓上。開窗四望,數裏可睹。時方雷雨,遙見一人自南來,去莊約半裏許,忽跪於地。倏雲氣下垂,冪之不見。俄雷震一聲,火光照眼如咫尺,雲已斂而上矣。少頃,喧言高川李善人為雷所殛。隨眾注視,遍身焦黑,仍拱手端跪,仰麵望天。背有朱書,非篆非籀,非草非隸,點畫激繞,不能辨幾字。其人持齋禮佛,無善跡,亦無惡跡,不知為夙業為隱慝也。其侄李士欽曰:“是日晨起,必欲赴崔莊,實無一事。竟冒雨而來,及於此難。”或曰:“是日崔莊大集(崔莊市人交易,以一、六日大集,三、八日小集),殆鬼神驅以來,與眾見之。”

  吏為狐媚

  餘官兵部時,有一吏嚐為狐所媚,尪瘦骨立。乞張真人符治之。餘聞簷際人語曰:“君為吏非理取財,當嬰刑戮。我夙生曾受君再生恩,故以豔色蠱惑,攝君精氣,欲君以瘵疾善終。今被驅遣,是君業重不可救也。宜努力積善,尚冀了一挽回耳。”自是病愈。然竟不悛改。後果以盜用印信,私收馬稅伏誅。堂吏有知其事者,後為餘述之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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