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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戈壁蠍虎(2)

  郭六,淮鎮農家婦,不知其夫氏郭父氏郭也,相傳呼為郭六雲爾。雍正甲辰、乙巳間,歲大饑。其夫度不得活,出而乞食於四方,瀕行,對之稽顙曰:“父母皆老病,吾以累汝矣。”婦故有姿,裏少年瞰其乏食,以金錢挑之,皆不應,惟以女工養翁姑。既而必不能贍,則集鄰裏叩首曰:“我夫以父母托我,今力竭矣,不別作計,當俱死。鄰裏能助我,則乞助我;不能助我,則我且賣花,毋笑我。”(裏語以婦女倚門為賣花)鄰裏趑趄囁嚅,徐散去。乃慟哭白翁姑,公然與諸蕩子遊。陰蓄夜合之資,又置一女子,然防閑甚嚴,不使外人覿其麵。或曰,是將邀重價,亦不辯也。越三載餘,其夫歸,寒溫甫畢,即與見翁姑,曰:“父母並在,今還汝。”又引所置女見其夫曰:“我身已汙,不能忍恥再對汝。已為汝別娶一婦,今亦付汝。”夫駭愕未答,則曰:“且為汝辦餐。”已往廚下自剄矣。縣令來驗,目炯炯不暝。縣令判葬於祖塋,而不袝夫墓,曰:“不袝墓,宜絕於夫也;葬於祖塋,明其未絕於翁姑也。”目仍不瞑。其翁姑哀號曰:“是本貞婦,以我二人故至此也。子不能養父母,反絕代養父母者耶?況身為男子不能養,避而委一少婦,途人知其心矣,是誰之過而絕之耶?此我家事,官不必與聞也。”語訖而目瞑。時邑人議論頗不一。

  先祖寵予公曰:“節孝並重也,節孝不能兩全也。此一事非聖賢不能斷,吾不敢置一詞也。”

  有憾於君

  禦史某之伏法也,有問官白晝假寐,恍惚見之,驚問曰:“君有冤耶?”曰:“言官受賂鬻章奏,於法當誅,吾何冤?”曰:“不冤,何為來見我?”曰:“有憾於君。”曰:“問官七八人,舊交如我者亦兩三人,何獨憾我?”曰:“我與君有宿隙,不過進取相軋耳,非不共戴天者也。我對簿時,君雖引嫌不問,而陽陽有德色;我獄成時,君雖虛詞慰藉,而隱隱含輕薄。是他人據法置我死,而君以修怨快我死也。患難之際,此最傷人心,吾安得不憾!”問官惶恐愧謝曰:“然則君將報我乎?”曰:“我死於法,安得報君。君居心如是,自非載福之道,亦無庸我報。特意有不平,使君知之耳。”語訖,若睡若醒,開目己失所在,案上殘茗尚微溫。後所親見其惘惘如失,陰叩之,乃具道始末,喟然曰:“幸哉我未下石也,其飲恨猶如是。曾子曰:‘哀矜勿喜。’不其然乎!”所親為人述之,亦喟然曰:“一有私心,雖當其罪,猶不服,況不當其罪乎!”

  宋小岩

  程編修魚門曰:“怨毒之於人甚矣哉!宋小岩將歿,以片劄寄其友曰:‘白骨可成塵,遊魂終不散;黃泉業鏡台,待汝來相見。’餘親見之。其友將歿,以手拊床曰:‘宋公且坐。’餘亦親見之。”

  溫雅小童

  相傳某公奉使歸,駐節館舍。時庭菊盛開,徘徊花下。見小童隱映疏竹間,年可十四五,端麗溫雅如靚妝女子。問知為居停主人子。呼與語,甚慧黠,取一扇贈之。流目以盼,意似相就。某公亦愛其秀穎,與流連軟語。適左右皆不在,童即跪引其裾曰:“公如不棄,即不敢欺公:父陷冤獄,得公一語可活。公肯援手,當不惜此身。”方探袖出訟牒,忽暴風衝擊,窗扉六扇皆洞開,幾為騶從所窺。心知有異,急揮之去,曰:“俟夕徐議。”即草草命駕行。後廉知為土豪殺人,獄急不得解,賂胥吏引某公館其家,陰市孌童,偽為其子,又賂左右,得至前為秦弱蘭之計。不虞冤魂之示變也。裘文達公嚐曰:“此公偶爾多事,幾為所中。士大夫一言一動,不可不慎。使爾時麵如包孝肅,亦何隙可乘。”

  烈女有靈

  明祟禎末,孟村有巨盜肆掠,見一女有色,並其父母縶之。女不受汙,則縛其父母加炮烙。父母並呼號慘切,命女從賊。女請縱父母去,乃肯從。賊知其紿己,必先使受汙而後釋。女遂奮擲批賊頰,與父母俱死,棄屍於野。後賊與官兵格鬥,馬至屍側,辟易不肯前,遂陷淖就擒。女亦有靈矣,惜其名氏不可考。論是事者,或謂女子在室,從父母之命者也。父母命之從賊矣,成一己之名,坐視父母之慘酷,女似過忍。或謂命有治亂,從賊不可與許嫁比。父母命為娼,亦為娼乎?女似無罪。先姚安公曰:“此事與郭六正相反,均有理可執,而於心終不敢確信。不食馬肝,未為不知味也。”

  劉羽衝

  劉羽衝,佚其名,滄州人。先祖高厚齋公多與唱和。性孤僻,好講古製,實迂闊不可行。嚐倩董天士作畫,倩厚齋公題。內《秋林讀書》一幅雲:“兀坐秋樹根,塊然無與伍。不知讀何書,但見須眉古。隻愁手所持,或是井田譜。”蓋規之也。偶得古兵書,伏讀經年,自謂可將十萬。會有土寇,自練鄉兵與之角,全隊潰覆,幾為所擒。又得古水利書,伏讀經年,自謂可使千裏或沃壤。繪圖列說於州官。州官亦好事,使試於一村。溝洫甫成,水大至,順渠灌入,人幾為魚。由是抑鬱不自得,恒獨步庭階,搖首自語曰:“古人豈欺我哉!”如是日千百遍,惟此六字。

  不久,發病死。後風清月白之夕,每見其魂在墓前鬆柏下,搖首獨步。側耳聽之,所誦仍此六字也。或笑之,則欻隱。次日伺之,複然。泥古者愚,何愚乃至是歟!阿文勤公嚐教昀曰:“滿腹皆書能害事,腹中竟無一卷書,亦能害事。國弈不廢舊譜,而不執舊譜;國醫不泥古方,而不離古方。故曰:‘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又曰:‘能與人規矩,不能使人巧’。”

  魏忠賢之惡

  明魏忠賢之惡,史冊所未睹也。或言其事必敗,陰蓄一騾,日行七百裏,以備逋逃;陰蓄一貌類己者,以備代死。後在阜城尤家店,竟用是私遁去。

  餘謂此無稽之談也。以天道論之,苟神理不誣,忠賢斷無幸免理。以人事論之,忠賢擅政七年,何人不識?使竄伏舊黨之家,小人之交,勢敗則離,有縛獻而己矣。使潛匿荒僻之地,則耕牧之中,突來閹宦,異言異貌,駭視驚聽,不三日必敗。使遠遁於封域之外,則嚴世蕃嚐通日本,仇鸞嚐交諳達,忠賢無是也。山海阻深,關津隔絕,去又將何往?昔建文行遁,後世方且傳疑。然建文失德無聞,人心未去,舊臣遺老,猶有故主之思。燕王稱戈篡位,屠戮忠良,又天下之所不與。遞相容隱,理或有之。忠賢虐焰熏天,毒流四海,人人欲得而甘心。是時距明亡尚十五年,此十五年中,安得深藏不露乎?故私遁之說,餘斷不謂然。

  文安王嶽芳曰:“乾隆初,縣學中忽雷霆擊格,旋繞文廟,電光激射,如掣赤練,入殿門複返者十餘度。訓導王著起曰,是必有異。冒雨入視,見大蜈蚣伏先師神位上。鉗出擲階前。霹靂一聲,蜈蚣死而天霽。驗其背上,有朱書魏忠賢字。”是說也,餘則信之。

  紅柳娃

  烏魯木齊深山中。牧馬者恒見小人高尺許,男女老幼,一一皆備。遇紅柳吐花時,輒折柳盤為小圈,著頂上,作隊躍舞,音呦呦如度曲。或至行帳竊食,為人所掩,則跪而泣。縶之,則不食而死。縱之,初不敢遽行,行數尺輒回顧。或追叱之,仍跪泣。去人稍遠,度不能追,始驀澗越山去。然其巢穴棲止處,終不可得。此物非木魅,亦非山獸,蓋僬僥之屬。不知其名,以形似小兒,而喜戴紅柳,因呼曰紅柳娃。丘縣巫天錦,因巡視牧廠,曾得其一,臘以歸。細視其須眉毛發,與人無二。知《山海經》所謂竫人,鑿然有之。有極小必有極大,《列子》所謂龍伯之國,亦必鑿然有之。

  塞外雪蓮

  塞外有雪蓮,生崇山積雪中,狀如今之洋菊,名以蓮耳。其生必雙,雄者差大,雌者小。然不並生,亦不同根,相去必一兩丈。見其一,再覓其一,無不得者。蓋如兔絲茯苓,一氣所化,氣相屬也。凡望見此花,默往探之則獲。如指以相告,則縮入雪中,杳無痕跡。即屬雪求之,亦不獲。草木有知,理不可解。土人曰:“山神惜之。”其或然歟?此花生極寒之地,而性極熱。蓋二氣有偏勝,無偏絕,積陰外凝,則純陽內結。坎卦以一陽陷二陰之中,剝複二卦,以一陽居五陰之上下,是其爻象也。然浸酒以補劑,多血熱妄行。或用合媚藥,其禍尤烈。

  蓋天地之陰陽均調,萬物乃生。人生之陰陽均調,百脈乃合。故《素問》曰:“亢則害,承乃製。”自丹溪立陽常有餘陰常不足之說,醫家失其本旨,往往以苦寒伐生氣。張介賓輩矯枉過直,遂偏於補陽,而參蓍桂附,流弊亦至於殺人。是未知易道扶陽,而乾之上九,亦戒以“亢龍有悔”也。嗜欲日盛,羸弱者多,溫補之劑易見小效,堅信者遂眾。故餘謂偏伐陽者,韓非刑名之學;偏補陽者,商鞅富強之術。初用皆有功,積重不返,其損傷根本,則一也。雪蓮之功不補患,亦此理矣。

  風災鬼難之域

  唐太宗《三藏聖教序》,稱風災鬼難之域,似即今辟展吐魯番地。其地沙磧中,獨行之人,往往聞呼姓名,一應則隨去不複返。又有風穴在南山,其大如井,風不時從中出。每出,則數十裏外先聞波濤聲,遲一二刻風乃至。所橫徑之路,闊不過三四裏,可急行而避。避不及,則眾車以巨繩連綴為一,尚鼓動顛簸,如大江浪湧之舟。或一車獨遇,則人馬輜重皆輕若片葉,飄然莫知所往矣。風皆自南而北,越數日自北而南,如呼吸之往返也。餘在烏魯木齊,接辟展移文,雲軍校雷庭,於某日人馬皆風吹過嶺北,無有蹤跡。

  又昌吉通判報,某日午刻,有一人自天而下,乃特納格爾遣犯徐吉,為風吹至。俄特納格爾縣丞報,徐吉是日逃。計其時刻,自巳正至午,已飛騰二百餘裏。此在彼不為怪,在他處則異聞矣。徐吉雲,被吹時如醉如夢,身旋轉如車輪,目不能開,耳如萬鼓之鳴,口鼻如有物擁蔽,氣不得出,努力良久,始能一呼吸耳。按《莊子》稱“大塊噫氣,其名為風”。氣無所不至,不應有穴。蓋氣所偶聚,因成斯異。猶火氣偶聚於巴蜀,遂為火井,火脈偶聚於於闐,遂為河源雲。

  明季書生

  何勵庵先生言:相傳明季有書生,獨行叢莽間,聞書聲琅琅。怪曠野那得有是,尋之,則一老翁坐墟墓間,旁有狐十餘,各捧書蹲坐。老翁見而起迎,諸狐皆捧書人立。書生念既解讀書,必不為禍,因與揖讓席地坐。問:“讀書何為?”老翁曰:“吾輩皆修仙者也。凡狐之求仙有二途:其一采精氣,拜星鬥,漸至通靈變化,然後積修正果,是為由妖而求仙。然或入邪僻,則幹天律。其途捷而危。其一先煉形為人,既得為人,然後講習內丹,是為由人而求仙。雖吐納引導,非旦夕之功,而久久堅持,自然圓滿。其途紆而安。顧形不自變,隨心而變,故先讀聖賢之書,明三綱五常之理,心化則形亦化矣。”書生借視其書,皆《五經》、《論語》、《孝經》、《孟子》之類,但有經文而無注。問:“經不解釋,何由講貫?”老翁曰:“吾輩讀書,但求明理。聖賢言語,本不艱深,口相授受,疏通訓詁,即可知其義旨,何以注為?”書生怪其持論乖僻,惘惘莫對。姑問其壽。曰:“我都不記。但記我受經之日,世尚未有印板書。”又問:“閱曆數朝,世事有無同異?”曰:“大都不甚相遠。惟唐以前,但有儒者。北宋後,每聞某甲是聖賢,為小異耳。”書生莫測,一揖而別。後於途間遇此翁,欲與語,掉頭徑去。

  案此殆先生之寓言,先生嚐曰:“以講經求科第,支離敷衍,其詞愈美而經愈荒。以講經立門戶,紛紜辯駁,其說愈詳而經亦愈荒。”語意若合符節。又嚐曰:“凡巧妙之術,中間必有不穩處。如步步踏實,即小有蹉失,終不至折肱傷足。”與所雲修仙二途,亦同一意也。

  臥虎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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