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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戈壁蠍虎(1)

  灤陽消夏錄(三)

  (44則)

  戈壁蠍虎

  俞提督金鼇言:嚐夜行辟展戈壁中(戈壁者,碎沙亂石不生水草之地,即瀚海也),遙見一物,似人非人,其高幾一丈,追之甚急。彎弧中其胸,踣而複起。再射之始仆。就視,乃一大蠍虎。竟能人立而行,異哉。

  林中黑氣

  昌吉叛亂之時,捕獲逆黨,皆戮於迪化城西樹林中(迪化即烏魯木齊,今建為州。樹林綿亙數十裏,俗稱之樹窩)。時戊子八月也。後林中有黑氣數團,往來倏忽,夜行者遇之輒迷。餘謂此凶悖之魄,聚為妖厲,猶蛇虺雖死,餘毒尚染於草木,不足怪也。凡陰邪之氣,遇陽剛之氣則消。遣數軍士於夜伏銃擊之,應手散滅。

  神馬

  烏魯木齊關帝祠有馬,市賈所施以供神者也。嚐自齧草山林中,不歸皂櫪。每日朔望祭神,必昧爽先立祠門外,屹如泥塑。所立之地,不失尺寸。遇月小建,其來亦不失期。祭畢,仍莫知所往。餘謂道士先引至祠外,神其說耳。庚寅二月朔,餘到祠稍早,實見其由雪磧緩步而來,弭耳竟立祠門外。雪中絕無人跡,是亦奇矣。

  槐家鎮馬氏

  淮鎮在獻縣東五十五裏,即《金史》所謂槐家鎮也。有馬氏者,家忽見變異,夜中或拋擲瓦石,或鬼聲嗚嗚,或無人處突火出,嬲歲餘不止。禱禳亦無驗。乃買宅遷居,有賃居者嬲如故,不久亦他徙。是以無人敢再問。有老儒不信其事,以賤價得之。卜日遷居,竟寂然無他,頗謂其德能勝妖。既而有猾盜登門與詬爭,始知宅之變異,皆老儒賄盜夜為之,非真魅也。先姚安公曰:“魅亦不過變幻耳。老儒之變幻如是,即謂之真魅可矣。”

  前明之僧

  己卯七月,姚安公在苑家口,遇一僧,合掌作禮曰:“相別七十三年矣,相見不一齋乎?”適旅舍所賣皆素食,因與之飯。問其年,解嚢出一度牒,乃前明成化二年所給。問:“師傳此幾代矣?”遽收之嚢中,曰:“公疑我,我不必再言。”食未必而去,竟莫測其真偽。嚐舉以戒昀曰:“士大夫好奇,往往為此輩所累。即真仙真佛,吾寧交臂失之。”

  狐居小樓

  餘家假山上有小樓,狐居之五十餘年矣。人不上,狐亦不下,但時見窗扉無風自啟閉耳。樓之北曰綠意軒,老樹陰森,是夏日納涼處。戊辰七月,忽夜中聞琴聲棋聲。奴子奔告姚安公。公知狐所為,了不介意,但顧奴子曰:“固勝於汝輩飲博。”次日,告昀曰:“海客無心,則白鷗可狎。相安已久,惟宜以不聞不見處之。”至今亦絕無他異。

  錢宅雅狐

  丁亥春,餘攜家至京師。因虎坊橋舊宅未贖,權住錢香樹先生空宅中。雲樓上亦有狐居,但扃鎖雜物,人不輕上。餘戲粘一詩於壁上曰:“草草移家偶遇君,一樓上下且平分。耽詩自是書生癖,徹夜吟哦莫厭聞。”一日,姬人啟鎖取物,急呼怪事。餘走視之,則地板塵上,滿畫荷花,莖葉苕亭,具有筆致。因以紙筆置幾上,又粘一詩於壁曰:“仙人果是好樓居,文采風流我不如。新得吳箋三十幅,可能一一畫芙蕖?”越數日啟視,竟不舉筆。以告裘文達公,公笑曰:“錢香樹家狐,固應稍雅。”

  河間馮樹柟

  河間馮樹柟,粗通筆劄,落柘京師十餘年。每遇機緣,輒無成就;幹祈於人,率口惠而實不至。窮愁抑鬱,因祈夢於呂仙祠。夜夢一人語之曰:“爾無恨人情薄,此因緣爾所自造也。爾過去生中,喜以虛詞博長者名:遇有善事,心知必不能舉也,必再三慫恿,使人感爾之讚成;遇有惡人,心知必不可貸也,必再三申雪,使人感爾之拯救。雖於人無所損益,然恩皆歸爾,怨必歸人,機巧已為太甚。且爾所讚成拯救,皆爾身在局外,他人任其利害者也。其事稍稍涉於爾,則退避惟恐不速,坐視其人之焚溺,雖一舉手之力,亦憚煩不為。此心尚可問乎?由是思維,人於爾貌合而情疏,外關切而心漠視,宜乎不宜?鬼神之責人,一二行事之失,猶可以善抵。至罪在心術,則為陰律所不容。今生已矣,勉修未來可也。”後果餓寒以終。

  癡婢辯公

  史鬆濤先生,諱茂,華州人,官至太常寺卿,與先姚安公為契友。餘十四五時,憶其與先姚安公談一事曰:某公嚐棰殺一幹仆。後附一癡婢,與某公辯曰:“奴舞弊當死。然主人殺奴,奴實不甘。主人高爵厚祿,不過於奴之受恩乎?賣官鬻爵,積金至巨萬,不過於奴之受賂乎?某事某事,顛倒是非,出入生死,不過於奴之竊弄權柄乎?主人可負國,奈何責奴負主人?主人殺奴,奴實不甘。”某公怒而擊之仆,猶嗚嗚不已。後某公亦不令終。因歎曰:“吾曹斷斷不至是。然旅進旅退,坐食俸錢,而每責僮婢不事事。毋乃亦腹誹矣乎!”

  李某誘婦

  束城李某,以販棗往來於鄰縣,私誘居停主人少婦歸。比至家,其妻先已偕人逃。自詫曰:“幸攜此婦來,不然,鰥矣。”人計其妻遷賄之期,正當此婦乘垣後日,適相報,尚不悟耶!既而此婦不樂居農家,複隨一少年遁,始茫然自失。後其夫蹤跡至束城,欲訟李。李以婦已他去,無佐證,堅不承。糾紛間,聞裏有扶乩者,眾曰:“盍質於仙?”仙判一詩曰:“鴛鴦夢好兩歡娛,記否羅敷自有夫。今日相逢須一笑,分明依樣畫葫蘆。”其夫默然徑返。兩邑接壤,有知其事者曰:“此婦初亦其夫誘來者也。”

  荔姐遇鬼

  滿媼,餘弟乳母也,有女曰荔姐,嫁為近村民家妻。一日,聞母病,不及待婿同行,遽狼狽而來。時已入夜,缺月微明。顧見一人追之急,度是強暴,而曠野無可呼救。乃隱身古塚白楊下,納簪珥懷中,解絛係頸,披發吐舌,瞪目直視以待。其人將近,反招之坐。及逼視,知為縊鬼,驚仆不起。荔姐竟狂奔得免。比入門,舉家大駭,徐問得實,且怒且笑,方議向鄰裏追問。次日,喧傳某家少年遇鬼中惡,其鬼今尚隨之,已發狂譫語。後醫藥符籙皆無驗,竟顛癇終身。此或由恐怖之餘,邪魅乘機而中之,未可知也。或一切幻象,由心而造,未可知也。或明神殛惡,陰奪其魄,亦未可知也。然均可為狂且戒。

  有鬼雪仇

  製府唐公執玉,嚐勘一殺人案,獄具矣。一夜秉燭獨坐,忽微聞泣聲,似漸近窗戶。命小婢出現,噭然而仆。公自啟簾,則一鬼浴血跪階下。厲聲叱之。稽顙曰:“殺我者某,縣官乃誤坐某。仇不雪,目不瞑也。”公曰:“知之矣。”鬼乃去。翌日,自提訊。眾供死者衣履,與所見合。信益堅,竟如鬼言改坐某。問官申辯百端,終以為南山可移,此案不動。其幕友疑有他故,微叩公。始具言始未,亦無如之何。一夕,幕友請見,曰:“鬼從何來?”曰:“自至階下。”“鬼從何去?”曰“噭然越牆去。”幕友曰:“凡鬼有形而無質,去當奄然而隱,不當越牆。”因即越牆處尋視,雖甃瓦不裂,而新雨之後,數重屋上皆隱隱有泥跡,直至外垣而下。指以示公曰:“此必囚賄捷盜所為也。”公沉思恍然,仍從原讞。諱其事,亦不複深求。

  破寺蠢僧

  景城南有破寺,四無居人,惟一僧攜二弟子司香火,皆蠢如村傭,見人不能為禮。然譎詐殊甚,陰市鬆脂煉為末,夜以紙卷燃火撒空中,焰光四射。望見趨問,則師弟鍵戶酣寢,皆曰不知。又陰市戲場佛衣,作菩薩羅漢形,月夜或立屋脊,或隱映寺門樹下。望見趨問,亦雲無睹。或舉所見語之,則合掌曰:“佛在西天,到此破落寺何為?官司方禁白蓮教,與公無仇,何必造此語禍我?”人益信為佛示現,檀施日多。然寺日頹敝,不肯葺一瓦一椽,曰:“此方人喜作蜚語,每言此寺多怪異。再一莊嚴,惑眾者益藉口矣。”積十餘年,漸致富。忽盜瞰其室,師弟並拷死,罄其資去。官檢所遺嚢篋,得鬆脂戲衣之類,始悟其奸。此前明崇禎末事。

  先高祖厚齋公曰:“此僧以不蠱惑為蠱惑,亦致巧矣。然蠱惑所得,適以自戕,雖謂之至拙可也。”

  孌童

  有書生嬖一孌童,相愛如夫婦。童病將歿,淒戀萬狀,氣已絕,猶手把書生腕,擘之乃開。後夢寐見之,燈月下見之,漸至白晝亦見之,相去恒七八尺。問之不語,呼之不前,即之則卻退。緣是惘惘成心疾,符籙劾治無驗。其父姑令借榻叢林,冀鬼不敢入佛地。至則見如故。一老僧曰:“種種魔障,皆起於心。果此童耶?是心所招;非此童耶?是心所幻。但空爾心,一切俱滅矣。”又一老僧曰:“師對下等人說上等法,渠無定力,心安得空?正如但說病證,不疏藥物耳。”因語生曰:“邪念糾結,如草生根,當如物在孔中,出之以楔,楔滿孔則物自出。爾當思惟。此童歿後,其身漸至僵冷,漸至洪脹,漸至臭穢,漸至腐潰,漸至屍蟲蠕動,漸至髒腑碎裂,血肉狼藉,作種種色。其麵目漸至變貌,漸至變色,漸至變相如羅刹,則恐怖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日長一日,漸至壯偉,無複媚態,漸至鬑鬑有須,漸至修髯如戟,漸至麵蒼黧,漸至發斑白,漸至兩鬢如雪,漸至頭童齒豁,漸至傴僂勞嗽,涕淚涎沫,穢不可近,則厭棄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先死,故我念彼。倘我先死,彼貌姣好,定有人誘,利餌勢脅,彼未必守貞如寡女。一旦引去,薦彼枕席,我在生時對我種種淫語,種種淫態,俱回向是人,恣其娛樂;從前種種昵愛,如浮雲散滅,都無餘滓,則憤恚之念生矣。再思惟此童如在,或恃寵跋扈,使我不堪,偶相觸忤,反麵詬誶;或我財不贍,不饜所求,頓生異心,形色索漠;或彼見富貴,棄我他往,與我相遇如陌路人,則怨恨之念生矣。以是諸念起伏生滅於心中,則心無餘閑。心無餘閑,則一切愛根欲根無處容著,一切魔障不祛自退矣。”生如所教,數日或見或不見,又數日竟滅跡。病起往訪,則寺中無是二僧。

  或曰古佛現化,或曰十方常住,來往如雲,萍水偶逢,已飛錫他往雲。

  姊妹狐

  先太夫人乳媼廖氏言:滄州馬落坡,有婦以賣麵為業,得餘麵以養姑。貧不能畜驢,桓自轉磨,夜夜徹四鼓。姑歿後,上墓歸,遇二少女於路,迎而笑曰:“同住二十餘年,頗相識否?”婦錯愕不知所對。二女曰:“嫂勿訝,我姊妹皆狐也。感嫂孝心,每夜助嫂轉磨。不意為上帝所嘉,緣是功行,得證正果。今嫂養姑事畢,我姊妹亦登仙去矣。敬來道別,並謝提攜也。”言訖,其去如風,轉瞬已不見。婦歸,再轉其磨,則力幾不勝,非宿昔之旋運自如矣。

  烏魯木齊

  烏魯木齊,譯言好圍場也。餘在是地時,有筆帖式名烏魯木齊。計其命名之日,在平定西域前二十餘年。自言出生時,父夢其祖語曰:“爾所生子,當名烏魯木齊。”並指畫其字以示。覺而不省為何語;然夢甚了了,姑以名之。不意今果至此,意將終此乎?後遷印房主事,果卒於官。計其自從征至卒,始終未嚐離是地。事皆前定,豈不信夫。

  巴拉

  烏魯木齊又言:有廝養曰巴拉,從征時,遇賊每力戰。後流矢貫左頰,鏃出於右耳之後,猶奮力斫一賊,與之俱仆。後因事至孤穆第(在烏魯木齊、特納格爾之間),夢巴拉拜謁,衣冠修整,頗不類賤役。夢中忘其己死,問:“向在何處,今將何往?”對曰:“因差遣過此,偶遇主人,一展積戀耳。”問:“何以得官?”曰:“忠孝節義,上帝所重。凡為國捐生者,雖下至仆隸,生前苟無過惡,幽冥必與一職事;原有過惡者,亦消除前罪,向人道轉生。奴今為博克達山神部將,秩如驍騎校也。”問:“何往?”曰:“齎有文牒,不能知也。”霍然而醒,語音似猶在耳。時戊子六月。至八月十六日而有昌吉變亂之事,鬼蓋不敢預泄雲。

  紅絲繡花鞋

  昌吉築城時,掘土至五尺餘,得紅紵絲繡花鞋一,製作精致,尚未全朽。餘烏魯木齊雜詩曰:“築城掘土土深深,邪許相呼萬杵音。怪事一聲齊注目,半鉤新月蘚花侵。”詠此事也。入土至五尺餘,至近亦須數十年,何以不壞?額魯特女子不纏足,何以得作弓彎樣,何僅三寸許?此必有其故,今不得知矣。

  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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