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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村叟之卜(1)

  灤陽消夏錄(二)

  (48則)

  村叟之卜

  董文恪公為少司空時,雲昔在富陽村居,有村叟坐鄰家,聞讀書聲,曰:“貴人也。”請相見。諦觀再四,又問八字幹支。沉思良久,曰:“君命相皆一品。當某年得知縣,某年署大縣,某年實授,某年遷通判,某年遷知府,某年由知府遷布政,某年遷巡撫,某年遷總督。善自愛,他日知吾言不謬也。”後不再見此叟,其言亦不驗。

  然細較生平,則所謂知縣,乃由拔貢得戶部七品官也。所謂調署大縣,乃庶吉士也。所謂實授,乃編修也。所謂通判,乃中允也。所謂知府,乃侍讀學士也。所謂布政使,乃內閣學士也。所謂巡撫,乃工部侍郎也。品秩皆符,其年亦皆符,特內外異途耳。是其言驗而不驗,不驗而驗,惟未知總督如何。後公以其年拜禮部尚書,品秩仍符。按推算幹支,或奇驗,或全不驗,或半驗半不驗。餘嚐以聞見最確者,反覆深思,八字貴賤貧富,特大概如是。其間乘除盈縮,略有異同。

  無錫鄒小山先生夫人,與安州陳密山先生夫人,八字幹支並同。小山先生官禮部侍郎,密山先生官貴州布政使,均二品也。論爵,布政不及侍郎之尊;論祿,則侍郎不及布政之厚,互相補矣。二夫人並壽考。陳夫人早寡,然晚歲康強安樂。鄒夫人白首齊眉,然晚歲喪明,家計亦薄,又相補矣。此或疑地有南北,時有初正也。餘第六侄與奴子劉雲鵬,生時隻隔一牆,兩窗相對,兩兒並落蓐啼。非惟時同刻同,乃至分秒亦同。侄至十六歲而夭,而奴子今尚在。豈非命所賦之祿,隻有此數。侄生長富貴,消耗先盡;奴子生長貧賤,消耗無多,祿尚未盡耶?盈虛消息,理似如斯,俟知命者更詳之。

  李太學妻

  曾伯祖光吉公,康熙初官鎮番守備。雲有李太學妻,恒虐其妾,怒輒褫下衣鞭之,殆無虛日。裏有老媼,能入冥,所謂走無常者是也。規其妻曰:“娘子與是妾有夙冤,然應償二百鞭耳。今妒心熾盛,鞭之殆過十餘倍,又負彼債矣。且良婦受刑,雖官法不褫衣。娘子必使裸露以示辱,事太快意,則幹鬼神之忌。娘子與我厚,竊見冥籍,不敢不相聞。”妻哂曰:“死媼謾語,欲我禳解取錢耶!”會經略莫洛遘王輔臣之變,亂黨蜂起,李歿於兵,妾為副將韓公所得。喜其明慧,寵專房。韓公無正室,家政遂操於妾。妻為賊所掠。賊破被俘,分賞將士,恰歸韓公。妾蓄以為婢,使跪之於堂而語之曰:“爾能受我指揮,每日晨起,先跪妝台前,自褫下衣,伏地受五鞭,然後供役,則貸爾命。否則爾為賊黨妻,殺之無禁,當寸寸臠爾,飼犬豕。”妻憚死失誌,叩首願遵教。然妾不欲其遽死,鞭不甚毒,俾知痛楚而已。

  年餘,乃以他疾死。計其鞭數,適相當。此婦真頑鈍無恥哉!亦鬼神所忌,陰奪其魄也。此事韓公不自諱,且舉以明果報。故人知其詳。韓公又言:此猶顯易其位也。明季嚐遊襄、鄧間,與術士張鴛湖同舍。鴛湖稔知居停主

  人妻虐妾太甚,積不平,私語曰:“道家有借形法。凡修煉未成,氣血已衰,不能還丹者,則借一壯盛之軀,乘其睡,與之互易。吾嚐受此法,姑試之。”

  次日,其家忽聞妻在妾房語,妾在妻房語。比出戶,則作妻語者妾,作妾語者妻也。妾得妻身,但默坐。妻得妾身,殊不甘,紛紜爭執,親族不能判。鳴之官。官怒為妖妄,笞其夫,逐出。皆無可如何。然據形而論,妻實是妾,不在其位,威不能行,竟分宅各居而終。此事尤奇也。

  先賢講經

  相傳有塾師,夏夜月明,率門人納涼河間獻王祠外田塍上。因共講《三百篇》擬題,音琅琅如鼓。又令小兒誦《孝經》,誦已複講。忽舉首見祠門雙古柏下,隱隱有人。試近之,形狀頗異,知為神鬼。然私念此獻王祠前,決無妖魅。前問姓名。曰毛萇、貫長卿、顏芝,因謁王至此。塾師大喜,再拜,請授經義。毛貫並曰:“君所講,適已聞,都非我輩所解,無從奉答。”塾師又拜曰:“《詩》義深微,難授下愚。請顏先生一講《孝經》可乎?”顏回麵向內曰:“君小兒所誦,漏落顛倒,全非我所傳本。我亦無可著語處。”俄聞傳王教曰:“門外似有人醉語,聒耳已久,可驅之去。”餘謂此與愛堂先生所言學究遇冥吏事,皆博雅之士,造戲語以詬俗儒也。然空穴來風,桐乳來巢乎。

  襤褸人

  先姚安公性嚴峻,門無雜賓。一日,與襤褸人對語,呼餘兄弟與為禮,曰:“此宋曼珠曾孫,不相聞久矣,今乃見之。明李兵亂,汝曾袒年十一,流離戈馬間,賴宋曼珠得存也。”乃為委曲謀生計。因戒餘兄弟曰:“義所當報,不必談因果。然因果實亦不爽。昔某公受人再生恩,富貴後,視子孫零替,漠如陌路。後病困,方服藥,恍惚見其人手授二劄,皆未封。視之,則當年乞救書也。覆杯於地曰:‘吾死晚矣!’是夕卒。”

  扶乩問壽

  宋按察蒙泉言:某公在明為諫官,嚐扶乩問壽數。仙判某年某月某日當死。計期不遠,恒悒悒。屆期乃無恙。後入本朝,至九列。適同僚家扶乩,前仙又降。某公叩以所判無驗。又判曰:“君不死,我奈何?”某公府仰沉思,忽命駕去。蓋所判正甲申三月十九日也。

  東方未明之硯

  沈椒園先生為鼇峰書院山長時,見示高邑趙忠毅公舊硯,額有“東方未明之硯”六字。背有銘曰:“殘月熒熒,太白睒睒,雞三號,更五點,此時拜疏擊大奄。事成,策汝功,不成,同汝貶。”蓋劾魏忠賢時,用此硯草疏也。末有小字,題“門人王鐸書”。此行遺未鐫,而黑痕深入石骨。幹則不見,取水濯之,則五字炳然。相傳初令鐸書此銘,未及鐫而難作。後在戍所,乃鐫之,語工勿鐫此一行。然閱一百餘年,滌之不去,其事頗奇。或曰:忠

  毅嫉惡嚴,漁洋山筆記稱鐸人品日下,書品亦日下,然則忠毅先有所見矣。削其名,擯之也;滌之不去,欲著其嚐為忠毅所擯也。

  大地鬼神,恒於一事偶露其巧,使人知警。是或然歟!

  盜玉殺人

  乾隆庚午,官庫失玉器,勘諸苑戶。苑戶常明對簿時,忽作童子聲曰:“玉器非所竊,人則真所殺。我即所殺之魂也。”問官大駭,移送刑部。

  姚安公時為江蘇郎中,與餘公文儀等同鞫之。魂曰:“我名二格,年十四,家在海澱,父曰李星望。前歲上元,常明引我觀燈歸。夜深人寂,常明戲調我。我力拒,且言歸當訴諸父。常明遂以衣帶勒我死,埋河岸下。父疑常明匿我,控諸巡城。送刑部,以事無佐證,議別緝真凶。我魂恒隨常明行,但相去四五尺,即覺熾如烈焰,不得近,後熱稍減,漸近至二三尺。又漸近尺許。昨乃都不覺熱,始得附之。”又言初訊時,魂亦隨至刑部,指其門乃廣西司。按所言月日,果檢得舊案。問其屍,雲在河岸第幾柳樹旁。掘之亦得,尚未壞。呼其父使辯識,長慟曰:“吾兒也!”以事雖幻杳,而證驗皆真。且訊問時,呼常明名,則忽似夢醒,作常明語;呼二格名,則忽似昏醉,作二格語。互辯數四,始款伏。又父子絮語家事,一一分明。獄無可疑,乃以實狀上聞。論如律。命下之日,魂喜甚。本賣糕為活,忽高唱“賣糕”一聲。父泣曰:“久不聞此,宛然生時聲也。”問:“兒當何往?”曰:“吾亦不知,且去耳。”自是再問常明,不複作二格語矣。

  刀痕

  南皮張副使受長官河南開歸道時,夜閱一讞牘,沉吟自語曰:“自剄死者,刀痕當入重而出輕。今入輕出重,何也?”忽聞背後太息曰:“公尚解事。”回顧無一人。喟然曰:“甚哉,治獄之可畏也!此幸不誤,安保他日之不誤耶?”遂移疾而歸。

  舊玉馬

  先叔母高宜人之父,諱榮祉,官山西陵川令。有一舊玉馬,質理不甚白潔,而血浸斑斑。斫紫檀為座承之,恒置幾上。其前足本為雙跪欲起之形。一日,左足忽伸出於座外。高公大駭,闔署傳視,曰:“此物程朱不能格也。”一館賓曰:“凡物歲久則為妖。得人精氣多,亦能為妖。此理易明,無足怪也。”眾議碎之,猶豫未決。次日,仍屈還故形。高公曰:“是真有知矣。”投熾爐中,似微有呦呦聲。後無他異。然高氏自此漸式微。高宜人雲,此馬煆三日,裂為二段,尚及見其半身。

  又武清王慶垞曹氏廳柱,忽生牡丹二朵,一紫一碧,瓣中脈絡如金絲,花葉葳蕤,越七八日乃萎落。其根從柱而出,紋理相連。近柱二寸許,尚是枯木,以上乃漸青。先太夫人,曹氏甥也,小時親見之,鹹曰瑞也。外祖雪峰先生曰:“物之反常者為妖,何瑞之有!”後曹氏亦式微。

  墓前白蛇

  先外祖母言:曹氏淳死,其家以前明玉帶殉。越數年,墓前恒見一白蛇。後墓為水齧,棺壞朽。改葬之日,他珍物具在,視玉帶則亡矣。蛇身節節有紋,尚似帶形。豈其悍鷙之魄,托玉帶而化歟?

  狐女靚妝

  外祖張雪峰先生,性高潔,書室中幾硯精嚴,圖史整肅,恒鐍其戶,必親至乃開。院中花木翳如,莓苔綠縟。僮婢非奉使令,亦不敢輕蹈一步。

  舅氏健亭公,年十一二時,乘外祖他出,私往院中樹下納涼。聞室內似有人行,疑外祖已先歸,屏息從窗隙窺之。見竹椅上坐一女子,靚妝如畫。椅對麵一大方鏡,高可五尺,鏡中之影,乃是一狐。懼弗敢動,竊窺所為。女子忽自見其影,急起,繞鏡,四周嗬之,鏡昏如霧。良久歸坐,鏡上嗬跡亦漸消。再視其影,則一好女子矣。恐為所見,躡足而歸。後私語先姚安公。

  姚安公嚐為諸孫講《大學·修身》章,舉是事曰:“明鏡空空,故物無遁影。然一為妖氣所翳,尚失真形。況私情偏倚,先有所障者乎!”又曰:“非惟私情為障,即公心亦為障。正人君子,為小人乘其機而反激之,其固執決裂,有轉致顛倒是非者。昔包孝肅公之史,陽為弄權之狀,而應杖之囚,反不予杖。是亦妖氣翳鏡也。故正心誠意,必先格物致知。”

  圃中狐女

  有賣花老婦言:京師一宅近空圃,圃故多狐。有麗婦夜逾短垣,與鄰家少年狎。懼事泄,初詭托姓名。歡昵漸洽,度不相棄,乃自冒為圃中狐女。少年悅其色,亦不疑拒。久之,忽婦家屋上擲瓦罵曰:“我居圃中央,小兒女戲拋磚石,驚動鄰裏,或有之,實無冶蕩蠱惑事。汝奈何汙我?”事乃泄。

  異哉,狐媚恒托於人,此婦乃托於狐。人善媚者比之狐,此狐乃貞於人。

  俠士情女

  有遊士以書畫自給,在京師納一妾,甚愛之。或遇宴會,必袖果餌以貽。妾亦甚相得。無何病革,語妾曰:“吾無家,汝無歸;吾無親屬,汝無依。吾以筆墨為活,吾死,汝瑟琶別抱,勢也,亦理也。吾無遺債累汝,汝亦無父母兄弟掣肘。得行己誌,可勿受錙銖聘金;但與約,歲時許汝祭我墓,則吾無恨矣。”妾泣受教。納之者亦如約,又甚愛之。然妾恒鬱鬱憶舊恩,夜必夢故夫同枕席,睡中或呢呢囈語。夫覺之,密延術士鎮以符籙。夢語止,而病漸作,馴至綿惙。臨歿,以額叩枕曰:“故人情重,實不能忘,君所深知,妾亦不諱。昨夜又見夢曰:‘久被驅遣,今得再來。汝病如是,何不同歸?’已諾之矣。能邀格外之惠,還妾屍於彼墓,當生生世世,結草銜環,不情之請,惟君圖之。”語訖奄然。夫亦豪士,慨然曰:“魂亦往矣,留此遺蛻何為?楊越公能合樂昌之鏡,吾不能合之泉下乎!”竟如所請。此雍正甲寅、乙卯間事。餘是年十一二,聞人述之,而忘其姓名。

  餘謂再嫁,負故夫也;嫁而有貳心,負後夫也。此婦進退無據焉。何子山先生亦曰:“憶而死,何如殉而死乎?”何勵庵先生則曰:“《春秋》責

  備賢者,未可以士大夫之義律兒女子。哀其遇可也,憫其誌可也。”

  酒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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