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 閱讀頁

第3章 灤陽消夏錄(3)

  一俗士言詞猥鄙,喋喋不休,殊敗人意。一少年性輕脫,厭薄尤甚,斥勿多言。二人幾攘臂。一老儒和解之,俱不聽,亦慍形於色。滿坐為之不樂。道士耳語小童,取紙筆,畫三符焚之。三人忽皆起,在院中旋折數四。俗客趨東南隅坐,喃喃自語。聽之,乃與妻妾談家事。俄左右回顧若和解,俄怡色自辨,俄作引罪狀,俄屈一膝,俄兩膝並屈,俄叩首不已。視少年,則坐西南隅花欄上,流目送盼,妮妮軟語。俄嬉笑,俄謙謝,俄低唱《浣紗記》,呦呦不已,手自按拍,備諸冶蕩之態。老儒則端坐石磴上,講《孟子》齊桓、晉文之事一章。字剖句析,指揮顧盼,如與四五人對語。忽搖首曰:“不是”,忽瞋目曰“尚不解耶”,咯咯癆嗽仍不止。眾駭笑,道士搖手止之。比酒闌,道士又焚三符。三人乃惘惘癡坐,少選始醒,自稱不覺醉眠,謝無禮。眾匿笑散。道士曰:“此小術,不足道。葉法善引唐明皇入月宮,即用此符。當時誤以為真仙,迂儒又以為妄語,皆井底蛙耳。”後在旅館,符攝一過往貴人妾魂。妾蘇後,登車識其路徑門戶,語貴人急捕之,已遁去。此《周禮》所以禁怪民歟!

  馬語

  交河老儒及潤礎,雍正乙卯鄉試,晚至石門橋,客舍皆滿,惟一小屋,窗臨馬櫪,無肯居者,姑解裝焉。群馬跳踉,夜不得寐。人靜後,忽聞馬語。及愛觀雜書,先記宋人說部中堰下午語事,知非鬼魅,屏息聽之。一馬曰:“今日方知忍饑之苦。生前所欺隱草豆錢,竟在何處!”一馬曰:“我輩多由圉人轉生,死者方知,生者不悟,可為太息!”眾馬嗚咽。一馬曰:“冥判亦不甚公,王五何以得為犬?”一馬曰:“冥卒曾言之,渠一妻二女並淫

  濫,盡盜其錢與所歡,當罪之半矣。”一馬曰:“信然,罪有輕重,薑七墮豕身,受屠割,更我輩不若也。”及忽輕嗽,語遂寂。及恒舉以戒圉人。

  侍姬爛舌

  餘一侍姬,平生未嚐出詈語。自雲親見其祖母善詈,後了無疾病,忽舌爛至喉,飲食言語皆不能,宛轉數日而死。

  某生刃妻

  有某生在家,偶晏起,呼妻妾不至。問小婢,雲並隨一少年南去矣。露刃追及,將駢斬之。少年忽不見。有老僧衣紅袈裟,一手托缽,一手振錫杖,格其刃曰:“汝尚不悟耶?汝利心太重,忮忌心太重,機巧心太重,而能使人終不覺。鬼神忌隱惡,故判是二婦,使作此以報汝。彼何罪焉?”言訖亦隱。生默然引歸。二婦雲:“少年初不相識,亦未相悅。忽惘然如夢,隨之去。”鄰裏亦曰:“二婦非淫奔者,又素不相得,豈肯隨一人?且淫奔必避人,豈有白晝公行,緩步待追者耶?其為神譴信矣。”然終不能明其惡,真隱惡哉!

  畫中景

  事皆前定,豈不信然。戊子春,餘為人題《蕃騎射獵圖》曰:“白草粘天野獸肥,彎弧愛爾馬如飛;何當快飲黃羊血,一上天山雪打圍。”是年八月,竟從軍於西域。又董文恪公嚐為餘作《秋林覓句圖》。餘至烏魯木齊,城西有深林,老木參雲,彌亙數十裏,前將軍伍公彌泰建一亭於中,題曰“秀野”,散步其間,宛然前畫之景。辛卯還京,因自題一絕句曰:“霜葉微黃石骨青,孤吟自怪太零丁。誰知早作西行讖,老木寒雲秀野亭。”

  某醫好毒

  南皮瘍醫某,藝頗精,然好陰用毒藥,勒索重資。不饜所欲,則必死。蓋其術詭秘,他醫不能解也。一日,其子雷震死。今其人尚在,亦無敢延之者矣。或謂某殺人至多,天何不殛其身而殛其子?有佚罰焉。夫罪不至極,刑不及孥;惡不至極,殃不及世。殛其子,所以明禍延後嗣也。

  六壬術士

  安中寬言:昔吳三桂之叛,有術士精六壬,將往投之。遇一人,言亦欲投三桂,因共宿。其人眠西牆下,術士曰:“君勿眠此,此牆亥刻當圮。”其人曰:“君術未精,牆向外圮,非向內圮也。”至夜果然。餘謂此附會之談也,是人能知牆之內外圮,不知三桂之必敗乎?

  奇術僧

  有僧遊交河蘇吏部次公家,善幻術,出奇不窮,雲與呂道士同師。嚐摶泥為豕,咒之,漸蠕動。再咒之,忽作聲。再咒之,躍而起矣。因付庖屠以供客,味不甚美。食訖,客皆作嘔逆,所吐皆泥也。有一士因雨留同宿,密叩僧曰:“《太平廣記》載術士咒片瓦授人,劃壁立開,可潛至人閨閣中。師術能及此否?”曰:“此不難。”拾片瓦咒良久,曰:“持此可往。但勿語,語則術敗矣。”士試之,壁果開。至一處,見所慕,方卸妝就寢。守僧戒,不敢語,徑掩扉,登榻狎昵。婦亦歡洽。倦而酣睡。忽開目,則眠妻榻上也。方互相凝詰,僧登門數之曰:“呂道士一念之差,已受雷誅。君更累我耶!小術戲君,幸不傷盛德,後更無萌此念。”既而太息曰:“此一念,司命已錄之,雖無大譴,恐於祿籍有妨耳。”士果蹭蹬,晚得一訓導,竟終於寒氈。

  胡維華

  康熙中,獻縣胡維華以燒香聚眾謀不軌。所居由大城、文安一路行,去京師三百餘裏。由青縣、靜海一路行,去天津二百餘裏。維華謀分兵為二,其一出不意,並程抵京師;其一據天津,掠海舟。利則天津之兵亦北趨,不利則遁往天津,登舟泛海去。方部署偽官,事已泄。官軍擒捕,圍而火攻之,齠齔不遺。初,維華之父雄於資,喜周窮乏,亦未為大惡。

  鄰村老儒張月坪,有女豔麗,殆稱國色。見而心醉。然月坪端方迂執,無與人為妾理。乃延之教讀。月坪父母柩在遼東,不得返,恒戚戚。偶言及,即捐金使扶歸,且贈以葬地。月坪田內有橫屍,其仇也。官以謀殺勘,又為百計申辨得釋。一日,月坪妻攜女歸寧,三子並幼,月坪歸家守門戶,約數日返。乃陰使其黨,夜鍵戶而焚其廬,父子四人並燼。陽為驚悼,代營喪葬,且時周其妻女,竟依以為命。或有欲聘女者,妻必與謀,輒陰阻,使不就。久之,漸露求女為妾意。妻感其惠,欲許之。女初不願。夜夢其父曰:“汝不往,吾終不暢吾誌也。”女乃受命。歲餘,生維華,女旋病卒。維華竟覆其宗。

  慧女複仇

  又去餘家三四十裏,有淩虐其仆夫婦死而納其女者。女故慧黠,經營其飲食服用,事事當意。又凡可博其歡者,冶蕩狎媟,無所不至。皆竊議忘其仇。蠱惑既深,惟其言是聽。女始則導之奢華,破其產十之七八。又讒間其骨肉,使門以內如寇仇。繼乃時說《水滸傳》宋江、柴進等事,稱為英雄,慫恿之交通盜賊。卒以殺人抵法。抵法之日,女不哭其夫,而陰攜卮酒,酬其父母墓曰:“父母恒夢中魘我,意恨恨似欲擊我。今知之否耶?”人始知其蓄誌報複。曰:“此女所為,非惟人不測,鬼亦不測也,機深哉!”然而不以陰險論,《春秋》原心,本不共戴天者也。

  鬼牒

  餘在烏魯木齊,軍吏具文牒數十紙,捧墨筆請判,曰:“凡客死於此者,其棺歸籍,例給牒,否則魂不得入關。”以行於冥司,故不用朱判,其印亦

  以墨。視其文,鄙誕殊甚。曰:“為給照事:照得某處某人,年若幹歲,以某年某月某日在本處病故。今親屬搬柩歸籍,合行給照。為此牌仰沿路把守關隘鬼卒,即將該魂驗實放行,毋得勒索留滯,致幹未便。”餘曰:“此胥役托詞取錢耳。”啟將軍除其例。旬日後,或告城西墟墓中鬼哭,無牒不能歸故也。餘斥其妄。又旬日,或告鬼哭已近城。斥之如故。越旬日,餘所居牆外(需鬼)(需鬼)有聲(《說文》曰:“(需鬼),鬼聲”)。餘尚以為胥吏所偽。越數日,聲至窗外。時月明如晝,自起尋視,實無一人。同事觀禦史成曰:“公所持理正,雖將軍不能奪也。然鬼哭實共聞,不得照者,實亦怨公。盍試一給之,姑間執讒慝之口。倘鬼哭如故,則公益有詞矣。”勉從其議。是夜寂然。又軍吏宋吉祿在印房,忽眩仆。久而蘇,雲見其母至。俄台軍以官牒呈,啟視,則哈密報吉祿之母來視子,卒於途也。

  天下事何所不有,儒生論其常耳。餘嚐作烏魯木齊雜詩一百六十首,中一首雲:“白草颼颼接冷雲,關山疆界是誰分?幽魂來往隨官牒,原鬼昌黎竟不聞。”即此二事也。

  又一駱賓王

  範蘅洲言:昔渡錢塘江,有一僧附舟,徑置坐具,倚檣竿,不相問訊。與之語,口漫應,目視他處,神意殊不屬。蘅洲怪其傲,亦不再言。時西風過急,蘅洲偶得二句,曰:“白浪簸船頭,行人怯石尤。”下聯未屬,吟哦數四。僧忽閉目微吟曰:“如何紅袖女,尚倚最高樓?”蘅洲不省所雲,再與語,仍不答。比係纜,恰一少女立樓上,正著紅袖。乃大驚,再三致詰。曰:“偶望見耳。”然煙水渺茫,廬舍遮映,實無望見理。疑其前知,欲作禮,則已振錫去。蘅洲惘然莫測,曰:“此又一駱賓王矣!”

  老桑樹

  清苑張公鉞,官河南鄭州時,署有老桑樹,合抱不交,雲棲神物。惡而伐之。是夕,其女燈下睹一人,麵目手足及衣冠色皆濃綠,厲聲曰:“爾父太橫,姑示警於爾!”驚呼媼婢至,神已癡矣。後歸戈太仆仙舟,不久下世。驅厲鬼,毀淫祠,正狄梁公、範文正公輩事。德苟不足以勝之,鮮不取敗。

  凶宅

  錢文敏公曰:“天之禍福,不猶君之賞罰乎!鬼神之鑒察,不猶官吏之詳議乎!今使有一彈章曰:‘某立身無玷,居官有績,然門徑向凶方,營建犯凶日,罪當謫罰。’所司允乎?駁乎?又使有一薦牘曰:‘某立身多瑕,居官無狀,然門徑得吉方,營建值吉日,功當遷擢。’所司又允乎?駁乎?官吏所必駁,而謂鬼神允之乎?故陽宅之說,餘終不謂然。”此譬至明,以詰形家,亦無可置辨。

  然所見實有凶宅:京師斜對給孤寺道南一宅,餘行吊者五;粉坊琉璃街極北道西一宅,餘行吊者七。給孤寺宅,曹宗丞學閔嚐居之,甫移入,二仆一夕並暴亡,懼而遷去。粉坊琉璃街宅,邵教授大生嚐居之,白晝往往見變異,毅然不畏,竟歿其中。此又何理歟?劉文正公曰:“卜地見《書》,卜

  日見《禮》。苟無吉凶,聖人何卜?但恐非今術士所知耳。”斯持平之論矣。

  滄州潘班

  滄州潘班,善書畫,自稱黃葉道人。嚐夜宿友人齋中,聞壁間小語曰:“君今夕毋留人共寢,當出就君。”班大駭,移出。友人曰:“室舊有此怪,一婉孌女子,不為害也。”後友人私語所親曰:“潘君其終困青衿乎?此怪非鬼非狐,不審何物,遇粗俗人不出,遇富貴人亦不出,惟遇才士之淪落者,始一出薦枕耳。”後潘果坎壈以終。越十餘年,忽夜聞齋中啜泣聲。次日,大風折一老杏樹,其怪乃絕。外祖張雪峰先生嚐戲曰:“此怪大佳,其意識在綺羅人上。”

  夭逝女碣

  陳楓崖光祿言:康熙中,楓涇一太學生,嚐讀書別業。見草間有片石,已斷裂剝蝕,僅存數十字,偶有一二成句,似是夭逝女子之碣也。生故好事,意其墓必在左右,每陳茗果於石上,而祝以狎詞。

  越一載餘,見麗女獨步菜畦間,手執野花,顧生一笑。生趨近其側,目挑眉語,方相引入籬後灌莽間。女凝立直視,若有所思,忽自批其頰曰:“一百餘年,心如古井,一旦乃為蕩子所動乎?”頓足數四,奄然而滅。方知即墓中鬼也。蔡修撰季實曰:“古稱蓋棺論定。觀於此事,知蓋棺猶難論定矣。是本貞魂,乃以一念之差,幾失故步。”晦庵先生詩曰:“世上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諒哉!

  江寧書生

  王孝廉金英言:江寧一書生,宿故家廢園中。月夜有豔女窺窗。心知非鬼即狐,愛其姣麗,亦不畏怖。招使入室,即宛轉相就。然始終無一語,問亦不答,惟含笑流盼而已。如是月餘,莫喻其故。

  一日,執而固問之。乃取筆作字曰:“妾前明某翰林侍姬,不幸夭逝。因平生巧於讒構,使一門骨肉如水火。冥司見譴,罰為暗鬼,已沉淪二百餘年。君能為書《金剛經》十部,得仗佛力,超拔苦海,則世世銜感矣。”書生如其所乞。寫竣之日,詣書生再拜,仍取筆作字曰:“借金經懺悔,已脫離鬼趣。然前生罪重,僅能帶業往生,尚須三世作啞婦,方能語也。”

  
更多

編輯推薦

1聚焦長征...
2聚焦長征--長征中的...
3紅軍長征在湖南畫史
4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5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6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7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8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9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10中華傳世藏書全元曲—...
看過本書的人還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