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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灤陽消夏錄(2)

  河間唐生,好戲侮。土人至今能道之,所謂唐嘯子者是也。有塾師好講無鬼,嚐曰:“阮瞻遇鬼,安有是事,僧徒妄造蜚語耳。”唐夜灑土其窗,而嗚嗚擊其戶。塾師駭問為誰,則曰:“我二氣之良能也。”塾師大怖,蒙首股栗,使二弟子守達旦。次日委頓不起。朋友來問,但呻吟曰:“有鬼。”既而知唐所為,莫不拊掌。然自是魅大作,拋擲瓦石,搖撼戶牖,無虛夕。初尚以為唐再來,細察之,乃真魅。不勝其嬲,竟棄館而去。蓋震懼之後,益以慚恧,其氣已餒,狐乘其餒而中之也。

  妖由人興,此之謂乎。

  輕薄少年

  天津某孝廉,與數友郊外踏青,皆少年輕薄。見柳陰中少婦騎驢過,欺其無伴,邀眾逐其後,嫚語調謔。少婦殊不答,鞭驢疾行。有兩三人先追及,少婦忽下驢軟語,意似相悅。俄某與三四人追及,審視,正其妻也。但妻不解騎,是日亦無由至郊外。且疑且怒,近前訶之。妻嬉笑如故。某憤氣潮湧,奮掌欲摑其麵。妻忽飛跨驢背,別換一形,以鞭指某數曰:“見他人之婦,則狎褻百端;見是己婦,則恚恨如是。爾讀聖賢書,一恕字尚不能解,何以掛名桂籍耶?”數訖徑行。某色如死灰,僵立道左,殆不能去。竟不知是何魅也。

  媚鬼逃遁

  德州田白岩曰:有額都統者,在滇黔間山行,見道士按一麗女於石,欲剖其心。女哀呼乞救。額急揮騎馳及,遽格道士手。女噭然一聲,化火光飛去。道士頓足曰:“公敗吾事!此魅已媚殺百餘人,故捕誅之以除害。但取精已多,歲久通靈,斬其首則神遁去,故必剖其心乃死。公今縱之,又貽患無窮矣。釋一猛虎之命,放置深山,不知澤麋林鹿,劘其牙者幾許命也!”匣其匕首,恨恨渡溪去。此殆白岩之寓言,即所謂一家哭,何如一路哭也。姑容墨吏,自以為陰功,人亦多稱為忠厚;而窮民之賣兒貼婦,皆未一思,亦安用此長者乎。

  貪吏遇鬼

  獻縣吏王某,工刀筆,善巧取人財。然每有所積,必有一意外事耗去。有城隍廟道童,夜行廊廡間,聞二吏持簿對算。其一曰:“渠今歲所蓄較多,當何法以銷之?”方沉思間,其一曰:“一翠雲足矣,無煩迂折也。”是廟往往遇鬼,道童習見,亦不怖,但不知翠雲為誰,亦不知為誰銷算。俄有小妓翠雲至,王某大嬖之,耗所蓄八九;又染惡瘡,醫藥備至,比愈,則已蕩

  然矣。人計其平生所取,可屈指數者,約三四萬金。後發狂疾暴卒,竟無棺以殮。

  豔女說驛使

  陳雲亭舍人言:有台灣驛使宿館舍,見豔女登牆下窺,叱索無所睹。夜半琅然有聲,乃片瓦擲枕畔。叱問是何妖魅,欺侮天使?窗外朗應曰:“公祿命重,我避公不及,致公叱索,懼幹神譴,惴惴至今。今公睡中萌邪念,誤作驛卒之女,謀他日納為妾。人心一動,鬼神知之。以邪召邪,神不得而咎我,故投瓦相報。公何怒焉?”驛使大愧沮,未及天曙,促裝去。

  人狐爭居

  葉旅亭禦史宅,忽有狐怪,白晝對語,迫葉讓所居。擾攘戲侮,至杯盤自舞,幾榻自行。葉告張真人,真人以委法官,先書一符,甫張而裂。次牒都城隍,亦無驗。法官曰:“是必天狐,非拜章不可。”乃建道場七日。至三日,狐猶詬詈。至四日,乃婉詞請和,葉不欲與為難,亦祈不竟其事。真人曰:“章已拜,不可追矣。”至七日,忽聞格鬥砰,門窗破墮,薄暮尚未已。法官又檄他神相助,乃就擒,以罌貯之,埋廣渠門外。餘嚐問真人驅役鬼神之故,曰:“我亦不知所以然,但依法施行耳。大抵鬼神皆受役於印,而符籙則掌於法官。真人如官長,法官如吏胥。真人非法官不能為符籙,法官非真人之印,其符籙亦不靈。中間有驗有不驗,則如各官司文移章奏,或準或駁,不能一一必行耳。”此言頗近理。又問設空宅深山,猝遇精魅,君尚能製伏否?曰:“譬大吏經行,劫盜自然避匿。倘或無知猖獗,突犯雙旌,雖手握兵符,征調不及,一時亦無如之何。”此言亦頗篤實。

  然則一切神奇之說,皆附會也。

  石壁出人語

  朱子穎運使言:守泰安日,聞有士人至岱嶽深處,忽人語出石壁中,曰:“何處經香,豈有轉世人來耶?”剨然震響,石壁中開,見闕瓊樓,湧現峰頂,有耆儒冠帶下迎。

  士人駭愕,問此何地。曰:“此經香閣也。”士人叩經香之義。曰:“其說長矣,請坐講之。昔尼山刪定,垂教萬年,大義微言,遞相授受。漢代諸儒,去古未遠,訓詁箋注,類能窺先聖之心;又淳樸未漓,無植黨爭名之習,惟各傳師說,篤溯淵源。沿及有唐,斯文未改。迨乎北宋,勒為注疏十三部,先聖嘉焉。諸大儒慮新說日興,漸成絕學,建是閣以貯之。中為初本,以五色玉為函,尊聖教也。配以曆代官刊之本,以白玉為函,昭帝王表章之功也。皆南麵。左右則各家私刊之本,每一部成,必取初印精好者,按次時代,庋置斯閣,以蒼玉為函,獎汲古之勤也。皆東西麵。並以珊瑚為簽,黃金作鎖鑰。東西兩廡以沉檀為幾,錦鏽為茵。諸大儒之神,歲一來視,相與列坐於斯閣。後三楹則唐以前諸儒經義,帙以纂組,收為一庫。自是以外,雖著述等身,聲華蓋代,總聽其自貯名山,不得入此門一步焉,先聖之誌也。諸書至子刻午刻,一字一句,皆發濃香,故題曰經香。蓋一元斡運,二氣絪縕,

  陰起午中,陽生子半。聖人之心,與天地通。諸大儒闡發聖人之理,其精奧亦與天地通,故相感也。然必傳是學者始聞之,他人則否。世儒與此十三部,或焚膏繼晷,鑽仰終身;或鍛煉苛求,百端掊擊,亦各因其性識之所根耳。君四世前為刻工,曾手刊《周禮》半部,故餘香尚在,吾得以知君之來。”因引使周覽閣廡,款以名果。送別曰:“君善自愛,此地不易至也。”士人回顧,惟萬峰插天,杳無人跡。

  案此事荒誕,殆尊漢學者之寓言。夫漢儒以訓詁專門,宋儒以義理相尚。似漢學粗而宋學精,然不明訓詁,義理何自而知。概用詆誹,視猶土苴,未免既成大輅,追斥椎輪;得濟迷川,遽焚寶筏。於是攻宋儒者又紛紛而起。故餘撰《四庫全書·詩部總敘》有人曰,宋儒之攻漢儒,非為說經起見也,特求勝於漢儒而已。後人之攻宋儒,亦非為說經起見也,特不平宋儒之詆漢儒而已。韋蘇州詩曰:“水性自雲靜,石中亦無聲;如何兩相激,雷轉空山驚。”此之謂矣。平心而論,《易》自王弼始變舊說,為宋學之萌芽。宋儒不攻《孝經》,詞義明顯。宋儒所爭,隻今文古文字句,亦無關宏旨,均姑置弗議。至《尚書》、《三禮》、《三傳》、《毛詩》、《爾雅》諸注疏,皆根據古義,斷非宋儒所論。《論語》、《孟子》宋儒積一生精力,字斟句酌,亦斷非漢儒所及。蓋漢儒重師傳,淵源有自。宋儒尚心悟,研索易深。漢儒或執舊文,過於信傳。宋儒或憑臆斷,勇於改經。計其得失,亦複相當。惟漢儒之學,非讀書稽古,不能下一語。宋儒之學,則人人皆可以空談。其間蘭艾同生,誠有不盡饜人心者,是嗤點之所自來。

  此種虛構之詞,亦非無因而作也。

  曹氏不怕鬼

  曹司農竹虛言:其族兄自歙往揚州,途經友人家。時盛夏,延坐書屋,甚軒爽。暮欲下榻其中,友人曰:“是有魅,夜不可居。曹強居之。夜半,有物自門隙蠕蠕入,薄如夾紙。入室後,漸開展作人形,乃女子也。曹殊不畏。忽披發吐舌,作縊鬼狀。曹笑曰:“猶是發,但稍亂;猶是舌,但稍長。亦何足畏!”忽自摘其首置案上。曹又笑曰:“有首尚不足畏,況無首耶!”鬼技窮,倏然滅。及歸途再宿,夜半門隙又蠕動。甫露其首,輒唾曰:“又此敗興物耶!”竟不入。

  此與嵇中散事相類。夫虎不食醉人,不知畏也。大抵畏則心亂,心亂則神渙,神渙則鬼得乘之。不畏則心定,心定則神全,神全則沴戾之氣不能幹。故記中散是事者,稱“神誌湛然,鬼慚而去。”

  默庵先生

  董曲江言:默庵先生為總漕時,署有土神馬神二祠,惟土神有配。其少子恃才兀傲,謂土神於思老翁,不應擁豔婦;馬神年少,正為嘉耦。經移女像於馬神祠。俄眩仆不知人。默庵先生聞其事,親禱,移還乃蘇。又聞河間學署有土神,亦配以女像。有訓導謂黌宮不可塑婦人,乃別建一小祠遷焉。土神憑其幼孫語曰:“汝理雖正,而心則私,正欲廣汝宅耳,吾不服也。”訓導方侃侃談古禮,猝中其隱,大駭,乃終任不敢居是室。

  二事相近。或曰:“訓導遷廟猶以禮,董瀆神甚矣,譴當重。”餘謂董

  少年放誕耳。訓導內挾私心,使己有利;外假公義,使人無詞。微神發其陰謀,人尚以為能正祀典也。《春秋》誅心,訓導譴當重於董。

  戲術

  戲術皆手法捷耳,然亦實有般運術(宋人書搬運皆作般)。憶小時在外祖雪峰先生家,一術士置杯酒於案,舉掌拍之,杯陷入案中,口與案平。然捫案下,不見杯底。少頃取出,案如故。此或障目法也。

  又舉魚膾一巨碗,拋擲空中不見。令其取回,則曰:“不能矣,在書室畫廚夾屜中,公等自取耳。”時以賓從雜遝,書室多古器,已嚴扃。且夾屜高僅二寸,碗高三四寸許,斷不可入,疑其妄。姑呼鑰啟視,則碗置案上,換貯佛手五。原貯佛手之盤,乃換貯魚膾,藏夾屜中,是非般運術乎?理所必無,事所或有,類如此,然實亦理之所有。

  狐怪山魈,盜取人物不為異,能劾禁狐怪山魈者亦不為異。既能劾禁,即可以役使;既能盜取人物,即可以代人盜取物。夫又何異焉?

  北窗怪聲

  舊仆莊壽言:昔事某官,見一官侵晨至,又一官續至,皆契交也,其狀若密遞消息者。俄皆去,主人亦命駕遞出。至黃昏乃歸,車殆馬煩,不勝困憊。俄前二官又至,燈下或附耳,或點首,或搖手,或蹙眉,或拊掌,不知所議何事。漏下二鼓,我遙聞北窗外吃吃有笑聲,室中弗聞也。方疑惑間,忽又聞長歎一聲曰:“何必如此!”始賓主皆驚,開窗急視,新雨後泥平如掌,絕無人蹤。共疑為我囈語。我時因戒勿竊聽,避立南榮外花架下,實未嚐睡,亦未嚐言,究不知其何故也。

  仙童

  永春邱孝廉二田,偶憩息九鯉湖道中。有童子騎牛來,行甚駛,至邱前小立,朗吟曰:“來衝風雨來,去踏煙霞去。斜照萬峰青,是我還山路。”怪村豎那得作此語,凝思欲問,則笠影出沒杉檜間,已距半裏許矣,不知神仙遊戲,抑鄉塾小兒聞人誦而偶記也。

  詩有鬼魅

  莆田林教諭霈,以台灣俸滿北上,至涿州南,下車便旋。見破屋牆匡外,有磁鋒劃一詩曰:“騾綱隊隊響銅鈴,清曉衝寒過驛亭。我自垂鞭玩殘雪,驢蹄緩踏亂山青。”款曰羅洋山人。讀訖,自語曰:“詩小有致。羅洋是何地耶?”屋內應曰:“其語似是湖廣人。”入視之,惟凝塵敗葉而已。自知遇鬼,惕然登車。恒鬱鬱不適,不久竟卒。

  夢中吟

  景州李露園基塙,康熙甲午孝廉,餘婿僚也。博雅工詩。需次日,夢中

  作一聯曰:“鸞翮嵇中散,蛾眉屈左徒。”醒而自不能解。後得湖南一令,卒於官,正屈原行吟地也。

  小花犬顯靈

  先祖母張太夫人,畜一小花犬。群婢患其盜肉,陰搤殺之。中一婢曰柳意,夢中恒見此犬來齧,睡輒囈語。太夫人知之,曰:“群婢共殺犬,何獨銜冤於柳意?此必柳意亦盜肉,不足服其心也。”考問果然。

  神柏

  福建汀州試院,堂前二古柏,唐物也,雲有神。餘按臨日,吏白當詣樹拜。餘謂木魅不為害,聽之可也,非祀典所有,使者不當拜。樹柯葉森聳,隔屋數重可見。是夕月明,餘步階上,仰見樹杪兩紅衣人,向餘磬折拱揖。為鐫一聯於祠門曰:“參天黛色常如此,點首朱衣或是君。”此事亦頗異。袁子才嚐載此事於《新齊諧》,所記稍異,蓋傳聞之誤也。

  呂道士幻術

  德州宋清遠先生言:呂道士,不知何許人,善幻術,嚐客田山張司農家。值朱藤盛開,賓客會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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