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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回 侯秋鴻忠言勸主 崔呈秀避禍為兒

  詩曰:萬事轉頭空,何似人生一夢中。蟻附蠅趨終是幻,匆匆!

  枉向人前獨逞雄。

  何必歎飄蓬,禍福難逃寒上翁。狐媚狼貪常碌碌,烘烘!

  羞惡良心卻自蒙。

  話說魏忠賢因醮事已畢,正欲起身,隻見小內侍飛馬而來,向耳邊說道:"客太太被中宮娘娘趕出宮了!"忠賢驚問道:"為甚事?"小內侍道:"因皇上前日在西宮頑耍,一時要往中宮去,客太太說:'中宮娘娘有恙末痊。'皇上道:'既有恙,你可去看看。'客太太領旨去問安,回過了皇上。誰知次日退朝。駕幸中宮。娘娘好好的出來迎接。皇上問道:'聞你有恙,朕來看你,可曾服藥?'娘娘道:'不曾有甚病。'皇上道:'昨日朕要來你宮中,客巴巴說你有恙,朕後差了他來看你的。'娘娘道:'他並沒有來。'皇上說:'如此說竟是他的謊丁!既欺了朕,就該處他。'皇上在中宮了兩夜,第三日到李娘娘宮中去了。中宮娘娘即宣了客太太進宮,問道:'我有何病,你就欺瞞皇?皇上著你來看我,你不來,又說謊。當日太祖爺牌上鐫著道:'宮人說謊者斬。'你今欺瞞皇上,就該死,詛咒我也該死,說謊也該死,隨你揀那一件認去。'客太太無言可答,隻是叩頭求饒。娘娘道:'且看聖上之麵,姑饒一死,逐出宮去。'即刻著四個內官,押著出去,不許停留。客太太用了錢,才得見皇上。皇上道:'你本不該說謊,娘娘若不處分,那法度何在?即叫你出去。這還是從輕,朕也不好撓他的法。你且出去,等娘娘氣消一消,朕再來召你。'客太太忍著氣回家去了,故此孩子星夜來報爺知道。"忠賢聽了,吩咐即刻起身兼程回京,百官迎接一概不見,竟回私宅,內外官員都來問安,也一概免見。忙換了便服,走到侯家。秋鴻迎接,忠賢問道:"太太在哪裏?不要惱壞了。"秋鴻道:"沒得扯淡,惱甚的,來家好不快活,日高三丈,此刻還未起哩。在宮裏起早睡晚的,有甚麽好處?你去燒香,帶子甚麽物事來送我的?"忠賢道:"可憐那是個甚麽地方,還有物事送人?"秋鴻道:"你從毛廁上過,也要拾塊幹尿的人,難道地方官就沒有物事送你的?好一個清廉不愛錢的魏公公,專一會撇清!"忠賢道:"有!有!有!那裏出得好煤炭,送幾擔與你搽臉。"秋鴻道:"那是你這老花子,在那裏討飯時擦慣了臉的。"忠賢道:"我看你這油嘴臊根。還是這樣出口傷人。"趕上來打他。秋鴻笑著跑進房去,忠賢趕上一把按住,道:"我不看世界麵一下,就一下子弄殺你才好。"秋鴻道:"這才像個皇帝的官家,學了句大話兒來嚇人。你隻好說得,行不得。"二人鬧了一會。忠賢道:"趁著月兒沒有起來,吵他吵去。"秋鴻道:"他在後頭棬裏睡著哩!"二人攜著手往後麵來,過一重小門,見一帶長廊,秋鴻道:"從這小廊轉彎進去就是了,你自去罷,我去辦早飯來你吃。"說著去了。

  忠賢轉過回廊,見一座小小園亭甚是精致,但見:香徑細攢文石,露台巧簇花磚。前臨小沼後幽岩,洞壑玲瓏奇險。百卉時搖翠色,群花妖豔欄邊。五樓十閣接巫天,絕勝上林池館。

  朝南三間小廳,後麵一座花樓,許多斜廊、曲檻、月榭、花台,十分幽雅。正是:畫棟巧鏤人物,危樓盡飾沉香。花梨作棟紫檀梁,簷幕銅絲細網。綠綺裁窗映翠,金鋪釘戶流磺。石脂泥壁暗生光,不下驪山雄壯。

  從花樓下一道斜廊東去,才是一座棬,麵前小山拳石,盆景花木,見許多丫鬟在廊下梳頭刺繡,或依欄看花,或共相戲耍,一個個都是:眉蹙巫山曉黛,眼橫漢水秋波,齒編欠玉瑩如何?唇吐櫻桃一顆。鬢觶輕雲冉冉,臉妍蓮萼猗猗。翠翹綠綺共輕蛾,燕趙選來婀娜。

  那眾占鬟見忠賢進來,都站立兩旁,有兩個即走進去報信。

  忠賢道:"太太起來了沒有?"丫鬟道:"還未起來哩。"剛走到棬前,丫鬟出來道:"請老爺坐,太太才起來。"忠賢看那棬內,擺列的古玩書畫,無一不精,但隻見:囊裏琴紋蛇腹,匣中劍隱龍文,商彝翠色列苔茵,周鼎原砂紅暈。逸少草書韻絕,虎頭小景怡人。哥窯百定列魚鱗,漢篆秦碑遒勁。

  忠賢閑看了一回,欣羨不已。等得心焦,不見印月出來,隻得走進他臥房。隻見他房中擺得更十分精致:簞密金紋巧強,枕溫寶玉鑲成。水晶光浸一壺冰,七尺柵瑚紅映。屏列玻璃色淨,榻鑲玳瑁光瑩。錦衾繡幕耀光明,玉筍金鉤雙控。

  進得房,隻見印月初起,在大理石榻上裹腳。忠賢與他並肩而坐,問他出宮之故。但見他:眉奈宿酲含翠,腮邊枕印凝紅。寶釵斜溜鬢雲蓬,渺渺秋波懶送。軟抹酥胸,半觶酥胸,鈕扣微鬆。梨花帶露倚春風。

  似怯曉寒猶重。

  印月未曾開言,先嗚嗚咽咽的哭起來。忠賢道:"你莫惱,等我代你出氣。"印月道:"你說的好大話!是他說的,天下隻有他大,他是個國母娘娘,要我們早上死,誰敢留到晚。連皇爺也不在他心上。我們縱大殺了,無非是個奴才!今日處了我,明日就要輪到你了,你還說代我出氣!"忠賢道:"皇上也該有些主意,有事說罷了,怎麽就叫你出來?"印月道:"皇爺的心都是他引偏了,一連在他宮過了兩夜,不知怎的撮哄,自然兩個人說同了,次早才叫我出來的。"忠賢道:"你休謊我,任憑怎樣也要代你出這口氣。"印月把手向他臉上一抹道:"不羞,你弄得過他?"忠賢道:"弄不得他,難道他老爺老子也處不得!"印月道:"皇爺的耳根子又軟,豈不是護他丈人?你代我將就些罷,莫要惹火燒身。隻是我不進去就罷了。"忠賢又溫存他一會,代他揩幹了眼淚。

  丫頭捧上茶來,忠賢拿了一杯,送到他嘴邊,印月吃了兩口。隻見秋鴻進來道:"日已中了,吃早飯罷。"忠賢道:"我也餓了,今日還未曾有點水下肚哩。"秋鴻道:"想是害噎食病,吃不下去。不然為甚麽這時候還水未吃飲食。"忠賢道:"我連夜來到家即來了,哪裏還記得餓!"秋鴻忙叫丫頭拿妝盒來,與印月梳頭。印月起身略通了通頭,洗了臉,穿上衣服。丫頭收去梳盒,忠賢對那丫頭道:"借耳爬子用用。"丫頭向梳盒內尋了一會,道:"太太的耳爬子不在梳盒裏。"印月道:"汗巾子上有,在床上哩。"丫頭便去揭開帳子,向枕邊拿汗巾。忠賢在帳篷中見被中有些動,像有人在內的,便走起來把帳子揭開,隻見紅衾被內有個人睡著。忠賢將被揭開,隻見個後生渾身潔白,如粉妝玉琢的一般,約有十六七歲的年貌。忠賢道:"好快活!"說著便睡上床去,摸摸他。隻道是個小內侍,及摸到前頭,卻是個有那話兒的。這小郎見他摸到前麵,忙把兩腿夾住,動也不敢動。秋鴻在旁掩口笑道:"不要羅唕,起來吃飯罷。"忠賢把那小郎拉起來,穿上衣服。下床來,臉都嚇黃了,渾身抖顫。忠賢道:"你不要害怕,快去梳洗了來一同吃飯。"小郎才去梳洗。印月站在廊下調鸚哥頑耍,未免有些羞澀。忠賢出來拉他一同進來,二人上坐,秋鴻也坐下,叫丫頭擺飯。說不盡肴品精潔,隻見:南國猩唇燒豹,北來熊掌駝蹄。水窮瑤柱海參肥,膾切銀刀精細。翅剪沙魚兩腋,髓分白鳳雙絲。雞鬆鹿腿不為奇,說甚燕窩鱘嘴。

  秋鴻用金杯斟酒,三人共飲。那小郎梳洗畢了,來見忠賢,叩下頭去。忠賢忙拉他起來,道:"你是太太的人,不要行這個禮,好生服侍太太。"再細細看他,果然生得標致,隻見他:的的眸凝秋水,猗猗臉襯嬌蓮。柳眉皓齒態嬌妍,萬種風流堪羨。冠玉美如女子,漢宮不數延年。梨花風格自天然,陣陣口脂香遍。

  忠賢叫他坐在印月肩下,那小郎未免有些悚懼不安之狀。

  印月亦有羞澀之態。隻有秋鴻在旁嘻嘻哈哈的鬥嘴頑耍,對忠賢道;"你說娘的珠子當在涿州,你去燒香,沒物事送他罷了,怎麽他的珠子也不贖來與他?"忠賢道:"一者年遠,二者也不記得當在誰家。"秋鴻道:"你是張家灣的騾子不打車,好自在性兒,終不然就罷了麽?"印月道:"你可是枉費唇舌,他如今尊貴了,哪裏還用得著人,有心腸來記這樣事!"忠賢笑著,把手拍拍那小郎,道:"有了這樣個美人兒,還用別人做甚麽?"這一句話把個印月說急了,紅著臉起身。忠賢也自覺言語太訕,便打了個淡哈哈,起身走到房中,向印月道:"咱權別了,再來看你。"印月也不理他。秋鴻送他出來,忠賢道:"我鬥他耍子,他就認起真來了。"秋鴻:"呆哥兒,我勸你這寡醋少吃吃罷!"忠賢相別上轎去了。

  秋鴻回到裏麵,見印月手托著香腮,懨懨地悶坐。秋鴻便坐了。勸道:"娘不要惱。"印月道:"都是你風張倒致的,惹得他嘴裏胡言亂語的。"秋鴻道:"我還有句話要對娘說,若不中聽,娘不要惱。"印月道:"你自來,哪句話兒我不聽的?"秋鴻道:"古人雲:'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又道:'識時務者呼為俊傑。'我娘兒兩個好好的在家,何等快活,隻為他來我家,費了許多唇舌,受了許多氣。後來被爹爹撞見,他往京中來,約他到外婆家相會,你看他這負心的可去不去,代累我們吃盡了苦,才得到這地位。他如今這潑天的富貴,蓋世的威權,也總是娘帶索他的。如今一切事,都要娘在皇爺麵前調停。娘的一個珠子,他就不記得贖了來。他還說他有掀天的手段,難道這樣一個珠子就找不著的?即此就可見他的心了!娘在宮裏起早睡晚,擔驚受怕的,他在外邊狐假虎威,漸漸的事做得不好了。娘在內倚著皇爺的恩寵,如今皇爺比不得小時離不得娘,他上有三宮六院,下有嬪妃彩女,上下幾千人,眼睜睜看著,不知怎麽妒忌娘裏。娘一個人怎麽弄得過這些人?況皇爺少年的心性,又拿不定,倘或一朝有些破綻,雖無大患,卻也沒趣味。就是前日中宮叫娘出來,皇爺若要留娘何難,畢竟他夫妻情他上不肯違拗他。老魏說代娘出氣,那都是渾話,中宮是個主母,他一個家奴,能奈何得他麽?娘在外邊何等快活,又封了二品夫人,哥兒又是禁衛之臣,錦衣玉食受皇家的恩寵,歌童舞女,堂堂大廈,那一個官兒不奉承你,若到裏麵去,未免到要做小伏低,撐前伺後的。雖然皇爺寵愛,不如家中行樂的長遠。據我說,隻是不進去的好,切不可聽老魏啜哄,明日做出壞事來,還要連累娘也不得幹淨。"印月聽這一席話,也不言語,隻略點點頭而已,這才是:侃侃良言金石同,如何徒說不能從;當年若肯將身退,安得身靡奸黨中。

  且說魏忠賢一路回來。心中懊悔不已,因一時不存神,言語激惱了印月,遂不進去。次日李永貞、劉若愚等俱來參見。

  永貞道:"涿州泰山廟住持來謝,說本州已撥了田給領了。"忠賢道:"叫他進來。"道士進來,叩了頭跪下。忠賢道:"前日多勞你們,本廟仍著你做住持,陳師祠我遲日就有人來侍奉香火。"道士領命叩謝而去。忠賢就叫李永貞行文到薊州去,取城隍廟道士玄照來京聽用。

  永貞僉了文書,著個校尉到薊州,下了文書。知州出票傳玄照。那玄照自師傅死後,家業漸凋。是日見了差人來叫,隻得拆措些酒錢,與他同到州裏來。知州見了,道:"奉東廠魏爺的鈞旨來叫你,你速去收拾行李,明早來同去。"玄照聽見東廠叫他,嚇得麵如土色,魂不附體。知州道:"你不要怕,必不難為你。"叫原差同他回廟收拾。

  次早知州當堂交與校尉帶了出來,向他要錢。玄照本無甚家私,此刻又無處借貸,隻得把住房典出五十兩銀子來,將四十兩送與校尉,留十兩為路上盤費。他一個師叔對他道:"俗語說得好:'朝裏無人莫做官。'你到京師舉目無親,沒人照應,我想這裏的崔呈秀老爺現在京做官,你去求他家一封家書去,請他照看你一二。況他平日也曾與你相好,有封書子去,也好歹有些照應。"玄照道:"甚是。"遂拉了他師叔並兩三個相好的道士,來到崔家。

  正值崔公子送客出來,眾道士上前施禮,將求書之事說知。

  崔公子道:"好!我正要寄信去,苦無的人,諸位請進來少坐,我就寫來奉托。"眾人到廳上坐下,茶畢,崔公子拿了家書出來,道:"拜煩到京,就送與家君,內中有兩件緊要事,立等回信的。"眾道士作揖相謝出來。玄照即同校尉星夜進京。到了時,即至魏監私宅交令。恰好忠賢在家升廳發放,校尉帶上玄照,忠賢吩咐校尉退出,玄照在階下叩頭。忠賢道:"起來罷!隨咱來,有話對你說,不要害怕。"把他引到側首一個小廳上,忠賢上坐,叫玄照旁坐。玄照跪下道:"貧道怎敢?"忠賢道:"不妨,你是方外之人,又是舊交,坐下好談。"玄照隻得叩頭,起來坐下。忠賢道:"你師父好麽?"玄照道:"師父去世久了。"忠賢道:"你家私何如?"玄照道:"淡泊之至。"忠賢笑道:"想是你不成才,大賭大吃的花費了。我叫你來,有事用你。我如今在涿州泰山廟旁起了一座藏經閣,缺少個住持,今授你做個護藏的道官,有香火田二頃,再送你五百兩銀,製備衣履盤費,你可去麽?"玄照道:"蒙老爺天恩差遣,敢不如命。"忠賢叫看飯來。小內侍擺下飯,恰好侯七官也進來,相見坐下,同吃了飯。忠賢道:"你且在朝天宮住著,等涿州的祠宇完了工,便來請你。老七可同他去走走。"二人辭了出來。

  那玄照平白的得了這一套富貴,喜出望外,上了馬同到朝天宮來。道士見說是廠裏送來的,各房頭都來爭了去住。玄照坐定,向侯七道:"廠裏這位老爺有些麵善。"侯七道:"就是當日販布的魏西山,你不認得了麽?"玄照愕然道:"原來是他!我說他怎麽認得我的。老爺府上住在那裏?"侯七道:"手帕胡同,問奉聖府便是。"玄照道:"明早奉謁。今日先要到崔爺處下書子,因他公子立等回信。"候七道:"這等我且別過。"侯七上馬去了。

  玄照取出書子,雇了驢到順城門來,問到崔禦吏的下處。

  門上人回道:"老爺注了門籍,既不會客。"玄照道:"我從薊州來的,有你老爺家書在此。"把門的不肯代他會傳。卻好一個家人出來,認得玄照,問道:"師傳幾時來的?"玄照道:"才到的,大相公有家書在此,說要立候回信的。"家人領他到廳上,道:"師傅請坐,我請老爺出來。"少刻,崔呈秀出來。玄照跪下,呈秀忙扯住道:"行常禮罷。"坐下,問道:"東廠叫你為何?"玄照將前事說了一遍,呈秀驚訝道:"好呀!你竟得了這般際遇!他怎麽認得你的?"玄照道:"他就是當年在我們那裏販過布的魏西山。"呈秀點首嗟歎道:"哦!原來是他!"玄照道:"聞得老爺巡按淮揚的,那裏是個花錦地方。"呈秀道:"地方雖然繁華,這卻是個中差,隻落得有食用,贓罰有限,要不得錢的。我隻因多劈了幾塊板用,也是慈悲念頭,誰知堂尊高功說我受贓,把我參了,故此注了門籍,不便會人。"玄照道:"老爺何不尋個門路挽回?"呈秀道:"也想要如此,奈無門路。"玄照道:"貧道到有條好門路。"呈秀道:"是誰?"玄照道:"布行侯少野之子老七,今早在魏爺府裏會見,貧道問他的住處,他說在奉聖府中便是。他原是魏爺的厚人,老爺何不托他引進,魏爺內中解釋,自可挽回。"呈秀欣然道:"妙呀!就勞你代我介紹,事成定當厚謝。"玄照道:"事不宜遲,我就代老爺說去。"呈秀道:"好極!"即著長班拿馬來,吩咐道:"你隨這位師傅到奉聖府拜客去。"玄照別了出來,同長班上馬,來到侯家,門上用了錢,傳帖進去。侯七出來相見,問道:"可曾會見崔少華?"玄照道:"會過了,正為他的事而來。"把前事細細說了一遍。侯七道:"事也可行,隻是上司參屬官,恐難於調護。我也不得深知,我去尋他個貼已的人來問問,他說可行便行。"玄照道:"事緊了,速些為妙。"侯七道:"晚間你來討信。"玄照道:"如此說,我先別過,晚上再來。"侯七道:"你在客邊吃了午飯去。"二人吃了飯。玄照回來回覆呈秀,呈秀留住吃酒。俟月上時,玄照又來侯家問信。侯七道:"我問他掌家的李永貞,說上司參屬下難以調護,老爺不肯管。如今隻有一著,他若肯拜在老爺名下為義子,不但可免降調,並將來有得美差。若行時,須在今晚議定,先會老李說過,明後日就好行事。"玄照作別回來,到呈秀寓所。呈秀在書房等信。玄照對他說了,呈秀道:"事到其間,也說不得了。"隨即換了衣服,同玄照到了侯家,會見侯七,便允侯七一千兩謝禮。然後領來見李永貞,等了一個更次才出來。呈秀見了禮,呈上禮單,約有千金之物。永貞道:"學生無功受祿,決不敢領厚賜。"侯七道:"有事相煩仗鼎力,不必過推卻了。"永貞道:"禮過重了,何以克當。"呈秀道:"些須薄敬,幸勿見笑。"永貞才叫家人收了,問道:"七兄可曾對崔先生說?"侯七道:"說過了,但憑主張,隻求速為妙,恐遲了,本下來就難挽回了。"永貞道:"咱明日進去,先把本查了按住,這裏崔先生速速備禮,後日老爺回宅時,咱自差人奉請。老爺是好奉承的,先生須要謙退些。一則老爺有事,輕易難得見麵,你既在他門下出入,就可不拘時刻;二則是他義子,他就好代你委屈,人也說他不得。"呈秀道:"多謝公公抬舉!"永貞道:"隻是以後你們是父子之親,把咱們都看不上眼了。"說罷哈哈大笑。呈秀告別,同玄照回寓。

  留住過了三日,李永貞差人來說:"明日魏廠爺回宅,可清晨來見。"呈秀重賞來使,連夜收拾停妥,五鼓時,即穿了素服角帶,到魏府門首伺候。錢都用到了。等到辰牌時,李永貞才出來道:"老爺穿衣服,將出廳了。"呈秀到廳前伺候,隻見廳上猩氈鋪地,金碧輝煌,中間擺一張太師椅,錦繡坐褥。

  少刻,有幾個穿飛魚係玉帶的內官出來,站立兩旁。忠賢是立蟒披風,便服出來,朝南坐下。李永貞帶崔呈秀上廳相見,拜了八拜,忠賢把手略拱了一拱。拜畢,複又跪下,呈上禮單,忠賢看見上開著是:五色倭緞蟒衣二襲夔龍脂玉帶一圍雲母石帽頂六品漢玉如意一握金杯十對金杯十對金珠頭麵全副銀壺二執花縐十端錦緞四十端綾羅四端白銀一萬兩忠賢笑道:"隻來見見罷了,何必又費這事!咱不好收得,還收回。"呈秀又跪下道:"不過是孩兒一點孝心,求爹爹莞納!"忠賢道:"也罷,隨意收一兩色兒,見你個來意。"呈秀長跪不起道:"爹爹一件不收,孩兒也不敢起來。"忠賢笑著,隻得叫人全收了。下坐攜著呈秀的手到內書房來,隻見筵席已擺成。

  忠賢要安席,呈秀再三懇辭道:"為子者怎敢當,請爹爹尊重。"說畢走上去,將自己一席移到東首。忠賢不肯麵南坐,也將席移斜些坐下。傳杯弄盞,說說笑笑,直飲至更深方散,宛如父子家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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