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塚狐,妖且老,化為婦人顏色好。
頭變雲鬟麵變妝,大尾曳作長紅裳。
徐徐行傍荒村路,日欲暮時人靜處。
或歌或舞或悲啼,翠眉不舉花顏低。
忽然一笑千萬態,見者十人八九迷。
這首詩是白樂天《古塚狐》歌,說古塚的妖狐,變作美貌婦人眩惑男子,其禍不可勝言。看官,你道這狐怎麽能變幻惑人?此物原是古時淫婦人所化,其名“紫紫”,化而為狐,亦自稱“阿紫”,在山穀之中,吸日月精華之氣,夜中擊尾出火,便就能成精作怪;在地下拾起死人髑髏,頂在頭上,望北鬥禮拜,若髑髏不墜,便化形為美婦人。彩草葉以為衣,或歌或泣於路旁;又其媚態異常奪人,所以從來道“狐媚”,路人不知,往往著他道兒;又身上狐臊之氣,男人皆迷,但覺遍體芳香,若知他是野狐,便腥臊不堪聞矣。曾有一人走入深山古塚之間,忽見美女數十人,香聞數十步,都走將來,攜了這人的手,同入深僻之處。這一群美人拖的拖、扯的扯,要他淫媾。這人知道定非人類,念起《金剛經》來,忽然口中閃出一道金光,群美人踉蹌化為妖狐而走,但聞得腥臊之氣撲鼻,遂尋路而歸,免其患難。原來狐口中又有媚珠,迷人之時,將此媚珠吐出,其人昏迷,不知人事,便為彼迷惑。此物北方甚多,南方還少,所以道南方多鬼,北方多狐。狐千歲化為淫婦,百歲化為美女,為神巫,為丈夫,與女子交接,能知千裏外事,即與天通,名為“通天狐”。昔日吳郡一人姓顧,名旃,與眾打獵深山,忽聞有人說話道:“咄咄,今年時運衰!”顧旃同眾人看視,並不見有人。眾人都驚異道:“深山之中,這是誰說話?”四下尋覓,見一古塚之中,坐著一個老人,麵前有簿書一卷、朱筆硯一副,老人對書觀看,把手指一一掐過,若像算數之意,口裏不住歎息道:“今年時運衰,奸得女人甚少。”正在歎息,一隻獵犬聞得狐臊臭,呼喇一聲鑽入塚內,將老人一口咬殺,卻是一個野狐精。眾人趕入塚內,看其簿書,都是奸淫女人姓名,已經奸過的,朱筆勾頭,未經奸過的,還有數百名在上。眾人翻看,顧旃的女子名字已在上麵,眾人女子亦數名在上,還有已經奸過的。眾人忿怒,將此野狐砍做肉泥,簿書實時燒毀,除此一害。你道這狐豈不可惡?
在下未入西湖上的故事,且說唐朝元和年間,青、齊地方一個許貞秀才,年登二十餘,未有妻房,為人磊落聰明,春榜動、選場開,收拾起琴劍書箱,帶了兩個仆從,上路行程,向長安進發。許貞平生性好放生,凡一應網罟之人捉捕狐兔,許貞一見便贖取而放之。不則一日,放舍物命也不知多少了。此時向長安進發,漸漸到於陝中。那陝中一個從事官,與許貞是金蘭契友,見許貞到來,不勝歡喜,安排酒筵暢飲。許貞再三要別,出得門來,看看日落西山,煙迷古道,一連行了十餘裏,許貞大醉,就在馬上夢寐周公起來。那馬走得快,撲簌簌一聲響,許貞一個倒栽蔥,從馬上墜將下來,就在荒草地上放睡。一覺睡醒,掙起來一看,但見月影微茫,草木叢雜,竟不知是何處,連馬也通不見了。兩個仆從預先擔了行李望前奔走,也不知去了多路。許貞自言自語道:“四下無路,又無村店,倘遇虎狼,怎生是好?”隻見月影之下一條小路,還有馬尿足跡,遂依路徑而去。
走得數裏,忽然見甲第一區,甚是華麗,槐柳成行,許貞隻得上前叩門。一個小僮出來,許貞說了緣故,並問道:“這是誰家宅子?”小僮道:“李員外宅子。”小僮就邀許貞進於客座之內。那客座極其清整,壁上名畫,桌上都是經史圖籍,坐榻茵褥也都華麗。小僮轉身進去,稟了李員外。員外出見,年五十餘,峨冠博帶,儀容文雅,與許貞相見,分賓主而坐。許貞道:“因與故人痛飲,不覺墜馬失路,願借一宿。”李員外鞠躬而敬道:“久慕高誼,天賜良會,請之尚不能來,今幸見臨,是老夫之幸也。”就叫小僮整理酒肴,霎時間擺列整齊,又叫守門人役四處追尋許相公仆馬,一壁廂與許貞談說,言語清妙,賓主甚是暢適。少刻,守門人役尋得仆馬都到,直飲到夜深而罷。次早,許貞辭別要行,李員外苦死強留,許貞感其厚意,又留一宿。明日始行。
到得京都,將及月餘,忽有人叩門,許貞開門出看,見一丈夫並仆從數人,稱進士獨孤沼來拜訪。許貞見了禮,獨孤沼道:“某在陝中,前日李員外談說足下妙處,非常之喜,他有愛女要與足下結姻。足下不論功名利與不利,明日還到陝中,就訪李員外,謝其雅意。”許貞甚喜。獨孤沼見許貞應了親事,出門作別而去。許貞不期下第,胸中鬱鬱不樂,收拾東歸,就到陝中訪李員外。李員外滿心歡喜,遂著獨孤沼為媒,成就了洞房花燭之事。許貞娶得妻子,標致出群,甚是相得。
過了數月,許貞帶了妻子還歸青、齊,雙雙拜見父母。眾人見李氏標致,都嘖嘖稱讚。從此與李員外家中往來,擔了酒肴美物,時時不絕。許貞素喜道教,每日清晨,便誦《黃庭內景經》一卷,李氏勸道:“你今好道,寧知當日秦皇、漢武乎?彼二人貴為天子,富有四海,竭天下之財以求神仙,終不能得,一個崩於沙丘,一個葬於茂陵。今君以一布衣思量求仙,何其迂遠耶!”許貞也不聽李氏之言,日日誦讀不輟。經三年之後,又上京求取功名,得中進士,授兗州參軍。許貞帶了李氏到任,數年罷官,仍歸齊、魯。又過了十餘年,李氏共生七子二女,雖然生了許多男女,標致顏色,仍舊不減少年。許貞更覺歡喜,說他自有道術,所以顏色終久不變。許貞與他共做了二十餘年夫妻,恩愛有加。一日,忽然患起一場病來,再不得好。許貞極力延醫調治,莫想挽回得轉,漸漸垂危,執了許生之手,嗚咽流淚而告道:“妾自知死期已至,今忍恥以告,幸君哀憐寬宥,使妾盡言。”遂執手大哭不住。許生再三問其緣故,李氏隻得實說道:“妾家族父母感君屢蒙救拔之德,無可恩報,遂以狐狸賤質奉配君子,今已二十餘年,未嚐有一毫罪過,報君之恩亦已盡矣。所生七子二女,是君骨血,並非異類,萬勿作踐。今日數盡,別君而去,願看二十年夫妻之情,不可以妾異類,便有厭棄之心,願全肢體,埋我土中,乃百生之賜也。”說罷大哭,淚如湧泉。許生驚惶無措,涕淚交下,夫妻相抱,哭了半日。李氏遂把被來蒙了頭麵,轉背而臥,頃刻之間,忽然無聲。許生揭開被來一看,卻是一狐死於被中。許生感其情義,殯葬一如人禮。過了幾時,自己到於陝中訪李員外,但見荒蒿野草,墟墓累累而已。遍處訪問,並無李員外家眷,惆悵而歸。方知果是狐族,因屢次救其種類,所以特來報恩耳。過了年餘,九個兒女死了四個,屍骸亦都是人,這五個俱長大成人,承了宗祀。你道狐狸感德,變成婦人,與男人生子,這不是一件極異的事麽?然不是西湖上的事,如今說一個西湖上的事,與看官們一聽。
從來狐媚不可親,隻為妖狐能損人。
試看搽脂畫粉者,紛紛盡是野狐身。
話說這個故事,出在元世祖登基之後,臨安海寧縣一個儒生,姓羅名哲字慧生,年登十八歲,父母雙亡,未有妻室,遂讀書於臨平山穀中,書室甚是幽雅。穀口有一方姓之家,係是世家,邸第宏麗,煙火稠密。羅慧生因是父母亡後服製未滿,又不好便議姻親,無人料理家事,遂隔十餘日回家去看視一次,催督小廝耕其田園。春日打從方家門首經過,垂楊夾道,門徑蕭疏,見一女子側身立於門首,生得如何?但見:鬢染雙鴉,顏欺膩雪。湛湛秋水拂明眸,馥馥紅蕖襯兩頰。玉天仙子,隱映乎蟾宮;人世王嬙,縹緲於鳳闕。就使老實漢,也要惹下牽腸割肚之債;何況嫩書生,怎不兜起鑽心徹骨之情。
話說羅慧生看見了這個美貌女子,好生做作。那女子見這書生俊雅豐姿,也不免以目送情,似有兩下流連之意。忽然遠遠一起人將來,女子急移蓮步,閃身入去。羅慧生隻得退步前奔,到得了書房之內,好生放心不下,害了幾日幹相思的病症。過得十餘之日,又要回去,這一次去,明明是要再見女子之麵,飽看一回之意。不期三生有幸,果然走到門首,那美貌女子又立出在門首。今番比前次更自不同,因是見過一麵之後,倍覺有情。見羅慧生來,把門閉其一扇,開其一扇,隱身門內,真如月殿嫦娥,隱隱躍躍於廣寒桂樹之間。惹得那羅慧生捉身不住,定睛看了許久,又不好立住腳跟,光溜溜隻管看著,隻得移步前行,回轉頭來又看了幾眼,揚揚而去,就像失魂的一般,走一步不要一步。羅慧生自從兩見嬌姿之後,攬了這個相思擔兒,日重一日,再三拋撇不下。有隻《海棠春》詞兒為證:越羅衣薄輕寒透,正畫閣風簾飄繡。無語小鶯慵,有恨垂楊瘦。
桃花人麵應依舊,憶那日擎漿時候。添得暮愁牽,隻為秋波溜。
話說羅慧生相思這女子時刻無休。這日到書館中伏枕而臥,一念不舍,遂夢至方氏門首,四顧無人,漸漸走至中庭,隻見桃李滿徑,屋宇華麗,羅慧生也無心觀看景致,從東軒轉至深閨,恰好女子在房中刺繡,一見羅慧生便離卻繡牀,笑迎如舊相識。兩人低低說了幾句知心知趣的話兒,遂攜手入於蘭牀,成其雲雨之事。事畢,那女子好好送羅慧生到於門首,再三叮囑道:“夜間早來,勿使妾有倚門之望。”說罷,女子轉身進去,羅生緩步而回,到其書室,醒將轉來,卻是南柯一夢。羅慧生再三歎息道:“可惜是夢,若知是夢,我不回來,挨在女子房內,這夢不醒,便就是真了。多了這一醒,便覺是夢,甚為掃興。若以後做夢,我隻是不回來,夢其如我何哉!”次日,羅慧生打點得念頭端正,到晚間上牀,果然又夢到女子之處。那女子比昨日更覺不同,房中滿焚沉速,其香氤氳異常,牀中鴦鴛枕褥都換得一新,笑對羅慧生道:“昨日郎君匆匆而去,妾好生放心不下,知郎君是有情之人,決然早來赴約,所以凡事預備。”就在房中取出酒果,與羅慧生對飲。飲得數杯,女子麵如桃花,紅將起來。慧生淫心大動,就攙女子入於牀上。女子道:“郎君何須急遽如此?妾與君正有卜夜之歡,從來道‘慢櫓搖船捉醉魚’,今日之謂矣。”羅慧生與女子解帶脫衣,衾枕之間,極盡淫樂。兩人就如顛狂的柳絮一般,綢繆了一夜,忽然金雞喔喔而叫,那女子急急推羅慧生起來道:“恐父母得知,受累不淺。”慧生隻得踉蹌而歸,醒來甚是懊悔。做兩句道:恨殺這雞兒叫,把好事斷送了。誰與我趕開這隻雞兒也,直睡到日頭曉。
話說這羅慧生精神牢固,雖然夢中兩夜與女子交接,真元一毫也無漏泄。
這日晚間,黃昏將盡,羅慧生又思量去伏枕而臥,做個好夢。那時書館中僮仆俱已熟睡,忽聞得有叩門之聲,靜聽即止,少頃又叩,果然是:敲彈翠竹窗櫳下,試展香魂去近他。
話說羅慧生聽得連叩數次,自起執燭開門。打一看時,不見萬事俱休,一見見了捉身不住。你道是誰?原來就是方家美女。怎生模樣?
淡妝素服,羞殺調脂傅粉之人;霧鬢雲鬟,嬌盡踽齒折腰之輩。弓鞋窄窄,三步不前,四步不後,如風擺花枝;媚眼盈盈,一顧傾城,再顧傾國,似香縈蛺蝶。舉體有嫋娜態度,渾身盡綽約豐神。
話說羅慧生見是方家美女,喜出望外,那女子一見了,反覺嬌羞,有退步欲走之狀。羅慧生夢中尚然尋他,何況女子親身下降,怎肯放舍?便上前深深作揖道:“難得小娘子深夜見臨,是小生三生有幸之事。怎生反欲瞥然而去?請進書房,細談衷曲何如?”女子隻得含羞輕移蓮步,慢搖玉曳,緩步而入,深深向羅慧生道個萬福,每欲啟齒,又微笑不言。羅慧生見他嬌羞宛轉,欲言又止者數次,遂對他道:“既蒙小娘子枉顧,有話即說,何為再三隱忍?況此處夜靜人幽,正好說其衷曲。”那女子方才微微開口道:“前日郎君兩過荒舍,感君顧盼之情,不能自定,遂兩夜頻頻夢見。今伺父母睡熟,乘夜至此,欲與郎君夜話。又念桑中之奔,有玷於閨門,又恐郎君未鑒奴心,為郎君所外,所以既至而彷徨,欲言而隱忍也。”羅慧生道:“承小娘子不棄,感佩實深,何敢見外?況小娘子瑤台閬苑之仙女,小生乃一介之寒儒,將天比地,求之不得。小娘子既雲兩夜夢見,小生亦兩夜相逢。不唯登其堂而入其室,且同其衾而共其枕矣。兩人情重,所以見之夢寐,豈非五百年前結下之緣乎?又何言桑中之約耶!”女子道:“君有妻未曾?”羅慧生道:“小生因父母雙亡,尚在服製之中,所以還未曾議親。”女子道:“妾亦未曾許字誰家,深閨處女,豈肯向人輕結私期?郎君有心,若不棄陋質,異日勿使妾有一馬負二鞍之辱,但聘則為妻,奔則為妾,所以妾雖至而尚躊躇也。”羅慧生遂於爐中滿炷名香,摟過女子,雙雙拜倒,指天矢日,永不相舍,拜完,便欲同睡。女子道:“幸近君子清光,可不聞清韻乎?”羅慧生道:“小生幼牽舉業,其於詩句未盡所長,試強為之,幸勿笑哂。”遂提起筆來做一首道:
蟾宮此昔謫仙人,夜靜風生幽穀春。
勝會未逢先有夢,良情已洽更加真。
事如人合皆天合,莫遣真心幻愛心。
滿祝姮娥歸闕去,桂花好把一枝分。
羅慧生詩完,女子擊節歎息道:“真天才也,不負為君之妻矣。”羅慧生便邀他入帳共寢。女子道:“妾亦有句奉和,”也隨筆續一首道:
他時金屋貯佳人,不識淇園別有春。
坐後猶疑朱戶夢,燈前認取墨花真。
柳條始拂東風困,葵萼終堅赤日心。
先臘孤芳和靖見,清香更許屬誰分。
詩完,羅慧生再三歎道:“佳而且捷,豈非佳人也哉!”兩人淫興如狂,雙雙攜手,入於幃帳之中。這場風流,非通小可。但見:怯怯嬌姿,未諳雲情雨意;纖纖弱質,那禁露折風吹。始初似稚柳籠煙,在若遠若近之際;繼之如殘花著雨,在欲低欲墜之間。星眼微嗔,幾番開而複閉;柳腰乍轉,頃刻定而還搖。絮絮叨叨,說的是知心知趣之話;翻翻覆覆,做的是快情快意之圖。
話說羅慧生與女子顛鸞倒鳳了一夜,那羅慧生就像吃了久戰不泄之丹,係了金槍不倒之藥的一般,再不泄漏,直到五鼓,方才興闌。女子不覺失聲叫道:“噫,五百年工夫,壞於今夕矣。”羅慧生問道:“怎麽緣故?”女子道:“君隻道妾果是方氏女乎?”羅慧生道:“然則汝為誰家女子?”女子道:“妾非人也,乃深山之老狐也。妾煉形以求仙,始初吐故納新,晝伏深林以吸其氣,夜走高山之頂,吞月華,飲天露,繼則廣彩諸人之精以加益焉。凡彩男女之精,俱於夢寐之中得之,前見郎君與方氏女門首相會兩次,彼此俱屬有情,所以夜間特來幻惑君身,冀彩君之精,以助我修煉之資。不意君精牢固,夢寐之間,竟不可得。故複變成方氏女子,親身引誘。不意君精神強旺,堅閉已甚,適君之陽方施,而妾已不覺陰精漏溢。俗語道:”無梁不成,反輸一帖。‘此之謂矣。今妾已懷娠,他日生子,則妾身死,而五百年苦身修煉之仙業毀矣,豈非天之絕我哉?“說罷,大哭不止。羅慧生亦覺噓欷。女子道:”妾與君誕生一子,亦是宿緣,勿以妾為異類而有厭穢之心。方家女子甚是賢惠有德,妾當托夢與彼父母,以成就君之姻事,異日方氏撫字我子,當如親兒也。“說罷,遂欲起身作別而去。又道:”去此十四月,明年十月矣。是月十五日巳候,妾當誕育子於靈隱山上之塔後。君幸念我今日之情,勿嫌異類,收瘞妾屍,葬於土中。此子是君之骨血,可為收取,付與方氏撫養成人。此子異時必成進士。進士錄中可書母名曰令狐氏。妾雖在九泉之下,亦感德也。至囑至囑。“說罷,大哭而去。羅慧生亦甚是不忍。
那狐精果然於夢中變成九天玄女,五色霞光燦爛,吩咐方氏父母道:“汝女與羅慧生有宿世之緣,應為夫婦,當有貴子降生,不得違吾法旨。”道罷,駕雲而去。方氏父母信以為真,隻道是真正是九天玄女下降,怎敢有違?羅慧生隨叫媒人到方家議親,父母頗信夢中之言,一說一成,遂嫁與羅慧生,倒賠妝奩,極其華麗,合巹之夕,喜不可言。燈下細看女子模樣,宛似前日狐精一毫無二,慧生不甚驚異,將前緣後故,一一對女子說知。女子大怒道:“以吾深閨守禮之女,幾同桑間淫奔之婦,幸爾敗露,不然吾為妖狐所汙,受累多矣。”慧生道:“妖狐雖有害於爾,亦有助於爾,為我結百年鸞鳳姻緣,亦非細事。況且說爾甚是賢惠有德,欲以己子奉托,亦豈可謂無情者哉?”女子方才釋然。正是:雪隱鷺鷥飛始見,柳藏鸚鵡語方知。
話說羅慧生與女子成親之後,甚是相得。女子果然賢惠有德,不虛妖狐之稱。不覺光陰似箭,看看到了明年,是日羅慧生急急到於西湖靈隱塔後,未至數步,果然聞得小兒啼聲,急走至前,但見鮮血淋漓,嬰兒啼哭於血中,一狐死其側。仍有一首詩題於紙上,墨漬猶新。那詩道:君不見天地有成毀,萬物亦難留。我盼仙煉資人益,不道之人反吾收。我思蛻凡骨,淩駕天衢遊,滄桑與蓬島,來往應同休。此事於今良已矣,依然枯骨葬荒丘。五百精英萃一子,明時卻預登瀛州。賢書標母令狐氏,贏得聲名遍九州島。
羅慧生見之大哭,遂抱狐體埋葬於山後,抱了兒子而歸,與自己麵貌一毫無二。果然方氏愛如己出,撫養成人長大,教他讀書,聰明無比,弱冠遂登科第,官至翰林學士。後亦敕葬其母,盡人子之道,春秋祭祀不絕,題其墓曰“精靈塚”。此係杭城老郎流傳。有詩為證:
假作精英幻慧生,有情有意笑相迎。
子生特欲標名姓,何事妖狐酷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