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寅(公元1638年)九月初一日雨達旦不休。起觀兩界山,已出峽口,碧峒在西南山下,其北山岡上即紅板橋,為貴州界。
複去黔而入滇,高枕一宵矣。就火炊飯欲行,主人言:“此去黃泥河二十裏,水漲舟莫能渡,須少需等待之。”蓋是河東岸無居廬,先有去者,亦俱反候於此。餘見雨勢不止,憚於往返,乃掃剔片地,拭木板為幾,匡坐正坐敝茅中,冷則與彝婦同就濕焰。蓋一茅之中,東半畜馬,西半則主人之捐,榻前就地煨濕薪以為爂cuàn即雲南的火塘,爂北即所置幾地也,與其榻相隔止一火。夜則鋪茅以臥,日則傍火隱幾。雨雖時止,簷低外濘,不能一舉首辨群山也。
初二日夜雨仍達旦。主人言:“今日漲愈甚,舟益難渡。明日為街子,貴州為”場“,雲南為”街子“,廣西為”墟“。候渡者多,彼舟不得不至。即餘亦同行也。”餘不得已,複從之。匡坐如昨日,就火煨粥,日三啜焉,枯腸為潤。是日當午,雨稍止。忽聞西嶺喊聲,寨中長幼俱遙應而馳。詢之,則豺狼來負羊也,幸救者,傷而未死。夫日中而凶獸當道,餘夜行叢薄中,而僥幸無恐,能忘高天厚地之靈祐哉!
碧峒在亦佐縣東百裏。蓋滇南勝境之界山南走東轉,包明月所又稱平彝所之南橫過,為火燒鋪南山。
按滇南勝境,乃分界山也,而老脊尚在其東火燒鋪西嶺。餘前過明月所,即平彝所,詢土人,言其水南下亦佐。
則明月所東,火燒鋪西,乃為分水之脊,即轉為火燒、亦資孔之南山,東走而北轉,經樂民所,北繞歸順、狗場之間,而東南下安籠所,入廣西泗城州境,又東過思恩府北,東峙為太明山,而盡於潯州,為黔、鬱二江之界。其滇南勝境之南,所度火燒鋪南山者,其峽中尚有明月水出焉,界從其口東度兩分而已。老脊從此分為兩支。正支東由亦資孔南,東北繞樂民所北,而轉安籠所,下泗城州。旁一支南下東轉,而黔、滇之界因之,南抵此峒,又南至於江底,又南盡於南盤之北焉。是黔界越老脊之西南,不以老脊為界,而以南支為界也。若以老脊,則樂民所、狗場營、黃草壩俱當屬滇。以老脊東行而黔隘小,故褻(póu減少)滇益黔,以補不足。
碧峒北與新興城遙對,南與柳樹遙對。此地又滇凸而東者。
碧峒寨有民哨,有薙薙,共居一寨門之內。其西為民寨,即餘所棲者;其東為薙薙寨。
自黃草壩至此,米價最賤,一升止三四文而已。
初三日子夜寒甚。昧爽起,雨仍霏霏。既飯,出寨門,路當從小岐南上山,誤西從大石徑行。
初有塢西北去,以為狗場道。隨石徑西南轉,二裏,東界石山南去,塢轉而西,隨之。
二裏,峽中禾遂盈隴,望北山崖畔有四五家懸坡上,相去尚一裏,而塢南遂絕,乃莽蒼橫陟其塢而西北,一裏,抵北山村麓,有兩人耕於其下,亟趨而問之。尚隔一小溪,其人輒牽牛避去。
餘為停趾即停止行進,遂告以問道意。
其人始指曰:“往黃泥河應從來處。此誤矣。”在問以誤在何處,其人不告去。乃返,行泥塍間,路倏斷倏續。二裏餘,至前轉塢處,猶疑以為當從南峽入。方惆悵無路,忽見塢邊一牧馬者,呼之,即碧峒居停主人也,問何以至此?蓋黃泥河之道,即從碧峒後東南逾嶺,乃轉西峽,正與此峽東界石山,南北相隔,但茅寨無路,故必由碧峒始得通行。遂複二裏餘,返至碧峒西南,傍其寨門,東南逾嶺而下。一裏,東南徑塢,半裏複上,又半裏,又東南逾一嶺,有峽自南西墜,而路則直西出坳。半裏始下,又半裏抵西峽中,遂由峽西行。屢陟岡窪,三裏,有石峰踞峽之中,為當關之標,由其北逾脊而下。
時密雲釀雨,見細箐縈崖,深杳叵測,真豺虎之窟也。惴惴西下,一裏度壑。又二裏,忽有水自北峽出,下嵌壑中,繞東南而注,是為黃泥河。其河僅比瀘江水,不闊而深,不渾而急;其源發於樂民所、明月所,經狗場至此,東南與蛇場河同下江底而入盤江者也。時有小舟艤停泊西,稍待之,得渡,遂西上坡。一裏半,逾嶺坳,有岐自東南峽底來,為入小寨而抵板橋者,乃知板橋亦四達之區也。又西出峽,見群峰中圍一壑,而北峰獨稍開,即黃泥河所環。共一裏餘,抵聚落中。是日為市,時已散將盡。入肆覓飯。主人婦以地濘天雨,勸留莫前。問馬場尚四十裏,度不能前,遂停杖焉。
黃泥河聚廬頗盛,但皆草房。其地四麵環山,而北即河繞其後,複東南帶之。西又一小溪,自西南峽來,北注黃泥。
其中多盤塢環流,土膏豐沃,為一方之冠。亦佐之米,俱自此馬駝肩負而去。前擬移縣於此,至今稱為新縣,而名亦佐為舊縣雲。
初四日晨起雨止,四山雲氣勃勃。飯而行,西半裏,度一木橋,其下溪流自南而北,即西小溪也。又西上坡,轉而南,溯流半裏,入西峽。又半裏,轉而北,其處又有北峽、西峽二流之交焉。
於是隨北峽溪,又溯流半裏,乃西上山。
時東峰雲氣稍開,乃賈勇上躋。仰見西嶺最高,其上皆夾坡削箐,雲氣罩其頂,不能悉。躋二裏,漸入濃霧中,遂從峰頭穿峽上,於是箐深霾黑,咫尺俱不可見。又一裏陟其頂,平行嶺上。又二裏乃下,下一裏及西塢。涉塢而西,一裏,度一小橋,橋下水北流。
乃南向西轉,一裏,有岐交其南北:南乃入牛場村道,有小峰駢立,村隱其下焉;北乃其處趨狗場營者。又西半裏,乃西上山,其坡峻且滑,無石級可循,有泥坎陷足,升躋極難。二裏,陟峰頭,又平行峰頭一裏,越其巔。時濃霧成雨,深茅交道,四顧皆彌淪完全被淹沒如銀海。
得峰頭一樹如擎蓋,下有列石如錯屏,乃就樹踞石而憩,止聞颼飀滴瀝之聲,而目睫茫如也。又西北平行者一裏,下眺嶺西深墜而下,而杳不可見;嶺東屏峙而上,而出沒無常。
已從北下,始有石磴陡墜,箐木叢水。
共一裏半,陟塢而西,亦中窪之宕也。半裏,又逾西坳出,其壑大開,路乃稍平,尖峰旁立,若為讓道者。西向平行塢中一裏半,有水橫瀦於前,以為溪也,涉之不流,乃壑底中窪之坑,蓄而成溪者。又西二裏,複有一溪,北流甚急,波漲水深,涉之沒股焉。又西一裏,乃飯於峽坡之下。既飯,遂西人竹峽。祟峰回合,紆夾高下,深篁密箐,蒙密不容旁入,隻中通一路,石徑逶迤,如披重雲而穿密幄也。其竹大可為管,彌漫山穀,杳不可窮,從來所入竹徑,無此深密者。
其處名竹園箐。自黃泥河西抵馬場,人人捆負,家家獻客,皆此物也。客但出鹽瀹(用湯煮東西)之耳。其中坡陀屢更,三裏,逾峽南下,其壑中開,又為霧障,止聞隔坡人語聲,然不辨其山形穀勢矣。南行壑中一裏,轉而西半裏,又越一坳。又半裏,經峽而西,抵危坡下,複西向躋磴上,於是密箐仍縈夾壁懸崖間,其陟削雖殊,而深杳一如前也。攀陟三裏,西逾嶺頭,竹箐既盡,循山南轉,皆從嶺上行。路東則屏峙而上,路西則深墜而下,然皆沉霧所翳,不能窮晰也。南向平陟嶺上者三裏,轉而西行嶺脊者一裏,其脊南北,俱深墜而下,第霧漫莫悉端倪。既而傍北嶺行,北屏峙而南深墜。又二裏,雨複大至,適得羊場堡四五家當嶺頭,遂入宿焉。其家竹床竹戶,煨撃竟麾盟瘢雇纈曛嘁病?
初五日夜雨達旦不休。飯而行,遂南向稍下,已漸轉西。兩旁多中窪下陷之穴,或深墜無底,或瀦水成塘,或枯底叢箐,不一而足,然路猶時時陟岡逾嶺,下少上多也。
十裏,見路北有深箐,有岐從箐中升,合並西去;有聚落當嶺頭,是曰水槽。其處聚落頗盛,夾道成衢,乃狗場營、安籠所、桃花大道所出。但岡頭無田,其上皆耕厓即崖鋤隴,隻湛種粟,想稻畦在深坑中,霧翳不見也。升陟嶺頭,又西五裏,是曰水井,其聚落與水槽同。由其西一裏半,始曆磴下,遙望西塢甚深。
下箐中一裏,由峽底西行二裏,複逾坡而上。
一裏,稍下坡西塢中。其中不深,而回峰四辟,霧倏開合,日色山光,遠近迭換,亦山中幻景也。
既複西向逾嶺,三裏,見嶺西窪中,有水成塘。乃循峰西北行,稍下一裏,而入亦佐縣東門。縣城磚甃,而城外草舍三四家,城中亦皆草舍,求瓦房寥寥也。一裏,炊於縣前。飯後,半裏出西門,乃西北行。計其地猶在群峰之頂,但四山霧塞,上下莫辨耳。從嶺頭西北行二裏,乃西向曆峻級而下。其時霧影亦開,遂見西塢中懸,東界所下之山,與西界崇峰並夾,南北中辟深壑,而拐澤河自北而南,經其中焉;其形勢雖見,而河流猶深嵌不可窺。西山崇列如屏,南額尤高,雲氣尚平抹其頂,不令盡露。西山之南,複起一山,斜障而東,此則障拐澤而東南合蛇場者也。於是盤折西下,三裏,抵坡而磴盡。複西北行坡陀間,一裏,逾岡再下,數家茅舍在焉,然猶未瀕河流也。
又西半裏,涉一東來小水,乃抵河岸。溯之北,又涉一東北來小水,約半裏,有渡舟當崩崖下,渡之。是河發源幹平彝衛及白水鋪以東,滇南勝境以西皆注焉。其勢半於江底,而兩倍於黃泥河,急流傾洞,南奔東轉,與蛇場合而東南會黃泥河水而為江底河者也。亦佐、羅平南北東西二處,俱以此為界。西登崖,崖岸崩頹,攀躋而上,遂西向陟嶺。時暮色將至,始以為既渡即有托宿處,而荒崖峻阪,絕無一人,登陟不已,暮雨複來。五裏,遇一人趨渡甚急,執而問之。曰:“此無托宿處。雞場雖遙,亟趨猶可及也。”乃冒雨竭蹶,轉向西南上。五裏逾坳而西,乃西轉北行峽中。稍降二裏,得數家之聚焉。亟投煨摚荷押希旮闖掛埂?
初六日晨起雨止,四山猶氤氳不出。既飯,稍西下,渡窪。複西北上,漸露昨所望屏列崇峰在西南,而路盤其東北。三裏逾一岡,坪間有墟地一方,則雞場是也,從坳北稍下,又得數家之聚焉,問之,亦雞場也。蓋昨所宿者,為雞場東村,此則雞場西村矣。從村北行,其峽西墜處,有石峰屼立,路從其北逾脊。稍東轉而北涉塢,共三裏,遂西北躋嶺。盤折石磴西北上,二裏而涉其巔,則夙霧頓開,日影煥發,東瞻群峰吐穎,眾壑盤空,皆昨所從冥漠中度之者。越嶺西下一裏,抵盤壑中,見秋花懸隙,細流縈磴,遂成一幽異之境。西一裏,有山橫披壑西,透其西北腋,似有耕雲樵石之棲,在西峰後;循其東南塢,則大路所從去也。乃隨塢南轉。塢東西山分兩界,餘以為塢中水將南流,而不意亦懼中窪之穴也。南行三裏,複逾脊而上,遂西轉,盤橫坡之南脊焉。
一裏,循橫坡南崖而西,其處山脊湊合,岡峽縱橫,而森石尤多娟麗。
又西一裏,有岐自東南峽來合。
又西一裏,乃轉北下,於是西向山遙豁,而路則循山西北向行矣。
四裏,複北向逾岡,轉而西下,望西北塢中,有石壁下嵌,不辨其底。
已而降行塢中一裏餘,又直造其下,則亦中窪之峽也。由其南又西行,兩陟岡塢共三裏,始涉一南流小水。
自渡拐澤河至此,俱行嶺上,未見勺水。又西逾一岡,一裏,南望岡南,一峰西辟,洞門高懸,門有木橫列,而下隔一峽,遙睇無路,遂不及迂入。又半裏,又涉一南流小水,西逾一岡,共二裏而抵桃源村。其村百家之聚,與水槽相似,倚北山而居;前有深塢,羅平之道自塢中東南來;北東西三麵,俱會其水南墜入崖洞,而南泄於蛇場江。故知拐澤西岸崇山,猶非南行大脊也。村多木皮覆屋以代茅。時日已午,就村舍瀹湯餐飯,而木濕難燃。
久之,乃西向行,渡西北峽石中小水。
一裏,陟西塢而上。
又一裏,逾岡而西,見西塢自西而東,其南有小山蜿蜒,亦自西而東界之。其山時露石骨崢崢,然猶未見溪流也。塢中雖旋窪成塘,或匯澄流,或瀦濁水,皆似止而不行者。又西一裏,逾岡西下,有村當塢,倚南崖而居。於是繞村西行,始見塢中溪形曲折,且聞溪聲潺湲矣。由其北溯之西行,又一裏,見塢中又有一村當塢而居,始見溪水自西來,從其村西,環其村北,又繞其東,其村中懸其北曲中,一溪而三麵環之,南倚南山之崖,北置木橋以渡溪水。其水不甚大,而清澈不汩,是為清水溝雲。蓋發源於西山之回坎坡,經此而東出於桃源,始南去者也。
又西一裏,複過一村,其村始在塢北。
又西一裏,又經一村,曰小板村,有稅司在焉,蓋羅平北境,為桃花駝鹽之間道也。又西二裏,始逾坡涉澗,屢有小水自北峽來,南注於清水溝,路截而逾之也。北峽中男婦二十餘人,各捆負竹筍而出,蓋土人群入箐采歸,淡熏為幹,以待鬻yù賣人者。又西二裏,直逼西山之麓,有村倚之,是為回窞dàn深坑坡。清水溝中民居峽塢,至此而止,以塢中有水。可耕也。
由此西南半裏,過一小橋,其水自西北沿山而來,即清水溝上流之源矣。度之,即西上嶺。嶺頭有索哨者,不之與而過。
躡嶺一裏半,西陟嶺脊。是脊始為分水之處,乃北自白水鋪西直南度此,回環西南,而峙為大龜,以分十八寨、永安哨、江底河諸派者也,而羅平之界,亦至是而止焉。逾脊西,漸西北平下一裏,漸轉而西,行塢中。其塢東西直亙,而南北兩界遙夾之,南山卑伏,而北山高聳,暮霧複勃勃籠北峰上,流泉亦屢屢自北注南。第南山之麓,似有墜澗橫其北,然不辨其為東為西,以意度之,以為必西流矣,然不可見也。塢中皆荒茅斷隴,寂無人煙。
西行六裏,其西有山橫列塢口,塢始墜而西下,茅舍兩三家,依塢而棲,路乃逾塢循北山而西。
半裏,有茅亭一龕當路旁,南與茅舍對,想亦哨守之處也。
又西一裏稍下,有小水成溪,自北峽來,小石梁跨之,其水南注塢口而去。既度梁,即隨西山南向,隨流半裏,轉而西上嶺,暮色合矣。
又上一裏,而馬場之聚當嶺頭。
所投宿者,乃新至之家,百無一具。時日已暮,無暇他徙,煨濕薪,臥濕草,暗中就枕而已。
初七日晨起,雲尚氤氳。飯而行。有索哨者,還宿處,解囊示批而去。於是西北隨坡平下,其路甚坦,而種麻滿坡南,蓋其下亦有塢西通者。西馳四裏,始與溪近。隨流稍南半裏,複循坡西轉,又一裏,下坡。西望西南塢中,有數家之聚,田禾四繞,此溪經塢環之。其塢自北山隨坡南下,中有一水,亦自北而南,與此水同會於村北,合而西南破峽去。乃西截北來塢,半裏抵北來之溪,有新建石梁跨之,是為獨木橋。
想昔乃獨木,今雖石而猶仍舊名也。
橋下溪流,三倍於西來之水,固知北塢之源遠於東矣。
逾橋西,即上嶺,西南直躋甚峻,一裏半,逾其脊。又西向平下者一裏,有岐隨岡南去者,陸涼道也。岡西塢中,複有數家焉,亦陸涼屬也。
其塢亦自北而南,雖有村而無流。路西下截塢,半裏,經村北,又半裏,抵西界崇山下,遂躡峻而上,而陸涼之界,又西盡於此矣。蓋因其水南下陸涼,故西自此塢,東抵回窞西山,皆屬之陸涼。其處南抵陸涼衛,路經尖山、天生橋,相距尚八十裏也。由西嶺而上,又為海崖屬,乃亦佐縣右縣丞土司龍姓者所轄,亦佐縣有左、右二丞,皆土司。左丞姓沙,在本縣,即與步雄攻黃草壩者。右丞姓龍,或曰即姓海,在北,而居近越州。其地東自此嶺而西抵箐口焉。東與亦佐西界中隔,羅平、陸涼二州之地間錯其間,不接壤也。
從東麓西上,屢峻屢平,峻者削崖盤磴,平者曲折逶迤。
三峻而三逾嶺頭,共七裏,望見南坪有數十家之聚,北峰則危聳獨懸。蓋自馬場而西,即望見遙峰尖削,特出眾峰之上,而不意直逼其下也。又一裏,梯石懸磴,西北抵危峰前,其時麗日轉耀,碧天如洗,眾峰盡出,而是山最高,不特獨木西峰,下伏如砥,即遠而回窞老脊,亦不能上與之抗,惟拐澤雞場西嶺,遙相頡頏。其中翡翠層層,皆南環西轉,而接於西南巨峰。此東顧之極觀也。其四則亂峰回罨yǎn覆蓋,叢箐盤錯,遠雖莫抗,而近多自障焉。其南則支條直走,近界既豁,遠巚前環,此獨木諸所遙帶而下泄者。西南有二峰遙湊,如眉中分,此盤江之所由南注者耶?
其西即越州所倚。
而東峰之外,複有一峰高懸,其南浮青上聳,圓若團蓋,此即大龜山之特峙於陸涼、路南、師宗、彌勒四州之交者耶?天南諸峰,悉其支庶,而此峰又其伯仲行矣。由峰西逾脊稍下,即有石坡斜懸,平庋砥峙,古木婆娑其上,亦高崖所僅見者。
由此曆級西下一裏,有壑回環,中窪四合,複有中懸之台,平瞰其中,夾坑之岡,橫亙其外,石痕木蔭,映彩流霞,令人神骨俱醒。由橫岡西南轉,二裏,複逾一脊。又西度一中懸之岡,有索哨者,不顧而去。度岡而西一裏,複上坡,又一裏,西逾其隘,複有索哨者,亦不顧而去。想皆所雲海崖土司者。逾脊,又不能西見盤江。又西半裏,西障始盡,下界遙開,瞥然見盤江之流,自西北注東南而去,來猶不能盡矚焉。於是西向拾級直下,一裏抵塢中。
又西半裏,循西山南轉,半裏,複稍上逾岡西,複平行嶺上。半裏,有岐,一直西下坑,一西南盤嶺。見西南路稍大,從之。一裏,得數家當嶺頭,其茅舍低隘,牛畜雜處其中,皆所謂儸儸也。男子皆出,婦人莽不解語,索炊具無有應者。是即所謂箐口也,海崖之界,於是止焉。由岡頭西南去,為越州道;從此西北下,即越州屬,為曲靖道。遂西北下嶺。始甚峻,一裏,轉西漸夷。於是皆車道平拓,無齟齬jǔyǔ指地麵不平之慮矣。又西一裏,飯於樹下。又西馳七裏,始有塢北來。遂盤東山北轉,一裏,始橫截北來之塢。餘始意塢中當有流南注,而不知其塢亦中窪也。塢中橫亙一岡,南北俱成盤壑,而壑南複有岡焉。從中亙者馳而西,一裏,複西上坡。又一裏,陟坡之脊,亦有儸儸數家。問之道,不能對也。從脊西下三裏,連越兩坡,又見塢自北來南向去,其中皆圓窪貯水,有岡中間,不通流焉。從坡上西北望,則龍潭之山,自北分突,屏列而西,此近山也;西南望,則越州南嶺,隔山遙障,所謂西峰也;而東峰之外。浮青直對,則大龜之峰,正與此南北相準焉。西下坡,又有一塢自北而南,南環為大塢,與東界連窪之塢合。此塢始有細流中貫,夾塢成畦。流上橫小橋西度,有一老人持筐賣梨其側,一錢得三枚,其大如甌一種酒杯,味鬆脆而核甚小,乃種之絕勝者,聞此中有木瓜梨,豈即此耶?西上一岡,平行岡上四裏,直抵西峰下,則有塢隨其麓,而深澗瀠之,所謂龍塘河也,然但見澗形,而不能見水。乃西下坡約半裏,隨塢出西南,先與一小水遇,隨之;既乃截塢而西,又半裏,始與龍塘河遇,有大石梁跨其上。橋右村廬累累,倚西山而居,始皆瓦房,非複茅舍矣。龍塘河之水,發源於東北山峽中,其處環潭甚深,為蛟龍之窟,即所謂曲靖東山之東峽也。其山北自白水鋪西分水嶺分支南下,亙曲靖之東,故曰東山;而由此視之,則為西嶺焉,南至此,瀕河而止。其西腋之中,為閬木山;東腋之中,為龍潭,即此水之所出矣。自管口西下塢中,即為越州屬,州境至此西止,而田畸悉環聚焉。
由村西上坡,即東山之南盡處也。二裏,逾岡頭,方踞石少憩,忽一人自西嶺馳來,謂餘曰:“可亟還下山宿。前嶺方有盜劫人,毋往也。”已而其婦後至,所語亦然。而仰視日方下午,前終日馳無人之境,皆豺狼魑魅chīmèi妖怪之窟,即深夜幸免,豈此晝行,東西夾山而後者甚眾,反有賊當道耶?
因詰之曰:“既有賊,汝何得至?”其人曰:“彼方剝行者衣,餘夫婦得迂道來耳。”餘疑此人欲誑餘還宿,故托為此言。又思果有之,今白日返宿,將明日又孰保其不至耶?
況既劫人,彼必無複待之理,不若即馳而去也。遂叱顧仆行,即從岡上盤北山而西。蓋北即東山南下之頂,南即其山下墜之峽,而盤江自橋頭南下,為越州後橫亙山所勒,轉而東流,遂截此山南麓而斷之,故下皆砠踽jūjǔ不平。路橫架嶺上,四裏抵其中,旁矚北嶺,石參差而岫屼岦,覺雲影風枝,無非惴人之具,令人錯顧不定,投趾莫擇。又西四裏,始西南下片石中。
其處土傾峽墜,崩嵌交錯,而石骨露其中,如裂瓣綴行。其墜處皆流土,不可著足,必從石瓣中宛轉取道。其石質幻而色異,片片皆英山絕品,惟是風鶴驚心,不能狎xiā親近而態度不莊重憩而徐賞之。亡何不久,已下見西塢南流之江,知去橋頭不遠,可免虎口,乃倚石隙少憩,竟作青蓮瓣中人矣。
從石中下者一裏,既及西麓,複行支隴,遂多聚廬之居。
又一裏,路北江回堰曲,中涵大塘一圍,四麵豐禾環之;東有精廬,高倚東山之麓;西則江流所泄,而石梁橫跨之。又行畦間半裏,始及石梁。其梁不高而長,是為南盤之源,北自炎方、交水、曲靖之東,直南至此。是橋為曲靖鎖鑰,江出此即東南流,繞越州之東而南人峽焉。
逾梁而西約半裏,上坡北,而宿於逆旅,即昔之所過石堡村也。適夜色已瞑,明月在地,過畏途,就安廬,樂甚。問主人:“嶺上有禦人者,果有之乎?”主人曰:“即餘鄰人。下午樵於山,數賊自山後躍出,剝三人衣,而碎一人首。與君來時相後先也。”予於是始感前止宿者之情,而自愧以私衷臆度之也。蓋是嶺東為越州,西為石堡,乃曲靖衛屯軍之界,互相推諉,盜遂得而乘之耳。
初八日昧爽飯,索酒而酌,為浴泉計。遂由村後越坡西下,則溫泉在望矣。塢中蒸氣氤氳,隨流東下,田畦間鬱然四起也。半裏,人圍垣之戶,則一泓中貯,有亭覆其上,兩旁複磚甃兩池夾之。北有謝三楹,水從其下來,中開一孔,方徑尺,可掬而盥也。
遂解衣就池中浴。
初下,其熱爍膚,較之前浴時覺甚烈。既而溫調適體,殊勝彌勒之太涼,而清冽亦過之。
浴罷,由垣後東向半裏,出大道。
是日碧天如濯,明旭晶然,騰翠微而出,潔波映其下,對之覺塵襟蕩滌,如在冰壺玉鑒中。
北行十裏,過南城,又二十裏,入曲靖南門。時有戈參戎者持槍士兵,奉按君命,巡諸城堡,高幢chuǎng旗幟大纛,擁騎如雲,南馳而去。餘避道旁視之,如赫電,亦如浮雲,不知兩界青山見慣,袒當誰左也誰露出左臂表示擁護呢。
飯於麵肆中。
出東門半裏,入東山寺。是名青龍山,而實無山,郭東岣嶁,高僅丈餘,大不及五丈。上建大殿,前列層樓配之,置宏鍾焉,鍾之大,餘所未見也。殿左有藏經閣,其右樓三層,皆翼於岣嶁之旁而齊其末者。
徙倚久之,出寺右,循城而北,五裏,出演武場大道。又三裏過白石江,又二裏過一坡。又十裏抵新橋,殷雷轟然,大雨忽至,避茅簷下,冰霰交作,回風湧之,撲人衣麵,莫可掩蔽。久之乃霽。仍北行,濘滑不可著趾。十裏抵交水,入南門。由沾益州署前抵東門,投舊邸襲起潛家。見其門閉,異之,叩而知方演劇於內也。餘以足泥衣垢,不樂觀,亟入其後樓而憩焉。沾益惟土司居州治,而知州之署則在交水。
初九日餘倦於行役在外長途跋涉,憩其樓不出,作數日遊紀。是日為重九,高風鼓寒。以登高之候,而獨作袁安僵臥之態,以日日躋攀崇峻不少也。下午,主人攜菊具酌,不覺陶然而臥。
初十日寒甚,終日陰翳。止寓中。下午複雨,徹夜不休。
十一日餘欲行。主人以雨留,複為強駐,厭吃飽其酒脯焉。初餘欲從沾益並窮北盤源委,至交水,龔起潛為餘談之甚晰,皆鑿鑿可據,遂圖返轅,由尋甸趨省城焉。
十二日主人情篤,候飯而行,已上午矣。十裏仍抵新橋,遂由歧溯流西南行。
二裏抵西南小山下,石幢之水,乃從西北峽中來,路乃從西南峽中入。一裏登嶺,一裏陟其巔。
西行嶺上者又一裏,乃下。
初從嶺頭下瞰西塢,有廬有疇,有水瀠之,以為必自西而東注石幢者。迤邐西下者又一裏,抵塢中,則其水返西南流,當由南穀中轉東而出於白石江者。
詢是村為戈家衝。由是而西,並翠峰諸澗之流,皆為白石江上流之源矣。源短流微,瀠帶不過數裏之內,而沐西平曲靖之捷,誇為冒霧涉江,自上流渡而夾攻之,著之青史,為不世勳,而不知與坳堂水塘無異也。
征事考實,書之不足盡信如此!
於是盤折阪穀四裏,越劉家坡,則翠峰山在望矣。蓋此山即兩旁中界之脊,南自宜良分支,北度木容箐,又北而度火燒箐嶺,又北而度響水西嶺,又北而結為此山;又西夾峙為回龍山,繞交水之西北,經炎方,又北抵沾益州南;轉東,複折而南下,峙為黑山,分為兩支。正支由火燒鋪、明月所之間南走東折,下安籠所,入泗城州,而東峙為大明山,遂盡於潯州。旁支西南由白水西分水嶺,又分兩支:直南者由回窞坡西嶺,西南峙為大龜山,而盡於盤江南曲;西南分支者,盡於曲靖東山。其東南之水,下為白石江;東北之水,下為石幢河;而西則泄於馬龍之江,而出尋甸,為北盤江焉。
然C則一山而東出為南盤,西出為北盤,惟此山及炎方足以當之;若曲靖東山,則旁支錯出,而誌之所稱悉誤也。由劉家坡西南,從坡上行一裏,追及一嫗,乃翠峰山下橫山屯人也。隨之又西一裏,乃下坡。徑塢一裏,有小水自西北來,小石梁跨之。從此西南上坡,為三車道;從此直西溯小水,自西南岸入,為翠峰間道。其路若續若斷,橫截塢隴。三裏,有大道自東南來,則自曲靖登山之徑也,於是東南望見三車市矣。
遂從大道西行,二裏,將抵翠峰下,複從小徑西南度隴。風雨忽至,頃刻而過。一裏,下坡涉深澗,又西上坡半裏,抵橫山屯。其屯皆徐姓。
老嫗命其子從村後送餘入山。半裏抵其麓,即有兩小澗合流。涉其北來者,溯其西來者,遂躡峻西上。一裏半,盤嶺頭而北,轉入西峽中,則山之半矣。
其山自絕頂垂兩支,如環臂東下:北支長,則繚繞而前,為新橋西岡之脈;南支短,則所躡以上者。兩臂之內,又中懸一支,當塢若台之峙,則朝陽庵踞其上,庵東北向。其南腋又與南臂環阿成峽,自峰頂逼削而下,則護國舊寺倚其間。自西峽入半裏,先達舊寺,然後東轉上朝陽,以舊寺前墜峽下塹也。舊寺兩崖壁夾而陰森,其病這裏指不足之處在旁無餘地;朝陽孤台中綴而軒朗,所短在前少回環。餘先入舊寺,見正殿亦整,其後遂危崖迥峭,藤木倒垂於其上,而殿前兩柏甚巨,夾立參天。寺中止一僧,乃寄錫殿中者,一見即為餘爇火炊飯。餘乃更衣叩佛,即乘間東登朝陽。一頭陀方曳杖出庵門。餘入其庵,亦別無一僧,止有讀書者數人在東樓。
餘閑步前庭。
庭中有西番菊兩株,其花大如盤,簇瓣無心,赤光燦爛,黃菊為之奪豔,乃子種而非根分,此其異於諸菊者。
前樓亦幽迥,庭前有桂花一樹,幽香飄泛,遠襲山穀。餘前隔峽盤嶺,即聞而異之,以為天香遙墜,而不意乃敷萼開花所成也。桂芬菊豔,念此幽境,恨無一僧可托。還飯舊寺,即欲登頂為行計,見炊飯僧殷勤整餉,雖瓶無餘粟,豆無餘蔬,殊有割指啖客之意,心異之。
及飯,則己箸不沾蔬,而止以蔬奉客,始知即為淡齋師也。先是橫山屯老嫗為餘言:“山中有一僧,損口苦體,以供大眾。
有予衣者,輒複予人。有餉食者,己不鹽不油,惟恐眾口弗適。“餘初至此訊之,師不對,餘肉眼不知即師也。
師號大乘,年甫四十,幼為川人,長於姚安,寄錫於此,已期年已滿一年矣。發願淡齋供眾,欲於此靜修三年,百日始一下山。其形短小,而目有瘋癢之疾。苦行勤修,世所未有。餘見之,方不忍去,而飯未畢,大雨如注,其勢不已,師留止宿,餘遂停憩焉。是夜寒甚,餘宿前楹,師獨留正殿,無具無龕,徹夜禪那即坐禪入定不休。
十三日達旦雨不止,大乘師複留憩。餘見其瓶粟將盡,為炊粥為晨餐,師複即另爂為飯。
上午雨止,恐餘行,複強餘餐。忽有一頭陀入視,即昨朝陽入庵時曳杖而出者,見餘曰:“君尚在此,何不過我?我猶可為君一日供,不必啖此也。”遂挾餘過朝陽,共煨火具餐。師號總持,馬龍人,為曲靖東山寺住持,避囂於此,亦非此庵主僧也。此庵主僧曰瑞空,昨與舊寺主僧俱入郡,瑞空歸而舊寺僧並不知返,蓋皆蠢蠢即無知,世法佛法,一無少解者。大乘精進而無餘資,總持靜修而能撙節節省,亦空山中兩勝侶也。
已而自言其先世為姑蘇吳縣籍,與餘同姓。昔年朝海過吳門,山塘徐氏欲留之放生池,師不果而歸。今年已六十三矣。是夜宿其西樓,寒更甚,而夜雨複潺潺。
十四日雨竟日不霽,峭寒砭biān。骨刺骨,惟閉戶向火,不能移一步也。
翠峰山,在曲靖西北,交水西南,各三十裏,在馬龍西四十裏,秀拔為此中之冠。
朝陽庵則劉九庵大師所開建者。
碑言師名明元,本河南太康人,曾中甲科,為侍禦,嘉靖甲子駐錫翠峰。萬曆庚子(公元1600年)有征播之役,軍門陳用賓過此,感師德行,為建此庵。後師入涅槃,陳軍門命以儒禮葬於庵之東原。土人言:劉侍禦出巡,案置二桃,為鼠所竊。劉窺見之,佯試門子曰:“汝何竊桃?”門子不承。嚇之曰:“此處豈複有他人,而汝不承。吾將刑之。”門子懼刑,遂妄承之。問:“核何在?”門子複取他核以自誣。劉曰:“天下事枉者多矣!”乃棄官薙tì發(削發為僧)於此。
曲靖者,本唐之曲州、靖州也,合其地置府,而名亦因之。
沾益州土知州安邊者,舊土官安遠之弟,兄終而弟及者也。與四川烏撒府土官安孝良接壤,而複同宗。水西安邦彥之叛,孝良與之同逆。
未幾死,其長子安奇爵襲烏撒之職,次子安奇祿則土舍也。軍門謝命沾益安邊往諭水西,邦彥拘留之。
當事者即命奇祿代署州事,並以上聞。
後水西出安邊,奉旨仍掌沾益,奇祿不得已,還其位;而奇祿有烏撒之援,安邊勢孤莫助,擁虛名而已。然邊實忠順,而奇祿狡猾,能結當道歡。今年三月,何天衢命把總羅彩以兵助守沾益,彩竟乘機殺邊,並挈其資二千金去。或曰:彩受當道意指,皆為奇祿地也。奇祿遂複專州事,當道俱翕然從之。獨總府沐曰:“邊雖上司,亦世臣也,況受特命,豈可殺之而不問?”故至今九月間,沾益複杌梩wùniè不安不安,為未定之局雲。
下午飯後,伺雨稍息,遂從朝陽右登頂。西上半裏。右瞰峽中,護國寺下嵌穽口,左瞻岡上,八角庵上踞朝陽右脅。
西眺絕頂之下,護國後箐之上,又有一庵,前臨危箐,後倚峭峰,有護國之幽而無其逼,有朝陽之塏kǎi地勢高而土質幹燥而無其孤,為此中正地,是為金龍庵。時霏雨複來,俱當岐而過,先上絕頂。又西半裏逾北嶺,望見後數裏外,複一峰高峙,上亦有庵,曰盤龍庵,與翠峰東西駢峙;有水夾北塢而下,即新橋石幢河之源也。於是南向攀嶺脊而登,過一虛堂,額曰:“恍入九天。”又南上,共半裏而入翠和宮,則此山之絕頂也。
翠峰為曲靖名峰,而不著於《統誌》。如閬木之在東山,與此隔海子遙對,然東山雖大,而非正脈,而此峰則為兩江鼻祖。
餘初見西塢與回龍夾北之水,猶東下新橋,而朝陽、護國及是峰東麓之水,又俱注白石,疑是峰猶非正脊;及登頂而後知正南下墜之峽,則南由響水坳西,獨西下馬龍出尋甸矣,始信是頂為三麵水分之界。東北二麵俱入南盤,南麵入北盤。其脈南自響水坳西,平度而峙為此峰,即西度盤龍。其水遂南北異流,南者從西轉北,北者從東轉南。兩盤之交錯,其源實分於此雲。
翠和頂高風峭,兩老僧閉門煨火,四顧霧幕峰彌,略瞰大略。由南塢西下,為尋甸間道,餘擬明日從之而去者。遂東南下,由靈官廟東轉,半裏入金龍庵。庵頗整潔,庭中菊數十本,披霜含雨,幽景淒絕。
是庵為山東老僧天則所建,今天則入省主地藏寺,而其徒允哲主之。
肅客恭敬地引進客人具齋,瞑雨漸合。遂複半裏,東還朝陽。欲下護國看大乘師,雨滑不能,瞰之而過。
十五日達旦雨止,而雲氣靉靆àidài形容雲氣很濃,餘複止不行。日當午獻影,餘遂乘興往看大乘。大乘複固留。時天色忽霽,餘欲行而度不及,姑期之晚過,為明日早行計。
乃複上頂,環眺四圍,遠峰俱出,始晰是山之脈,但東西橫列,而脈從中度,屢伏屢起,非直亙之脊也。惟翠峰與盤龍二峰,乃東西並夾。而翠峰之南,響水坳之支橫列東下,而結為曲靖;盤龍之西,又南曲一支,始東下而結為交水,又橫亙而北,始東匯炎方之水,又北始轉度沾益之南塢焉。從峰東下,又還過八角庵,仍返餐於朝陽。
為總持所留,不得入護國。
是日以麗江、嵩明二處求兆於翠和靈簽,麗江得“貴人接引喜更新”,嵩明得“枯木逢春欲放花”。皆吉兆也。午晴後,竊計明日可早行,既暮而雨複合。
十六日阻雨。
十七日雨複達旦。一駐朝陽者數日,而總持又非常住,久擾殊為不安,雨竟日複一日。飯後欲別而行,總持謂雨且複至。已而果然。已複中霽,既乃大注,傾盆倒峽,更甚於昨。
十八日徹夜徹旦,點不少輟。
前二日俱午刻朗然,而今即閃爍之影一併無之,而寒且更甚,惟就榾柮作生涯即以燒木棍烤火過日子,不複問前程矣。
十九日晦雨仍如昨,複阻不行,閑談。總持昔以周郡尊事逮係,桁楊háng刑具甚若,因筆記之?
東山寺昔有藏經,乃唐巡撫所請歸者。郡守周之相,石阡人,由鄉薦擢守曲靖。以清直聞。慕總持師道行,請之檢藏,延候甚密。逢東巡守以下諸僚,皆有“獨清”之恨,而周複不免揚其波,於是悉側目之。中傷於撫台王伉,羅織無跡,遂誣師往還為交通賄賂,以經簏(lù)為筐篚(fěi竹器),坐以重贓。周複代為完之而去雲。
二十日夜不聞簷溜,以為可行矣。晨起而霧,複以為霧可待也。既飯而霧複成雨。及午過大霽,以為此霽必有久晴。迨dài等到暮而雨聲複瑟瑟,達夜而更甚焉。
二十一日晦冥終日,迨夜複雨。是日下午,散步朝陽東數十步。東峽中一庵當峽,是曰太平庵,蓋與護國東西夾朝陽者。太平老僧煮芋煨栗以餉。
二十二日晨起晦冥,然決去之念,已不可止矣。上午乃行。總持複贈之以米,恐中途雨後一時無宿者耳。既別,仍上護國後夾箐中觀龍潭。潭小而流不竭,蓋金龍庵下夾壁縫中之液,雖不竭而非涵瀦之窟也。遂西上逾嶺,循翠和宮之後,一裏餘,又逾嶺而南下,雨猶霏霏不已。半裏,及塢中。又一裏,有岐北轉,誤從之,漸入山夾,則盤龍所登之道也。仍出從大道西南行。二裏,有村當塢中,溪流自塢直南去。路由村西轉北行。半裏,涉塢而西,一裏,又有村在坡間,是曰高坡村。由村後下岡,有岐從塢中西南去,為小徑,可南達雞頭村;從岡上西北轉,為大徑,乃駝馬所行者。
初交水主人謂餘:“有間道自尋甸出交水甚近,但其徑多錯,乃近日東川駝銅之騎所出。無同行之旅,不可獨去,須從響水走雞頭村大道。”乃餘不趨響水而登翠峰。問道於山僧,俱雲:“山後雖即駝銅道,然路錯難行,須仍出雞頭為便。”至是餘質之途人,亦多主其說。然見所雲徑路反大,而所雲往雞頭大路者反小甚,心惑之。曰以村人為卜,然已過村。見有村人自山中負薪來,呼而問之,則指從北不從南。餘乃從駝馬路轉西北,循岡三裏,西北過一脊。其脊乃自盤龍南度者,餘初以為分支南下,而不意乃正脈之曲。出坳西,見脊東所上者甚平,而脊西則下墜深曲,脊南北又從嶺頭駢峰高聳,各極嵯峨,意是山之脊,又直折而南。蓋前自翠峰度其北去者,此又度其南,一脊而半日間兩度之矣。從坳西隨南峰之上,盤腰曲屈,其坑皆深墜。北向一裏,躋一坡。一裏,又北度一脊,其脊平亙於南北之中者。於是又一裏,再躋北嶺,始西北下。
其時天已漸霽,無複晦冥之色,遠峰近峽,環矚在望。二裏,下西塢。其塢自南而北,其中黃雲盤隴,村落連錯,一溪中貫之。
問水所從出,則仍從新橋石幢河也。
問其所從來,則堰口也。問其地何名,則兔街子也。始信所過之脊,果又曲而南;過堰口,當又曲而北。餘前登翠峰,第見其西過盤龍,不至此,又安知其南由堰口耶?前之為指南者,不曰雞頭,即曰桃源,餘乃漫隨馬跡,再曆龍脊,逢原之異,直左之右之矣。下塢,南行二裏,遂橫涉其溪,中流湯湯,猶倍於白石江源也。南上坡一裏,是為堰口,聚落數十家,在溪北岡上。乃入炊。久之,飯而行,陰雲複合。其處有歧,北入山為麥衝道。餘乃西向行,其溪亦分歧來,一自北峽,一自西峽。
餘度其北來者,遂西入峽,漸上漸峻,天色亦漸霽。
四裏,從嶺上北轉,則北峽之窮墜處。
又一裏,複逾嶺而西。是嶺自木容箐楊金山北走翠峰,複自盤龍南走高坡,又南至此,始轉而北,其東西相距,數裏之內,凡三曲焉。
餘一日三過之,何遇之勤而委曲不遺耶!
從嶺西涉塢,其水遂南流。一裏,於是又北轉逾嶺。一裏,西北下山。二裏,抵塢中,隨小水北向出峽,始有塢成畦。路當從畦隨流西去,而塢北有村聚當北岡上,是為灑家,想亦土酋之姓,或曰亦屬平彝。
乃一裏經塢登岡,由灑家西向行。一裏,越隴西下,有峽自北來,小水從之,是亦麥衝南來之道。
遂循其塢轉而西南行,二裏抵新屯,廬舍夾道,豐禾被塢。其處為平彝之屯。據土人言,自堰口之北兔街子,屯屬平彝,而糧則寄於南寧今曲靖縣;自灑家之西抵三車,屯屬平彝,而糧則寄於馬龍;自一碗衝之西抵魯石,屯屬平彝,而界則屬於尋甸。
蓋尋甸、曲靖,以堰口老龍南分之脊為界;馬龍、南寧,以堰口老龍為界;而平彝則中錯於兩府之交而為屯者也。
自屯西逾坡,共一裏餘,過一塢,有二三家在西嶺,其塢複自北而南。由村南轉而逾岡西南下,二裏,複有一塢,溪疇南環,聚落北倚,是為保官兒莊,夾路成衢,為村聚之最盛者,此亦平彝屯官之莊也。
二十三日中夜聞隔戶夜起者,言明星烺烺lǎng如火明亮;雞鳴起飯,仍濃陰也,然四山無霧。昧爽即行,始由西南涉塢,一裏,漸轉西行入峽,平涉而上。三裏,逾一坳脊,遂西下。兩上兩下,兩度南去之塢,兩逾南行坡脊而西,共五裏,有村在西坡上,是曰三車。
由其村後,複逾南行一坡,度南行一塢,一裏半,披西峽而入,於是峽中水自西而東。溯之行半裏,漸盤崖而上。
崖南峽中,箐木森鬱,微霜乍染,標黃疊紫,錯翠鋪丹,令人恍然置身丹碧中。一裏餘,漸盤而北折,下度盤壑,更覺深窈。二裏,又循西峽上。一裏,又逾一脊,是為南行分脊之最遠者,東西皆其旁錯也。由脊西下,涉塢再西,共二裏,有峽甚逼。隨峽西折而南行,半裏,複西逾嶺。半裏出嶺西,始見嶺北有塢,居廬環踞岡上,是為一碗衝。於是西行嶺脊之上,其嶺頗平,南北皆塢,而脊橫其中。一裏,陟脊西。又南轉逾岡西下,共一裏,度一峽,想即一碗衝西向泄流之峽也。又西北上坡,其坡頗長,一裏陟其巔。於是東望所度諸嶺,如屏層繞,而直東一峰,浮青遠出,恐尚在翠峰之外,豈東山閬木之最高處耶?北望乃其峰之分脊處,至是乃見回支環壑。而南望則東南最豁,此正老脊分支環於板橋諸處者,不知此處何以反伏其脊?其外亦有浮青特出遠甚,當是路南、市邑之間。
惟西則本支尚高,不容外矚也。由巔南循坡西轉,半裏,又四度脊。從脊西向西北下塢,約一裏,有溪始西向流,橫二鬆渡之。其溪從西峽去,路循西北坡上。一裏,複西逾脊,環坡南下,遂循之行。
一裏,轉而西下,有塢自北來,頗巨,橫涉其西,塍泥汙濘。
半裏,有大聚落在西坡下,是為魯石哨,其處已屬尋甸,而屯者猶平彝軍人也。由村南西上逾坡,一裏,複逾岡頭。轉而西南二裏,又西向逾脊。從脊西下峽中,半裏,峽北忽下墜成坑,路從南崖上行,南聳危巚,北陷崩坑,坑中有石幢,則崩隤之餘也。
循坑西下,又半裏,有北來之塢,橫度之。
又半裏,涉溪西上,複西南上坡,橫行坡上。一裏,又西向入峽,其南有峰尖聳,北有峰駢立。二裏,從南峰之北逾腋而西,又一裏,始行北峰之南岡,與北峰隅塢相對。有村居倚北峰而懸塢北,是為郭擴,始非平彝屯而為尋甸編戶。
由其西南下坡,半裏,涉小澗,西登坡,循坡北行,又與駢峰東西隔塢。共二裏北上,瞰駢峰之陰。遂西半裏,逾岡。從岡上平行。有中窪之坑,當岡之南,橫墜而西。其西有尖峰,純石而中突,兩腋屬於南北,若當關之標。路行坑上,一裏,出尖石峰之北腋,遂西向而下,一裏抵西壑,則尖石峰之西麓矣。於是南界擴然,直望一峰最高,遠插天表,餘疑以為堯林山,而無可征也,迤東諸山,惟堯林山最高聳特出,在嵩明東二十裏,與河口隔河相對。
登楊林老脊,猶東望而見之,今則南望而見之,皆在七八十裏之外。按《誌》無堯林之名,惟有秀嵩山在嵩明州東二十裏,聳秀插霄漢,環州之山,惟此為最耳,度壑西轉,二裏,越小溪橋,有村在北隴,是曰壁假。由其西攀嶺北上,旋逾坳而西,一裏,複下涉壑,又南見天表高峰。時已追及一老人,執而問之,果堯林也。又西一裏,複入西峽。躡峽而上半裏,逾嶺西,西界遙山始大開,望見南龍老脊,自西南橫列而東北,則東川、尋甸倚之為界者也。其脊平峙天際,而西南與東北兩頭各起崇峰,其勢最雄,亦最遠。從屏峙中又分列一支,自西北走東南,若“八”字然。其交分之處,山勢獨伏,而尋甸郡城正托其坳中。由伏處入,為東川道;西逾分列之脊,為嵩明並入省道;循分列東麓而南,為馬龍道。楊林之水,繞堯林之東,馬龍水由中和北轉,同趨而北,皆隨此分列之山,而合於其東者也;但溪流猶不可見,而郡南海子則汪然可挹yì舀。從此西下,坡峻嶺豁,二裏抵其峽中。
有小水亦南行,隨之西南又半裏,北塢回環,中有村廬當坡,曰海桐。由其南,西度塢,複亡岡,一裏抵岡頭。隨岡南下,轉而西,共二裏,塢自北來,溪流隨之,內有村當塢,曰果壁,外有石堰截流。
路由堰上涉水而西,從平坡上行,二裏,稍下,有村倚坡之西,曰柳塘。於是坡盡畦連,北抵回峰,西逾江而及郡,南接海子,皆禾稻之區,而村落相望矣。從畦塍西行二裏,則馬龍之溪自東南峽出,楊林之溪自西南峽出,夾流而北,至此而合,石粱七洞橫架其上,曰七星橋。其自南而北,為北盤上流,正與石堡橋之流,自北而南,為南盤上流,勢正相等,但未能及曲江橋之大也。
過橋,有廟三楹,東向臨之。
中有舊碑,或言去郡城十五裏,或言二十裏,或名為江外河,或名為三岔河,無定裏,亦無定名。而《一統誌》又名其溪為阿交合溪,又注舊名為些邱溢派江,名其橋為通靖橋,然注其橋曰:“城東二十裏跨交合溪。”注其溪曰:“府東南十五裏合流。”又自異焉。按舊城在今城東五裏,今城築於嘉靖丁亥(公元1527年)安銓亂後,則今以十五裏之說為是。
乃屢訊土人,皆謂其流出東川,下馬湖,無有知其自沾益下盤江者。然《一統誌》曰入沾益,後考之府誌,其注與《一統》同。參之龔起潛之說,確而有據,不若土人之臆度也。或有謂自車洪江下馬湖,其說益訛。亦可見此水之必下車洪,車洪之必非馬湖矣。蓋車洪之去交水不遠,起潛之諳沾益甚真,若車洪之上,不折而西趨馬湖,則車洪之下,不折而北出三板橋,則起潛之指示可知也。
由江西岸北行半裏,隨江折而西。循江南岸,依山陟嶺又二裏餘,江折而北,路逾嶺頭折而南下。半裏,由塢中西行,於是循鳳梧南山之麓矣。按鳳梧山者,在郡城東北十裏,山脈由郡西外界老脊,排列東突為是山,西北一峰圓聳,東南一峰斜騫qiān拔,為郡中主山。阿交合溪自東來逼其麓,轉而東北入峽去,若避此山者,是老龍東北行之脊也。
《一統誌》無其名,止標月狐山在城東北八裏,環亙五十餘裏。以舊城計之,當即此山,第《府誌》則月狐、鳳梧並列,似分兩山。然以山形求之,實無兩山分受也。豈舊名月狐,後訛“狐”為“梧”,因訛“月”為“鳳”耶?豈圓聳者為月狐,而後人又分斜騫者為鳳梧耶?共西三裏,南望壑中海子,水不甚大,而另匯連珠。蓋郡城之流東南下,楊林之川南來,相距於壑口而不相下,遂瀦而成浸者。坡南下處,石漸棱棱露奇。又一裏,行石片中,下忽有清泉一泓,自石底溢而南出,其底中空,泉混混平吐,清冽鑒人眉宇。又西數步,又有泉連瀦成潭,乃石隙回環中下溢而起,泛泛不竭,亦溢而南去。
此潭圓若鏡而無中空之隙,不知水從何出,然其清冽不若東泉之碧瑩無纖翳也。按《郡誌》八景中有“龍泉雙月”,謂郡城東十裏有雙泉,相去十餘步,月夜中立其間,東西各見月影中逗。以餘觀之,泉上石環樹罨yǎn覆蓋,雖各涵明月,恐不移步而左右望中,未必能兼得也。又西半裏,有聚落倚山麵壑,是為鳳梧所,土人謂之馬石窩,想未置所時其舊名然耳。於是西北隨田塍行,坡隴間時有聚落而不甚盛。按《郡誌》,舊郡址在今城東五裏,不知何村足以當之?共西三裏,有溪流自北塢來,中貫田間,有石梁跨之。越之西行,又三裏,複有溪自北塢來,亦貫田間,而石梁跨之,此即所謂北溪也。
水在郡城之北為最近,乃城西坡與鳳梧夾腋中出者。
越梁,又西行一裏,入尋甸東門。轉而南,停履於府治東之旅肆。
尋甸昔為土府,安氏世長之,成化間始改流。至嘉靖丁亥1527年,安之裔孫安銓者作亂,構武定鳳廷文攻毀楊林、B馬龍諸州所。當道奏發大兵殲之,並武定改流。乃移尋甸郡於舊治之西五裏,直逼西山下,始築城甃磚為雄鎮雲。按鳳廷文或又稱為鳳繼祖,又稱為阿鳳,或又稱為鳳顯祖,自改名風廷霄,或又雲本江西人,贅武定土官婦,遂專恣作亂,以兵直逼省。後獲而磔zhé(古代的酷刑:分屍)之。
尋甸四門俱不正,蓋因山勢所就也。東門偏於北,南門偏於東,西門偏於南,惟北門差正,而又非經行之所。城中惟街二重,前重乃府與所所蒞,後重為文廟、城隍、察院所倚,其向俱東南。
尋甸之城,直東與馬龍對,直西與元謀對,直南與河口對,直北與東川對。其西北皆山,其東南大豁。
二十四日餘初欲行,偶入府治觀境圖,出門,左有肆,中二儒冠者,問《圖》、《誌》,以有版可刷對。餘辭以不能待。已而曰:“有一刷而未釘者,在城外家中。”索錢四百,餘予之過半。既又曰:“須候明晨乃得。”餘不得已,姑候之。
聞八景中有“北溪寒洞”在東門外北山之下,北溪水所從出也,因獨步往探之。遍詢土人,莫有識者,遂還。步城內後街,入儒學城隍諸廟。下午還寓作記。是日晴而有風。城中市肆,與廣西府相似。賣栗者,以火炙而賣之。
二十五日晨起,往索《誌》。其人初謂二本,既而以未釘者來,止得上冊,而仍少其半。
餘略觀之,知其不全,考所謂阿交合溪之下流,所載亦正與《一統誌》同,惟新增所謂鳳梧山、雙龍潭之類而已。乃畀還之,索其原價。遂飯而行。
出西門,即上西山,峻甚。五裏,逶迤躡其頂,則猶非大龍之脊也。其脊尚隔一塢,西南自果馬山環界而北,乃東度而為月狐,從其北度之坳,又南走一支。橫障於東,即此山也。
《誌》稱為隱毒山,謂山下有泉為隱毒泉。
蓋是山之西,與老龍夾而中窪,內成海子,較南海子頗長而深;是山之東,有泉二派,一出於北,今名為北溪。
一出於南,(脫數字)而是山實南北俱屬於大脊焉。由其西向西南下,二裏抵塢中,有小坑瀦汙流,不甚大也。
西陟塢一裏半,草房數間,倚南坡上,為黑土坡哨。前有岐,西北由塢中行,為潘、金、魏所道;西南上坡為正道。餘乃陟坡一裏,複南逾其岡,岡頭多眢井中陷,草莽翳之,或有聞水聲潺潺者。越岡南行二裏餘,乃下坡。遂與西海子遇;其水澄碧深泓,直漱東山之麓。路既南臨水湄,遂東折而循山麓行。
南向二裏,見其水汪汪北轉,環所逾眢井之岡,南抵海岡,東逼山麓,而西瀕所聚焉。蓋惟西北二麵,大脊環抱,可因泉為田,而三所屯托之,所謂潘所、金所、魏所也。
乃土官三姓。
三所在海子西,與餘所循山麓,隔水相望。是水一名清海子,一謂之車湖,水瀕山麓,清澈可愛,然涸時中有淺處,可徑而南也。
今諸山岡支瞰其間,湖水紆折回抱,不啻數十裏。
《一統誌》謂四圍皆山者是;謂周廣四裏,則不止焉,想從其涸時言也。又南一裏,東逾一瞰水之岡,又陟漱水之坡,南向一裏,海子南盡,遂西南逾岡而行。岡不甚峻,而橫界於東西兩界之間,皆廣坡漫衍。由其上南行四裏,稍南下,忽聞水聲,已有細流自岡西峽墜溝而南矣。有數家在西山下,曰花箐哨。始知其岡自西界老脊度脈,而東峙為東界,北走而連屬於鳳梧之西坳,是為隱毒山,中環大窪,而清海子瀦焉;南走綿聳於河口之北崖,是為堯林山,前挾交溪,而果馬水入焉。不陟此岡,不知此脈乃由此也。於是隨水南行,皆兩界中之阪隴,或涉西委之水,或逾西垂之坡,升降俱不甚高深,而土衍不能受水,皆不成畦。然東山逶迤而不峻,西山崇列而最雄,路稍近東山,而水悉溯西山而南焉,則花箐諸流之下泄於果馬溪者,又楊林之源矣。南行二十五裏,始有聚落,曰羊街子,其西界山至是始開峽,重巒兩疊,湊列中有懸箐焉。由此而入。是為果渡木朗,乃尋甸走武定之間道。蓋西界大山,北向一支,自西南橫列東北,起嶂最高,如重蓋上擁;南向一支,亦自西南橫列東北,排巒稍殺,如外幔斜騫,雖北高南下,而其脈實自南而北疊,而中懸一箐為叢薄,為中通之隙焉,是曰果馬山;而南北之水由此分矣。羊街子居廬頗聚。又有牛街子,在果馬溪西大山下,與羊街子皆夾水之市,皆木密所分屯於此者。蓋花箐而南,至此始傍水為塍耳。時方下午,問前途宿所,必狗街子,去此尚三十裏。恐行不能及,途人皆勸止,遂停憩逆旅,草記數則。薄暮,雨意忽動,中夜聞潺潺聲。
二十六日晨起,飯後,雨勢不止,北風釀寒殊甚。
待久之,不得已而行。但平坡漫隴,界東西兩界中,路從中而南,雲氣充寒,兩山漫不可見,而寒風從後擁雨而來,傘不能支,寒砭風刺,兩臂僵凍,痛不可忍。十裏,稍南下,有流自東注於西,始得夾路田畦,蓋羊街雖有田畦,以溪傍西山,田與路猶東西各別耳。渡溪南,複上坡,二裏,有聚落頗盛,在路右,曰間易屯。又北一裏半,南岡東自堯林山直界而西,西抵果馬南山下,與果馬夾溪相對,中止留一隙,縱果馬溪南去;溪岸之東山,阻溪不能前,遂北轉溯流作環臂狀。又有村落倚所環臂中,東與行路相向,詢之土人,曰果馬村。從此遂上南岡,平行岡嶺二裏,是為尋甸、雲南之界。
蓋其嶺雖不甚崇,自南界橫亙直湊西峰,約十餘裏,橫若門閾,平若堵牆,北屬尋甸,南屬嵩明,由此脊分焉。稍南,路左峰頂有庵二重,在鬆影中,時雨急風寒,急趨就之。前門南向,閉莫可入。從東側門入,一老僧從東廡下煨摚褪獠晃瘛@穹鴣觶ブ粻g下僧,號德聞。出留就火。
薪不能燃,遍覓枯槎焙之,就炙濕衣,體始複蘇;煨栗瀹茶,腸始回溫。餘更以所攜飯乘沸茶食之,已午過矣。
零雨漸收,遂向南坡降。三裏,抵坡下,即楊林海子之西塢也。其處遙山大開,西界即嵩明後諸老龍之脊,東界即羅峰公館後分支,為翠峰祖脊,相對夾成大壑,海子中匯焉;其南楊林所城當鎖鑰,其北堯林山扼河口。
海東為大道所經,海西為嵩明所履,但其處竹樹漸密,反不遑遠眺。大道東南去,乃狗街子道;岐路直南去,為入州道。餘時聞有南京僧,在狗街子州城大道之中,地名大一半村者,欲往參之,然後入州。乃從岐道下竹坑間行,一裏,有大溪自西北環而東注,即果馬溪之循西山出峽,至是放而東轉者。
橫木梁跨石洑上,洑凡三砥,木三跨而達涯之西,其水蓋與新橋石幢河相伯仲者也。既度,即平疇遙達,村落環錯,西南直行,六裏而抵州。由塍中東南向,遵小徑行二裏,過小一半村。
又一裏,有大路自東北走西南,是為狗街子入州之道,道之北即為大一半村,道之南即為玉皇閣。入訪南京師,已暫棲州城某寺。
其徒初與餘言,後遂忘之。南京僧號金山。餘遂出從大道,西南入州。二裏,又有溪自西而東向注,其水小於果馬之半而頗急,石卷橋跨之。越而西南行,濘陷殊甚。自翠峰小路來,雖久雨之後,而免陷淖之苦,以山徑行人少也。一入大路,遂舉步甚艱,所稱“蜀道”,不在重崖而在康莊如此。又三裏直抵西山下,轉而西南,又一裏而入嵩明之北門,稍轉東而南停於州前旅舍。問南京僧,忘其寺名,無從覓也。
二十七日密雲重布,雖不雨不霧,而街濕猶不可行。
餘抱膝不下樓,作書與署印州同張,拒不收;又以一刺投州目管,雖收而不即答。初是州使君為吾郡鈕國藩,武進鄉薦。餘初入滇,已遷饒州別駕,至是東其轅及月矣。二倅cuì古時稱副職皆南都人,餘故以書為庚癸呼,乃張之扡戾牴lì牾而乖張乃爾,始悔彈鋏操竽之拙也。是日買得一野鳧fú野鴨,烹以為供。
二十八日晨起,濃雲猶鬱勃,惟東方已開。餘令肆婦具炊,顧仆候管倅回書。餘乃由州署西,踐濕徑,北抵城隍廟,其東為察院。其中北向登山數級,右為文廟,左為明倫堂、尊經閣。登閣,天色大霽,四山盡出,始全見海子之水當其前。
是海子與楊林共之,即《統誌》所雲嘉利澤也,以果馬巨龍江及白馬廟溪之水為源,而東北出河口,為北盤江之源者也。由中路再上,抵文廟後夾衢西入,與文廟前後並峙者,是為宗鏡寺。
寺建於唐天祐中。
寺古而宏寂,踞蛇山之巔,今謂之黃龍山。山小而石骨棱棱,乃彌雄山東下之脈,起而中峙如錐,州城環之,為州治之後山者也。
昔多小黃蛇,故今以黃嵩明舊名嵩盟。
《一統誌》言,州治南有盟蠻台故址,昔漢人與烏、白蠻會盟之處,而今改為嵩明焉。州城亦因山斜繞,門俱不正,其向與尋甸相似。
嵩明正北由大山峽口入,竟日而通普岸、嚴章,為尋甸西境;正南隔嘉利澤,與羅峰公館對,為楊林北境;正東為堯林山,踞河口之北,為下流之砥柱;正西逾嶺,為舊邵甸縣。其北之梁王山,為老龍分支之處,領挈眾山,為本州西境,與尋甸、富民、昆明分界者也。
嵩明中環海子,田澤沃美。其西之邵甸,南之楊林,皆奧壤也,昔皆為縣,而今省去。楊林當大道,今猶存所焉。
出寺下山,還飯於店,而管倅回音不至。餘遂曳杖出南門,轉而西,半裏抵塔下。大道東南由楊林去,餘時欲由兔兒關,乃西南行。一裏,有追呼於後者,則管倅以回柬具程,命役追至,而程猶置旅寓中。因令顧仆返取,餘從間道北向法界寺待之。法界寺者,在城西北五裏,亦彌雄山東出之支,突為崇峰者也。路當從西門出,餘時截岡逾隴,下度一竹塢,二裏而北上山。躡坡盤級而上,二裏,逾一東下之脊,見北塢有山一支,自頂下垂,而殿宇重疊,直自峰頂與峰俱下。
路有中盤坳中者,有直躡峰頂者,餘乃竟躡其頂,一裏及之。
西望峰後,下有重壑,壑西北有遙巚最高,如負扆挈領,擁列回環,瞻之甚近,餘初以為嵩明之冠,而不知其即梁王之東麵也。
轉而東,峰頭有元帝殿冠其頂,門東向。
餘入叩畢,問所謂南京師者,仍不得也。先是從城中寺觀覓之不得,有謂在法界者,故餘複迂途至,而豈意終莫可蹤跡乎。由殿前東向下,曆級甚峻。半裏得玉虛殿,亦東向,仍道宮也,兩旁危箐回合,其境甚幽。再下,出天王殿。又下半裏,有一庵當懸岡之中,深竹罨門,重泉夾穀,幽寂窈窕。
惜皆閉戶,無一僧在。又下,始為法界正殿。先人殿後懸台之上,其殿頗整,有讀書其中者,而主僧仍不在。乃下,禮佛正殿。甫畢,而顧仆亦從塢中上。東廡有僧出迎,詢知南京師未嚐至。而仰觀日色,尚可行三十餘裏,遂詢道於僧,更從北徑為邵甸行。蓋楊林為大道,最南而迂;兔兒為中道,最捷而坦;邵甸為北道,則近依梁王,最僻而險。
餘時欲觀其挈領之勢,遂取道焉。
由寺前西南轉竹箐中,隨坳而南,一裏,逾東南岡,出向所來道,遂南下山。一裏抵山下,有塢自西北來,即前嶺頭下瞰重壑之第一層也。由其南橫度而西南,二裏,過一村,村南始畦塍相屬。隨塍南下,西行畦中一裏餘,望見北岡垂盡處,石崖駢遝,其東村廬倚岡上,為靈雲山;西有神宇臨壑,是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