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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傳習錄卷上 (12)

  “185” 得書,見近來所學之驟進,喜慰不可言。諦視數過,其間雖亦有一二未瑩徹處,卻是致良知之功尚未純熟,到純熟時自無此矣:譬之驅車,既已由於康莊大道之中或時橫斜迂曲者,乃馬性末調,銜勒不齊之故,然已隻在康莊大道中,決不賺入旁蹊曲徑矣一近時海內同誌,到此地位者曾末多見,喜慰不可言,斯道之幸也!軀舊有咳嗽畏熱之病,近入炎方,輒複大作。主上聖明洞察,責付甚重,不敢遽辭:地力軍務冗遝,皆輿疾從事。今卻幸已平定,已具本乞回養病,得在林下稍就清涼,或可廖耳。人還,伏枕草草,不盡傾企外惟曆一簡幸達致之。

  “186” 來書所詢,草草奉複一二:近歲來山中講學者,往往多說「勿忘、勿助」工夫甚難。問之,則雲才著意便是助,才不著意便是忘,所以甚難。區區因問之雲「忘是忘個甚麽?助是助個甚麽?」其人默然無對,始請問。區區因與說,我此閑講學,卻隻說個「必有事焉」,不說「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隻是時時去「集義」。若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間斷,此便是忘了,即須二勿忘」:時時去用「必有事」的工夫,而或有時欲速求效,此便是助了,須「勿助」。其工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隻就其間提撕警覺而已。若是工夫原不間斷,不須更說「勿忘」:原不欲速求效,即不須更說「勿助」。此其工夫何等明白簡易!何等儷脫自在!今卻不去「必有事」上用工,而乃懸空守著一個「勿忘、勿助」,此正如燒鍋煮飯,鍋內不曾漬水下米,而乃專去添柴放火,不知畢竟煮出個甚麽物來! 吾恐火候未及調停, 而鍋已先破裂矣。近日,種專在「勿忘、勿助」上用工者,其病正是如此:終日懸空去做個「勿忘」,又懸空去做個「勿助」,奔奔蕩蕩,全無實落下手虛,究一竟工夫,隻做得個沈空守寂,學成一個癡 漢, 才遇些子事來,即便牽滯紛擾,不複能經綸宰製。此皆有誌之士,而乃使之勞苫纏縛,擔擱一生,皆由學術誤人之故,甚可憫矣!

  “187”夫「必有事焉」隻是「集義」,「集義」隻是「致良知」。說「集義」則一時末見頭惱,說「致良知」即當下便有實地步可用功;故區區專說「致良知」。隨時就事上致其良知,便是「格物」:著實去致良知,便是「誠意」,著實致其良知,而無一毫意必固我,便是「正心」。著實致真知,則自無忘之病:無一毫意必固我,則自無助之病。故說「格、致、詼、正」,則不必更說個「忘、助」。孟子說「忘、助」,亦就告子得病處立力。告子強製其心,是助的病痛,故孟子專說助長之害。告子助長,亦是他以義為外,不知就自心上「集義」,在「必有事焉」上用功,是以如此。若時時刻刻就自心上「集義」,則良知之體洞然明白,自然是是非非纖毫莫遁,又焉「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之弊乎?孟子「集義」 、 「養氣」之說,固大有功於後學,然亦是因病立方,說得大段,不若《大學》「格、致、誠、正」之功,尤極精一簡易,為徹上徹下,萬世無弊者也。

  “188”聖賢論學,多是隨時就事,雖言若人殊,而要其工夫頭腦,若合符節。緣天地之閑,原隻有此性,隻有此理,隻有此良知,隻有此一件事耳,故凡就古人論學虛說工夫, 更不必攙和兼搭而說,自然無不 合貫通者,才須攙和兼搭而說,即是自己工夫未明徹也。近時有謂「集義」之功,必須兼搭個「致良知」而後備者,則是「集義」之功尚未了徹也:「集養」之功尚未了徹,適足以為「致良知」之累而已矣。謂「致真知」之功,必須兼搭一個「勿忘、勿助」而後明者,則是「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徹也;「致良知」之功尚未了徹也,適足以為「勿忘、勿助」之累而已矣。若此者,皆是就文義上解釋牽附,以求混融湊泊,而不曾就自己實工夫上體驗,是以論之愈精,而去之愈遠。文蔚之論,其於大本達道既已沛然無疑,至於「致知」「窮理」及「忘、助」等說,時亦有攙和兼搭處,卻是區區所謂康莊大道之中,或時橫斜迂曲者,到得工夫熟後,自將澤然矣。

  “189” 文蔚謂「致知」之說,求之事親、從兄之閑,覺有所持循者,此段最見近來真切篤實之功。但以此自為不妨,自有得力處,以此遂為定說教人,卻未免又有因藥發病之患,亦不可不一講也。蓋良知隻是一個天理自然明覺發見處,隻是一個真誠惻怛,便是他本體。故致此良知之真誠惻怛以事親便是孝,致此真知之真詼惻怛以從兄健是弟,致此真知之真詼惻怛以事君便是忠,隻是一個真知,一個真詼惻怛。若是從兄的良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即是事親的真知不能致其真詼惻怛矣:事君的真知不能致其真 惻怛, 是從兄的真知不能致其真誠惻怛矣。故致得事君的真知,便是致卻從兄的真知,致得從兄的真知,便是致卻事親的良知。不是事君的真知不能致,卻須又從事親的良知上去擴充將來。如此,又是脫卻本原,著在支節上求了。真知隻是一個,隨他發見流行處,當下具足,更無去來,不須假借。然其發見流行 , 卻自有輕重厚薄,毫發不容增減者,所謂天然自有之中也。雖則輕重厚薄,毫發不容增減,而原又隻是一個:雖則隻是一個,而其間輕重厚薄,又毫發不容增減:若可得增減,若須假借,即已非其真誠惻坦之本體矣;此良知之妙用,所以無力體,無窮盡,語大天下莫能載,語小天下莫能破者也。

  “190” 孟氏「堯舜之道,孝弟而已」者,是就人之良知發見得最真切篤厚、不容蔽昧處提省人,於人於事君、處友、仁民、愛物、與凡動靜語默閑,皆隻是致他那一念事親、從兄真誠惻怛的良知,即自然無不是道。蓋天下之事雖千變萬化,至於不可窮詰,而但惟致此事親,從兄一念真誠惻怛之良知以應之,則更無有遺缺滲漏者,正謂其隻有此一個良知故也。事親、從兄一念良知之外,更無有良知可致得者。故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此所以為「惟精惟一」之學,放之四海而皆準,「施諧後世而無朝夕」者也。文蔚雲:「欲於事親、從兄之閑,而求所謂良知之學。」就自己用功得力處如此說,亦無不可:若日致其良知之я誠惻怛以求盡夫事親,從兄之道焉,亦無不可也。明道雲:「行仁自孝、弟始。孝、弟是仁之一事,謂之行仁之本則可,謂是仁之本則不可。」其說是矣。

  “191” 「億、逆、先覺」之說,文蘭謂「誠則旁行曲防,皆良知之用」,甚善甚善!閑有攙搭處,則前已言之矣。惟浚之言,亦未為不是。在文蔚須有取於惟浚之言而後盡,在惟浚又須有取於文蔚之言而後明:不然,則亦未免各有倚著之病也。舜察邇言而詢芻堯,非是以邇言當察,芻堯當詢,而後如此,乃良知之發見流行, 光明圓瑩,更無 礙遮隔處,此所以謂之大知;才有執著意必,其知便小矣。講學中自有去取分辨,然就心地上著實用工夫,卻須如此方是。

  “192” 「盡心」三節,區區曾有「生知、學知、困知」之說,頗已明白,無可疑者。 蓋盡心、知性、知天者,不必說存心、養性,事天不必說 壽不貳、修身以俟, 而存心、養 與修身以俟之功已在其中矣:存心、養性、事天者,雖未到得盡心、知天的地位,然已是在那裏做個求到盡心、知天的工夫,更不必說 壽不貳,修身以俟, 而 壽不貳,修身己俟之功已在其中矣。譬之行路,盡心、知天者,如年力壯健之人,既能奔走往來於數千裏之間者也:存心、事天者,如童樨之年,使之學習步趨於庭除之間者也。壽不貳、修身以俟者,如繈褓之孩,方便之扶穡傍壁,而慚學起立移步者也。既已能奔走往來於數千裏之間者,則不必更使之於庭除之間而學步趨,而步趨於矽除之間,自無弗能矣。既已能步趨於庭除之間,則不必更使之扶牆傍壁而學起立移步, 而起立 步自無弗能矣。然學起立移步,便是學步趨庭除之始, 學步趨 除,便是學奔走往來於數千裏之基,固非有二事,但其工夫之難易則相去懸絕矣。心也,性也,天也,一也。故及其知之成功則一。然而三者人品力量,自有階級,不可躐等而能也。細觀文蘭之論,其意以恐盡心、知天者,廢卻存心、修身之功,而反為盡心、知天之病:是蓋為聖人憂工夫之或間斷,而不知為自己憂工 之未真切也。吾躋用工,卻須專心致誌,在 壽不貳、修身以俟上做,隻此便是做盡心、知天工夫之始:正如學期起立移步,便是學奔走千裏之始。吾方自慮其不能起立移步, 而豈遽其不能奔走千裏, 又況為奔走千裏者而慮其或遺忘於立移步之習哉?文蔚識見本自超絕邁往,而所論雲然者,亦是未能脫去舊時解說文之習,是為此三段書分疏比台,以求融會貫通,而自添許多薏見纏繞,反使用功不專一也;近時懸空去做勿忘、勿助者,其意見正有此病,最能擔誤人,不可不滌除耳。

  “193” 所謂「兼德性而道問學」一節至當歸一,更無可疑。此便是文蔚曾著實用功,然後能為此言。此本不是險僻難見的道理,人或意見不同者,還是良知尚有纖翳潛伏,若除去此纖翳,即自無不洞然矣。

  “194”已作書後,移臥 閑,偶遇無事,遂複答此文蔚之學既已得其大者,此等處久當釋然自解,本不必屑屑如此分疏:但承相愛之厚,千裏差人遠及,諄諄下問,而竟虛來意,又自不能已於言也。然直憨煩縷已甚,恃在信愛,當不為罪,惟浚處及謙之崇一處,各得轉錄一通寄視之,尤承一體之好也。

  右南大吉錄訓蒙大意示教讀劉伯頌等

  “195” 古之教者,教以人倫:後世記誦詞章之習超,而先王之教亡。今教童子,惟當以孝弟忠信禮義廉恥為專務;其栽培涵養之方,則宜誘之歌詩以發其誌意,導之習禮以肅其威儀,諷之讀書以開其知覺。今人往往以歌詩、習禮為不切時務,此皆末俗庸鄙之見,烏足以知古人立教之意哉!大抵童子之情,樂嬉遊而憚拘檢,如草木之始萌芽,舒暢之則利達,摧撓之則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趨向鼓舞,中心喜悅,則其進自不能已:譬之時雨春風,沾被卉木,莫不萌動狻 ,自然日長月化:若冰霜剝落,則生意蕭索,日就枯槁矣:故凡誘之歌詩者,非但發其誌意而已,亦所以泄其跳號呼嘯於詠歌,宣其幽抑結滯於音節也:導之習禮者,非但肅其威儀而已,亦所以周旋揖讓而動蕩其血脈,拜起屈伸而固束其筋骸也:諷之讀書者,非但開其知覺而已,亦所以沈潛反複而存其心,抑揚諷誦以宣其誌也:凡此皆所以順導其誌意, 調理其性情,潛消其鄙吝,默化其 頑,日使之漸於禮義而不苦其難,人於中和而不知其故, 是蓋先王立教之微意也;若近世之訓蒙 者,日惟督以句讀課仿,責其檢束而不知導之以禮,求其聰明而不知養之以善,鞭撻繩縛,若待拘囚;彼視學舍如囹獄而不肯入,視師長如寇仇而不欲見,窺避掩覆以遂其嬉遊,設詐飾以肆其頑鄙,偷薄庸劣,日趨下流。是蓋驅之於惡而求其為善也,何可得乎!凡吾所以教,其意實在於此。恐時俗不察,視以為迂,且吾亦將去,故特叮嚀以告。爾諸教讀其務體吾意,永以為訓,毋輒因時俗之言,廢其繩墨,庶成「蒙以養正」之功矣,念之念之!

  教約

  “196”每日清晨,諸生參揖畢,教讀以次偏詢諧生:在家所以愛親敬畏之心,得無懈忽未能填切否?溫清定省之儀,得無虧缺未能實賤否?往來街衢步趨禮節,得無放蕩未能謹飭否?一應言行心術,得無欺妄非僻未能忠信篤敬否?諸童子務要各以實對,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教讀複隨時就事,曲加誨諭開發,然後各退就席肄業。

  “197” 凡歌詩須要整容定氣,清朗其聲音,均審其筇調,毋躁而急,毋蕩而囂,毋餒而懾;久則精神宣暢,心氣和平矣。每學量童生多寡分為四班。每日輪一班歌詩, 其餘皆就席 容肅聽;每五日則總四班遞歌於本學。每朔望集各學會歌於書院。

  “198” 凡習禮需要澄心肅慮,審其儀節,度其容止,毋忽而惰,毋沮而怍,毋徑而野,從容而不失之迂緩,修謹而不矢之拘局。久則禮貌習熟,德性堅定矣。童生班次皆如歌詩。 每閑一日則輪一班習禮,其餘皆就席 容肅觀。習禮之日,免其課仿。每十日則總四班遞習於本學。每朔望則集各學會習於書院。

  “199”凡授書不在徒多,但貴精熟,量其資稟,能二百字者止可 以一百字,常使精神力量有餘, 則無厭苦之患,而有自得之美。諷 之際;務令專心一誌,口誦心惟, 字字句句 繹反覆,抑揚其音節,寬虛其心意,久則義禮浹洽,聰明日開矣。

  “200” 每日工夫,先考德,次背書誦書,次習禮或作課仿,次複誦書講書,次歌詩。凡習禮歌詩之數,皆所以常存童子之心,使其樂習不倦,而無瑕及於邪僻。教者如此,則知所施矣。雖然,此其大略也;神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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