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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回 寸心遠格神明 片肝頓蘇祖母

  忠孝本同理,何緣複低昂。

  死君固宜褒,死親豈非良。

  朝寧有奇節,閭閻有真腸。

  豈令衛弘演,千古名字香。

  嚐閱割股救親的,雖得稱為孝,不得旌表,這是朝廷仁政,恐旌表習以成風,親命未全,子生已喪,乃是愛民之心。但割股出人子一段至誠,他身命不顧,還顧甚旌表?果然至孝的,就是不旌表也要割股;不孝的,就是日日旌表,他自愛惜自己身體。又有一種迂腐的,倒說道:“割股虧親之體,不知若能全親之生,雖虧也與全無異。”保身為置身不義的說:“不為。”那以身殉忠孝的說:“若執這個意見,忠孝一般,比如為官的或是身死疆場,斷頭刎頸;或是身死諫諍,糜骨碎身。這也都是不該的了。”古今來割股救親的也多,如《通紀》上記的,錦衣衛總旗衛整的女刲肝救母,母子皆生的。近日杭州仁和沈孝子割心救父,父子皆亡的。都是我皇明奇事。不知還有個刳肝救祖母,卻又出十四歲的女子,這是古今希見!

  此女是浙江處州府麗水縣人,姓陳名妙珍。他父親叫做陳南溪,祖傳一派山田並一塊柴山、一所房子,與寡母林氏窮苦度日。後來娶妻李氏,生下妙珍,不上三歲,南溪一病身故。這李氏卻也有心守寡,一守三年。隻是年紀止得二十六歲,甚是少年。起初時想著夫妻恩愛,難以割舍,況對著冷颼颼孝堂,觸目慘傷,沒甚他想。一到三年,恩愛漸漸忘記,淒冷漸漸難堪,家中沒個男子,自然支持不來。雖是山中有柴,也要雇人樵砍;田中有米,也要雇人耕種。沒人照管,一工隻有半工,租息年年減去一半,少柴缺米,衣衫不整,都是有的。又見這些親鄰,團頭聚麵,夫唱婦隨,他卻止得一個婆婆、一個女兒。要說句知心話兒,替那個說?秋夜春宵,也有些不耐煩之意。

  喜得他的哥哥李經,他道守節自是美事,不惟替陳家爭氣,也與我家生光,時常去照管他。不料他的妻趙氏是個小家子,道家裏這些柴米也是艱難得來,一粒米是我一點血,一根柴是一根骨頭。便是飲食之類,自家也有老婆兒女,怎麽去養別人?常是爭爭鬧鬧。李經道:“手足之情,況且他一個老人家,年紀老了,小的又小,也是恤孤憐寡。”趙氏道:“若說妹子,也還有理。這老婆子與你何幹?便是這點點小丫頭,擔柴送米,養得大,嫁了人,料必不認得你了。你若憐憫他,不如叫他招一個妹夫,卻不又管大管小!”李經道:“改嫁也不是我做哥哥說的。隻要我掙得來,他用得我多少?”仍舊要去管他。

  趙氏見丈夫不理,常是不憤。想得叔叔李權年紀又小,不大曉得道理,是個貧根,故意一日叫他拿米去與姑娘。隻見李權道:“怎麽他家吃飯,倒要我家送米去?”趙氏道:“正是,你才夢醒哩!時常拿去,我道你兩弟兄辛勤苦力做得來,怎等他一家安享?你哥道手足之情,我道既是手足之情,如今叔叔衣服也須做些,叔叔親事也須為他完就,怎隻顧一邊?”李權道:“嫂嫂說得有理,我如今不要拿去。”趙氏道:“你不拿去,哥哥畢竟拿去,倒不如你拿去做個人情。左右家事不曾分,一鬥你有五升在裏邊,不要把哥哥一個做好人。”李權道:“原來哥哥一向官路做人情,時常送去,也不是小算。”趙氏道:“隻除他嫁得,可以免得這搬送。”李權道:“這等我們嫁他。”趙氏道:“如今他是陳家人,也要陳家肯,又還要姑娘肯。你便可勸他一勸。”李權道:“我會說。”駝了這米,竟到陳家。姊姊出來相見,他歇下道:“莫說種的辛苦,便駝也是煩難的。”李氏道:“真是累你弟兄。”李權道:“這是該的,怎說得累?隻是如今熟年也不打緊,日長歲久,怕撞了荒年,管顧不來。”李氏留他到房中坐,那李權相了一相,道:“姊姊這房子老了,東壁打西壁,怎麽過?如今姊夫沒得二三年,已是這操箱空籠空,少長沒短,過後一發難了。”李氏道:“沒奈何,且捱去。上邊老的老,下邊小的小,叫我怎生丟得?”李權道:“姊夫都丟了,何況你?也圖個長策好。”李氏道:“餓死事小,失節事大。”李權道:“這姊姊,我那邊東村周小一老婆,老公死得半月就嫁人,也沒人說他。南向謝省祭,填房的也是個奶奶,少穿少吃,一般也嫁了人。誰曾道他不是?忍饑受冷,甚麽要緊?就是縣裏送個貞節牌匾,也隻送了有錢的,何曾輪著我們鄉村?姊姊還要自做主意,不要晴幹不肯走,直待雨淋頭。”李氏聽了,不覺動心,隻不好答應得。李權吃了些酒回了,趙氏迎著道:“如何?”李權道:“他道沒奈何,且捱去。後來隻是不做聲。”趙氏道:“不做聲便是肯了,二婚頭也要做個腔,難道便說我嫁?”李權道:“話得是,如今再過半月,哥哥三十歲,一定他回來拜壽。嫂嫂再與他說,好歹要他嫁人,省了我們照管。”隻見這日,果然李氏帶女兒回來拜壽。這些親戚,你穿紅,我著綠,好不整齊。他母子兩個,也隻布素衣服。當日回的回了,李氏與幾個親眷還在他家中。其時有一個胡孺人,是李經表嫂;一個劉親娘,是李經表妹,同在那邊閑坐,胡孺人道:“陳親娘,家下沒人,不曾來看得你。真虧你,我們這樣年紀,沒個丈夫在身邊,一日也過不得。虧你怎麽熬得這苦?”李氏道:“這也是命中所招。”劉親娘道:“說道守寡,小時好過,倒是四十邊難過;春夏好過,秋冬難過,夜長睡又睡不著,從腳尖上直冷到嘴邊來,真是難當。”趙氏便添一嘴來道:“親娘,好過難過,依我隻趁這筍條樣小年紀,花枝般好臉嘴,嫁上一個丈夫,省得憂柴憂米,弄得麵黃消瘦。”李氏把妙珍頭摸一摸,道:“且守一守兒,等他大來。”卻又李權闖到,道:“望桑樹收絲,好早哩!守寡的有個兒子,還說等他成房立戶,接立香火。若是女兒,女生外向,捧了個丈夫,那裏記掛你母親?況且遇著有公婆叔嬸,上下兜絆,要管也不能夠。不如嫁的好!你若羞不好說,我替你對那老婆子說。”此時李氏聽眾人說來,也都有理,隻是低頭不語。李權便著媒婆與他尋親。李經知道來攔阻時,趙氏道:“妹子要嫁人,你怎管得一世!”尋了一個人家,也是二婚,老婆死了,家裏也丟個女兒。李權見他家事過得,就應承了。來見林氏道:“姊姊年紀小,你又老了,管他不到底。便是我們家事少,也管顧不來。如今將要出身,要你做主。”林氏便汪汪淚下,道:“我媳婦怕沒有這事。他若去,叫我更看何人?”李權道:“養兒子的,到今還說更看何人,他養女兒,一發沒人可看。他也計出無奈,等他趁小年紀好嫁,不要老來似你。”林氏也沒奈何,隻得聽他。李氏初意要帶妙珍去,那邊自有女兒,恐怕李氏心有偏向,抵死不肯。林氏又道:“嚐見隨娘晚嫁的,人都叫做拖油瓶,與那晚爺終不親熱。初時還靠個親娘顧看,到後頭自己生了女兒,也便厭薄。這是我兒子一點骨血,怎可把人作踐?”也便留了。嫁時李氏未得新歡,也不能忘舊愛,三個都出了些眼淚。自此祖孫兩個,自家過活。正是:孫依祖澤成翎羽,祖仰孫枝保暮年。

  此時妙珍沒了娘,便把祖母做娘。林氏目下三代,止得這孫女兒,也珍寶樣看待。這林氏原也出身儒家,曉得道理。況且年紀高大,眼睛裏見得廣,耳朵裏聽得多,朝夕與他並做女工,飯食孫炊祖煮,閑時談今說古,道某人怎麽孝順父母,某人怎麽敬重公姑,某人怎麽和睦妯娌,某人怎麽夫婦相得,某人怎麽儉,某人怎麽勤。那妙珍到得耳中,也便心裏明白,舉止思想,都要學好人。十一歲聞得他母親因產身故,不覺哭踴欲絕。祖母慰他道:“他丟你去,你怎麽想他?”妙珍道:“生身父母,怎記他小嫌,忘他劬勞?”三年之間,行服悲哀。

  到十四歲時,他祖母年高,漸成老熟。山縣裏沒甚名醫,百計尋得藥來,如水投石,竟是沒效。那林氏見他服侍殷勤,道:“我兒,我死也該了,隻是不曾為你尋得親事,叫你無人依靠,如何是好?”妙珍道:“婆婆,病中且莫閑想。”隻是病日沉重,妙珍想來無策,因記得祖母嚐說有個割股救親的,他便起了一個早,走到廚下,拿了一把廚刀,輕輕把左臂上肉撮起一塊,把口咬定,狠狠的將來割下。隻見鮮血迸流,他便把塊布來拴了,將割下肉放在一個沙罐內,熬成粥湯,要拿把祖母。適值一個鄰人鄒媽媽,他來討火種,張見他在那裏割肉,失驚道:“勒殺不在這裏勒的,怎這等疼也不怕?”推門進來,見他已拴了臂膊,把那塊肉丟在粥裏,猛然道:“你是割肉救婆婆麽?天下有這等孝順的,一點點年紀有這樣好心!似我那成天殺的,枉活了三十多歲,要他買塊豆腐,就是割他身上肉一般,不打罵我也好了。難得!難得!”相幫他把粥來扇滾了,自去。妙珍卻將這碗粥來與祖母,拿到嘴邊,祖母道:“兒,那裏這米,有這一陣香,”妙珍道:“這是家中的。”將來喂了,隻見祖母道:“兒,這碗粥好似幾貼藥,這一會我精神清爽起來了。”到第二日,道:“我連日睡得骨頭都疼,今日略健,你扶我起來坐一坐。”妙珍便去扶他。祖母道:“你這衫上怎麽有這幾點血?”妙珍道:“是、是昨日出鼻血累的。”林氏道:“這一定是連日為我辛苦緣故,累了你,累了你。”又過了幾日道:“我要門前散一散。”拄了一根拐,出走門前來。巧巧鄒媽媽手裏拾了幾根枯柴在手裏道:“忤逆賊,柴也不肯砍擔,叫我忍餓。”見了林氏道:“老孺人好了麽?”林氏道:“虧了我孫兒。”鄒媽媽道:“真虧他。”此時妙珍也立林氏側邊,鄒媽媽道:“你臂上好了麽?”林氏便問:你臂上生甚東西麽?“鄒媽媽道”是為你割的股。“林氏忙來摸,見了臂上拴的,便哭道”兒,隻說你服侍我,已極辛苦了,怎又要你割股?“一個哽咽,便暈了去。鄒媽媽道”是我多嘴的不是了。“忙幫著妙珍扶到床中,灌了湯水,漸漸蘇醒。道”兒,這樣孝順,我怎消受得起!時常流淚,仍舊是這樣病了。妙珍也仍舊尋醫問卜,求神禮鬥,並不見好。他便早晚臂上燃香,叩天求把身子代祖母。似此數日。一夜不脫衣服,伏在祖母床邊,忽見一個道者:剪籜為冠散逸,裁雲作氅逍遙。

  虯髯一部逐風飄,玉麈輕招似掃。那道者走近前來道:“妙珍,汝孝心格天,但林氏沉屙非藥可愈。汝果誠心救彼,可於左脅下刳肝飲之。”將手中拂指他左脅,又與藥一丸道:“食之可以不痛。”妙珍起謝,吞所賜藥。隻見滿口皆香,醒來卻是一夢。妙珍道:“神既教我,祖母可以更生。”便起焚香在庭中,向天叩道:“妙珍蒙神分付,刳肝救我祖母,願神天保佑,使祖母得生。”遂解衣,看左脅下紅紅一縷如線,妙珍就紅處用刀割之,皮破肉裂,好不疼痛。血不出,卻不見肝。妙珍又向天再拜道:“妙珍忱孝不至,不能得肝,還祈神明指示,願終身為尼,焚修以報天恩。”正拜下去,一俯一仰,忽然肝突出來。妙珍連忙將來割下一塊,正是:割股人曾見,刳肝古未聞。

  孝心真持異,應自感明神。把脅下來拴了,把肝細細切了,去放在藥內煎好了,將來奉與祖母吃。隻見他一飲而盡。不移時便叫妙珍道:“兒,這藥那裏來的?委實好。吃下去喉嚨裏、心腹裏,都覺爽俐,精神氣力也覺旺相,手足便就運動如常。或者這病漸漸好了,也未可知。”妙珍暗暗歡喜。到後邊,也一日好一日,把一個不起的老熟病,仍舊強健起來。正是:涓滴起疲癃,精忱神鬼通。

  這妙珍當日也隻暗喜祖母漸有起色,感謝神天拯救,那裏還想自己瘡口難完?不意睡去複夢見前夜神人道:“瘡口可以紙灰塞之,數日可愈。”妙珍果然將紙燒灰去塞,五六日竟收口,瘢瘡似縷紅線一般。又再三叮囑那當時看見的、聽得的,叫他不要說。眾人也為前日林氏因鄒四媽說了割股,哽咽複病,故此也沒人敢說。隻是這節事已沸沸傳將開去了,一時鄰裏要為他具呈討匾。妙珍道:“這不過是我一時要救祖母,如此豈是邀名?”城中鄉宦舉臨生員財主,都要求他作妻作媳。他道:“我已許天為尼,報天之德。”都拒絕不應。林氏再三勸他,則道:“嫁則不複能事祖母,況當日已立願為尼,不可食言。”從此又三年,林氏又病不能起,便溺俱撒在床上。他不顧穢汙,日夜洗滌。林氏又道:“我這三年,都是你割肝所留。但人沒個不死的,就天恩不可再邀,你再莫起甚意了。”不數日身故,他悲哀擗踴,三日水漿也不入口。破產殯殮,親營墳墓,結茅柴為廬,棲止墓上。朝夕進飲食,哭泣,廬止一扉,山多猛獸,紼環繞於外不入。三年,墳上生出黃白靈芝五株。又有白鵲,在墳頂鬆樹上結巢。遠近都說他孝異。服滿,因城中有一監生堅意求親,遂落發出家無垢尼院,朝夕焚修,祈薦撥祖父母父母。

  不料這院主定慧,是個有算計的人,平日慣會說騙哄人。這反把妙珍做個媒頭,常到人家說:“我院裏有一個孝女,不上二十歲,曾割肝救祖母,就是當日觀音菩薩剜眼斷手救妙莊王一般,真是如今活佛。若人肯供養他,供養佛一般。”哄得這些內眷,也有瞞著丈夫、公婆,布施銀錢的、米穀的、布帛的,他都收來入己。又哄人來拜活佛,聚集這些村姑老媼,念佛做會,不論年大的小的,都稱妙珍做佛爺,跪拜。妙珍已自覺酬應不堪,又細看這幹人,內中有幾個老的,口裏念佛得幾聲,卻就扳親敘眷,彼此互問住居。問兒女,也有自誇兒女好的,也有訴說兒女貧寒,或是不肖,或是媳婦不賢。有幾個年少的,佛也不念,或是鋪排自己會當家,丈夫聽教訓,或是訴說丈夫好酒好色,不會做家,自家甘貧受苦,或又怨的是公姑瑣屑、妯娌嫉忌、叔姑驕縱。更有沒要緊的,且講甚首飾時樣,帶來好看?衣服如今怎麽製度才好?甚麽顏色及時?你一叢,我一簇,倒也不是個念佛場,做了個講談所。甚至旙竿長,十八九歲大女子、不曉事三五歲小娃子,不知甚麽緣故也拖帶將來。又看那院主,搬茶送水,遇著舍錢的,“奶奶”、“孺人”口叫不絕,去奉承他。其餘平常了隻意思交接,甚有炎涼態度。

  止有一個清庵尼姑寂如,年紀四十模樣,看他做人溫雅,不妄言笑,隻是念佛。或時把自己誦習的《心經》、《金剛》等經,與妙珍講說。妙珍禮他為師兄,像個可與語的。妙珍就想道:“我當日不要裏遞申舉,正不肯借孝親立名。如今為這些人尊禮,終是名心未斷。況聚集這些人,無非講是講非,這不是作福,是造孽了。豈可把一身與他作招頭?”遂托說喧囂,就避到清庵中。真好一個庵:鬆檜蔭蔭靜掩扉,一龕燈火夜來微。

  禪心寂似澄波月,唯有疏鍾出樹飛。妙珍看他房寮不惟清雅,又且深邃。一隙之地,布置委委曲曲,回廊夾道,洞門幽室,倉卒人也不能進來。這寂如當家,帶著個女童,叫做圓明,在外邊些。妙珍直在裏邊。妙珍止是早晚到佛前焚香,除三餐外,便獨自個在房念佛誦經,甚喜得所。

  不知寂如這意也是不善。他雖不抄化,不聚眾,卻靠著附近一個靜室內兩和尚,師父叫做普通,徒弟叫做慧朗,他時常周給。相去不遠,乘著黑夜過來,輪流歇宿。初時也怕妙珍來礙眼,因見他在無垢院時,一毫閑事不管。又且施舍山積,道他身邊必竟有物。若後日肯和同水蜜,他年紀小,是黃花女兒,盡可接腳。故此留他在庵,閑時說些道聽途說的經典,道:“這都是普通老爺講的,這和尚極是真誠,博通經典,城中仕宦、奶奶、小姐,沒個不拜他為師,求他取法名講解。近在這廂,師弟也該隨喜一隨喜。還有一個慧都講,一發聲音響亮,大有悟頭。”妙珍也隻唯唯。他見入不得鑿,道:“且慢看,這些賊禿有些眼睛裏安不得垃圾,見了我,丟了徒弟。若見了他,一定要丟了我。引上了他,倒把一個精精壯壯的好徒弟與他,豈不搶了我的快活?如今隻把來嗅這兩個禿驢,等他破費兩個銀子。”他自仍舊與這兩個和尚往還,讚這妙珍標致,打動他不題。

  一日,寂如因與慧朗有約,先睡一睡打熬精神。圓明廚下燒火,妙珍出來佛前燒晚香,隻聽得門外連彈三彈,妙珍不知其意。住一會,又聽響彈三彈。妙珍隻得去開門,外邊道:“怎要我立之半日?”略開得一路門,那人從門縫裏遞進一錫罐,熱氣騰騰,道:“你接去,我打酒就來。”妙珍接了,打一張時,背影卻是個和尚,吃了一驚,看罐中,是一罐爛糊狗肉。他也就拿來安在地上,往房中便跑。須臾,慧朗打了酒走來,隨手拴門。看見錫罐道:“丟在地上,豈不冷了?”一齊拿著,竟進房中。寂如隻道是圓明放的,也不問他,悄悄的吃了酒肉,兩個仍舊行事。隻是妙珍倒擔了一夜幹係,怕僧尼兩人知道露機,或來謀害,或圖汙浼,理也有之。喜得天明,想道:“這尼姑,我道他穩重,是個好人。不期做出這樣事!我若在此,設或事露,難分皂白,不若去了。”就略撿了些自己衣物,托言要訪定慧,離了庵中。結庵在祖母墳側,每日拾些鬆枝,尋些野菜度日。又喜得種他田的租戶,憐他是個孝女,也不敢賴他的。定慧、寂如再三來邀,他道二位布施來的,我坐享於心不安,不肯去。

  自此之後不半年,定慧因一個於一娘私自將丈夫的錢米出來做佛會,被丈夫知覺,趕來院中罵了一場。又聽兩個光棍撥置,到縣中首他創做白蓮佛會,夜聚曉散,男女混雜,被縣裏拿出打了十五,驅逐出院。又兩年,寂如因與圓明爭風,將圓明毒打,幾次被他將私通和尚事,說與娘家。娘家就會同裏遞密來伺候。一日慧朗進去,正在房中雲雨。圓明悄悄放了眾人,把來拿了。慧朗苦要收拾,普通醋他與寂如過得綢繆,不肯出錢。送到縣去,各打二十,雙連枷整整枷了兩月,俱發還俗。人見妙珍在兩處都不肯安身,莫不稱讚他有先見之明。

  從此又十餘年,隻見妙珍遍辭親鄰,謝他平日看顧。回到草舍中,跏趺而坐,其氣雖絕,顏色如生。正是:幻軀不可久,真性永不磨。

  超然去塵寰,趺坐靈山阿。眾人看的,無不稱異,就把他草舍為龕,一把火焚化。火光之中放出舍利如雨,有百許顆。眾人將來置在瓶中,仍將他田產買來建塔於上,人至今稱孝女塚,又稱神尼塔。

  總之,千經萬典,孝義為先,人能真實孝親,豈不成佛作祖?若舍在家父母不能供養,縱使日日看經,朝朝理懺,恐阿鼻地獄正為是人而設,豈不丈夫反出女子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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