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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飛檄成功離唇齒 擲杯授首殪鯨鯢

  蓮幕吐奇籌,功成步武侯。

  南人消反側,北闕奏勳猷。

  襦袴歌來暮,旌旄卷素秋。

  笑談銅柱立,百世看鴻流。

  用兵有個間諜之法,是離間他交好的人,孤他羽翼,沒人救應;或是離他親信的人,潰他腹心,沒人依傍。但審情量勢,決決信得他為我用,這才是得力處。若今平遼倚西虜,西虜在奴酋,勢不能製奴酋,在我勢不受我製,徒受要挾,徒費賞齎。隻是羈哄他,難說受我間諜之計。不特西虜,我朝先以冠帶羈縻他,目今為亂,為患中國的,東有建酋,黥有安位、奢崇明。奴酋之事不必言。安、奢二酋,一個殺了巡撫,攻城奪印,垂兩三年,困捉了樊龍、樊虎。後來崇明部下刺死崇明,獻送首級,也是內間之力。獨有安位,殺撫臣王三善,殺總兵魯欽,尚未歸命,這也隻在將士少謀。西南土官最桀驁。致大興師動眾的,是播州楊應龍,還有思恩府岑濬、田州府岑猛,這幾個都因謀反被誅。我且說一個岑猛,見用間得力,見將官有謀。

  這岑猛他祖叫岑伯顏,當初歸我朝,太祖曾有旨,岑、黃兩姓,五百年忠孝之家,禮部好生看他。著江夏侯護送岑伯顏為田州土官知府,職事傳授於子孫,代代相繼承襲。也傳了岑永通、岑祥、岑紹、岑鑒、岑鏞、岑溥。每有征調,率兵效用。就是岑猛也曾率兵攻破姚源叛苗,剿殺反賊劉召,也曾建功。其妻是歸順知州岑璋的女兒,生三個兒子:邦彥、邦佐、邦相。名雖是個知府,他在府中不下皇帝。說他宮室嗬:畫閣巧鏤蹙柏,危樓盡飾沉香。花梨作棟紫檀梁,簷綴銅絲細網。綠綺裁窗映翠,金鋪釘戶流黃。椒花泥壁暗生光,豈下阿房雄壯。說他池館:香徑細攢文石,露台巧簇花磚。前臨小沼後幽岩,洞壑玲瓏奇險。百卉時搖秀色,群花日弄妖妍。五樓十閣接巫天,疑是上林池館。說他衣服:裘集海南翠羽,布績火山鼠毫。鮫宮巧織組成袍,蜀錦吳綾籠罩。狐腋暖欺雪色,駝絨經壓風高。何須麟補玉圍腰,也是人間絕少。說他珍寶:珠摘驪龍頷下,玉探猛虎巢中。珊瑚七尺映波紅,祖母綠光搖動。簾卷卻寒奇骨,葉成神工。貓睛寶母列重重,那數人間常用。說他古玩:囊裏琴紋蛇腹,匣中劍炳龍文。商彝翠色簇苔茵,周鼎朱砂紅暈。逸少草書韻絕,虎頭小景宜人。牙簽萬軸列魚鱗,漢跡秦碑奇勁。說他器用:簟密金絲巧織,枕溫寶玉鑲成。水晶光映一壺冰,玉斝金杯奇稱。屏刻琉璃色淨,幾鑲玳瑁光瑩。錦幃繡幄耀人明,堪與皇家爭勝。說他姬侍:眉蹙巫山晚黛,眼橫漢水秋波。齒編貝玉瑩如何,唇吐朱纓一顆。鬢軃輕雲冉冉,貌妍妖萼猗猗。秦箏楚瑟共吳歌,燕趙輸他婀娜。說他飲食:南國猩唇燒豹,北來黃鼠駝蹄。水窮瑤柱海僧肥,膾落霜刀細細。翅剪鯊魚兩腋,髓分白鳳雙棲。荔枝龍眼豈為奇,瑣瑣葡萄味美。世代相沿,有增無損。又府中有金礦,出金銀;有寶井,出寶石。府城內外有淩時、砦馬、萬洞等四十八甲,每甲有土目盧蘇、王受等,共四十八甲,每輪一個,供他飲食支用。有事每甲出兵一百,可得四千八百。好不快活。隻是這些土官像意慣了,羞的是參謁上司。凡遇差出撫巡,就差人到家送禮,古玩珍奇,不惜萬金。若是收了他的,到任他就作嬌,告病不來請見,平日還有浸潤。若是作態不收,到任隻來一參,以後再不來。任滿回時,還來打劫。所以有司識得這格局,隻是恐嚇詐他些錢罷了。

  岑猛累次從征,見官兵脆弱,已有輕侮中國的心了。一日,隻見田州江心浮出一塊大石,傾臥岸邊。民間謠言道:“田石傾,田州兵;田石平,田州寧。”岑猛怪他,差人去錘鑿。不期去得又生,似日夜長的般。又來了一個呆道士錢一真,原在柳州府柳侯祠內守祠。祠中香火蕭條,靠著應付。始初帶了這祖傳的金冠、象簡、朱履、繡衣,做醮事甚是尊重。後來隻為有了個徒弟,要奉承他,買酒買肉,象簡當了,換了塊木片;金冠當了,換個木的;一弄把一領道衣當去,這番卻沒得弄了。常是在家中教徒弟伏章做些水火煉罷了。一日窮不過,尋本道經去當酒吃,檢出一本,也是祖傳抄下的書,上麵有斬妖縛邪、祈晴禱雨的符咒。在家沒事,記了,就說“我會斬妖伏邪”。近村中有個婦女,有了奸夫,不肯嫁人,假裝做著邪的。爹娘不知,請他去。他去把幾塊磚擺了,說是設獄,要拿那妖怪進去。鶴兒舞,踹了半日罡;鬼畫符,寫了半日篆。趕到女人房裏,念了都天大雷公的咒,混帳到晚。那奸夫冷笑了,卻乘著陰晦,背後大把泥打去,驚得他“太乙救苦天尊”不絕聲。抄近欲往樹木裏走,又被樹枝勾住了雷巾,喊叫有鬼。那奸夫趕上,把他打上幾個右手巴掌,噀了幾個噀唾,還又詐他袖中襯錢折東。回來整整病了一月。好得,又遇府中祈雨,裏遞故意耍他這說嘴道士,他又不辭。花費府縣錢糧,五方設五個壇,五隻缸注水,壇下二十四個道士誦經,二十四個小兒灑水,自家去打桃針。不期越打越晴,一會偶見雲起,道:“請縣官接雨。”那知一個幹天雷,四邊雲散了。知縣跪了半日,大惱,將了打了十五,逐出境。隻得丟了徒弟,出外雲遊。恰值岑猛因看田州石浮江岸,尋人魘鎮,他便趕去見了。他道:“老爺曾讀《鑒》,豈不聞漢宣帝時山石自立麽?這正是吉兆,不須得禳。且貧道善相,老爺有天日之表;又會望氣,田州有王氣,後邊必至大貴。”岑猛喜甚,就留在府中,插科打諢,已自哄得岑猛。他又平日與這些徒弟閑耍,合得些春藥,又道會采戰長生,把與岑猛,哄得岑猛與他姬妾個個喜歡,便也安得身。

  田州原與泗城州接界,兩處土目因爭界廝打,把這邊土目打傷了。岑猛便大惱,起兵相殺。錢一真道:“我已請北鬥神兵相助,往必大勝。”不知岑猛的兵是慣戰之兵,豈有不勝之理?連破泗城州兵馬幾次。那知州大惱,雪片申文,呈他謀反。司道拿住這把柄,來要詐他。岑猛笑道:“這些贓官,我又不殺他。朝廷的百姓攻奪朝廷的城池,我兩家相爭,要你來閑管?他要錢,我偏不與他錢。”這些官掃了興,便申到撫台。這撫台也有個意兒要他收拾,他惱了不肯來;委司道勘理,他又不來相見。司道就說他跋扈不臣,不受勘理,巡撫就題本,命下議剿,議處了兵糧,分兵進討。算計得第一路險要是工堯隘口,岑猛已差兒子邦彥與個土目陸綬率兵守把。眾議參將沈希儀,他謀略超群,武勇出世,著他帶兵五千攻打。那邊岑猛聽得撫台議剿,仰天笑道:“當初累次征討,都虧得我成功,如今料沒我的對手。我把來捉田雞似,要一個拿一個,怕不夠我殺。”錢一真道:“小道前日望氣而來,今日相逼,正逼老爺早成大業。江中石浮,正是老爺自下而升的兆。”兩個隻備些房中之術快樂。聽得省中發兵,第一路沈參將領兵攻打工堯隘,便吃了一驚,道:“此老足智多謀,真我敵手。”分付陸綬隻是堅守,不許出戰;一邊又差出頭目胡喜、邢相、盧蘇、王受,各路迎敵守把。

  此時沈參將已逼隘口一裏下寨,分兵埋伏左右山林,自領兵出戰。無奈隻是不出。沈參將在寨中與監軍田副使兩個計議道:“岑猛自恃險固,他四麵固守,以老我師。若乘兵銳氣,前往急攻,我自下仰攻,他自上投下矢石,勢其難克。這須智取,不可力攻。”田副使道:“正是。此酋鬥力尚有餘,鬥智則不足。勢須絕他外援,還圖內間,可以有功。”沈參將道:“他外援有兩支,一支武靖州岑邦佐,是他兒子。他父子之情,難以離間。我已差兵厄住他兩下往來之路了。還虛聲說要發兵攻武靖、除逆黨,他必自守,不敢出兵。隻是歸順知州岑璋,是他丈人,但聞得他女兒失寵,岑璋道是丈人分尊,岑猛道是知府官尊,兩個不相下,近雖以兒女之情,不能斷絕。以我觀之,這支不惟不為外援,還可為我內應。”田副使道:“妙,妙。但我這邊叫他不要救援,難保不為陰助。這須以術駕馭他才妙。”沈參將便把椅子移近,與田副使兩個附耳低言了一會。隻見叫旗牌趙能領差,趙能便過來跪下。田副使親寫一牌與他。沈參將又叫近前,悄悄分付了幾句。趙能便連夜往歸德進發。

  滅寇計須深,軍中計斷金。

  兵符出帷幄,狂賊失同心。

  這歸德州知州是岑璋,也是個土官。他長女與岑猛為妻,生有三子。後邊岑猛連娶了幾個妾,恩愛不免疏了。這岑氏偏是吃醋撚酸,房中養下幾個鬼見怕的丫頭,偏會說謊調舌:“今日老爺與某姨笑”,“今日與某姨頑”,“今日與某姨打甚首飾”,“今日與某姨做甚衣服”,“今日調甚丫頭”。這岑氏畢竟做嘴做臉,罵得這侍妾們上不得前,道他哄漢子,打兩下也有之。把一個岑猛道:“你是有了得意人,不要近我。”不許他近身,又不與他去,數說他。弄了幾時,弄得岑猛耳頑了,索性閃了臉,隻在眾妾房中,不大來。這些妾見了岑猛光景,也便不怕他。等他嚷罵哭叫,要尋死尋活,隻不理帳。以此岑璋差人探望,隻是告苦去,道他欺爺官小沒用,故此把他淩辱。岑猛因與其妻不睦,便待岑璋懈怠,兩邊原也不大親密。

  不料沈參將知這個孔隙,就便用間。著趙能口稱往鎮安泗城,便道過歸順。岑璋向來原托趙旗牌打探上官消息的,這日聽得趙能過,不來見,心裏大疑,便著人來追他。趙能假說限期緊急,不肯轉。這些差人定要邀住,隻得去見。兩個相揖了,岑璋道:“趙兄,公冗之極,怎過門不入?”趙旗牌道:“下官急於請教,奈迫於公事,不得羈遲。”言罷又要起身。岑璋道:“怎這等急?一定要小飯。”坐定,岑璋道:“趙兄,差往那邊?”趙能道:“就在左遠。”岑璋道:“是那邊?”趙能遲疑半日,道:“是鎮安與泗城。”岑璋聽了,不覺色變,心裏想道:“泗城是岑猛仇敵,鎮安是我仇家,怎到這邊不到我?”越發心疑。那趙旗牌又做不快活光景,隻是歎氣,不時要起身。岑璋定要留宿,又在書房中酌酒。岑璋道:“趙兄,你平日極豪爽,怎今日似有心事?”他又不做聲。岑璋道:“莫不於我有甚幹礙?”趙旗牌又起身,歎上一口氣。岑璋便不快道:“死即死耳!丈夫托在知己,怎這等藏頭露尾,徒增人疑!”趙能便垂淚道:“今日之事,非君即我。我不難,殺一身以救君全家。隻是家有老母、幼子,求君為我看管耳。”岑璋便道:“岑璋有何罪過,至及全家?”趙能道:“各官道你是岑猛丈人,是個逆黨。聲勢相倚,勢當剪除,意思要鎮安、泗城發兵剿滅,今我泄漏軍機,罪當斬首。想為朋友死,我亦無辭。”就拿出牌看:廣西分守梧州參將沈:為軍務事,看得歸順州知州岑璋係叛賊岑猛逆黨,聲勢相倚,法在必誅。仰該府督同泗城州知州密將本管兵馬整飭,聽候檄至進剿。如違,軍法從事。倘有漏泄軍機,梟斬不貸。

  右仰鎮安府經曆司準此岑璋看了,魂不附體,連忙向趙能拜道:“不是趙兄——鎮安與我世仇畢竟假公濟私,——我全家滅絕了。隻是我雖與岑猛翁婿,岑猛虐我女如奴隸,恨不殺他。今天兵討罪。我豈有助之理?今趙兄肯生我,容我申文洗雪。”趙能道:“便洗雪也沒人信你,還須得立奇功,可以保全身家。”岑璋想了一想,道:“兄說得是。若沈公生我,我先為沈公建一大功,十日之內,還取岑猛首級獻沈爺麾下。”趙能道:“做得來麽?隻怕無濟於事。我你都不免。”岑璋道:“不妨。”因附耳說了一會,道:“這決做得來的。三日後叫沈參將竟領兵打工堯隘,隻看兵士兩腋下綴紅布的,不要殺他。”趙能道:“事不宜遲,你快打點。”岑璋連忙寫一稟帖道:歸德州知州岑璋死罪,死罪。

  璋世受皇恩,矢心報國。屬逆婿之倡亂,擬率眾以除奸,豈以一女致累全家?伏乞湔其冤誣,賜之策勵,祈鋤大憝,以成偉功。又封了許多金珠與趙旗牌,叫他送田副使、沈參將。趙能道“他兩個是不愛錢的。我且帶去賂他左右,叫他攛掇。隻是足下不可失約。我誤軍機,不消說是一死,卻替不得足下。”岑璋道:“我就發兵。”差頭目馬京、秦鉞領兵三千,前至工堯隘。又寫書一封與岑邦彥道:聞天兵抵境,托在骨肉,不勝驚惶。特選精兵二千,以當一麵。幸奏奇捷,以慰老懷。邦彥接書大喜,就留他兩個頭目協同守隘。

  這邊趙旗牌回複。田副使與沈參將看了大喜道:“虜入吾彀中矣。”趙旗牌將發兵打隘事說了,又獻金珠。二人道:“這不好受他的。但還他,他必生疑。你且收下,待班師時給還。”一麵就議打隘事。沈參將道:“我差細作打聽,他糧餉屯在隘後一裏之地,已差精勇十個,爬山越嶺去放火焚毀,以亂他軍心。期在明日。明蚤我就進兵。”次日三個炮響,留五百守寨,沈參將領三千為前軍,田副使督兵一千五百為後應,徑到隘前,上邊矢石如雨,這邊各頂捱牌滾牌,步步拶進,直逼隘口。隻是大石塞定,不能前去。忽見隘後黑煙四起,火光通紅。岑邦彥忙自去救時,馬京與秦鉞大喊道:“天兵已進隘了。”先領兵一跑,田州兵也站腳不住,便走,那一個來射箭拋打石塊?這邊沈參將傳令拆去石塊,一齊殺進。陸綬還領幾個殘兵,要來抵敵,被沈參將兵砍做肉泥。歸德兵趕不上的,都張著兩腋,執兵不動。沈參將已預先分付不殺。追去時,岑邦彥已因驚墮馬,被馬踹死。沈參將自鳴金收軍,與田副使整隊而進,一麵差人督府報捷。

  先時岑猛隻怕得一個沈參將,聽得他阻住工堯隘口,又聽得歸德差兵二千協守,一發道是萬全無事,日日與錢一真講些笑話兒,與群妾吃些酒,或歌或舞,且是快活。忽聽得道工堯隘已失,岑邦彥已死,心膽俱碎,道:“我怕老沈,果然是他為害。”忙傳令土目韋好、黃筍,督兵三千,迎敵沈參將;羅河、戴慶把守城池。沈參將兵已是過了險阻,望平川進發。隻見前麵來了一陣苗兵:人人虎麵,個個狼形。火焰焰紅布纏頭,花斑斑錦衣罩體。諸葛弩滿張毒矢,線杆槍亂點新鋒。鐺鐺鳴動小銅鑼,狠狠思量大廝殺。那韋好、黃筍正舞動滾牌滾來,沈參將便挺著長槍殺去。滾得忙,搠得快,一槍往他臀上點去,韋好已倒在地下,眾軍趕上砍了。黃筍見了,倒滾轉逃去了。這廂田副使又驅兵殺進。苗軍也是英勇,奈沒了頭目,隻得走回。各路土目聞得工堯隘失,兵至城下,逃的逃了,有膽量的還來協理守城。各路官兵俱乘虛而入,都到田州,繞城子安營壘。

  岑猛登城一看,好不心驚,道:“似此怎了?要降未必容我,要戰料不能勝。守也料守不來,如何是好?”坐在府中,尋思計策。錢道士道:“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不若且逃之夭夭,不要坐在這裏等他拿去。”隻見歸德兩個頭目進來相見,道:“天兵勢大,不能抵當。小人們主意,且率領本部殺開重圍,護送老爺與家眷到我歸順,再圖後舉。”錢道士道:“正是。大人且去,留公子守城。到歸順借他全州人馬,再招集些各洞苗蠻來救,豈可坐守孤城?”岑猛便叫韋好與盧蘇、王受輔佐邦佐守城,自向歸順討救。將兵都留下,止帶得四五十個家丁,收拾了些細軟,打發妻妾都上了馬。悄悄開了北門,馬京當先,秦鉞押後,岑猛居中,一齊殺出。三更天氣,巡更知覺,報得趕來,他已去遠了。止有沈參將已與歸順預定謀畫,怕他從容生變,逃向別處,一路差人放炮,又於別路虛插旌旗,使他死心逃往歸順。將到隘口,隻見一支兵來,岑猛怕是官兵邀截,卻是岑璋。下馬相見,道:“前日聞得工堯隘破,怕天兵臨城,特來策應,喜得相遇。”兩個並馬進城,在公館安下。岑璋就請去吃酒,道:“賢婿,敝州雖小,可以歇馬。你不若一邊出本辯冤,道原係泗城州仇揭,初非反叛朝廷,又一邊招集舊時部曲,還可複振。再不地連安南,可以逃至彼安身,官兵也無如何矣。”就為他覓人做本稿揭帖,次日複請他吃酒,準備發本。岑猛就帶了印本,正寫時,有人來報道:“田州已被官兵打破,羅河拒戰被殺,三公子與盧蘇一起不知去向。見在發兵四處搜捕老爺與公子。”岑猛麵如土色。隻見岑璋斟上一杯酒,差人送來,道:“官兵搜君甚急,不能相庇,請飲此杯,遂與君訣。”岑猛看了,卻是杯鴆酒。看了大怒道:“老賊敢如此無禮。”又歎道:“一時不深思,反落老賊計中。”四顧堂下,見帶刀劍的約有四五十人,自己身邊並無一個,都是岑璋使計,在外邊犒賞,都已灌醉擒下。他料然脫身不得,便滿飲這杯,把杯劈臉望岑璋甩去。須臾七竅中鮮血並流,死於坐上。

  杯酒伏幹戈,弦歌有網羅。

  英雄竟何在,熱血灑青莎。岑璋叫把他首級取了,盛在匣中,著人悄悄的送與沈參將。

  這邊各路正在猜疑,道他走在安南,走在武靖,四處找探。田副使已草就露布道:玉斧畫大渡之河,宋德未淪百粵;銅柱標點蒼之麓,漢恩久被夜郎。易鱗介而衣裳,化刀劍為牛犢。白狼槃木,宜歌向化於不忘;金馬碧雞,共頌天威於不朽。素受羈,誰外生成?今逆酋岑猛,九隆餘緒,六詔遊魂。錫之鞶帶,久作在鞲之鷹;寵以軒輶,宜為掉尾之犬。乃敢觸輪以纖臂,肆蠆如毒蜂。巧營燕壘,浪比丸泥;計藉蟻封,竟雲磐石。包茅不入,來享不聞。陰崖朽木,甘自外於雨濡;大野槁枝,首召端於霜隕。罪與昆侖而俱積,惡同昆明而俱深。乃勒明旨,於赫天威,五道出師,一戰盡敵。幕府老謀方召,留一劍以答恩;奇略範韓,散萬金而酬土。白羽飛而纖月落,黃鉞秉而毒靄消。前茅效命,後勁揚威。戰酣轉口,糾糾貔虎之師;陣結屯雲,濟濟鸛鵝之列。或槎山而通道,或浮罌以渡軍;或借籌而樽俎折衝,或枕戈而鼓鼙起士。殺戒五伐六伐,謀深七縱七擒。屍積山平,血流水赤。首惡豈逋誅,已縣稿街之首;脅縱敢逃戮,終為京觀之魂。再鼓而妖魅清,三駕而氛息。威靈丕振,疥癩不存。從此帝曰康哉,雨露風霆莫非教;民曰安矣,生殺予奪皆知恩。掛弓臥鼓,四效無烽燧之驚;鼓腹含哺,百郡醞弦歌之化。地埒禹服,德並堯天。烈與湯武而齊驅,仁並唐虞而首出。岑猛首級解至軍門,軍門具題,把田副使與沈參將做首。聖旨重行升賞,議改田州為流官知府。

  後邊岑猛部下土目盧蘇、王受作亂,朝廷差王陽明總督。陽明先平江西寧王,威名大著。這兩土目情願投降,隻求為岑猛立後。陽明把他舊管四十八甲割八甲做田州,立岑猛三子邦相,改府為田寧府。府用流官作知府,盧蘇等九人作土巡檢。又因苗夷叛服不常,議要恩威素著大將鎮守,題請把沈參將以副總兵管參將事,駐紮田寧府。一應生苗熟苗,都服他。盧蘇還率兵隨他征討,盡平藤峽八寨亂苗,立功後升總兵,鎮廣西。他出兵神出鬼沒,凡有大夥苗夷,據住高箐深洞,阻兵劫掠的,他定發兵往剿。來的奸細都被他擒獲。平日預備兵糧,擇日討賊時,今日傳至某處駐紮,明日傳至某處屯兵,莫說苗人不知道,他來搗巢,連兵也不知。一日托病,眾將官問安,他道:“連日抑鬱,欲思出獵,諸君能從乎?”各將官點選精銳從行,依他將令前去,卻又是搗紅華洞作亂生苗。共餘小小為寇,不安生理的,他當時黑夜差人在山崖上放上一個炮,驚得這些苗夷逃的逃,躲的躲,跌死的跌死。家中妻子都怨悵道:“怎不學好,惹老沈?”都來投降,願一體納稅,再不敢為非,一省安戢。即岑猛,若非他有奇計,使他翁婿連兵,彼此援應,畢竟不能克。那時赦他們威令不行,若定要剿他,他固守山險,一時不克。行軍一日,日費萬金,豈特廣西一省受害?故善用兵的,一紙書賢於十萬師。那些土官,莫看今日奢崇明,作亂被誅,石柱宣撫司秦夫人被獎,也該知警。隻看此一節,岑猛得死,岑璋得生,也可明乎順逆,思想趨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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