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奇觀

第六卷 李謫仙醉草嚇蠻書

　　堪羨當年李謫仙，吟詩鬥酒有連篇。

　　蟠胸錦繡欺時彥上落筆風雲邁古賢。

　　書草和番威遠塞二詞歌傾國媚新弦。

　　莫言才子風流盡明月長懸采石邊。

　　話說唐玄宗皇帝朝隻有個才子，姓李，名白，字太白，乃西梁武昭興聖皇帝李暠九世孫，西川錦州人也。其母夢長庚入懷而生，那長庚星又名太白星，所以名字俱用之二那李白，生得姿容美秀，骨格清奇，有飄然出世之表兒十歲時，便精通書史，出口成章，人都誇他錦心繡口，又說他是神仙降生下以此又呼為李謫仙。有杜工部贈詩為證：昔年有狂客號爾謫仙人。

　　筆落驚風雨了詩成泣鬼神！

　　聲名從此大，汩沒一朝伸。

　　文采承殊渥人流傳必絕倫。

　　李白又自稱青蓮居士，一生好酒，不求仕進，誌欲遨遊四海，看盡天下名山，嚐遍天下美酒先登峨眉，次居雲夢，複隱於徂徠山竹溪，與孔巢父等六人，日夕酣飲口號為竹溪六逸。有人說湖州烏程酒甚佳，白不遠千裏而往。而酒肆中開懷暢飲人旁若無人。時有迦葉司馬經過聞白狂歌之聲，遣從者問其何人隻白隨口答詩四句："青蓮居士謫仙人，酒肆逃名三十春。湖州司馬何須問，金粟如來是後身。"迦葉司馬大驚二問道："莫非蜀中李謫仙麽？聞名久矣！"遂請相見下留飲十日，厚有所贈。臨別問道："以青蓮高才，取青紫如拾芥，何不遊長安應舉？"李白道："目今朝政紊亂公道全無，請托者登高第，納賄者獲科名。非此二者，雖有孔孟之賢、晁董之才無由自達。白所以流連詩酒，免受盲試官之氣耳。"迦葉司馬道："雖則如此下足下誰人不知？一到長安必有人薦拔。"李白從其言，乃遊長安。一日，到紫極宮遊玩遇了翰林學士賀知章，通姓道名，彼此相慕。知章遂邀李白於酒肆中解下金貂，當酒同飲。至夜不舍個遂留李白於家中下榻，結為兄弟向次日，李白將行李搬至賀內翰宅，每日談詩飲酒，賓主甚是相得二時光荏苒，不覺試期已迫，賀內翰道："今春南省試官，正是楊貴妃兄楊國忠太師，監視官乃太尉高力士，二人都是愛財之人，賢弟卻無金銀買囑他，便有衝天學問上見不得聖天子。

此二人與下官皆有相識下官寫一封劄子去，預先囑托隻或者看薄麵一二。"李白雖則才大氣高二遇了這等時勢，況且內翰高情人不好違阻。賀內翰寫了柬帖投與楊太師、高力士。二人接開看了二冷笑道："賀內翰受了李白金銀卻寫封空書，在我這裏討白人情了到那日專記，如有李白名字卷子隻不問好歹，即時批落。"時值三月三日，大開南省，會天下才子盡呈卷子。李白才思有餘二一筆揮就，第一個交卷，楊國忠見卷子上有李白名字一也不看文字，亂筆塗抹，道："這樣書生，隻好與我磨墨兒"高力士道："磨墨也不中，隻好與我著襪脫靴。"喝令將李白推搶出去兒正是：不願文章中天下，隻願文章中試官！李白被試官屈批卷子，急氣衝天，回至內翰宅中人立誓："久後吾若得誌定教楊國忠磨墨，高力士與我脫靴，方才滿意。"賀內翰勸白："且休煩惱一權在舍下安歇。待三年下再開試場，別換試場，別換試官，必然登第。"終日共李白飲酒賦詩隻日往月來，不覺一載隻忽一日，有番使齎國書到二朝廷差使命急宣賀內翰陪接番使個在館驛安下。次日，閣門舍人接得番使國書一道，玄宗敕宣翰林學士，拆開番書，全然不識一字，拜伏金階啟奏："此書皆是鳥獸之跡個臣等學識淺短，不識一字，"天子聞奏，將與南省試官楊國忠開讀，楊國忠開看，雙目如盲亦不曉得。天子宣問滿朝文武，並無一人曉得，不知書上有何吉凶言語，龍顏大怒，喝罵朝臣："枉有許多文武二並無一個飽學之士與朕分憂，此書識不得，將何回答發落番使？卻被番邦笑恥下欺侮南朝，必動幹戈，來侵邊界，如之奈何！敕限三日，若無人識此番書，一概停俸；六日無人，一概停職；九日無人，一概問罪。

別選賢良，共扶社稷，"聖旨一出，諸官默默無言，再無一人敢奏。天子轉添煩惱，賀內翰朝散回家，將此事述於李白白微微冷笑："可惜我李某去年不曾及第為官不得與天子分憂。"賀內翰大驚道："想賢弟博學多能一辨識番書，下官當於駕前保奏個"次日賀知章入朝，越班奏道："臣啟陛下臣家有一秀才，姓李名白，博學多能，要辨番書非此人不可上"天子準奏，即遣使命，齎詔前去內翰宅中，宣取李白向李白告天使道："臣乃遠方布衣，無才無識。今朝中有許多官僚一都是飽學之儒，何必問及草莽？臣不敢奉詔恐得罪於朝貴。"說這句"恐得罪於朝貴"，隱隱刺著楊、高二人，使命回奏上天子初問賀知章："李白不肯奉詔二其意雲何？"知章奏道："臣知李白文章蓋世，學問驚人。隻為去年試場中被試官屈批了卷子，羞搶出門，今日教他白衣入朝有愧於心。乞陛下賜以恩典遣一位大臣再往，必然奉詔下"玄宗道："依卿所奏欽賜李白進士及第，著紫袍金帶人紗帽象簡見駕。就煩卿自往迎取幾卿不可辭。"

賀知章領旨回家，請李白開讀，備述天子拳拳求賢之意，李白穿了禦賜袍服，望闕拜謝，遂騎馬隨賀內翰入朝，玄宗於禦座專待李白，李白至金階拜舞，山呼謝恩人躬身而立。天子一見李白兒如貧得寶，如暗得燈，如饑得食個如旱得雲。開金口、動玉音，道："今有番國齎書無人能曉幾特宣卿至，為朕分憂。"白躬身奏道："臣因學淺人被太師批卷不中，高太尉將臣推搶出門口今有番書，何不令試官回答，卻乃久滯番官在此？臣是批黜秀才人不能稱試官之意，怎能稱皇上之意？"天子道："朕自知卿幾卿其勿辭。"遂命侍臣捧番書賜李白觀看向李白看了一遍，微微冷笑對禦座前將唐音譯出，宣讀如流，番書雲：渤海國大可毒書達唐朝官家，自你占了高麗，與俺國逼近，邊兵屢屢侵犯吾界，想出自官家之意俺如今不可耐者，差官來講和，可將高麗一百七十六城讓與俺國，俺有好物事相送。太白山之菟，南海之昆布，柵城之鼓隻扶餘之鹿，鄚頡之豕，率賓之馬沃州之綿，湄沱河之鯽九都之李，樂遊之梨，你官家都有分人若還不肯，俺起兵來廝殺，且看那家勝敗！

　　眾官聽得讀罷番書，不覺失驚，麵麵相覷，盡稱難得隻天子聽了番書，龍情不悅，沉吟良久，方問兩班文武："今被番家要興兵搶占高麗有何策可以應敵？"兩班文武如泥塑木雕無人敢應。賀知章啟奏道："自太宗皇帝三征高麗隻不知殺了多少生靈，不以取勝，府庫為之虛耗。天幸蓋蘇文死了，其子男生兄弟爭權，為我鄉導，高宗皇帝遣老將李勣、薛仁貴下統百萬雄兵，大小百戰，方才殄滅。今承平日久下無將無兵，倘幹戈複動，難保必勝。兵連禍結，不知何時而止？願吾皇聖鑒！"天子道："似此如何回答他？"知章道："陛下試問李白，必然善於辭命。"天子乃召白問之隻李白奏道："臣啟陛下，此事不勞聖慮。

來日宣番使入朝一臣當麵回答番書，與他一般字跡，書中言語，羞辱番家，須要番國可毒拱手來降二"天子問："可毒何人也？"李白奏道："渤海風俗個稱其王曰可毒。猶回紇稱可汗，吐番稱讚普，六詔稱詔，訶陵稱悉莫威，各從其俗"天子見其應對不窮，聖心大悅即日拜為翰林學士。遂設宴於金鑾殿，宮商迭奏，琴瑟喧闐，嬪妃進酒，彩女傳杯。禦音傳示："李卿，可開懷暢飲，休拘禮法，"李白盡量而飲，不覺酒濃身軟又天子令內官扶於殿側安寢，次日五鼓，天子升殿淨鞭三下響，文武兩班齊，李白宿醒猶未醒，內官催促進朝向百官朝見已畢。天子召李白上殿口見其麵尚帶酒容，兩眼兀自有朦朧之意下天子分付內侍，教禦廚中造三分醒酒酸魚羹來兒須臾，內侍將金盤捧到魚羹一碗天子見羹氣太熱，禦手取牙箸調之良久，賜與李學士。李白跪而食之，頓覺爽快。是時，百官見天子恩幸李白，且驚且喜。驚者怪其破格，喜者喜其得人。惟楊國忠、高力士愀然有不樂之色二聖旨宣番使入朝，番使山呼見聖已畢，李白紫衣紗帽，飄飄然有神仙淩雲之態，手捧番書立於左側柱下上朗聲而讀，一字無差，番使大駭！李白道："小邦失禮了聖上洪度如天，置而不較人有詔批答，汝宜靜聽！"番官戰戰兢兢，跪於階下。

　　天子命設七寶床於禦座之傍，取於闐白玉硯，象管兔毫筆，獨草龍香墨，五色金花箋，排列停當。賜李白近禦榻前人坐錦墩草詔。李白奏道："臣靴不淨個有汙前席，望皇上寬恩，賜臣脫靴結襪而登。"天子準奏幾命一小內侍："與李學士脫靴人"李白又奏道："臣有一言隻乞陛下赦臣狂妄，臣方敢奏隻"天子道："任卿失言個朕亦不罪。"李白奏道："臣前入試春圍兒被楊太師批落，高太尉趕逐，今日見二人押班，臣之神氣不旺一乞玉音分付楊國忠與臣捧硯磨墨一高力士與臣脫靴結襪，臣意氣始得自豪一舉筆草詔，口代天言，方可不辱君命上"天子用人之際，恐拂其意隻得傳旨，教楊國忠捧硯，高力士脫靴。二人心裏暗暗自揣，前日科場中輕薄了他，"這樣書生，隻好與我磨墨脫靴"。今日恃了天子一時寵幸，就來還話，報複前仇。出於無奈人不敢違背聖旨，正是敢怒而不敢言隻常言道：冤家不可結，結了無休歇；侮人還自侮，說了還自說。

　　李白此時昂昂得意躧襪登褥，坐於錦墩。楊國忠磨得墨濃，捧硯侍立。論來爵位不同怎麽李學士坐了，楊太師到侍立？因李白口代天言，天子寵以殊禮。楊太師奉旨磨墨二不曾賜坐，隻得侍立。李白左手將須一拂右手舉起中山兔穎，向五花箋上了手不停揮。須臾，草就嚇蠻書了字畫齊整，並無差落，獻於龍案之上人天子看了大驚，都是照樣番書，一字不識。傳與百官看了，各各駭然。天子命李白誦之李白就禦座前朗誦一遍：大唐開元皇帝，詔諭渤海可毒：自昔石卵不敵，蛇龍不鬥。本朝應運開天，撫有四海，將勇卒精，甲堅兵銳，頡利背盟而被擒，弄讚鑄鵝而納誓；新羅奏織錦之頌，天竺致能言之鳥，波斯獻捕鼠之蛇，拂菻進曳馬之狗；白鸚鵡來自訶陵夜光珠貢於林邑；骨利幹有名馬之納下泥婆羅有良酢之獻。無非畏威懷德，買靜求安。高麗拒命，天討再加傳世九百，一朝殄滅，豈非逆天之咎徵，衡大之明鑒與？況爾海外小邦上高麗附國，比之中國，不過一郡下士馬芻糧，萬分不及。若螳怒是逞，鵝驕不遜，天兵一下，千裏流血口君同頡利之俘，國為高麗之續，方今聖度汪洋，恕爾狂悖急宜悔禍，勤修歲事，毋取誅戮幾為四夷笑。爾其三思哉！故諭個天子聞之大喜，再命李白對番官麵宣一通，然後用寶入函。李白仍叫高太尉著靴，方才下殿，喚番官聽詔，李白重讀一遍，讀得聲韻鏗鏘個番使不敢則聲，麵如土色幾不免山呼拜舞辭朝。賀內翰送出都門，番官私問道："適才讀詔者何人？"內翰道："姓李名白，官拜翰林學士。"番使道："多大的官，使太師擇硯，太尉脫靴？"內翰道："太師大臣上太尉親臣，不過人間之極貴，那李學士乃天上神仙下降，讚助天朝，更有何人可及？"番使點頭而別，歸至本國，與國王述之，國王看了國書，大驚，與國人商議天朝有神仙讚助，如何敵得了寫了降表，願年年進貢，歲歲來朝。此是後話。

　　話分兩頭，卻說天子深敬李白，欲重加官職，李白啟奏："臣不願受職，願得逍遙散誕，供奉禦前上如漢東方朔故事。"天子道："卿既不受職，朕所有黃金白璧、奇珍異寶兒惟卿所好。"李白奏道："臣亦不願受金玉願得從陛下遊幸，日飲美酒三千觴隻足矣！"天子知李白清高兒不忍相強。從此時時賜宴留宿於金鑾殿中，訪以政事恩幸日隆。一日李白乘馬遊長安街，忽聽得鑼鼓齊鳴，見一簇刀斧手擁著一輛囚車行來，白停驂問之，乃是並州解到失機將官二今押赴東市處斬。那囚車中囚著個美丈夫，生得甚是英偉，叩其姓名聲如洪鍾，答道："姓郭隻名子儀。"李白相他容貌非凡個他日必為國家柱石，遂喝住刀斧手："待我親往駕前保奏"眾人知是李謫仙學士二禦手調羹的，誰敢不依？李白當時回馬，直叩宮門，求見天子，討了一道赦敕幾親往東市開讀，打開囚車放出子儀幾許他帶罪立功。子儀拜謝李白活命之恩，異日銜環結草，不敢忘報，此事閣過不題。

　　是時了宮中最重木芍藥，是揚州貢來的，如今叫做牡丹花，唐時謂之木芍藥向宮中種得四本，開出四樣顏色那四樣？大紅、深紫、淺紅、通白，玄宗天子移植於沉香亭前二與楊貴妃娘娘賞玩，詔梨園子弟奏樂，天子道："對妃子，賞名花，新花安用舊曲？"遽命梨園長李龜年召李學士入宮口有內侍說道："李學士往長安市上酒肆中去了，"龜年不往九街，不走三市，一徑尋到長安市去。隻聽得一個大酒樓上，有人歌雲："三杯通大道一鬥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為醒者傳。"李龜年道："這歌的不是李學士是誰？"大踏步上樓梯來隻見李白獨占一個小小座頭下桌上花瓶內供一枝碧桃花，獨自對花而酌，已吃得酩酊大醉手執巨觥，兀自不放。龜年上前道："聖上在沉香亭宣召學士快去口"眾酒客聞得有聖旨，一時驚駭都站起來閑看。李白全然不理兒張開醉眼，向龜年念一句陶淵明的詩道是："我醉欲眠君且去又"念了這句詩，就瞑然欲睡向李龜年也有三分主意，向樓窗往下一招七八個眾者一齊上樓，不由分說，手忙腳亂，抬李學士到於門前上了玉花驄，眾人左扶右持，龜年策馬在後相隨，直跑到五鳳樓前幾天子又遣內侍來催促了敕賜走馬入宮。龜年遂不扶李白下馬，同內侍幫扶，直至後宮幾過了興慶池，來到沉香亭個天子見李白在馬上雙眸緊閉兀自未醒，命內侍鋪紫氍毹於亭側個扶白下馬少臥。親往省視見白口流涎沫，天子親以龍袖拭之二貴妃奏道："妾聞冷水沃麵，可以解醒。"乃命內侍汲興慶池水隻使宮女含而噴之。白夢中驚醒隻見禦駕大驚，俯伏道："臣該萬死！臣乃酒中之仙，幸陛下恕臣！"天子禦手攙起道："今日同妃子賞名花下不可無新詞，所以召卿可作《清平調》三章。"李龜年取金花箋授白兒白帶醉一揮，立成三首上其一曰：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其二曰：一枝紅豔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

　　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口其三曰：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杆。

　　天子覽詞稱美不已："似此天才豈不壓倒翰林院許多學士"即命龜年按調而歌，梨園眾子弟絲竹並進兒天子自吹玉笛以和之。歌畢，貴妃斂繡巾，再拜稱謝人天子道："莫謝朕，可謝學士也，"貴妃持玻璃七寶杯，親酌西涼葡萄酒隻命宮女賜李學士飲。天子敕賜李白遍遊內苑，令內侍以美酒隨後，恣其酣飲向自是宮中內宴，李白每每被召二連貴妃亦愛而重之。

　　高力士深恨脫靴之事了無可奈何。一日，貴妃重吟前所製《清平調》三首倚欄歎羨。高力士見四下無人了乘間奏道："奴婢初意娘娘聞李白此詞一怨入骨髓，何反拳拳如是？"貴妃道："有何可怨？"力士奏道："可憐飛燕倚新妝一那飛燕姓趙，乃西漢成帝之後，則今畫圖中，畫著一個武士，手托金盤，盤中有一女子下舉袖而舞，那個便是趙飛燕個生得腰肢細軟，行步輕盈，若人手執花枝顫顫然，成帝寵幸無比誰知飛燕私與燕赤鳳相通個匿於複壁之中。成帝入宮口聞壁衣內有人咳嗽聲，搜得赤鳳殺之，欲廢趙後，敕其妹合德力救而止，遂終身不入正宮。今日李白以飛燕比娘娘，此乃謗毀之語，娘娘何不熟思？"原來貴妃那時以胡人安祿山為養子人出入宮禁，與之私通，滿宮皆知上隻瞞得玄宗一人。高力士說飛燕一事正刺其心。貴妃於是心下懷恨個每於天子前說李白輕狂使酒個無人臣之禮。天子見貴妃不樂李白，遂不召他內宴，亦不留宿殿中二李白情知被高力士中傷，天子存疏遠之意，屢次告辭求去隻天子不允。

乃益縱酒自廢與賀知章、李適之、汝陽王璡、崔宗之、蘇晉、張旭、焦遂為酒友人時人呼為"飲中八仙"一卻說玄宗天子，心下實是愛重李白一隻為宮中不甚相得，所以疏了些兒人見李白屢次乞歸，無心戀闕乃向李白道："卿雅誌高蹈二許卿暫還，不日再來相召，但卿有大功於朕，豈可白手還山？卿有所需，朕當一一給予。"李白奏道："臣一無所需，但得杖頭有錢，日沾一醉足矣又"天子乃賜金牌一麵，牌上禦書："敕賜李白為天下無憂學士，逍遙落托秀才。逢坊吃酒，遇庫支錢。府給千貫，縣給五百貫，文武官員軍民人等，有失敬者口以違詔論。"又賜黃金千兩，錦袍玉帶，金鞍龍馬，從者二十人白叩頭謝恩，天子又賜金花二朵一禦酒三杯，於駕前上馬出朝，百官俱給假，攜酒送行口自長安街直接到十裏長亭二樽罍不絕。隻有楊太師、高太尉二人懷恨不送個內中惟賀內翰等酒友七人，直送至百裏之外，流連三日而別，李白集中有《還山別金門知己詩》了略雲：恭承丹鳳詔，欻起煙蘿中兒一朝去金馬，飄落成飛蓬，閑來東武吟，曲盡情未終書此謝知己，扁舟尋釣翁兒李白錦衣紗帽，上馬登程，一路隻稱錦衣公子。果然逢坊飲酒二遇庫支錢。不一日，回至錦州，與許氏夫人相見。官府聞李學士回家都來拜賀，無日不醉。日往月來隻不覺半載。一日，白對許氏說要出外遊玩山水，打扮做秀才模樣，身邊戴了禦賜金牌，帶一個小仆二騎一健驢，任意而行。府縣酒資，照牌供給。

　　忽一日，行到華陰界上，聽得人言華陰縣知縣貪財害民，李白生三回。那知縣在廳上取問公事人觀見了，連聲："可惡、可惡！怎敢調戲父母官！"速令公吏人等兒拿至廳前取問。李白微微詐醉，連問不答。知縣令獄卒押入牢中，待他酒醒，著他好生供狀，來日決斷。獄卒將李白領入牢中兒見了獄官，掀髯長笑。獄官道："想此人是風顛的？"李白道："也不風，也不顛。"獄官道："既不風顛了好生供狀。你是何人？為何到此騎驢搪突縣主？"李白道："要我供狀，取紙筆來。"獄卒將紙筆置於案上，李白扯獄官在一邊，說道："讓開一步待我寫"獄官笑道："且看這瘋漢寫出甚麽來"李白寫道：供狀錦州人二姓李單名白。弱冠廣文章隻揮毫神鬼泣。長安列八仙幾竹溪稱六逸，曾草嚇蠻書，聲名播絕域。玉輦每趨陪兒金鑾為寢室。啜羹禦手調人流涎禦袍拭。高太尉脫靴口楊太師磨墨。天子殿前尚容乘馬行華陰縣裏不許我騎驢入？請驗金牌幾便知來曆。

　　寫畢，遞與獄官看了獄官唬得魂驚魄散，低頭下拜一道："學士老爺，可憐小人蒙官發遣，身不由己，萬望海涵赦罪！"李白道："不幹你事人隻要你對知縣說，我奉金牌聖旨而來個所得何罪，拘我在此？"獄官拜謝了人即忙將供狀呈與知縣，並述有金牌聖旨知縣此時如小兒初聞霹靂個無孔可鑽，隻得同獄官到牢中參見李學士，叩頭哀告道："小官有眼不識泰山，一時冒犯，乞賜憐憫！"在職諸官聞知此事，都來拜求，請學士到廳上正麵坐下二眾官庭參已畢。李白取出金牌下與眾官看，牌上寫道："學士所到文武官員軍民人等，有不敬者以違詔論。""汝等當得何罪？"眾官看罷聖旨了一齊低頭禮拜："我等都該萬死上"李白見眾官苦苦哀求上笑道："你等受國家爵祿，如何又去貪財害民？如若改過前非，方免汝罪。"眾官聽說，人人拱手，個個遵依，不敢再犯就在廳上大排筵宴，管待學士飲酒三日方散向自是知縣洗心滌慮，遂為良牧二此事聞於他郡，都猜道朝廷差李學士出外口私行觀風考政，無不化貪為廉、化殘為善，李白遍曆趙、魏、燕、晉、齊、梁、吳、楚，無不流連山水，極詩酒之趣了後因安祿山反叛，明皇車駕幸蜀，誅國忠於軍中，縊貴妃於佛寺上白避亂隱於廬山。

永王璘時為東南節度使二陰有乘機自立之誌。聞白大才強逼下山，欲授偽職。李白不從，拘留於幕府。未幾，肅宗即位於靈武拜郭子儀為天下兵馬大元帥下克複兩京。有人告永王璘謀叛，肅宗即遣子儀移兵討之，永王兵敗，李白方得脫身，逃至潯陽江口，被守江把總擒拿一把做叛黨，解到郭元帥軍前，子儀見是李學士，即喝退軍士親解其縛，置於上位，納頭便拜個道："昔日長安東市，若非恩人相救，焉有今日！"即命治酒壓驚，連夜修本，奏上天子，為李白辨冤，且追敘其嚇蠻書之功，薦其才可以大用，此乃施恩而得報也。正是：兩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時楊國忠已死，高力士亦遠貶他方，玄宗皇帝自蜀迎歸為太上皇一亦對肅宗稱李白奇才。肅宗乃徵白為左拾遺白歎宦海沉迷，不得逍遙自在，辭而不受。別了郭子儀二遂泛舟遊洞庭嶽陽，再過金陵泊舟於采石江邊。是夜月明如晝兒李白在江頭暢飲，忽聞天際樂聲嘹亮下漸近舟次。舟人都不聞人隻有李白聽得。忽然江中風浪大作二有鯨魚數丈，奮鬣而起，仙童二人手持旌節，到李白麵前，口稱："上帝奉迎星主還位隻"舟人都驚倒，須臾蘇醒二隻見李學士坐於鯨背，音樂前導二騰空而去。明日，將此事告於當塗縣令李陽冰，陽冰具表奏聞。天子敕建李謫仙祠於采石山上，春秋二祭。

　　到宋太平興國年間有書生於月夜渡采石江下見錦帆西來。船頭上有白牌一麵寫"詩伯"二字。書生遂朗吟二句道："誰人江上稱詩伯？錦繡文章借一觀！"舟中有人和雲："夜靜不堪題絕句，恐驚星鬥落江寒。"書生大驚，正欲傍舟相訪，那船泊於采石之下一舟中人紫衣紗帽，飄然若仙口徑投李謫仙祠中。書生隨後求之祠中上並無人跡。方知和詩者即李白也，至今人稱"酒仙"、"詩伯"皆推李白為第一。雲：嚇蠻書草見天才個天子調羹親賜來。

　　一自騎鯨天上去口江流采石有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