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回信時就有通信兵回湖南,那是兄長實在不知道,通信兵到家的時候。我那裏門庭若市,事情繁雜,弟弟們可想而知,我的意思家裏接榜後所發的人,萬事可放心,哪裏還會有懸念?來信辯論詳細明白,兄長現在不再辯,因彼此之間的心情,雖隔萬裏,而赤誠好像眼見,沒有絲毫的疑慮,何必為了兩葉字多費口舌,以後來信,萬萬不要再提了。
所寄銀兩,以四百兩做送贈親戚族人之用,來信說:"不是有沒有經過審慎考慮的地方,也似乎有好名的心理。"這兩句話,推敲過細,兄長不能不自己反省自己,信中又說:"所謂窮困,得我而為之,還是考慮家裏一定不做這慷慨之舉,才這麽說的。"這兩句,不也把阿兄看成不倫不類的人了?兄長雖然說不肖,何至於奸猾、卑鄙到這種地步?所以這麽考慮,是因親族中決不可沒有一個人援之以手,其餘的牽連一起。
兄長已亥年到外婆家,看見大舅住在山洞裏,種菜為生計,心裏久久感到難過,通十舅送我時說:"外熏在外做官,舅舅去作夥夫。"南五舅送我到長沙,握著我的手說:"明年送外熏媳婦來京。"我說:"京城很苦,舅舅不要來。"舅舅說:"好,但我還是會來找你的任所的。"說完流下眼淚,兄長掛念母舅都已年高,饑寒的情況可以想見,而十舅還去世了,現在不去援助他們,那大舅、五舅又能夠沾我們的光嗎?五舅死了,兄長意思應當撫恤他的妻子,還要從世俗習慣幫她請和尚,為十舅做道場,以安慰死者的靈魂,盡我們不忍心十舅去世的心意,弟弟以為可以嗎?蘭姐蕙妹,家運都敗落,兄長喜歡談點妄說,說蘭姐還可支撐下去,而蕙妹再過幾年,便困苦得過不下去,同胞姐妹,即使她沒有奢望,我們能不把她看成一家人嗎?
歐陽滄溟先生,舊債很多,他家的困苦,不是與我家可以比擬的,所以他母親過世,不能稍微辦得隆重一點而缺了禮數,嶽母送我時,也一邊哭一邊說這些苦情,兄長送她的特別豐厚,也是從世俗的人情世故罷了,楚善叔為債主逼債,入地無門,二伯祖母常對我哭訴,又哭對子植說:"八兒晚上哭得眼淚汪汪,地上濕了一大片,而田又買給你家,價錢不貴,事又多磨,常寫信給國藩,訴說他吞聲飲泣的慘況,"這是子植親眼看見的,我們兄弟曾相對痛哭。
丹閣叔與寶田表叔過去與我同學十年,哪料到現在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相距這麽遠,知道他們在窘追難堪的時候,一定會流淚痛恨自己的命運太差了。丹閣戊由年,曾經用八千錢祝賀我,賢弟估量他的光景,辦八千錢是容易的事嗎?是因他高興了,真是感人啊!如果是當做釣魚的餌,那也很可憐的,任尊叔看見我得了官,歡喜出自內心,也是不能忘記的,竟希公款項,當甲午年,抽公項三千二千為賀禮,他兩房很不高興,祖父說:"等國藩孫兒當了官,第一件事是還竟希公公款。"這話已講了很久了。隻是各堂叔不敢反唇相譏罷了,同是竟希公的後人,而榮、枯懸殊如此,假設老無爺有一天把榮福轉移到也到他那兩房,那不要說六百兩,就是六兩也哪能得到?
六弟九弟的嶽家,都是寡婦孤兒,處於饑餓而束手無策,我家不去救濟,誰去救濟?我家少八兩,不一定就受債主逼迫,他得八兩,則全家回春,賢弟試著設身處地想想,便知道這好比是救人於水火啊!彭王姑對我很寬厚,晚年家貧,看見我哭,現在姑已死了,所以送宜仁王姑丈,也是不忍因王姑死了不念情的緣故,騰七是姑的兒子,與我一起長大,長期贍養各舅祖,那麽不把對祖母的愛來對待他,彭舅曾祖,那麽就把對祖父的愛來對待之,陳本七,鄧升六二先生,是因為覺庵老師的關係,其餘要送贈的人,不是確實不忍心看著貧困的;是因為一些人事關係牽邊的人,不敢有意去討好,沽名鈞譽,又哪裏膽敢用自已的家爽好施,來對比祖父的堅嗇,做這種奸猾卑鄙的行徑呢?
弟弟們比我遲生十年以後,看見這些親族都窮,而我家好過,以為這是本來如此,而不知道開始的時候,都是和我家一樣興旺的家庭,兄長看見他們盛的時候,而不知道零落得這樣,很難為情,凡屬盛與衰者在氣象。氣象盛,雖然饑貧也和樂;氣象衰,雖然溫飲也堪憂,現在我家正在全盛時期,而賢弟以為這幾百兩銀子太少,不足以答情,假設賢弟處在楚善、寬五的境地,或者處在葛、熊兩家的地位,賢弟能夠一天便可使他們安定嗎?
凡屬人的遭遇的豐盛順遂還是枯敗多災,有天意在,雖說是聖人也不能自作主張,老天爺既然可以使我今天處於豐厚的境遇,也可以使我明天處於寶善、寬五的境地,君子處於順境的時候,戰戰兢兢,覺得老天對自己太寬厚了,我應該把自己多餘的,去彌補別人的不足,君子處於逆境,也戰戰兢兢,覺得得老天對我不是真厚,但比那些還要壞的人,還算可以了,古人所說的看境遇不如自己的,這就是這個說法,來信有"區區千金"四字,難道你們不知道老天已對我們兄弟過於寬厚了嗎?
兄長常常研究《易經》的道理,觀察盈虛消息的道理,從而懂得人不可以沒有缺陷,太陽當頂了便會西下,月亮圓了便會陰缺,天有孤虛的地方,地有東南的缺口,沒有十全而不缺的,生物剝落,正是蘇複的開始,君子看到了由枯而榮的氣象感到可喜,字,是逐漸走向完善之象,而君子以為是危險的,所以說,吉詳之象,由吝嗇逐漸走向凶,凶象顯露,則因悔又可化凶為吉,君子隻知道悔字,悔,是地缺而不悔,不敢求全,小人則時刻求全,全字既然獲得,而吝嗇與凶光之俱來,大多數經常缺,而一個人全,是天道有屈有伸的緣故,哪能是不公平呢?
現在我家父母處在喜慶之中,兄弟沒有什麽事故,在京城沒有人可比美的,也可說是萬分完美了,所以兄長隻去研究缺陷,把我住的房子取名叫"求闕齋",是因為缺陷於其他事情,而求全於堂上大人,這是我一點小小的心意,家裏舊債、不能全部還清:堂上大人的衣服,不能多辦;弟弟所需,不能全給,都是這個求缺的道理,內人不明白這個道理,時刻要添置衣物,兄長也時刻教導,如今幸好沒有全備,等到全備的時候,那吝與凶便隨之而來,"這是最可怕的,賢弟夫婦在家裏訴說怨恨,這是缺陷,弟弟應當想到彌補這個缺陷,但不可以滿足一切的要求,因為如果盡量滿足,便是求全之漸,弟弟聰明過人,將來悟出此中道理,一個定理解我的這番話的。
至於家中欠帳,兄長實在不完全知道,去年二月十六日,接父親正月四日手諭,信中說:"一切年用,銀錢敷用有餘,上年所借頭息錢,都已還清,家裏很順遂並不窘迫。"父親這麽說,兄長也是很了解,不知還的究竟是哪一種?沒有還的又是哪一項?兄長知道的,隻江孝八外祖一百兩,朱嵐暄五十兩罷了,其餘如陽本家的帳,則兄長由京寄還,不與家裏相幹,午冬借添梓坪錢五十千,還不知如何還清?正準備這次請示祖父。
此外帳目,兄長實在不清楚,下次來信,務請詳細開列一個單子,使兄長慢慢籌劃,如弟弟所兌:"家裏欠債已經傳播出去沒有?如已經傳播出去,而實際又沒有做到,那祖父便背了吝嗇的名聲,我加一封信,也難免二三其德的責備。"這是兄長讀完弟弟來信後,感到猶豫不決,沒有計策的地方。
現在特地呈堂上大人一封,稟告信,依了九弟的意思寫的,說朱嘯山,曾受恬兩處的二百輛銀子落空,不是始料所及,送贈的項目,聽祖父、叔父裁決定奪,或者拿二百兩出來送人,每個人家都減半也可以,或者家裏十分困難,不送也可以,親戚族人來了,把這封信給他們看,也許可以不違背"過則為己"的意思,賢弟看了,以為如何?如果祖父、叔父以前信為對的,慨然送禮,那這封信不必寄回,兄長另外有信寄去,恐怕堂上堅持要慷慨送禮,反而因為接了我的這封信而產生遲疑。
凡屬仁義的心產生,一定要一鼓作氣,盡我的力量去作,稍微有點轉念,那疑心重產生,私心雜念也產生,這樣計較多了,吝嗇之心便產生了;私心一產主,那麽好、惡發生偏差,輕重也失衡了,假如家裏慷慨樂施,那請千萬謹慎,不要因為我的信而上堂上大人轉念,要使堂上大人不轉念,那這個舉措;由我發起,由堂上大人成全;不管是對是錯,弟弟們可不去管它,假設去年我得的是雲南、貴州、廣西等省的苦差,沒有一分錢寄回家,家裏也不能費怪我呢!
九弟來信,楷體字寫得妙,我愛不釋手,起筆,收筆都藏鋒,沒有一筆撒手亂丟,真所謂有往有複;想與陳秀牧並究書法,彼此各存心得,可喜可賀!然而我所教爾的,還有兩件事,一是換筆,古人每筆中間,必定要一換,好比繩索,第一股在上,一換第二股在上了,再一換第三股在上了,筆尖的著紙處,隻少許,這少許,我作四方鐵筆去用,起處東方在左,西方在右,一換,東方向右了,筆尖無所謂方,我心中才感覺有方,一換向東,再換向北,三換向西,那麽筆尖四麵有鋒,不僅僅是一麵相向,二是結字有方法,結字的方法無究無盡,但求胸有成竹。
六弟的信,文筆拗而剛勁,九弟的文筆婉約而通達,將來都一定有成就。但現在不知道各人在讀什麽書?萬萬不可以徒然去看那些考試題目,汩沒了自己的性靈,每天習字不一定多,寫一百個字就可以了,背書不一定多,背十頁就可以了,涉獵其他的書不一定多,也隻要讀十頁就可以了,但是,一部沒有讀完,不可以換其他,這是萬萬不能改變的道理,為兄長的在幾千裏之外教你,隻有這一句。
羅羅山兄讀書明大義,我十分欽佩,可憐不能見麵暢談,我近來讀書沒有收獲,應班的繁雜,真是一天到晚不空,實在討厭,隻是古文各體詩,自己感覺有進步,將來應當有點成就,隻恨當今沒有韓愈、王安石一流人,可與之相互質疑求證,賢弟也應趁此學習作詩古文,無論對不對,機且拈筆寫來,現在不作,將來年紀大了,越怕醜越不作了,每月六課,不一定都作詩。
古文詩賦四六,無所不做,保持經常,將來百川分流,同歸於海,那麽一藝通則百藝通,便通於道,這個論點雖不大高,但不能不對你們說,使你們掌握了原則,使心有定向,不至於搖擺不定,雖說正當考試的時候,全沒有得失的見解,來撥亂自己的本意,即在用力舉業的時候,也於正業不相妨礙,弟弟們試著靜心領略,也可慢慢領悟,.附錄五箴一首,養身要言一張,求缺齋課程一張,詩文沒有時間抄錄,請原諒,兄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十日)稟祖父母?贈親戚族人數目
“原文”
孫男國藩跪稟祖父母大人萬福金安,八月廿七,接到七月十五廿五兩次所發之信,內祖父母各一信,父親母親叔父各一信,諸弟亦皆有信,欣悉一切,慰幸之至!叔父之病,得此次信,始可放心。
八月廿八日,陳岱雲之弟送靈回南,坐糧船,孫以率五妹丈,與之同伴南歸,船錢飯錢,陳宅皆不受,孫遂至城外,率五揮淚而別,甚為可憐!率五來意,本欲考供事,掣得一官以養家,孫以供事必須十餘年,乃可得一典史,宦海風波,安危莫卜,卑官小吏,尤多危機,每見佐雜未秩,下場鮮有好者,孫在外已久,閱曆已多,故再三苦言勸率五居鄉,勤儉守舊,不必出外做官,勸之既久,率五亦以為然,其打發行李諸物,孫一一辦妥,另開單呈覽。
孫送率五歸家,即於是日刻生女,母女俱平安。前正月間,孫寄銀回南,有饋贈親族之意,理宜由堂上定數目,方合內則不敢私與之道,孫此時糊塗,擅開一單,輕重之際,多不妥當,幸堂上各大人斟酌增減,主為得宜,但嶽家太多,他處相形見拙,孫稍有不安耳,率五大約在春初可以到家,渠不告而出心懷慚①;到家後望大人不加責,並戒家中及近處無相譏訕為幸!孫謹稟。(道光二十四年八日廿九日)
“注釋”
①冀:希望。
②心中懷慚:人中感到慚愧的意思。
“譯文”
祖父母大人萬福金安,八月二十七日,接到七月十五日、二十五日兩次所發的信,其中,祖父母各一封,父母親、叔父各一封,各位弟弟也都有信,欣悉一切!叔父的病得了信之後,才放了心。
八月二十作日,陳岱雲的弟弟送靈回湖南,坐的是糧船,孫兒叫率五妹夫他結伴同回,船錢飯錢,陳家都不收,孫兒便到城外,與率五揮淚告別,很為可憐,率五來意,本想考供事,希望得一個官位養家,孫兒認為供事必須十多年,才可以得做典史,官場風波,安危難測,官小職微,危險更多,每每看見佐雜人等,他們的下場沒有幾個好的,孫兒在久久了,閱曆也多了,所以再三苦勸率百回鄉,勤儉守舊業,不必出外做官,勸了很久之後,率五才同意了,打發的行李各物,孫兒一一辦妥,另開一單呈上。
孫兒送率五回家,當天申刻生了一女:母女都平安。正月間孫兒曾寄銀子回湖南,有送親戚族人的意思,照理應該由堂上大人確定數目,才合乎對內不敢私人給予物道理,孫兒這時糊塗,擅自開了一個單子,在分送的輕重方麵,很多地方不夠妥當,幸虧堂上各大人研究斟酌,加以增減,才算合宜,但嶽家太多,其他各處相形見絀,孫兒有點不安,率五大約在春初可以到家,他不告家裏出門,心裏很感到慚愧,到家之後,希望堂上大人不加責備,並叫家裏人和附近的人不要譏笑他,孫兒謹稟。(道光二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稟叔父母?請兌錢送人
“原文”
侄國藩敬稟叔父嬸母大人萬福金安,新年兩次稟安,未得另書敬告一切,侄以庸鄙無知,托祖宗之福蔭,幸竊祿位,時時撫衷滋愧①!茲於本月大考,複荷皇上天恩,越四級而超升;侄何德何能?堪此殊榮,常恐祖宗積累之福,自我一人享盡,大可懼也!望叔父作書教侄幸甚!餘竺虔歸,寄回銀五十兩;其四十兩用法,六弟九弟在省讀書,用二十六兩,四弟季弟學俸六兩,買漆四兩,歐陽太嶽母奠金四兩,前第三號信業己載明矣。
隻有餘十兩,若作家中用度,則嫌其大少,添此無益,減此無捐,侄意戚族中有最苦者,不得不些須顧送,求叔父將此十金換錢,分送最親最苦之外,叔父於無意中送他,萬不可說出自侄之意,使未得者有缺望,有怨言,二伯祖父處,或不送錢,按期送肉與油鹽之類,隨叔父斟酌行字可也,侄謹稟。(道光二十六年六月十七日)
“注釋”
①滋愧:慚愧。
“譯文”
侄兒國藩敬稟叔父嬸母大人萬福金安,新年兩次請安,沒有得到另外的信敬告一切,侄兒庸碌粗鄙無知,托了祖宗的福蔭,竊居祿位,時刻捫心自問,深感慚愧,茲於本月大考中,又承蒙皇上天恩,越四級超升,侄兒有何德何能,足以承受這種特殊的榮耀?常常害怕祖宗積累的福澤,由我一個人享習,太可怕了!希望叔父多寫信教導,幸甚!金竺虔回,寄回銀子五十兩,其中四十兩的用途,六弟,九弟在省城讀書,用二十六兩;四弟季弟學費六兩;買漆四兩;歐陽大嶽母奠金四兩,前發的第三號信已寫明。
餘下的十兩,如果做家中用度,嫌太少了,加這一點沒有大用,沒有這一點亦無妨,侄兒的意思,親族中有最苦的,不得一點照顧的,求叔父將這十兩換錢,分送最清苦的人家,叔父在無意中送去,萬不要說是侄兒的意思,使那些沒有得到的人有看法,有怨言,二伯祖父處,或者不送錢,按期送肉和油、鹽之類,請叔父斟酌辦理。侄兒謹稟(道光二十七年六月十七日)致諸弟?節儉置田以濟貧民
“原文”
澄候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七月十三日,接到澄弟六月初七所發家信,具悉一切,吾於六月,共發四次信,不知俱收到否?今年陸費中丞丁憂,閏四月無折差到,故自四月十六日發信後,直至五月中旬始再發信,宜家中懸望也,祖父大人之病,日見增加,遠人聞之,實深憂懼!前六月念日所付之鹿茸片,不知何日可到,亦未知可有微功否?
予之癬病,多年沉痛,賴鄒墨林舉黃芪附片方,竟得痊愈,內人六月之病,亦極沉重,幸墨林診治,遂得化險為夷,變危為安。同鄉找墨林看病者甚多,皆隨手立效,墨林之弟嶽屏兄,今年曾到京寓圓通觀,其醫道甚好,現已歸家,予此次以書附墨林家書內,求嶽屏至我家診治祖父大人,或者挽回萬一,亦未可知,嶽屏人最誠實,而又精明,即周旋不到,必不見怪,家中隻須打發轎夫大錢二千,不必別有贈送,渠若不來,家中亦不必去請他。
鄉間之穀,貴至三千五百,此亙古未有者,小民何以聊生?吾自入官以來,即思為曾氏置一義田,以贍救孟學公以下貧民,為本境置義田,以贍救念四都貧民,不料世道日苦,予之處境未裕,無論為京為官者,自治不暇,即使外放,或為學政,或為督撫;而如今年三江兩湖之大水災,幾於鴻嗷半天下①,為大官者,更何忍於廉俸之外,多取半文乎?是義田之耗,恐終不能償,然予之定計,苟仕宦所人,每年除供奉堂上甘旨外,或稍有贏餘,吾斷不肯買一畝田,積一文錢,必皆留為義田之用,此我之定計,望諸弟體諒之。
今年我在京用度較大,借帳不少,八月當希六及陳體元捐從九品,九月榜後可付照回,十月可到家,十一月可向渠兩家索銀,在約共須三百金,我付此項回家,此外不另附銀也,率五在永豐,有人爭請,予聞之甚喜!特書手信與渠,亦望其忠信成立。
紀鴻已能行走,體甚壯實,同鄉各家如常,同年毛寄雲於六月念作日丁內艱,陳偉堂相國於七月初二仙逝,病係中痰,不過片刻即歿,河南浙江湖北皆展於九月舉行鄉試,聞江南水災尤甚,恐須再展至十月,各省大災,皇上焦勞,臣子更宜憂惕;故一切外差,皆絕不萌妄想,家中亦不必懸盼,書不詳盡,國藩手草。(道光二十九年七月十五日)
“注釋”
①鴻嗷天下:形容遭水災人民悲慘的哀聲響徹半天中。
“譯文”
澄候、溫浦、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七月十三日,接到澄弟六月初七日所發家信,知悉一切,我在六月,共發四次慘不知都次到否?今年陸費中丞丁憂,閏四月沒有折差到,所以自四月十六日發信後,直到五月中旬才再發信,使家中懸念,祖父大人的病,日見加重,遠方遊子聽了,深感憂懼前六月二十日所寄的鹿茸片,不知何日可到,也不在沒有一點功效?
我的癬疾,多年舊病,靠鄒墨林的黃芪附片方子,竟然全部好了,內人六月得病,也很沉重,幸虧墨林診治,才得以化險為夷,轉危為安,同鄉找墨林看病的很多,都隨手便好,墨林的弟弟嶽屏兄,今年曾經到京城,住在圓通觀,他的醫術很好,現已回家,我這次寫了一封信附在墨林的家信裏,求嶽屏到我家診治祖父大人,或者能挽回萬一,也未可知,嶽屏人最誠實,又精明,就是周旋不到之處,必不會見怪,家中隻要打發轎夫大錢二千,不必另外送東西了,他如果不來,家中也不必去找。
鄉間的穀子,貴到三千五百,這是自古以來沒有的,老百姓何以聊生?我自從當官以來,就想為間氏置辦一處義田,以救助孟學公以下的貧民,為本地置辦義田,以救助二十四都貧民,不料世道日苦,我的處境沒有富裕,不要說京官自己治理自己還來不及;就是外放當官,或做學政,或做督撫,而像今年三江兩湖的大水災,幾乎是悲慘的哀聲響切半天中,做大官的,便何忍在俸祿之外,多拿半文呢?所以義田的願望,恐舊難以如願以償,然而,我的計劃,一旦官俸收入,每年除供堂上大人的衣分之外,稍有盈餘,我決不肯買一畝田,積蓄一文錢,一定都留有做義田的資金,我已下決心,希望弟弟們體諒。
今年我在京城花費比較大,借錢不少,八月要為希六和陳體元捐一個從九品官;九月發榜後可把執照寄回,十月可到家;十一月可向他兩家取錢,大約共須三百兩銀子,我付這些回家,此外不另寄錢了,率五在永豐有人爭著請,我聽了很高興,特別寫了一封信與他,也希望他忠信自立。
紀鴻已經可以走了,身體壯實,同鄉各家如常,同年毛寄雲於六月二十八日丁內艱,陳偉堂相國於七月初二仙逝,是中痰,不到片刻便死了。河南、浙江、湖北都延遲到九月舉行分試,聽說江南水災尤其厲害,恐怕會再延期到十月,各省大災,皇上焦急勞苦,臣等更應為上擔憂,所以一切外差,都不存妄想,家中也不必懸盼,信寫得不詳盡,兄國藩手草。(道光二十九年七月十五日)致九弟?順便可以周濟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一日安五來營,寄一家信,諒已收到,治軍總須腳踏實地,克勤小物,乃可日起而有功,凡與人晉接①周旋,若無真意則不足以感人,然徒有真意,而無文飾以將之,則真意亦無所托之以出,禮所稱"無文不行"也,作生平不講文飾,到處行不動,近來大悟前非,弟在外辦事,宜隨時斟酌也。
聞我水師糧台,銀兩尚有贏餘,弟營此時不鬧銀用,不必往解,若紳民中實在流離困苦者,亦可隨便周濟,兄往日在營,艱苦異常,當初不能放手作一事,至今追憾,若弟有宜周濟之處,水師糧台,尚可解銀二千兩前往,應酬亦須放手辦,在紳士百姓身上,尤宜放手也。(鹹豐八年正月十四日)
“注釋”
①晉接:接觸。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安五來營,寄了一封家信,諒已收到,治理軍隊總要腳踏實地,從小事做起,才能一天天起來積累而有功,凡屬與別人接觸周旋,如果不以誠相待,那就不足以感人,但僅僅有誠意,而沒有語言文字的表達工夫去打動人,那麽誠意也無以表達。《禮》所說的"沒有文彩,行而不遠"就是這個意思,我生平不講究文彩裝飾自己,到處行不通,近來大悟以前的過失,弟弟在外辦事,應該處處考慮。
聽說水師糧台的銀兩還有盈餘,弟弟軍營現在不缺銀錢,不必往那裏解銀,如士紳民眾中實在有流離失所的困苦者,也可隨便周濟。兄長過去在軍營,艱苦異常,當初不能放手作一件事,至今追懷而感到遺憾,如果弟有應該周濟的地方,水師糧台還可以解送二千兩銀子前往,應酬也要放手辦理,在紳士、百姓身上,尤其應該放手。(鹹豐八正月初十四日)致九弟?周濟受害紳民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二十六日接弟信,並廿二史二十六套,此書十六史係極古閣本,宋遼金遠係《宏簡錄》、《明史》係殿本,較之兄丙申年所購者,多《明史》一種,餘略相類,在吾鄉已極為難得矣,吾前在京,亦未另買全史,僅添買遼金元明四史,及《史漢》各佳本而已,《宋史》至今未辦,蓋闕典也。
吉賊決誌不竄,將來必與得賊同一辦法,想非夏未秋初,不能得手,弟當堅耐以待之,迪庵去負在潯,於開潯守邏之外,問亦讀書習字,弟處所掘長壕,如果十分可靠,將來亦有間隙,可以偷看書籍,目前則須極為講求壕江巡邏也。
周濟受害紳民,非泛愛博施之謂,但偶遇一家之中,殺害數口者,流傳遷徘,歸來無分者①,房屋被焚,棲止靡定者,或與之數千金,以周其急。先星岡公雲:"濟人湎濟急時無。"又雲:"隨緣布施,專以目之所觸為主。"即孟子所稱是乃仁術也。若目無所觸,而泛求被害之家而濟之,與造冊發賑一例,則帶兵者專行沾名之事,必為地方官所織,且有掛一漏萬之慮,弟之所見,深為切中事理,餘係因昔年湖口紳士受害之慘,無力濟之,故推而及於吉安,非欲弟無故而為沽名之舉也。(鹹豐八年正月廿九日)
“注釋”
①棲止靡定者:棲,棲息,形容流離失所,居不定所。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六日接到弟弟的信,以及《二十二史》二十七套,這套書中,十七史最為極古閣本,宋、巡、金、元是《宏簡錄》,《明史》是殿本。比兄長丙申年所買的,多了《明史》一種,其餘相類似,在我們家鄉已是極為難得的書,我以前在京城,也沒有買過合史,隻加買了遼、金、元、明四史及《史漢》各佳本罷了。《宋史》至今沒有買,也許是缺少資料麵難以成書征。
吉安敵決計不逃,將來必然與潯陽敵取同一辦法,看來非到夏未秋初不能得手,弟弟要堅持忍耐的等待,迪庵去年在潯陽,在開潯河守城巡邏之處,間或也讀書習字,弟弟那邊所挖壕溝,如果十分可靠,將來也有空閑,可以偷偷看書,目前卻要極力講求巡邏。
周濟受害士紳、百姓,不是泛愛博施,隻偶見一家之中,殺害幾口人的,流轉遷徒,回來缺吃的,房屋被燒,流離失所的,或給數千金,以應急需,先祖星岡公說:"救人要救急難中沒有的人。"又說:"隨緣份布施,專以眼睛親見的為主。"就是孟子說的,這是施仁的方法,如果沒有親見,而泛泛的去找受害人救濟,與造冊發賑二樣,那麽帶兵的人專幹沽名的事,一定被地方官所惑,並且有掛一漏萬的憂慮,弟弟的見解,切中事理,我是因為過去湖口紳士受害的慘況,沒有力量救濟,所以推而達於吉安,不是叫弟弟無緣無故去做沽名釣譽的事。(鹹豐八年正月二十九日)致四弟九弟?千裏寄銀禮輕義重
“原文”
澄沅弟左右:餘經手專件,隻有長江水師,應撤者尚未撤,應改為額兵尚未改,暨報銷二者,未了而已,今冬必將水師章程出奏,並在安慶設局,辦理報銷,諸事清妥,則餘兄弟或出或處,或進或退,綽有餘裕。
近四年每年寄銀少許,與親屬三黨,今年仍循此例,惟徐州距家太遠,勇丁不能撤帶,因寫信與南彼,請其在鹽局匯兌,餘將來在揚州歸款,請兩弟照單封好,用紅紙簽寫菲儀①等字,年內分送,千裏寄此毫毛,禮文不可不敬也。(同治四年十月十六日)
“注釋”
①菲儀:菲薄的禮儀。
“譯文”
澄、沅弟左右:
我經手的專件,隻有長江水師,應撤的還沒有撤,應改為額兵的還沒有改,加上報銷這件事,沒有了結,今年冬天必將水師章程辦好上奏,並在安慶設局,辦理報銷,各項事務清理妥當,我們兄弟或出或處,或進或退,綽綽有餘裕。
近四年每年寄銀少許,與親屬三黨,今年仍舊依慣例辦,隻是徐州離家太遠,士兵不能撤帶,因此寫信給南坡,請他在鹽局匯兌,我將來在揚州還,請兩弟照單封好,用紅字簽寫"菲薄的儀金"字樣,千裏寄毫毛,禮輕仁義重罷了。(同治四年十月十六日)致四弟?送銀子共患難者
“原文”
澄弟左右:餘於十月廿五,接入覲之旨,次日寫信召紀澤來營,厥後又有三次信,止其勿來,不知均接到否?自十一月初六接奉兩江督任之旨,十六日已具疏恭辭,廿八日又奉旨令回本任,初三日又具疏懇辭,如再不獲命;尚當再四疏辭,但受恩深重,不敢遽①求回籍,留營調理而已,餘從此不複作宮。
同鄉京官,今冬炭敬②,猶須照常饋送;昨令李翥漢回湘,送羅家二百金,李家二百金,劉家百金,昔年曾共患難者也,前致弟處千金,為數極及,自有兩江總督以來,無待胞弟如此之薄者,然處茲亂也,錢愈多則患愈大,兄家與弟家,總不宜多存現銀現錢,每年兄敷一年之用,便是天下之大富,人間之大福矣,家中要得興旺,全靠出賢子弟,若子弟不賢不才,雖多積銀積錢積穀積產積書積衣,總是枉然!
子弟之賢否,六分本於天生,四分由於家教,吾家世代皆有明德明訓,惟星岡公之都教,尤應謹守牢記,吾近將星岡公之家規,編成八句雲:"書蔬豬魚,考早掃寶,常設常行,八者都好,地命醫理,僧巫祈禱,留客欠住,六者俱惱。"蓋星岡公於地命醫家世世守之,永為家訓,子孫雖愚,亦必使就範圍也(同治五年十二月初六日)
“注釋”
①遽:馬上,立即。
②炭敬:木炭的費用。
“譯文”
澄弟左右:
我在十月二十五日,接到入覲皇上的聖旨,第二天寫信招紀澤來軍營,之後又有三次信,阻止他要來,不知都收到沒有?自十一月初主接奉兩江督任的聖旨,十六日已具疏恭辭,二十八日又奉旨令回本任,初三日又具疏懇辭,如不再不獲皇上批準,還要再四疏辭,但受恩深重,不敢馬上請求回籍,留在軍營調理罷了,我從此不再作官。
同鄉京官,今年冬天的寒炭費,還要照常放送,昨天令李翥漢回湖南,送羅家二百兩,李家二百兩,劉家一百兩,他們過去曾經與我共過患難的,前寄弟弟處的一千兩,為數很少,自有兩江總督以來,還沒有這樣薄待胞弟的,然而處在亂世,錢越多而患越大,兄長家和弟弟總不宜多存現錢,一年足敷一年的用度,便是天下的大富翁,人間的大福星,家裏要得興旺,全靠出賢子弟,如果子弟不賢不才,雖然多積銀錢,積穀、積產、積書、積衣,都是空的。
子弟的賢與不賢,六分出於天生,四分由於家教,我家世代都有明德明訓,惟有星岡公的教訓尤其應該謹守牢記,我近來把星岡公的家規,編成八句說:"書蔬豬魚,考早掃寶,常設常行,八者都好,地命醫理,僧巫祈禱,留客久住,六者俱惱。"因星岡公對於地生、郎中、和尚、巫師等五種人,一進門就惱火,就是親友,遠客住久了,也惱火,這個八好六惱,我有世代遵守,永為有訓,子孫雖然愚笨,也一定能使他們就範。(同治五年十二月初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