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五日遣春二維五歸家,曾寄一函,並諭旨奏折二冊,廿六日水師在九江開仗獲勝,陸路塔羅之軍,在江北蘄州之蓮花橋,大獲勝仗,殺賊千餘人,廿八日克複廣濟縣城,初一日在大河埔大獲勝仗,初四日在黃梅城上,大獲勝仗,初五日克複黃梅縣城,該匪數萬,現屯踞江岸之小池口,與九江府城相對,塔羅之軍,即日追至江岸,始可水陸夾擊,能將北岸掃除,然後可渡江以剿九江府之賊,自至九江後,即可專夫由武寧以達平江長沙。
茲由魏蔭亭親家還鄉之便,付去銀一百兩,為家中卒歲之資,以三分計之,新屋人多,取其二以供用,老屋人少,取其一以供用,外五十兩一封,以送親族各家,即往年在京寄回之舊例也,以後我家光景略好,此項斷不可缺,家中卻不可過於寬裕;因處亂世,愈窮愈好。
我現在軍中聲名極好,所過災害處,百姓爆竹焚香跪迎,送酒米豬羊來犒軍者,絡繹不絕,以祖宗累世之厚德,使我一人食此隆報,享此榮名,寸心兢兢①,且愧且慎。現在但願官階不再進,虛名不再張,常葆此以無咎②,即是持家守身之道,至軍事之成敗利鈍,此關乎國家之福,吾惟力盡人事,不敢存絲毫僥幸之心,諸弟稟告堂上大人,不必懸念。
馮樹堂前有信來,要功牌百張,茲亦交蔭享帶歸,望澄弟專差送至寶慶,妥交樹堂為要,衡州所捐之部照,已交朱峻明帶去,外帶照千張,交郭雲仙,從原奏之所指也,朱於初二日起行,江隆三亦同歸,給渠錢已四十千,今年送親族者,不必送隆三可也,餘不一一。(鹹豐四年十一月初七日書於武穴舟中)
“注釋”
①寸心兢兢:指心裏戰戰兢兢的樣子。
②無咎:無過錯。
“譯文”
澄候、溫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二十五日派春二、維五回家,曾經寄了一封信,並諭旨奏折二冊。二十六日水師在九江開仗得勝,陸路塔羅的軍隊,在江北蘄州的蓮花橋,大獲全勝,殺敵二千多人,二十八日史複廣濟縣城,初一日在大河埔大獲全勝,初四日在黃梅縣城外,大獲全勝,初五日克複黃梅縣城,敵軍幾萬人,現屯踞江岸的小池口,和丸江府城相對,塔羅的軍隊,當日追到江岸,便可水陸珍攻,能將北岸掃除,然後可以渡江進剿九江府之敵,自到九江後,便可有專人由武寧到達平江、長沙。
茲乘魏蔭亭家回家之便,付去銀子一百兩,為家中年底的用度。分成三份,新屋人多,可占兩份供他們用,老屋人少,可分一份,外五十兩的一封,送親戚族人各家,即往年的舊例,以後我家光景略好,這個項目決不可缺,家中卻不可過於寬裕,因處在動亂年代,越窮越好。
我現在軍隊中聲名極好,所過之處,百姓放爆竹,焚香跪著,迎接、送酒、米、豬、羊來搞賞軍隊的,絡繹不絕,以祖宗一代又一比積累下來的厚德,使我一個人得到隆重的回報,享這麽大的榮名,心裏真是戰戰兢兢,又慚愧又謹慎,現在隻願官階不要再升,虛名不要再張大,保持現狀,不出過失,便是持家守身的道理,至於軍事的成與敗,利與不利,這是關係國家的福澤,我隻能盡人事,不敢存一點僥幸心理,弟弟們請稟告堂上大人,不必懸念。
馮樹堂前不久有信來,要功牌百張,現也交蔭亭帶回:希望澄弟派專差送到寶慶,妥交樹堂為要,衡州所捐的部要,已交朱峻明帶去,此外帶照千張,交郭雲仙,從原奏的所指,朱於初二日起程,江隆三也同回,給他的錢已有四十千,今年送親戚族人的,隆三可不必送了,餘不一一。(鹹豐四年十一月初七日寫於武穴船中)致九弟?述捐銀作祭費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胡二等歸,我弟初七夜信,具悉一切,初五日城賊猛撲,憑壕對擊,堅忍不出,最為合拍。凡撲人之壕,撲人之牆,樸者客也,應者,主也,我若越壕而應之,則是反主為客,所謂致人於人者也,我不越壕,則我常為主,所謂致人而不致於人者也,穩守穩打,彼自意與縈然;峙衡好越濠擊賊,吾常不以為然,凡此等悉心推求,皆有一定之理。迪庵善戰,其得雇在不輕進不輕退六字,弟以類求之可也。
洋船至上海天津,亦係恫喝之常態,彼所長者,船炮也,其所短者路極遠,人極少,若辦便得宜,終不足患,報銷奏稿,及戶部複奏,當日即緘致諸公,沅弟來書之意,將來不開局時,擬即在湖口之次,蓋銀錢所張小山魏召亭李複生諸公,多年親友,該所現存銀萬餘兩,即可為開局用費,及部中使費,六君子不必皆到此局,但得伯符小泉,二人入場,可了辦,若六弟在潯較久,則可至局中旋也,至戶部承書說定費資。目下筠仙在京,以可辦理,將來胡蓮舫進京,主料可幫助,筠仙頃有書來,言弟名遠震京師,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弟須慎之又慎,茲將原書,抄送一閱。
家中四宅,大小平安,兄夜來漸能成寐,先大父先太夫人,尚未有祭祀之費,溫弟臨行,銀百兩,餘以劉國斌之贈,亦捐銀百兩,弟可設法捐貲①否?四弟季弟則以弟昨寄之銀兩,提百金為二人捐款,合之當業處,每年可得穀六七十石,起祠堂,樹墓表,尚屬易辦,吾精力日衰,心好古文,吾知其而不能多用,日內思為三代考妣作三墓表,慮不克工,亦尚憚於動手也。
先考妣祠宇,若不能另起,或另買一宅作住屋,即以腰裹新宅為祠,亦無不可,其天家賜物,及宗祭器等,概藏於祠堂,庶有所歸宿,將來京中運回之書籍,及家中先後置書,亦貯於祠中。吾生平不善收拾,為咎甚巨,所有諸物,隨手散去,至今追悔不已,然趁此收拾,亦尚有可為,弟收拾佳物,較善於諸昆從,後益當細心檢點,凡有用之物,不宜拋散也。(鹹豐八年四月十七日)①貲:通"資"。資財,錢財。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四日胡二等回,弟弟初七晚上的信,知悉一切,初五日城敵猛撲,憑壕溝對攻,堅忍不出,最是合怕。凡屬撲人的壕,撲人的牆的,是客,應戰的,是主,我軍如果越壕而應戰,便是反主為客,就是我們常說的致於人,我不越壕溝,那我還是主,即常說的致人,穩守穩打,他自然覺得沒有意思,峙衡喜歡越壕攻敵,我常不以為然,這些事仔細考究,都有一定道理,迪庵善戰,他的秘訣在於"不輕進攻,不輕易後退",弟弟可好好研究。
洋人的船到上海、天津,也是恫嚇的常態,他的長處,船上火炮,他的短處,離他的國家路遠,人也很少,如果辦理得好,不足患,報銷奏稿和戶部複奏,當天便寄給諸位,接弟弟來信的意思,將來開局時,準備就在湖口水次,因銀錢所張小山、魏召亭、李複生諸公,多年親友,該年現存銀子萬多兩,即可用為開快用費和部裏使費,六君子不必都到這個局,隻要伯符、小泉二人入場,便可以了,如果六弟在潯陽比較久,則可到局中照護周旋,如果六弟不在潯陽,則弟弟克複吉安後,回家走一趟,仍然要往該局照護周旋,至於戶部承書說定費資,眼下筠仙在京,似乎可以辦理,將來胡蓮舫進京,也可幫助,筠仙剛有信來,說弟弟的名聲遠震京師,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弟弟要慎之又慎,現將原信,抄送一看。
家中四宅,在小平安,兄長晚上可以安睡,先大父先太夫人,還沒有祭祀的費用,溫弟臨走,捐銀一百兩,我以劉國斌送我的也捐一百兩,弟弟可以設法捐點錢財嗎?四弟季弟則以弟弟昨天寄的銀兩,提出一百兩作為他兩人的捐款,合之當業處,每年可得穀六、七十石,起祠堂、樹墓表,還容易辦,我精力一天不如一天,心喜古文,而不能多做,日內想為二代考妣作三個墓表,顧慮寫不好,還怕動得手呢。
先考妣祠,如不能另外起,或別外買一屋作住屋,便以腰裏新屋為祠,也無不可,天家賜物及宗器祭器等,一概放在祠堂,讓這些有個歸宿之處,將來京城運的書籍,及家裏先後買的書,也藏在裏麵,我生平不會收拾,過失很大,所得的東西,隨手又丟了,至今後悔不已,便趁此收拾,也還有可為,弟弟收拾比其他幾個弟弟強,今後更應細心檢點,不宜拋散。(鹹豐八年四月十六日)致九弟?勸捐銀修祠堂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五月二日,接四月廿三寄信,藉悉一切,城賊於十六早,廿日廿二夜,增來撲我壕,如飛蛾之撲燭,多滅幾次,受創愈甚,成功愈易。惟日夜巡守,刻不可懈,若攻圍日久,而仍令其逃竄,則咎責匪輕,弟既有統領之名,自須認真查察,比他人尤為辛苦,乃足以資董率,九江克複,聞撫州亦已收複,建昌想亦於日內可複,吉賊無路可走,敗功當在秋間,較各處獨為遲滯,弟不必慌忙,但當穩圍穩守,雖遲至冬間克複亦可,隻求不使一名漏泄耳,若似瑞臨之有賊外竄,或似武昌之半夜潛竄,則雖速亦為人所詬病,如九江之斬刈殆盡,則雖遲亦無後患,願弟忍耐謹慎,勉卒此功,至要至要!
餘病體漸好,尚未痊愈,夜間總不能酣睡,心中糾纏,時憶往事,愧悔憧擾,不能罷脫,四月底作先大夫祭費記一首,滋送賢弟一閱,不知尚可用否?此事溫弟極為認真望弟另譽一本,寄溫弟閱看,此本仍便中寄回,蓋家中抄手太少,別無副本也,弟在營所銀回,先後頑抗照數收到,其隨處留心,數目多寡,斟酌妥善。
餘在外未付銀寄家,實因初出之時,默立此誓,又於發州縣信中,以不要錢不怕死六字,明不欲自欺之誌;而令老父在家,受盡窘迫,百計經營,至今以為深痛,弟之取與,與塔羅楊彭二李諸公相仿,有其不及,無或過也,盡可如此辦理,不必多疑。
頃與叔父各捐銀五十兩,積為星岡公,餘又捐二十兩子輔臣公,三十兩於竟希公矣,若弟能幹竟公星公竹三世,各捐少許,使修立三代祠堂,即於三年內可以興工:是弟有功於先人,可以蓋阿兄之愆矣①。修詞或腰裹新宅,或於利見齋另修,或另買田地,弟意如何?便中複示,公費則各力經營,祠堂則三代共之,此餘之意也。
初二日接溫弟信,係在湖北所發,九江一案,楊李皆賞黃馬褂,官胡皆加太子少保,想弟處亦已聞之,溫弟至安黃,與迪庵相會後,或留營,或進京,尚未可知,弟素體弱,比來天熱,尚耐勞苦否?至念至念!餌滋補,較善於藥,良方甚多,較善於專服水藥也。(鹹豐八年五月初五日)
“注釋”
①愆:過失,過錯。
“譯文”
沅甫九弟左右:
五月二日,接到四月二十三日所發信,借以知道一切,城敵於十七日早,二十、二十二晚,來撲我壕溝,好像飛蛾的撲蠟燭,撲一次,受一次重創,成功越容易,隻是日夜巡守,三刻也鬆懈不得,如果攻圍日久,而仍然叫他逃竄,那過失不輕,弟弟既然掛了統領的名,自然要認真查察,比別人更要辛苦,才可不負眾望,九江克複,聽說撫州也已收複,建昌便也可望在日內克複,吉安敵人無路可走,收功應當在秋天,比較其他各處要遲滯。弟弟不必慌忙,穩圍穩守,就是遲到冬天克複也可以,隻求不使一名敵人漏網,如者像瑞臨的有敵外沈,或像武昌的夜晚潛逃,那即使時間快而不免為人家指責,如九江的斬殺殆盡,那即使時間遲一點卻沒有後患,希望弟弟忍耐謹慎,勉力把這場仗打到底打成功,非常重要!
我病體逐漸好了,晚上還是不能熟睡,心裏糾纏不清,回憶往事,又悔又愧,不能擺脫,四月底作先大夫祭祀記一首,現送賢弟看看,不知還可用不?這事溫弟極為認真,望弟另譽一份,寄溫弟看看,這本方便時仍舊寄回,因家裏抄手太少,沒有副本,弟弟在軍營裏的銀錢,先後都如數收到,要隨處留心,數目多少,要考慮妥當。
我在外沒有付錢回家,實在是因為開初曾暗暗立下誓言,又在發給州縣的信中,曾經以"不要錢,不怕死"六個字,表明了自己的誌向,而今老父在家,受盡窘迫,百計經營,至今都深為痛心,弟弟的取與,與諾、羅、楊、彭、二李相似,有還不及他們的,是叫你不要超過他們,盡可這麽做,不必多疑。
我與叔父各捐五十兩,積為星岡公,星公、竹亭三世,各捐少許,使修立三代祠堂,可在三年內興工,那是弟弟有功於先人,可以掩蓋阿兄我的罪過了,修祠或在腰裏新宅,或者在利見齋另外修,或者另買田地,弟弟意見如何?方便時請回信告知,公費則各方經營,祠堂則三代共之,這是我的意見,初二日接溫弟信,是在湖北撫署所發,九江一案,楊、李都賞黃馬褂,官、胡都加太子少保,想弟弟那邊已聽到了,溫弟到安黃,與迪庵相會後,或都留營,或者進京,還不知道,弟弟身體素來虛弱,眼下天熱,還能耐勞嗎?至念至念!吃點人參燕窩滋補,比吃藥強,好的方子很多,比專吃水藥強。(鹹豐八年五月初五日)稟祖父母?請給族人以資助
“原文”
祖父大人萬福金安,四月十一日,由折差第六號家信,十六日折弁又到,孫男等平安如常,孫婦亦起居維慎,曾孫數日內添吃粥一頓,因母乳日少,飯食難喂,每日兩飯一粥,今年散館,湖南三人皆留,全單內共留五十二人,惟三人改部屬,三人改知縣,翰林衙門,現已多至百四五十人,可謂極盛。
琦善於十四日押解到京,奉上諭派親王三人,郡王一人,軍機大臣大學士六部尚書會同審訊,現未定案,梅霖生同年因去歲咳嗽未愈,日內頗患咯血,同鄉各京官宅皆如故,澄候弟三月初四日在縣城發信,已經收到,正月廿五信,至今未接,蘭姊以何時分娩?是男是女?伏望下次示如。
楚善八叔事,不知去冬是何光景?如絕無解危之處,則二伯祖母將窮迫難堪,竟希公之後人,將見笑於鄉裏矣,孫國藩去冬已寫信求東陽叔祖兄弟,不知有補益否?引事全求祖父大人作主,如能救焚拯溺,何難噓枯回生①。伏念祖父平日積德累仁,救難濟急,孫所知者,已難指數;如廖品一之孤,上蓮叔之妻,彭定五之子,福益叔祖之母,及小羅巷樟樹堂各庵,皆代為籌劃,曲加矜恤,凡他人所束手無策,計無複之者,得祖父善為調停,旋乾轉坤,無不立即解危;而況楚善八叔,同胞之親,萬難之時處?
孫國念及家事,四千裏外,遝無消息,不知同堂諸叔目前光景,又念及家中此時,亦甚難窘,輒敢冒昧饒舌,伏求祖父大人寬有無知之罪,楚善叔事,如有設法之外,望詳細寄信來京,茲逢折便,敬稟一二,即跪叩祖母大人萬福金安。(道光二十一年四月十六日)
“注釋”
①噓枯回生:比喻將至之人有望起回生。
“譯文”
祖父大人萬福金安,四月十一日,由通信兵發第六號家信,十六日通信兵又到,孫兒等平安如常,孫媳婦也起居維慎,曾孫幾天內加吃一頓粥,因為母乳不夠,飯食難喂,所以每天兩飯一粥,今年庶常館學成的人,湖南三個都留在館裏,共留五十二個,隻有三人改部屬,三人改知縣,翰林院現在已多到一百四、五十人,可說是極盛了。
琦善已於十四日押解到京城,奉了皇上諭旨,派了三個親王,一個郡王,與軍機大臣、大學士、六部尚書會同審訊,現在沒有定案,梅霖生同年因為去年咳嗽沒有好,近日吐血,同鄉各京官家一切如常,澄候第三月初四日在縣城發信,已經收到,正月二十五日信,至今沒有收到,蘭姐什麽時候分娩?是男是女?伏望下次告知。
楚善八叔的後事,不知去年冬天情形如何?如果絕對沒有解危的地方,那二伯母必將窮迫難堪,竟希公的後人,將被鄉裏的人見笑了,孫兒國藩地去年冬天已寫信求東陽叔祖兄弟,不知有幫助不?這件事全求祖父大人作主,如能救他於水深火熱之中,有哪裏不可以回生有望,伏念祖父平日各德累仁救難濟急,孫兒了解的,已難以數清,如救助廖品一的孤兒,上蓮叔的妻子,彭定五的兒子、福益叔祖的母親,以及小羅巷、樟樹堂各尼庵,都代為籌劃,盡力體恤,凡屬別人束手無策的,隻要祖父出麵認真調停,便能扭轉乾刊,沒有不立即解危的,何況有同胞親誼的楚善八叔正在萬難之中呢!
孫兒因想到家中的事,四千裏上,遝無消息,不知同堂各位叔叔目前情形,又想家中這時,也很艱難窘迫,才敢冒昧多嘴,伏求祖父大人寬恕我無知的罪過,楚善叔的事,如有設法的地方,希望詳細寫信寄京城,現逢折差的便利,恭敬的稟告一二,跪叩祖母大人萬福金安。(道光二十一四月十六日)稟祖父母?先饋贈親戚族人
“原文”
孫國藩跪稟祖父母大人萬福金安,去年臘月十八,曾寄信到家,言寄家銀一千兩,以六百為家還債之用,以四百為饋贈親族之用,其分贈數月,另載寄弟信中,以明不敢自專之義也,後接家人,知兌嘯山百三十千,則此銀已虧空一百矣,頃聞曾受恬丁艱,其借銀恐難遽①完,則又虧空一百矣,所存僅八百,而家中舊債尚多,饋贈親族之銀,係孫一人愚見,不知祖父母父親叔父以為可行否?伏乞裁奪。
孫所以汲汲②饋贈者,蓋有二故,一則我家氣運太盛,不可不格外小心,以為持盈保泰之道,舊債盡清,則好處太全,恐盈極生虧,留債不清,則好中不足,亦處樂之法也,二則各親戚家綿貧,而年老者,今不略為資助,則他日不知何如?孫自入都後,如彭滿舅曾祖彭五姑母,歐陽嶽祖母,江通十舅,已死數人矣,再過數年,則意中所欲饋贈之人,正不知何若矣,家中之債,今雖不還,後尚可還,贈人之舉,今若不為,後必悔之!此二者,孫之愚見如此。
然孫少不更事,未能遠謀一切,求祖父叔父作主,孫斷不敢擅自專權,其銀待歐陽小岑南歸,孫寄一大籍衣物,銀兩概寄渠處,孫認一半車錢,彼時再有信回,孫謹稟。(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
“注釋”
①遽:急速,迅速。
②汲汲:通"急急"。
“譯文”
孫兒國藩跪稟祖父母大人萬福金安,去年十二月十八日,曾經寄信到家,說寄家用銀子一千兩,其中,用六百兩還債,用四百兩送贈親戚族人,分送數目另寫在給弟弟的信中,表明我不敢自己專斷的意思,後來接到家信,知道兌嘯山百三十千,那這筆銀子便虧空一百兩了,剛剛聽說曾受恬堂上有喪事,他借的銀子恐怕難以迅速付還,那不又虧空一百兩嗎。所以僅僅剩下八百兩,我家舊債還多,送親戚族人的錢,是孫兒一個人的愚蠢見解,不知祖父母大人,父親,叔父以為可行不?伏乞裁決定奪。
孫兒所以急於送贈,有兩個緣故,一是我家氣運太盛了,不可以不格外小心,要注意持盈保泰的功夫,舊帳還盡,好處最全,恐怕盈到極點便轉為虧損,留點債不還清,那隻以嫌美中不足,但也是處於樂處的辦法,二是各親戚家都窮,而年老的,現在不略加資助,那以後不知怎麽樣?自從孫兒進入京城後,如彭滿舅、曾祖彭王姑母、歐陽嶽祖母,江通十舅,已死了幾個,再過幾年,那我們想要送贈的人中,還不知道怎樣,家裏的債,今天雖不還,以後還可以還,送人的事,今天不做,以後便隻有後悔了,這兩個說法,是孫兒的愚見。
然而孫兒年輕不懂事,沒有遠些謀劃一切,求祖父叔父作主,孫兒決不敢自己專權,這筆銀子等歐陽小岑回湖南時,孫兒寄回一大衣箱衣物,銀兩一概寄到渠那裏,孫兒負擔一半路費,那時再有信回,孫兒謹慎。(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致諸弟?述接濟親戚族人之故
“原文”
六弟九弟左右:來書信自去年五月至十二月,計共發信七八次,兄到京後,家人僅檢出二次,一係五月二十二日發,一係十月十六發,其餘皆不見,遠信難達,往往似此,臘月信有湖塗字樣,亦信之不能禁者,蓋望眼欲穿之時,疑信雜生,怨怒交至,惟骨肉之情愈摯,則望之愈殷,望之愈殷,則責之愈切,度日如年,居室中環牆,望好音如萬金之獲,聞謠言如風聲鶴唳,又加以堂上之懸思,重以嚴寒之逼人;其不能不出怨言以相詈①者,情之至也,然為兄者觀此二字,則雖曲諒其情,亦不能不責之,非責其情,責其字句之不檢點耳,何芥蒂之有哉!
至於回洋時有折並南還,則兄實不知,當到家之際,門幾如市,諸務繁劇,吾弟可想而知,兄意謂家中接榜後所發一信,則萬事可以放心矣,豈尚有懸掛哉?來書辯論詳明,兄令不複辯,蓋彼此之心雖隔萬裏,而赤成不啻目見,本無纖毫之疑,何必因二字而多費唇舌?以後來信,萬萬不必提起可也。
所寄銀兩,以四百為饋贈戚族之用,來書雲:"非有未經審量之處,即似稍有近名之心。"此二語,推勘人微,兄不能不內省者也,又雲:"所識窮乏,得我而為之,抑逆知家中必不可為此慷慨,而姑為是言。"斯二語,毋亦擬阿兄不倫乎?兄雖不肖,亦何至鄙且好至於如此之甚?所以為此者,蓋族戚中斷不可不有一援手之人,而其餘則牽連而及。
兄已亥年至外家,見大舅陶穴而居,種菜而食,為惻然者久之!通十舅送我謂曰:"外熏做外官則阿舅來作燒火夫也。"南五舅送至長沙握手曰:"明年送外熏媳來京。"餘曰:"京城苦,舅勿來。"舅曰:"然,然吾終尋汝任所也。"言已泣下,兄念母舅皆已年高,饑寒之況可想,而十舅且死矣,及今不一援手,則大舅五舅又能沾我輩之餘潤首,十舅雖死,兄竟猶當恤其妻子,且從俗為之延僧,如所謂道場者,以慰逝者之魂,而盡吾不忍死其舅之心,我弟以為可乎?蘭姊蕙妹,家運皆舛;兄好為識微之妄談,謂姊猶可支撐,蕙妹再過數年,則不能自薦活矣,同胞姊妹,縱彼無觖望②,吾能不視如一家一身乎?
歐陽滄溟先生,夙債甚多,其家之苦況,又有非吾家可比者,故其母喪,不能稍降厥禮,嶽母送餘時,亦涕位而道,兄贈之獨豐,則猶詢世俗之也,楚善叔為債主逼迫,入地無門,二伯母嚐為餘泣言之,又泣告子植曰:"八兒夜來淚注地,濕圍徑五尺也,而田貨於我家,價既不昂,事又多磨,常貽書於我,備陳吞聲欽位之狀。"此子植所親所見,兄弟常欷久之!
丹閣叔與寶田表叔,昔與同硯席十年,豈意今日雲泥隔絕至此,知其窘迫難堪之時,必有飲恨於實命之不猶者矣,丹閣戊戌年,曾以錢八千賀我,賢弟諒其景況,豈易辦八千者首?以為喜極,固可感也!以為釣餌,則亦可憐也!任尊叔見我得官,其歡喜出於至誠亦可思也,竟希公項,當甲午年,抽公項三千二千為賀禮,渠兩房頗不悅,祖父曰:"待藩孫得官,第一件先複竟希公項"此語言之已熟,待各堂叔不敢反唇相識耳,同為竟希公之嗣,而菀枯③懸殊若此,設造物者一日移其苑於彼二房,則無論六百,即六兩亦安可得耶?
六弟九弟之嶽家,皆寡婦孤兒,槁餓④無策,我家不遂之,則熟拯之者?我家少八兩,未必遽為債戶逼取,渠得八兩,則舉室回春,賢弟試設身處地,而知其如救水火也,彭王姑待我甚厚,晚年家貧,見我輒泣,茲王姑已歿,故贈宜仁王姑丈,亦不忍以死視王姑之意也,騰七則姑之子,與我同孩提,長養各舅祖,則推祖母之愛而及也,彭舅曾祖,則推祖父之愛而及也,陳本七鄧升六二先生,則因覺庵師而季連及之者也,其餘饋贈之人,非實有不忍於心者,則皆因人而及,非敢有意討好,沽名釣譽,又安敢以己之豪爽,形祖父之刻嗇,為此好鄙之心之行也哉?
諸弟主我十年以後,見諸戚族家皆窮,而我家尚好,以為本分如此耳,而不知其初,皆與我同盛者也,兄悉見其盛時氣象,而今日零落如此,則太難為情矣,由盛衰在氣象,氣象盛則雖饑亦樂,氣象衰則雖飽亦憂,今我家方全盛之時,而賢弟以區區數百金為極少,不足比數,設以賢弟處楚善寬五之地,或處葛熊二家之地,賢弟能一日以安乎?
凡遇之豐嗇順舛,有數存焉,雖聖人不能自力主張,天可使吾今日處豐享之境。君子之處順境,兢兢焉常覺於之厚於我,非果厚也,以為較之尤嗇者,而我固已厚矣,古人所謂境地須看不如我者,此之謂也,來書有區區千金四字,其毋乃不知天之已厚於我兄弟乎?
史嚐觀《易》之道,察盈虛消息之理,而知人不可無缺陷也,日中則昃,月盈則虧,天有孤虛,地閥東南,未有常全而不闕者,剝也者,複之機也,君子以為可喜也!也者(左女右後)⑤,之漸也,君子以為可危也!是故既吉矣川!由吝以趨於凶,既凶矣,則由悔以趨於吉,君子但知有悔耳,悔者,所以守其缺,而不敢求全也,小人則時時求全,全者既得,而吝與凶隨之矣,眾人常缺,而一人常全,天道屈伸之故,豈若是不公平?
今吾家椿萱重慶,兄弟無故,京師無比美者,亦可謂至萬全者矣。故兄但求缺陷,名所居曰求闕齋,蓋求缺於他事,而求全於堂上,此則區區之至願也,家中舊債:不能悉清,堂上衣服,不能多辦,諸弟所需,不能一給,亦求缺陷之義也,內人不明此義,而時時欲置辦衣物,兄亦時時教之,今幸未全備;待其全時,則吝與凶隨之矣,此最可畏者也!賢弟夫媳訴怨於房闥之間,上是缺陷,吾弟當思所以彌其缺,而不可盡給其求,蓋盡給則漸幾於全矣。吾弟聰明絕人,將來見道有得,必且韙餘之言也。
至於家中欠債,兄則實有不盡知者,去年二月十六,接父親正月四日手諭中雲:"一切年事,銀錢敷用餘,上年所借頭息錢,均已完清,家中極為順遂,故不窘迫。"父親所言如此,兄亦不甚了了,不知所完究係何項?未完尚有何項?兄弟所知者,僅江孝八外祖百兩,朱嵐暄五十兩而已,其餘如陽本家之帳,則兄由京寄還,不與家中相幹,午冬甲借添梓坪錢五十千,尚不知作何還法?正擬此次稟問祖父。
此外帳目,兄實不知,下次信來,務望詳開一單,使兄得漸次籌劃,如弟所雲:"家中欠債已傳播否?若已傳播而實不至,則祖父受吝嗇之名,我加一信,亦難免二三其德之誚⑥。"此兄讀兩弟來書,所為躊躇而無策者也。
茲特呈堂上一稟,依九弟之言書之,謂朱嘯山曾受恬處二百落空,非初意所料,其饋贈之項,聽祖父叔父裁奪,或以二百為贈,每人減半亦可,或家中十分窘迫,即不贈亦可,戚族來者,家中即以此信示之,庶不悖於過則歸已之義,賢弟觀之,以為何如也?若祖父以前信為是,慨然贈之,則此稟不必付歸,兄另有安信付去,恐堂上慷慨特贈,反因接吾書而疑沮。
凡仁心之發,必一鼓作氣,盡吾力之所能為,稍有轉念,則疑心生,私心亦生,疑心生則計較多而出納吝矣,私心生則好惡偏而輕重乘矣,使家中慷慨樂與,則慎無以吾書生堂上之轉念也。使堂上無轉念,則此舉也,阿兄發之,堂上成之,無論其為是為非,諸弟置之不論可耳,向使去年得雲貴廣西等省苦差,並無一錢寄家,家中亦不能責我也。
九弟來書,楷法佳妙,餘愛之不忍釋手,起筆收筆皆藏鋒,無一筆撤手亂丟,所謂有往皆複也,想與陳季牧井究,彼此各有,卜得,可嘉可喜!然吾所教爾者,尚有二事焉。一日換筆,古人每筆中間,必有一換如繩索然,第一股在上,一換則第二股在上,再換則第三股在上也,筆尖之著紙者,僅少許耳,此少許者,吾當作四方鐵和用,起處東方在左,西方向右,一換則東方向右矣,筆尖無所謂方也,我心常覺其方,一換而東,再換而北,三換而西,則筆尖四麵有鋒,不僅一麵相向矣,二曰結字有法;結字之法無究,但求胸中有成竹耳。
六弟之信,文筆拗而勁;九弟文筆婉而達,將來皆必有成,但目下不如各看何書?萬不可徒看考墨卷,汩其性靈,每日習字不必多,作百字可耳,讀背育之書不必多,十葉可耳,看涉獵之書不必多,亦十葉可耳,但一部未完,不可換他部,此萬萬不易之理,阿兄數千裏外教爾,僅此一語耳。
羅羅山兄讀書明大義,極所欽仰,惜不能會麵暢談,餘近來讀書無所得,酬應之繁,日不暇給,實實可厭,惟古文各體詩,自覺有進境,將來此事當有成就,恨當世無韓愈王安石一流人,與我相質征耳,賢弟亦宜趁此時學為詩古文,無論是否,且試拈筆為之,及今不作,將來年長,愈怕醜而不為矣,每月六課,不必其定作詩文也。
古文詩賦四六,無所不作,行之有常,將來百川分流,同歸於海,則通一藝,即通眾藝,通於藝,即通於道,初不分而二之也,此論雖太高,然不能不為諸弟言之,使知大本太原壩!心有定向,而不至於搖搖無著,雖當其應試這時,全無得失之見;亂其意中,即其舉業之時,亦於正業不相妨礙,諸弟試靜心領略,亦可徐會悟也,外附碌五箴一首,養身要言一紙,求缺齋課程一紙,詩文不暇錄,惟諒之,兄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二十日)
“注釋”
①詈:罵。
②觖望:奢望。
③菀枯:榮枯;
④槁餓:饑餓。
⑤(左女右後):善,美好。
③誚:責備。
“譯文”
六弟九弟左右:
來信說自去年五月到十二月,共計發信七、八封,兄長到京城後,家裏隻檢出兩封,一是一月二十日所發,一是十月十六日所發,其餘都沒有看見,遠程的信件難以達到,往往是這個樣子,十二月信裏有"糊塗"字樣,也是情不自禁而發的,因望眼欲穿的,懷疑和信賴,交錯產生,怨恨和生氣同至,骨肉之情越真摯,盼望的心情就越殷切,責備的言詞就越尖銳,過一天好比過一年,房子好比圍牆,望信好比得到一萬兩銀子,聽到謠言好比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又加上堂在大人的懸念,更似嚴寒逼人,所以不能不發出怨言罵你們,感情達到極點了,然而,為兄長的看這兩個字,雖說曲為原諒,也不能不責備你們,不是責備你們的情感,是責備你們字句的不檢點,這有什麽必要耿耿於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