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下左軍進剿樂平鄱陽之賊,鮑公一軍,因撫建吃緊,本調渠赴江西省,先顧根本,次援撫建。因近日鄱陽有警,景鎮可危,又暫留鮑軍,不這赴省。胡宮保恐狗逆由黃州下犯安慶,沅弟之軍,又調鮑軍救援北岸,其祁門附近各嶺,廿三日又被賊破兩處。
數月以來,實屬應接不暇,危險迭見,而洋人又縱橫出入於安慶湖口湖北江西等處,並有欲來祁門之說,看此光景,今年殆萬難支持。然餘自鹹豐三年冬以來,久已以身許國,願死疆場,不願死牖①下,本其素誌。近年在軍辦事,盡心竭力,毫無愧怍,死即瞑目,毫無悔憾。
家中兄弟子侄,惟當記祖父這八個字,曰考寶早掃,書蔬魚豬。又謹記祖父之三不信,曰不信地師,不信醫藥,不信僧巫。餘日記冊中,又有八本之說,曰讀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事親以得歡心為本,養身以戒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居家以不晏起為本,作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此八本者,皆餘閱曆而確有把握之論,弟亦當教諸子侄謹記之。無論世之治亂,家之貧富,但能守星岡之公八字,與餘之八本,總不失為上等人家。餘每次寫家信,必諄諄囑咐,蓋因軍事危急,故預告一切也。
餘身體平安,營中雖欠飽四月,而軍心不甚渙散,或尚能支持,亦未可知。家中不必懸念。(鹹豐十一年二月廿四日)
“注釋”
①牖:窗。
“譯文”
澄侯四弟左右:
上次送家信的,三十五天即可能達。這次專人送。四十天還沒有到,是為樂平、饒州一帶有敵軍,恐怕是途中繞了路。自從十二日克複休寧以後,左公的軍隊分出八營,在甲路地方受了小挫折,退到景鎮駐紮,敵人幸虧沒有跟蹤追擊,左公得到整頓的幾天時間,士氣還沒有在為減少。
眼前左軍進攻樂平、鄱陽的敵軍,鮑公一軍因為撫建吃緊,本是調他趕到江西省,先照顧根本,其次支援撫建,因為近日翻陽有警報,景德鎮又危險,隻好暫時留下鮑軍,不急於去省。胡宮保恐怕狗逆由黃州下犯安慶,沅弟一軍又調鮑軍救援北岸,祁門附近各嶺,二十三日又被敵人攻破兩處。
幾個月來,實在是應接不暇,危險一個接一個,而洋人又橫衝直撞出入在安慶、湖口、湖北、江西等地,並且有來祁門的說法。看這種情形,今年要支持下去萬分困難。然而,我自從鹹豐三年冬天以來,早已經以身許國,願意戰死戰場,不願死在書窗之下,這本來是我素來的誌向。近年在軍營辦事,盡心竭力,沒有一點愧作,死了也可以閉眼,沒有一點後悔和遺憾。
家裏兄弟子侄,應當記住祖父的八個字。八個字是:考、寶、早、掃、書、蔬、魚、豬。又謹記祖父的三不信:不信看地先生的話;不迷信藥物;不相信和尚、巫師。我的日記裏,還有八本的說法:讀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事親以得歡心為本;養身以戒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居家以不晏起為本;作家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這個八本,都是我自己經曆的事情中歸納出來,很有把握的理論,弟弟也應當教子侄們謹記在心。不管世道是治是亂,家庭是富是貧,隻要能夠謹守星岡公的八個字和我的八本,總不會失掉上等人家的地位。我每次寫家信,必然淳諄囑咐,是因為戰事危急,要預告你們一切呢。
我身體平安。營中雖然欠了四個月的飽,但軍心並不渙散,或者還可以支持下去,也未可知,家裏不必掛念。(鹹豐十一年二月二十四日)致四弟?教弟必須愛惜物力
“原文”
澄弟左右:圍山觜橋稍嫌用錢太多,南塘竟希公祠宇,亦盡可不起。沅弟有功於國,有功於家,幹好萬好,但規模太大,手筆大廓①,將來難乎為繼,吾與弟當隨時斟酌,設法裁減。此時竟希公祠宇,業將告竣,成事不說。其星岡公祠及溫甫事恒兩弟之詞,皆可不修,且待過十年之後再看,至囑至囑!
餘往年撰聯贈弟,有儉以養廉,直而能忍二語。弟之直,人人知之,其能忍,則為阿兄所獨知。弟之廉,人人料之,其不儉,則阿兄所不及料也。以後望弟於儉字加一番工夫,用一番苦心,不特家常用度宜儉,即修造平費,周濟人情,亦有一儉字意思。總之愛惜物力,不失寒士之家風而已,吾弟以為然否?(同治元年十一月十四日)
“注釋”
①廓:空闊,廣大。這裏比喻花錢隨便,大手大腳的意思。
“譯文”
澄弟左右:
圍山觜橋稍微嫌花錢太多了,南塘竟希公祠宇,也盡可不建。
沅弟有功勞於國家,有功勞於家庭,千好萬好,但是建設規模太大,花錢批條子太大手大腳,將來總難以為繼。我與弟弟應當隨時商量,想辦法裁減下來。現在竟希公祠宇,快要完工了,已成了事實,不去說了。星岡公祠和溫甫、事恒兩位弟弟的祠堂,都可不修了,等過了十年之後再看,一定拜托了!
我往年撰寫對聯送老弟,有"儉以養廉,直而能忍"兩句話。弟弟的耿直,人人都知道,你的能夠忍耐,那就隻有為兄的一個人知道了。弟弟的廉潔,個個在意料之中;而弟弟的不儉樸,那為兄的是沒有意料到的。以後希望弟弟在儉字上下一番工夫,用一番苦心,不但日常的花銷要儉省,就是建設費用,周濟人情,也有一個儉省的問題。總之,愛惜物力,不失掉寒士的家風罷了,我弟以為如何?(同治元年十一月十四日)致四弟?惜福貴乎勤儉
“原文”
澄弟左右:
吾不欲多寄銀物至家,總恐老輩失之奢,後輩失之驕,未有錢多而子弟不驕者也,吾兄弟欲為先人留遺澤,為後人惜餘福,除去勤儉二字,別無做法。弟與沅弟能勤而不能儉,餘微儉而不甚儉;子侄看大眼,吃大口①,後來恐難挽,弟須時時留心。(同治二年正月十四日)
“注釋”
①看大眼,吃大口,比喻見識的眼界越高,所要求的享樂也越豐富。
“譯文”
澄弟左右:
我不想多寄錢、物到家裏,總是害怕老一輩太奢侈了,後輩會驕,沒有錢多了子弟不驕的。我們兄弟為祖宗留一點遺平來的福澤,為後人珍惜一點剩餘的福氣,除了勤儉二字,沒有其他辦法。弟弟和沅弟都能勤卻不能儉,我隻一點點儉而不是很儉,子侄們眼界看得高了,吃的也愈來愈精了,以後恐怕難以挽回,弟弟要時刻留神啊!(同治二年正月十四日)致九弟?欣悉家庭和睦
“原文”
沅弟左右:
苦攻無益,又以皖北空虛之故,心急如焚。我弟憂勞如此,何可再因上遊之事,添出一番焦灼。上遊之事,千妥萬妥。兩岸之事,皆易收拾。弟積勞太久,用心太苦,不可再慮及他事。
弟以博文約禮獎澤兒,語太重大,然此兒純是弟獎借而日進,記鹹豐六年冬,胡帥寄餘信,極讚三庵一琴之觀。時溫弟在座,告餘曰:"沅弟實勝迪希厚雪。"餘比尚不深信,近見弟之圍攻百數十裏,而毫無罅隙①,欠飽數百萬而毫無怨言,乃信溫弟之譽有所試,然則弟之譽澤兒者,或亦有所試乎?
餘於家庭,有一欣慰之端,聞妯娌及子侄輩,和睦異常,有薑被同眠之風,愛敬兼至,此足卜②家道之興。然亦全賴老弟分家時,布置妥善,乃克臻此。餘俟江西案辦妥,乃赴金陵,弟千萬莫過憂灼,至囑至囑!(同治二年六月初一日)
“注釋”
①罅隙:空隙。
②卜:預測。
“譯文”
沅弟左右。
苦攻沒有益處。又因安徽北部空虛的緣故,心急如火燒。我弟憂慮勞苦如此,哪裏可以因上遊的事,再添一番焦急呢,上遊的事,千妥萬妥當。兩岸的事,都容易收拾。弟弟勞累已很久,用心又太苦,不可以再去考慮別的事。
弟弟用博文約禮誇獎澤兒,這個評價太高了,太重了。他純粹是在你們的誇獎下進步。記得鹹豐七年冬季,胡帥寄給我一封信,非常稱讚三庵一琴的賢良。那時溫弟在座,告訴我說:"沅弟實在超過迪庵、希庵、厚庵和雪琴的。"那時我還不太相信。近來看到弟弟圍攻百幾十裏,絲毫沒有空隙、漏洞,欠餉幾百萬,士兵毫無怨言,才相信賢弟的稱譽可驗證了。那麽弟弟稱讚澤兒,或者也有驗證之日嗎?
我對於家庭,有一個高興的開端,聽說姑嫂和子侄,和睦非常,有漢朝薑肱兄弟友愛同被共眠的風氣。愛敬都做到,這就可以預期家道興旺,但這也全靠老弟在分家時,布置得妥當,才能如此完滿。我等江西的案子辦好了,便去金陵。弟弟千萬不要憂慮焦灼,囑咐你啊!(同治二年六月初一日)致四弟?教子勤儉為主
“原文”
澄弟左右:餘在金陵,二十日起行至安慶,內外大小平安。門第太甚,餘教兒女輩,惟以勤儉謙三字為主。自安慶以至金陵,沿江六百裏,大小城隘,皆沅弟之所攻取,餘之幸得大名,皆沅弟之所贈送也,皆高曾祖父之所留遺也。
餘欲上不愧先人,下不愧子弟,惟以力教家中勤儉為主。餘於儉字做到六七分,勤字則尚無五分工夫。弟與沅弟於勤字做到六七分,儉字則尚欠工夫。以後勉其所長、各戒其所短;弟每用一錢,均須三思。至囑!(同治三年八月初四日)“譯文”
澄弟左右:
我在金陵,二十日動身到安慶,內外大小都平安。我家的門第太顯赫了,我教兒女輩,要以勤、儉、謙三個字為主心骨。從安慶直到金陵,沿江六百裏,大小城隘,都是沅弟攻下的,我的幸運得了大名聲,都是沅弟送給我的,都是祖宗所留遺給我的。
我要上不愧對祖宗,下不愧對於弟,隻有教育家裏勤儉為主。我於儉字做到六七分,勤字還不到五分工夫。澄弟與沅弟,於勤字做到六七分,儉字還欠工夫。以後要勉力發揮所長,戒其所短。弟弟每花一個錢,都要三思而行。至囑!(同治三年八月初四日)致四弟?宜以耕讀為本
“原文”
澄弟左右:吾鄉雨水沾①,甲五科三科九三侄婦,皆有夢熊之祥,至為欣慰!吾自五十以後,百無所求,惟望星岡公之後,丁口繁盛,此念刻刻不忘。吾都不及祖父遠甚,惟此心則與祖父無殊。弟與沅弟望後輩添丁之念,又與阿兄無殊。或者天從人願,鑒我三兄弟之城心,從此丁口日盛,亦未可知。
且即此一念,見我兄弟之同心,無論何房添丁,皆有至樂,和氣致祥、自有可卜昌明之理:沅弟自去冬以來,憂鬱無極,家眷擬不再接來署。
吾精力日衰,斷不能久作此官。內人卒兒婦輩久居鄉間,將一切規模立定,以講讀二字為本,乃是長久之計。(同治六年五月初五日)
“注釋”
①沾足:充足。
“譯文”
澄弟左右:
我家鄉下雨水充足,甲五、科三、科九三個侄兒媳婦,都有生男的祥兆,非常歡喜。我自從滿五十歲以後,百無所求,隻希望墾岡公的後人,人口興旺,這個想法時刻都記在心。我們都不及祖父太遠,隻有這個心願與祖父沒有區別。澄弟、沅弟望後輩添丁加口的念頭:又和我沒有區別。或者天從人願,老夭看到我兄弟的這分誠心,從比丁口一天天興旺,也未可知。
並且就是這個想法,可見我兄弟的同心。不管哪一房添丁,都充滿快樂,和氣引來祥瑞,自然有可以昌明的道理。沅弟從去年冬天以來,憂愁抑鬱很厲害,家眷準備不接來署了。
我的精力一天天衰弱,決不能長久作這個官了,內人帶著兒子媳婦長久住在鄉下,把家庭的規矩立下一個規模,以耕讀二字為立家根本,才是長久之計。(同治六年五月初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