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兒等近日身體平安,全家大小都順遂。六弟在京城,侄兒苦苦勸他回湖南,一是免得別人說我不知回避;二是盡他上事堂上大人,下養兒孫的誠意;三是六弟兩年來沒有作文,一定要在家裏,父親、叔父嚴加督責,可以用功,鄉試他不肯回去參加,侄兒也不有辦法。
叔父去年四十晉一歲,侄兒謹備了袍套一付。叔母今年四十大壽,侄兒謹備棉袍一件。都交曹西垣帶回,等守孝服滿之日就可以穿了,母親的外褂和漢祿布夾襖,也一起付回家。聽說母親近來想雇一名丫環,這件事也容易辦。到省城去買,不過三、四十千,如果有湖北逃荒的來鄉下,還會便宜些。希望叔父叫四弟留心,迅速去買,以供母親、叔母的使喚,所需的錢侄兒立即寄回。
侄兒今年窘困的情形,還過於往年。但東支西扯,還勉強可以敷衍過去,明年如能得一外差,或升侍郎,便可以彌補虧空了。家裏今年季弟辦喜事,不知窘迫不?侄兒在八月接到俸銀,馬上寄五十金回家,就是去年我說的每年一百金的許諾。在京城的一切張羅,侄兒自己調停妥當,並不費力,堂上大人,不必掛念。侄兒謹稟。(道光二十八年七月二十日)致諸弟?無時不想回家省親
“原文”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正月十一日發一家信,是日子極不閑,又見溫甫在外未歸,心中懊惱;故僅寫信與諸弟,未嚐為書稟堂上大人,不知此書近已接到否?
溫弟自去歲以來,時存牢騷抑鬱之氣,太史公所謂居則忽忽若有所亡,出則不知其往者,溫甫頗有此象。舉業工夫,大為拋荒,閑或思一振奮,而興致不能鼓舞,餘深憂慮,每勸其痛著祖鞭,並心一往。
溫弟輒言思得一館。使身有管束,庶心有維係。餘思自為京官,光景尚不十分窘迫,焉有不能養一胞弟,而必與寒士爭館地;向人求薦,實難啟口,是以久不為之謀館。
自去歲秋冬以來,間溫弟婦有疾,溫弟羈留日久,牢落無偶,而叔父抱孫之念甚切,不能不思溫弟南歸,且餘既官二品,明年順天主考,亦在可簡放之列,恐溫弟留京三年,又告回避,念此數者,欲勸溫弟南旋,故上次信道及此層,欲諸弟細心斟酌。
不料發信之後,不過數日,溫弟即定得黃正齋館地。現在既已定館,身有所管束,心有所係屬,舉業工夫,又可漸漸整理。待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如我或聖眷略好,有明年主考之望,則到四五月,再與溫弟商入南闈①或北闈行止。如我今年聖眷平常,或別有外放意外之事,則溫弟仍留京師,一定觀北闈,不必議南旋之說也。坐館以矚束身心,自是最好事,然正齋家澄弟所深知者。萬一不合,溫弟亦難久坐。見可而留,知難而退,但能不得罪東家,好來好去,即無不可耳。
餘自去歲以來,日日想歸省親,所以不能者,一則京帳將近一千,歸家途費,又須數百,甚難昔辦。二則二品歸籍,必須具折,折中難於措辭。私心所願者,得一學差,三年任滿,歸家省親,上也。若其不能,或明年得一外省主考,能辦途費,後年必歸,次也,若二者不能,隻望六弟九弟,明年得中一人,後來得一京官,支持門麵;餘則告養歸家,他日再定行止。如三者皆不得,則直待六年之後,至母親七十之年,餘誓具折告養;雖負債累萬,歸無儲栗,亦斷斷不顧矣。然此實不得已之計,奢能於前三者之中,得其一者,則後年可堂上各大人,乃如天之福也!不審②祖宗默佑否?
現在寓中一切平安,癬疾上半身全好!惟腰下尚有纖痕。家門之福,可謂全盛,而餘心歸省之情,難以自慰,固偶書及,遂備陳之。
毅然伯之項,去年已至餘寓,餘始覓便寄南,家中可將書封好,即行送去,餘不詳盡,諸惟心照,兄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八年正月廿一日)
“注釋”
①南闈:闈,考場。南闈即江南鄉試。
②不審:不知。
“譯文”
澄侯、子植、季洪足下:
正月十一日發了一封家信,那天我很忙,又見溫甫外出沒有回來,心裏很惱火,所以隻寫信給弟弟,沒有給堂上大人寫信。不知道這封信近日收到沒有?
溫弟自從去年以來,存在一肚子牢騷和抑鬱不得誌的情緒,像太史公所講的,在家好像丟失了什麽一樣不自在,大為拋棄和荒廢,問或也想振作一番,但興致總是鼓不起來,我深深的感到憂慮,經常勸他痛下決心爭取進步,一心一意奔前程。
溫弟則說他想安排一個教席,使自己有所管束,使思想有所維係。我想自己自從做京官,光景還不是很窘迫,難道養不起一個同胞弟弟,而必須與貧寒的士人去爭奪一個教席:向別人請求薦一差事,是難以啟齒的了,所以許久都沒有去做。
自去年秋冬以來,溫弟媳婦有病,溫弟在京城呆得太久,孤身一人,而叔父抱孫子的心情很迫切,不能不想溫弟回南方的事。而且我既然做了二品官員,明年順天主考,我也在可能簡放的範圍之內,恐怕溫弟留在京城三年,有回避的問題。想到這幾點,想勸溫弟回湖南,所以上次信中談到這一層,想諸位弟弟細心斟酌。
不斷發信過後不幾天,溫弟就定了黃正齋的教館。現在既已定了館,他的身子有所管束,思想也有所維係,應考的工夫,又可以漸漸整理。等今年下半年再看光景,如果聖上對我的看法略好些,明年有當主考的希望,到了四五月,再與溫弟商量是參加江南鄉試或者順天鄉考的事情,如果當今皇上對我的看法平常,或者有意想不到的外放的事,那麽溫弟仍舊留在京城,一定參加順天鄉試,不必再考慮回鄉了。坐誼用以管束自己的身心,自然是好事、然而正齋家,澄弟最了解,萬一不合,溫弟也難久留。看見可以就留下,知道難處就退出,但不能得罪東家,好來好去,就沒有什麽不可以的了。
我自從去年以來,天天想回家探親,所以不能夠的原因,一是京城欠的債將近一千,回家路費,又要幾百,恐難籌集。二是二品官回籍,必須寫奏折,奏折難於措辭。自己內心所想的,是得一個學差,三年任滿,回家探親,這是上策。如果不行,或者明年得到一個外省主考,能籌集路費,後年必定回家,這是中策,如果兩條都不可能,隻希望六弟九弟明年兩人之中考起一人,後來得一個京官,支持門麵,我便告養歸家,以後再定行上。如果三條都不利潤,便等六年之後,到母親七十歲時,我發誓要奏明皇上,告老歸家。雖說欠債上萬,沒有一文錢的路費,也決不顧及了,然而這實在是不得已的,如果能在三條之中得其中一條,那麽後年可以見到堂上大人,真是天大的的福氣了,不知祖宗在暗中保佑我否?
現在我寓中一切平安!癬疾上半身全部好了。隻是腰下麵還有一點點。我家的福氣,可說是全盛時期,而我回家探親的心情,難以自慰,所以偶一寫到這裏,便詳細的稟告一番。
毅然伯之項去年已到了我住處,我便乘便寄回。家中可將信封好,馬上送去,其餘不詳細說了,彼此心照不宣。兄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一日)致諸弟?告誡弟弟要清白做人
“原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澄侯在廣東,前後共發信七封;至郴州耒陽,又發二信,三月十一到家以後,又發二信,皆已收到。植洪二弟,今年所發三信,亦均收到。
澄弟在廣東處置一切,甚有道理。易念園莊生各處程儀,尤為可取。其辦朱家事。亦為謀甚忠,雖無濟幹事,而朱家必可無怨。《論語》曰:"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①之邦行矣。"吾弟出外,一切如此,吾何慮哉?
賀八爺馮樹堂梁儷裳三處,吾當寫信去謝,澄弟亦宜各寄一書,即易念園處,渠既送有程儀,弟雖未受,亦當寫一謝信寄去;其信即交易宅,由渠家書匯封可也。若易宅不便,即托岱雲覓寄。
季洪考試不利,區區得失,無足介懷。補發之案,有名不去複試,甚為得體。今年院試,若能得意,固為大幸!即使不遂獲售,去年家中既售一個,則今歲小挫,亦盈虛自然之理,不必抑鬱,植弟書法甚佳,然向例未經過歲考者,不合選拔。弟若去考拔,則同人必指而目之,及其不得,人不以為不合例而失,且以為寫作不佳而黜,吾明知其不合例,何必受人一番指目乎?
弟書問我去考與否?吾意以科考正場為斷,若正場能取一等補廩,考則拔之時,已是廩生入場矣。若不能補廩,則附生考拔,殊可不必,徒招人妒忌也。
我縣新官加賦,我家不必答言,任他加多少,我家依而行之;如有告官者,我家不必入場。凡大員之家,無半字涉公誕②,乃為得體;為民除害之說,為轄之屬言之,非謂去本地方官也。
曹西垣教習服滿,引見以知縣用,七月卻身還家;母親及叔父之衣,並阿膠等項,均托西垣帶回。
去年內賜衣料袍褂,皆可裁三件;後因我進闈考教習,家中叫裁縫做,裁之不得法,又竊去整料,遂僅裁祖父父親兩套。本思另辦好料,為母親製衣寄回,因母親尚在製中,故未遽寄。
叔父去年四十晉一,本思製衣寄祝,因在製未遽寄也。茲托西垣帶回,大約九月可到家,臘月服闋,即可著矣。
紀梁讀書,每日百餘字,與澤兒正是一樣,隻要有恒,不必貪多。澄弟亦須常看《五種遺規》及《呻吟語》,洗盡浮華,樸實諳練,上承祖父,下型子弟,吾於澄弟實有厚望焉!兄國藩手草。(道光二十八年五月初十日)
“注釋”
①蠻貊:野蠻異族。
②公議:公庭。
“譯文”
澄侯、子植、季洪三弟左右:
澄侯在廣東,前後一共發信七封,到了郴州耒陽,又發兩封。三月十一日到家以後,又發了兩封。都已收到。植、洪兩位弟弟,今年所發的三封信,也都收到了。
澄弟在廣東處置一切事務,都比較合理。易念園莊生幾處送上路的財物,尤其辦得好。辦理朱家的事,謀畫忠誠,雖然不能解決問題,朱家必定不會有怨言。《論語》說:"言語忠誠老實,行為忠厚嚴肅,縱然到了野蠻人國度,也行得通。"弟弟在外麵,處理一切都能這樣,我還有什麽顧慮呢?
賀八爺、馮樹堂、梁儷裳三個地方,我當去信道謝,澄弟也應該各寄一封信去。就是易念園處,他既送了路費,弟弟雖說沒有接受,也應該寫一封信致謝,信交到易家住宅,由他家一起封寄。如果易宅不方便,就托岱雲設法寄好了。
季洪考試失利,小小的得失,不足以放在心上。補發有名沒有去複試,很是得體。今年院試,如果考得得意,固然是大好事,就是沒有考好,去年家裏既然已考上一人,那麽今年有點小挫折,也是有盈有虧的自然道理,不必要壓抑憂鬱。植弟書法很好,但從來的慣例,沒有經過年考的,不合選拔條件。弟弟如果去考,那麽同考的人必然指責你、看著你,等到考不取,別人不會認為你是不合慣例而未錄取,而是說你寫作不佳而落榜。我們明知不合慣例,何必因此受人一番指責呢?
弟弟信中間我去不去考?我的意見以科場考試的情況來判斷:如果正場能考取一等增補凜生,並且馬上選拔,那已經取得廩生資格了。如果不能增補廩生,那麽作附生去考,就不必了,因為徒然招來別人的妒忌。
我縣新官增加賦稅,我家不要去幹預,隨他加多少,我家都照給。如果有告狀的,我家不要攙合進去。凡屬大官的家庭,要做到沒有半個字涉及到公庭,才是得體的。為民除害的說法,是指除掉地方官管轄地域內所屬之害,不是要除去地方官。
曹西垣教習服務期滿,引見之後,用為知縣,七月動身回家。母親和叔父的衣服、阿膠等,都托他帶回。